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逍遥游   作者:秦挽歌 文案 诛仙世界三百年前,天狐族为报昔日旧人之恩而入侵焚香谷。 途中,有一位天狐族人因孕育颠簸之故产下狐子,无奈重担在肩脱身不得,万般无奈只能将其托付于素有渊源、又恰好经过的合欢派碧霄宫宫主凌波仙子。不久以后,天狐一族死伤殆尽,狐族之祖被镇压于焚香谷玄火坛。 凌波仙子怜爱之下,将狐子收入门墙,自此改变合欢派“向来收女不收男”的旧规传统。 辗转百年须臾而过,狐子长大成人,为救出被困玄火坛下的狐祖而一人一扇闯入焚香。几番厮杀虽未成功,却踏着焚香众位高手的尸骨闯出一个“逍遥公子”的称号。 为救出镇压百年的天狐始祖,一场谋划就此展开。 (诛仙同人小说,设定多数源自原著)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挽歌、宁修明、无殇 ┃ 配角:万剑一、道玄、水月、三妙 ┃ 其它:诛仙世界、合欢派、万毒门 第1章 逍遥公子 (序) 合欢祖师金铃夫人聪慧绝顶,道行精深,对魔教经典天书更是有大悟于心,数百年前独自在流波山逍遥涧创下“合欢派”一系,短短数百年,合欢派便与万毒门、长生堂同为魔教中鼎盛门派。 合欢派与其他两派并称为魔教三大派阀,门下武功诡异,最善于魅惑之术,“花间游”与“逍遥游”两门功法各有不菲神通,但皆是讲究合和双修之道。与魔教其他门派不同,合欢门下皆是美艳女子,最喜擒获正道弟子行双修采补之举,故此声名颇为狼藉。 百多年前,合欢派三宫之一的碧霄宫宫主凌波仙子外出之余,偶遇渊源深厚的天狐分支,得其托孤狐子。然而不过数日,天狐一族便再无任何消息。凌波仙子数番调查,终得知天狐族系数战死之凄惨下场,思及天狐族与合欢派之渊源,故此不牢辛苦抚养狐子长大成人。 也因如此,改变了合欢派不收男性弟子的传统。 狐子成年过后,容貌出挑,道行超群,又得合欢派门主玉音仙子得赐九天至宝“逍遥扇”,一时名声大噪。得知身世之谜后,那人只身闯入焚香谷,力斗焚香成名高手数十余人,虽得知天狐尚有始祖被困之消息,但最终却惨败于玄火坛内的无名凶神法阵、以及焚香高手上官策的“九寒凝冰刺”联手之下。 即便战败而退,但依旧踏着焚香众高手的尸骨闯出一个“逍遥公子”的称号。 为救出被困焚香祭坛之中的九尾天狐,一场谋划就此展开。 【1】 流波山,逍遥涧。 合欢派主殿玉女宫,乃是六百多年前祖师婆婆金铃夫人亲手所建,殿宇飞角明檐,金砖碧瓦,气态万千。玉色牌匾上书女子簪花小楷“玉女宫”三字,雄奇之余,还带着温婉明妍。与风格颖丽的碧霄宫,以及清淡婉约的云舒宫成三足镇鼎之势。 秦挽歌缓步行来,俊逸脸庞隐隐透出苍白,面色却带着淡淡微笑,来往弟子早已习惯了这位改变合欢派收徒传统的秦师兄,因此均是笑意盈盈地点头问好。偶有一两个新入门的合欢女弟子,被这位秦师兄俊朗无俦的面容气质所摄,脸颊微红地低下头去。 秦挽歌悠然而动,行至三宫之一的碧霄宫殿门之外,殿外守护的合欢侍卫还未进宫通秉,便有一道温和女声自碧霄宫远处悠悠传来,声音柔媚好听,隐隐又带着些许成熟韵味,使人情不自禁地心神动荡起来: “进来吧……” 秦挽歌略整衣襟,随即踏步上阶,进入碧霄宫中。正殿当中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尊碧玉女像,虽不如玉女宫正殿当中的那个高达数丈的祖师婆婆玉像,但也是极为精心雕饰而成,音容相貌,栩栩如生。 他稍作停步,恭恭敬敬地朝祖师婆婆的碧玉石像行了一礼,随即见到碧霄宫内师父的贴身女弟子寻琴浅笑迎来。秦挽歌眼中笑意镀上温暖之色,连面色也愈发柔和,他点头道:“寻琴师姐。” 寻琴笑道:“快随我来吧,师父早就等着你呢。” 秦挽歌自小便是寻琴师姐与问玉师姐一手拉扯长大,自然与她们亲密万分。此刻从曲折回廊当中穿行,周围并无多数来往弟子,隔三差五之辈也一一行礼问好。 他随口问道:“师姐,师父近日情况如何?” 寻琴低低一叹:“师父的身体你不是不知晓,这些时日,云秋师伯又……” “师姐!”秦挽歌略扬高了些声音,瞳色当中却隐隐带有深意。寻琴一怔,随即轻轻苦笑,道:“哎……师姐老了,愈发糊涂了。” 秦挽歌见行至碧霄宫内殿附近,周围已无来往之弟子,便微微压低声音,笑道:“方才人多眼杂,故此挽歌不得不斗胆提醒师姐,再则,师姐驻颜有术的‘花间游’功法愈发深厚,连师弟我都不是师姐的对手,又怎能用‘老’字形容貌美娇艳的师姐呢?” 寻琴轻笑起来,抬起手亲昵地在他鼻梁之上轻刮了一记,笑道:“愈发能说会道了。” 秦挽歌莞尔道:“还不是师姐自小调.教有方。” 寻琴笑了片刻,便来到了内殿当中,她上前轻叩朱漆殿门,道:“师父,是弟子,挽歌回来了。” 里面传来先前的柔媚声音,淡淡道:“寻琴,你先退下吧,我与挽歌说说话。” 寻琴道了声“是”,临行前朝秦挽歌笑了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秦挽歌行上石阶,轻轻推开朱漆殿门,来到内殿当中。殿内只挂着一幅工笔丹青,画卷之上的女子容貌绝伦明妍端庄,眉将柳而争绿,面共桃而竞红,惑意绰约,媚骨天成。淡金色衣衫衬出窈窕身形,腰间还系着一枚金色铃铛。工笔画将那女子形态描绘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瞬,她便会笑语盈盈飞身而下。 丹青之前摆着一张供桌,奉有瓜果之物,又有一鼎清香,幽幽漂浮。 三宫碧霄宫之主的凌波仙子眉若新月,目似晨星,只清装淡抹着一身素衣白裳,便有一种身后万千桃花人面相映红的美不胜收之感。她坐在供桌下的檀木椅上,浅浅微笑望着推门而入的杰出弟子。 秦挽歌自小由她与寻琴抚养长大,早已将二人视作亲母胞姐之人,此刻千里迢迢自焚香谷伤重遁回,间隔数月不见,凌波仙子既担忧又欣慰。 她站起身,来到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秦挽歌身前,抬手轻抚徒弟俊朗面庞,忽地轻轻一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挽歌温和笑道:“师父莫要担忧,徒弟现如今不是回来了吗……” 凌波仙子秀眉轻皱,道:“吐息轻滞,内息不稳,你的伤……” “师父……”秦挽歌轻声打断道,“师父尽管放心,虽然徒弟受了伤,但是伤在徒弟手下的人更多。” 仿佛印证着他的话语一般,原本微微惨白的脸色愈有严重之色,他低低咳嗽两声,随即赶在凌波仙子出声之前说道:“……徒弟只是在逃遁期间,被那上官策的‘九寒凝冰刺’的余势波及,但并未被寒毒伤及道基根脉,将养个十天半月也就无碍了。” 凌波仙子担忧一叹,道:“那就好好在碧霄宫内休息养伤,近期不要外出了。” 秦挽歌却轻轻摇头,道:“师父,我还是要出去。” 凌波仙子秀眉微挑,随即脸色微变,言语中也隐隐带着些许狠意:“你不用担心,云秋当年自己被负心人抛弃,自此极端仇恨世间男子,从我带你回合欢派之时她便已经看我们碧霄宫不顺眼了。”她哼了一声,道:“若非掌门师姐极力镇压,我即便是重伤之体,也能替你、替寻琴、替问玉,替这百多年来被她们云舒宫欺压的碧霄宫门人讨回公道!” 秦挽歌握住师父的手,柔声道:“师父,我就是担心您不爱惜自己身体,云秋师伯的性格我自小便得知,为此我自幼躲避云秋师叔以护全碧霄宫。反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能躲就躲吧,况且掌门玉音师伯也不希望见到三宫互相争斗的局面。”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圣教当中门派林立,虽百花齐放,但也均以合欢派、万毒门、长生堂三教马首是瞻。其余门派当中,除却如今渐渐式微的炼血堂,细细数来恐怕也就只有鬼王宗能够后来居上。毕竟圣教内里传闻,无上盛典‘天书’第二卷是落在鬼王宗的手里。我合欢派虽不及六百年前黑心前辈一统天下时那般风光无限,但如今也是绵延数百年的顶尖派阀,若是被有心人得知合欢派内争斗不休,只怕于我教不妥。” 秦挽歌认真说道:“所以,徒儿恳请师父,看在祖师婆婆辛苦传下合欢基业的份上,能忍之时便多忍忍吧。” 凌波仙子静立默然,良久之后方无奈一叹。 秦挽歌知晓师父的心性,如今这副模样自己的话已经十有八.九被听了进去。他微微一笑,道:“有师父坐镇碧霄宫,徒弟便是外出,也是极为放心的。毕竟云秋师伯也只是小打小闹,不敢惊扰掌门师伯的,再者说即便欺负到宫门口,不是还有师父你在吗……” 凌波仙子哼笑一声:“也是,云秋那厮素来如此。不过,若真的把事情挑到掌门师姐那里,她也决计没什么好果子吃。” 秦挽歌微微一笑:“师父这般着想,徒弟便可放心了。” 凌波仙子点了点头,忽地反应过来,道:“你看,师父都老糊涂了,与你说了这么半天的话,都忘了让你坐下来休息休息。”她拉着徒弟来到身旁的檀木椅处,继而按在他肩头,让其坐了下去。 “前些日子听闻你率先闯入了焚香谷的丹房,继而被围截在玄火坛附近,消息传来之后,万毒门的那个小辈就有些坐不住了,千里迢迢从西南毒蛇谷奔波来到流波山附近,向我传信想要得知你的具体行踪。若非后来他有万毒门任令在身不得不前往空桑山(注一),只怕会一直守在逍遥涧等你回来。” 秦挽歌轻轻莞尔:“无殇大哥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凌波仙子待他如自己亲生骨肉,此刻更是怜爱地轻抚他的长发,道:“是不是小题大做,师父不管,也懒得管。只不过你那个好大哥如今刚刚得了‘毒神’的威名,你也紧跟着闯出来个‘逍遥公子’的绰号,若非师父知道你们结拜兄弟的关系,只怕还要像你那云秋师伯一样,猜测是在故意跟万毒门叫板呢……” 秦挽歌无奈地唤了声“师父”。 凌波仙子调笑过后,道:“好了好了,赶紧回去休息吧,不管你云秋师伯如何,怎么也得先在碧霄宫呆上几天再说。” 秦挽歌遂站起身,但下一刻却是无声凌起身形,探明内殿附近并无第三者外,才小心翼翼地捧出来一个小小匣盒。内里放着两枚指头大小的丹药,颜色深褐,带有怡人药香。 凌波仙子微微一怔,随即道:“这是……” 秦挽歌道:“这是徒弟从焚香谷丹房里面顺出来的‘聚气凝灵丹’,可惜打斗途中被洒出大半,只有这两枚被徒弟贴身带了回来。”他顿了一下,言语里的亲切关怀之感愈发浓郁,道:“虽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无法根除师父体内的伤势,但徒弟细心打探过后,这药效对调理肺腑大有裨益。” 他轻轻一笑,道:“师父若是信不过徒弟,尽可去唤来云秋师伯埋在碧霄宫内的暗桩门人为师父试药。” 凌波仙子笑着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师父还能信不过你。” 她收了药,毫不疑心停留地就水服下。 待她服药过后,秦挽歌握住师父的手,脸上带着少有的脆弱之感,喃喃道:“师父,你一定要长命千岁、万岁,最好能够长生不老……” 凌波仙子和蔼笑道:“傻孩子,又说的什么话,师父虽然有伤,但也能再撑个一二百年。至于长生之说,连祖师婆婆这等奇才都逃不脱生老病死,师父又怎么可能例外呢?况且,即便是在无数奇人异士辈出的当年,又有几人能够勘破生死?就连青云门那个惊世奇才青叶,最终不也是变作了供后人祭拜的灵位?” 她言语当中,带着对天命生死的豁达,仿佛早已看穿了人生在世终有结局的真谛。 秦挽歌内心虽其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长生之说终究太过渺茫,有多少惊天动地之人都在时光长河当中静静淹没,化作后人笔墨当中的一纸记载。 凌波仙子淡淡笑着,道:“好了,该回去了,你身上还有伤,记得早些休息。” 秦挽歌点头,随即转身而去。 待他走后,凌波仙子站在阳光明媚的内殿门口,轻抬臻首,静静仰望。 一时间,寂静无声。 寻琴站在远处,见到师弟缓步而出,登时浅笑着迎了上去。 秦挽歌见到师姐后轻轻莞尔,不知哪里来的微风,吹得他一身淡蓝色衣衫轻轻飞舞,愈发显得整个人潇洒飘逸玉树临风。 寻琴近前,忍不住打笑道:“挽歌愈发俊朗了,连师姐看着都快要心动了……” 秦挽歌忍俊不禁,道:“师姐莫要取笑师弟,寻琴姐姐手段之高,连素来对惑心术有抗力的天音寺秃驴都被摄去心神沦为傀儡,师弟自然是望而兴叹的。” 寻琴继续打趣道:“关顾着说我,师弟你瞳色深处隐隐泛出淡紫光彩,‘逍遥游’的功夫必定精进不少,否则,怎么会闯下个‘逍遥公子’的美称?” 秦挽歌闻言轻笑,手掌略转,一把拢聚莹莹紫光的描金扇子便落在掌心之上。寻琴虽然早有契合已久的法宝,但是对于合欢派的九天神兵“逍遥扇”,亦是心动连连。面前的描金“逍遥扇”沁出淡淡紫芒,扇面之上画有一山一河一大鹏,碣石山端木老祖手中的“山河扇”与之极为相近。 虽则相近,但却各有不同,端木老祖手中的山河扇相传乃是聚集山岳水魄之精华,耗费数十余年与无数心血锻炼而成,而其所依据之物,却是来自合欢派的这柄逍遥扇。相传这扇骨乃是九天异宝坠入凡间,金铃夫人抟炼圣教四大神器之一的“合欢铃”便是用此异宝奇珍,剩余之物被用作祭炼扇骨,后来,便成为了合欢派赫赫有名的无上神兵“逍遥扇”。 论起威力,便是端木老祖手中的赝品“山河扇”也不如它。 寻琴收回目光,笑道:“师弟还是收起来吧,省得师姐我眼馋向你讨了它去。” 秦挽歌道:“师姐若是喜欢,便赠与师姐了。” 寻琴却是停也不停,笑着摇头道:“这法宝陪伴了你许多年,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师姐方才顺口一提,与你说笑罢了。” 秦挽歌瞳色淡然,隐隐却有认真光彩,道:“法宝再逆天,终究也只是死物,师姐若是真的喜欢,挽歌自当双手奉上。寻琴姐姐自幼视我如子如弟,挽歌万死也报答不了姐姐的恩德,舍去一个死物又算得了什么?” 寻琴微微一叹,移步上前,在比自己高出一头有余的师弟头上宽慰似的摸了两下,道:“师姐明白,师姐和师父自幼抚养你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脾气本性?好了,师姐方才真的只是顺口一提而已,莫要放在心上,挽歌你身上还有伤,先回去休息吧。” 秦挽歌自幼受师父师姐三人的养育之恩,自然知她心意,当下笑着点了头,才朝碧霄宫内门人弟子居住的“初雪小筑”行去。 注:空桑之山: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泯泽。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虎文,其音如饮。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求评论求收藏~ 第2章 东海流波 合欢派建于东海逍遥涧处,又因地处流波群山附近,时有霏霏阴雨亦或旭日高照。 上古奇书《神魔志异·大荒东经》当中记载:“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秦挽歌自小生长于此,百多年来,仍是未曾得见古书当中记载的上古异兽“夔牛”,后从师门密录当中窥得原因,那异兽每隔三千年方现身一次,细细算来也需要三百年后才能等到。除却异兽不提,合欢派周遭诸般海边异种花木兽禽,时有也有海中巨种泛波踏浪,此等异域风情也是中土之人无福欣赏之美景。 三宫之一的碧霄宫虽不及主宫“玉女宫”那般钟灵毓秀、集雄奇明妍于一体,但也是亭台楼阁飞檐小筑鳞次栉比。“初雪小筑”位于碧霄宫内深处,乃是宫内弟子休憩之处,秦挽歌虽自幼生长于此,自然是闭上眼睛都能探清道路。绕过临水的亭榭,缓步移上飞溪石拱桥,小径两畔植株着诸多青裳灵木,又有东海异种琼花乱英掩映生辉。 路旁打扫的女弟子见秦挽歌信步而来,皆是放下扫除之物笑脸相迎,这位秦师兄容貌与道法皆为不凡,性情随和又从不高高在上,故此碧霄宫内普通弟子皆是心生敬仰之情。也有一两个新入门的弟子,脸颊羞红不敢直视。 秦挽歌与她们一一点头,随即放缓了行进的脚步。前些时日东海下了短暂骤雨,小径两旁的洒满了落花坠叶,如此密密麻麻,竟是将原先光洁的小径铺上一层翠彩缤纷。 合欢三宫之内植株青裳木并非祖师婆婆强硬定下的规矩,而是后辈子弟为纪念祖师婆婆的建派举措,才吩咐合欢后人须得植株别称“合欢”之名的青裳灵木。合欢木似梧桐,枝甚柔弱,叶似皂角,细而繁密,互相交结。花成淡彩,香远益清,每有不拘时月之女弟子采皮与花叶服用,安抚五脏,绵续筋骨,甚至长久服用还可安和心志,轻身明目。 秦挽歌对此却是无奈,这青裳属土,补阴甚捷,于他一介男子之身却是并无多大用处。 如此无奈浅笑而过,微风轻拂,翠叶青裳不相牵缀各自飘零而下。 他略作停步,星眸微抬,掌心当中已然多了枚碧玉翡翠般的合欢叶。 身后不远处洒扫的女弟子,只见这位风流倜傥的大师兄衣袍轻动,随即便有悠扬叶笛随风飘荡。轻转悦耳,流畅动听,仿佛山水之间烟雨朦胧的一叶扁舟,御风而动,无所漂往。 她们情不自禁地停下先前之事,呆呆凝望那一抹身影消散在亭榭远处。 轻推门扉,房内摆设一切如数月前自己离开前那般整洁,想来应该是寻琴师姐吩咐宫内弟子每日打扫,以便自己归来即能入住。秦挽歌进了房间,内里摆设颇为简洁,多年梨花木桌椅,青花茶盏,除却书架典籍与笔墨纸砚等物,剩下的便只是写有“逍遥”二字的书法卷轴。 他目光微怔,凝在“逍遥”二字之上,想来当初师父传授自己“逍遥游”功法之时,只是想让自己无忧逍遥。秦挽歌缓缓长叹,身为狐子,又怎么能抛去受难的先祖同辈,而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呢?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转了两步。与此同时,鼻尖隐隐约约嗅到一股陌生的清淡气息,与寻琴师姐往日身上的百花行魅香、以及师父的淡淡体香并不相同。 秦挽歌目光微闪,看来自己出外的这段时间,有人很是对自己在意啊…… 来到窗前轻轻推开,东海周边带着特有淡腥海风的气息迎面而来,虽被宫内的奇花异草种种芬芳遮掩大半,但依旧没能逃过他灵敏的嗅觉。他远远眺望着远方天际的纯净蓝色,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南疆的蔚蓝天空,穷山恶水的南疆虽然地处偏僻之地,但依旧有独特民族绵延存活,想来这便是人族的强悍之处。 或许是被牵动了心神,体内压制许久冰寒再度席卷而来,他原先就微微苍白的脸色更是瞬间惨白起来,身形颤了几颤,竟是有些站立不稳,因此不由自主地扶在窗边的木架隔层之上。如此情形,哪里有先前与凌波仙子所言的“将养十天半月也就无碍”的样子? 只听得细微的“嗞嗞”声后,手掌下的木质隔架便印了个冰霜掌印。 秦挽歌目色一寒,缓缓道:“‘九寒凝冰刺’……” 不待他暗自出手压制,体内层出不穷的寒毒愈发汹涌澎湃起来,甚至周身半尺之内满是水汽的海风都变成了细细冰丝,落地留下细微声响。秦挽歌脸色一变,逍遥扇霍然出现身旁,淡紫光彩盈盈而出,将他惨白的脸色也镀上了淡淡紫芒。手中印法一驱,脚下瞬间涌出无数曼妙紫光,几番旋转动荡,便化作了一个半丈大小氤氲曼妙的紫色莲台,还有无数飞花随之轻雾飞扬。 秦挽歌合上双眼,盘膝而坐,紫色莲台簇拥着无数飞花幽幽转动,还有不少带着绚丽光尾的粒子随之舞动,继而如人指引般纷纷没入光洁眉心。 如此盘坐约莫半盏茶后,秦挽歌长长松气,一股与淡紫光彩极不协调的冰寒雾气缓缓吐出,遇风之后便“嗞嗞”轻响凝成碎冰,落在地上更是刺耳声音不绝,一时间竟是腐蚀出了数个龙眼大小的坑洞。 他缓缓睁开双眼,须臾的短短瞬间,仿佛眼底漫过了无数光彩。定睛看向地上的数个坑洞,秦挽歌脸色不复先前那般严重,但依旧有些苍白,此刻从紫色莲台上站起身形,身下的莲台散成无数飞舞的淡紫色片片花瓣,随即化作点点亮光一一消去。 他抬手抚胸,剑眉微皱,自语道:“‘九寒凝冰刺’果然是焚香神兵,千载九渊玄玉的寒毒,果然非同一般。”他略微思忖了片刻,眸光微闪,随即嘴角噙笑,“寒毒虽烈,但被‘逍遥游’功法镇压,一时半会儿也复发不得,剩余时日之内,倒是有必要去找个阳性修为深厚的正教弟子了……” 秦挽歌暗暗思忖淬阳之事,手掌无意识地在胸口处轻轻抚摸,指尖触碰到贴在胸膛肌理之前自小戴到大的玉牌,不禁轻轻低头沉思:也不知道童年时的那个他,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想来,一身正气的他早已是正派弟子了吧…… 下一刻,他如有所感地抬起头,右手飞快在面前半寸之处一拂而过,梦幻般的红润光泽便涌上了来。不出半息功夫,一个陌生年轻女子的声音轻轻响起,细细分辨还能听出来小心翼翼地畏惧。 那人道:“秦师兄,膳堂得知您今日回归门派,特意做了滋补的药汤……” 秦挽歌还身坐下,扬起声音,淡淡道:“进来吧。” 门外的女子道了声“是”,随即轻推而入,恭恭敬敬地将所谓膳堂滋补药汤端放在桌案上。秦挽歌鼻翼微耸,先前回房时的淡香再次出现,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始至终都没敢抬起头的女弟子,缓缓道:“你是碧霄宫新来的弟子?” 那人不知为何娇躯轻颤起来,头压得更低了,甚至连声音当中都能听出她的紧张。 “秦师兄,我是碧霄宫新入、入门的弟子,小林……” 秦挽歌淡淡凝眉,道:“我出外这几月当中,你来过我的房间。” 言语并非询问,而是清清淡淡诉说事实真相。 那名唤小林的年轻女子愈发紧张起来,道:“师兄息怒,师兄息怒,我,我只是,只是寻琴师姐有几日外出,所以才将打扫师兄房间之事交付于我。我……我手脚笨拙,若是,若是损坏了师兄房中之物,还望师兄您……” “你别怕。”秦挽歌站起身打断道,伸掌半扶起如今害怕得不敢直视的小林,放缓了语气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我天生嗅觉灵敏,不习惯自己房中还有旁人气息。或许是寻琴师姐忘记嘱咐你,不过无碍,下次小心即可。” 那小林低低松口气,但还是没敢抬头,应道:“谨遵师兄教诲。” 小林没敢多呆,便道了告辞离开,秦挽歌远目而望,却见那女子步伐匆忙如避猛虎,仿佛是想尽快远离自己的住处。 秦挽歌剑眉微微拧出一点弧度,暗忖道:这丫头与我素不相识,又何必如此怕我? 心念至此,他也在没有休息的念头,直接换了身往日所穿的衣衫,作势要出“初雪小筑”。临行之前,像是记起来方才那个小林送来的膳房药汤,不知何时,他嘴角早已噙着一抹淡笑,也不知是有趣还是讥讽。 骨节分明的手掌做了个古怪的手势,拇指尾指轻叩,随即弹出一点幽芒。只听得轻轻落水之声,那散出冉冉白气深褐色的药汤当中便冒出了两个水泡,诡异的是,那水泡颜色居然是金蓝双色! 秦挽歌哼了一声,道:“‘幽金’之毒,果然看得起我……” 他微微思忖,随即双手合掌做莲花状法诀,浅紫色细丝一般的幽光几番荡起,被加了佐料的滋补药汤顿时化作绵绵白雾,转息就消散在轻拂而来的海风当中。 碧霄宫,习武场。 教习师姐问玉正传授花间游中“花遮柳隐”功法之际,恰逢秦挽歌潇洒前来。她心底飞快落过一丝心绪,随即唇角微扬,只见素衣窈窕的身形掠过院内灼灼盛开的异种琼花,数片彩色飞闪,便消去了身影。 秦挽歌脚步一顿,举止潇洒斜身而动,分毫不差地避过了直向自己扑来的微风。逍遥扇骤然落手,手腕横扫,扇面轻挥,身前半尺的虚空当中却突然亮出一枚闪烁锋利亮光的的环刃将其抵住。 金碧环绕,呈双玉环金之形,弧刃闪烁锋锐冷光,正是问玉成名之法宝“多情环”。 秦挽歌身前忽地涌出翩翩彩光,先是现出了虚浮“多情环”之下的一双玉手,随即是素衣淡雅的窈窕身姿。 问玉朝他笑笑,随后转身望去那早已看痴的弟子们,道:“方才的‘花遮柳隐’可看清楚了?” 此时方反应过来的合欢弟子们纷纷向秦挽歌问好,继而面面相觑,道: “……回师姐,未曾看清。” 问玉无奈而叹。 秦挽歌打圆场道:“问玉师姐道法高深,‘花间游’功法如今已臻‘风花雪月’四境当中的‘雪’境,又有‘刹那芳华’这样厉害的术法傍身,她们刚刚拜师门内,自然是无法瞻仰师姐之风采。” 那群容貌各有千秋的女弟子们纷纷浅笑起来,叽叽喳喳道:“秦师兄所言甚是。” “问玉师姐与秦师兄道行高深,我等朽木之资,怎能与师兄师姐相提并论?” “就是就是。” “……” 问玉哼了一声,道:“既然知道,还不去练?” 合欢弟子们纷纷称是,临行前也感激似的望向人好的秦师兄。 待周围之人散得差不多后,问玉翻转素白手掌,收起了“金玉拂柳环”,道:“你不是今日刚刚回山么?怎么不在‘初雪小筑’内休憩?” 秦挽歌不着痕迹四处打量,随即道:“挽歌怕再睡下去,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中暗招。” 问玉眸色一冷,随即秀眉微皱:“你是说……” 秦挽歌做个“噤声”动作,朝碧霄宫习武场角落示意一眼,问玉微微点头。 习武场周边植株不少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秦挽歌抬手轻抚碎星攒花,淡淡道:“方才回‘初雪小筑’,有个叫小林的女弟子端来一碗膳堂做的滋补药汤,我以无殇大哥传授的试毒秘法,探清了内里含有万毒门的‘幽金’之毒。” 问玉秀眉皱紧,道:“‘幽金’乃是万毒门成名剧毒,研制不到两年,若人服下五脏俱会销蚀殆尽。这毒,万毒门本应慎重收藏,又怎么会来到合欢派,还专门落到了给你的药汤当中?”她顿了一顿,眼中冷光愈重,“莫非,你怀疑是……” 秦挽歌却轻轻摇头,道:“云秋师伯虽然极端厌恶男子,也曾有暗下为难我之举,但若是说她不顾身份以万毒门奇毒‘幽金’暗害与我,未免也有些小题大做。”他缓缓思忖,随后道:“这事,颇有些蹊跷,碧霄宫内只有寥寥数人得知我近日回山的消息,至于玉女宫与云舒宫,想必知晓此事之人也不过一掌之数,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够得知我回山的具体时日,甚至还把手伸进了碧霄宫内?” 秦挽歌剑眉轻锁,低低沉吟,问玉也同样在思忖着最有嫌疑的门中内奸。 须臾后,他二人同时眼前一亮,异口同声道: “小林!” 问玉道:“小林入门不到三月,但平日里行为举止都未有不妥之处,寻琴师姐正是看中她的心细谨慎,才会在她出外之际嘱咐小林负责打扫你的房间。” 秦挽歌微微沉吟,道:“师姐可曾细查这小林的来历?” 问玉点头,道:“这小林本名林妙秋,家在东海‘昌合城’西近两百里处的秋安村,但不久之前秋安村有鼋妖(注一)肆虐,她便成了孤儿,随即被收入门下。原本云秋师伯打算将她收入云舒宫,但后来得知她那林妙秋的名字,自觉犯了忌讳,硬逼着她改名为‘小林’。掌门见她身世凄苦,又怜惜她名字之忌讳,所以把人送给了咱们碧霄宫,省得她整日留在云舒宫内任人欺凌。” 秦挽歌道:“如此便是了,按理来说,她被救下后应当感恩感激,可是我怎么觉得她见到我时却是异常畏惧。” 问玉心内一凛,道:“挽歌,我和寻琴姐姐自幼看你长大,决计不会让你不明不白被人暗害。你放心,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师姐一定替你查个水落石出!” 秦挽歌点头谢过师姐,下一瞬,却是缓缓勾起一抹深意之笑: “师姐,近日我会再次出山,到时联系无殇大哥探清那‘幽金之毒’的来源,便可与师姐这里双管齐下。” 问玉一怔,随即放心道:“也是,你那个结拜大哥无殇可是万毒新锐、号称‘毒神’,有他相助必能水落石出!” 注一:鼋妖 《神魔志异·异兽篇》:鼋妖,水族精怪,人首龟身,居于潮湿洞穴或沿海之地,喜收集水魄珠玉。暮春之际性情暴躁,或吞食水族幼兽,或噬咬牲畜人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三更~ 第3章 天音神僧 秦挽歌当晚便动身离开,临行之前特意辞别了恩师凌波仙子与师姐寻琴。凌波仙子自问玉处得知事情原委,虽未将其挑明,但却摔了自己最爱的牡丹玉雕。秦挽歌好生慰劝,才得以安心离开。 此番出来,虽说是要暂避云秋师伯,不过他也有些难与人说的谋划心事。 早先从恩师口中得知自己身世之谜,想到自己百多年的逍遥生活,而亲人族辈却在焚香谷日夜受困,一时不顾恩师师姐她们的劝阻,硬是闯进了毗邻南疆之地的焚香谷。 南疆恶地,穷山险水,更有传言十万大山深处有种种茹毛饮血之异族。 数百年前,南疆方圆千里百姓安居乐业,从未听说过有任何凶兽怪禽作乱之事。但就在一场绵延数日的雷霆之后,十万大山深处被劈开一条险险通道,自此内外世界得以相遇,与此同时南疆边陲之地凶禽恶兽害人之事也渐渐增多。除却诡谲神秘的南疆之地以外,最令人瞩目的便是驻扎于险要通道附近的三大正道之一的焚香谷了。 这一脉千百年前便有门人弟子走行于世间,只不过最终他们选定于毗邻南疆之地开宗建派,自此名扬天下。门中弟子虽然声名略微逊色,但一身修为却不容中土修真之士小觑。百多年前,焚香谷年轻精锐云易岚迎娶谷主之女上官瑶,后接任谷主之位,一时间门下精英强将层出不穷。 曾经亲身闯入焚香谷的秦挽歌自然知道焚香精锐无数,但最令他头疼的却是谷内诡异精妙警戒御兽之术。他知晓势单力薄,因此数次借助合欢隐匿之法意图潜入焚香谷,但是均未成功,直到谷内门人高手增强戒备,他才不得不远遁离开。 不过福祸相依,也是因为此次远遁,他才得以在焚香谷外近百里的某个偏僻南疆村内,得知了焚香弟子前往南疆五族聚集之地学习御兽之术的消息。合欢旧籍当中记载,南疆之地千百年前有一神秘巫族,异术种种,虽与中土修真不同,但却另有不凡之处。听闻巫术当中,有一玄奇的还魂之术,功可深入九幽鬼界夺取魂魄助人还阳。 诸多异术当中,也有此等御兽之术。 他花费不少心血得知御兽之术的破解之法,又用合欢“错骨易容术”借谷内弟子身份潜入焚香谷,几番小心探索方确定天狐始祖被困焚香玄火坛重地当中。只是镇守玄火坛之人,乃是焚香谷内赫赫有名的上官策,听闻他是当代焚香谷主上官云的义子,而且极有可能是下任焚香门主。 如此之人,自然有一身不凡之处,他还未接近玄火坛百步之内,便被上官策察觉,继而因玄火重地门人止步之缘由被识破易容之术。上官策一身修为极为不凡,又有九渊玄玉祭炼而成的“九寒凝冰刺”在手,甚至上官策为求狮子搏兔,祭出了玄火坛内的无名凶阵,即便是他祭出神兵“逍遥扇”,也不得不小心行事。躲避攻势期间,自己不慎,被“九寒凝冰刺”的寒气伤及。 尽管如此,阻拦自己的焚香高手也系数带伤,甚至也有近二十多位高手命丧“逍遥扇”之下。 如今当务之急,须得先去找一位阳性修为的正道弟子,使合欢淬阳之术集阳气于身,再借地火之力驱散“九寒凝冰刺”的蚀骨寒毒。寒毒之事解除过后,还须从长计议,如何才能一劳永逸彻底侵入玄火坛,救出镇压在凶阵火坛之下的九尾天狐始祖。 念及于此,秦挽歌无端长叹一声。 东海以内,方圆千里最大的城镇莫过于昌合城,秦挽歌御空而行,待得入夜时分,方远远眺望到昌合城内的盏盏灯火。秦挽歌轻车熟路进了城门,只见街道两岸张灯结彩,入夜时分依旧人来人往,也不知是何事。行走当中,灯火渐明,来往的妙龄女子逐渐注意到这个独身行走的俊朗男子,举止潇洒,气质不凡,俨然是位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一时间,倒是有不少低声窃语,或是暗目传情。 秦挽歌微微莞尔,在路暗之处略作停顿,瞬间就变了张颇为清秀但是相较方才逊色万倍的陌生脸庞。先前那几位女子再也寻不见方才如梦幻般短暂出现的风流男子,一时间纷纷垂头丧气,皆以为是自己无缘再次得见。 秦挽歌在脸上轻拍两下,清秀脸庞的莹白也渐渐变暗,直至浅麦颜色才换了举止步伐,进了一家名叫“海云楼”客栈。小二南来北往之人见了无数,虽然面前的这个年轻的平凡男子衣着并不华贵,但却另有一番让人不敢轻视的怡然气质。 小二凑过去招呼道:“客官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秦挽歌道:“一位,住店,现在还有饭菜吗?” 小二点头道:“这个自然呢,我们海云楼到子时才打烊呢。” 秦挽歌沉吟片刻,道:“那就来两个拿手菜,再来壶花雕。” 小二道了一声“好嘞”,领着秦挽歌入座,随即通知后厨准备菜肴等物。秦挽歌四下打量,只见这海云楼富丽堂皇,奢华宽敞,一看便知非同一般。不远处的柜台那里,还有个掌柜模样的老者,有趣的是老者手边立了一块木板,上书写道: “距百年老店尚有‘玖拾柒’年”。 那“玖拾柒”的颜色,与周围字样并不相同,看起来倒是后来所添。 秦挽歌轻轻一笑,道:“这家店,倒是有些意思。” 少顷,小二笑容可掬地上了酒菜,秦挽歌记起“秋安村”之事,故此拦了小二向他询问“秋安村”的具体方位。那小二一怔,随即劝道:“客官,那秋安村早就被妖怪破坏一空,连村民也都死伤大半,余下的人也都逃往别处,您怎么……” 秦挽歌早已想好托词:“实不相瞒,我与秋安村内一户林姓人家自幼结亲,前些时日听闻秋安村闹了鼋妖,家中双亲担忧不已,故此催促我前去探望。但我多年未曾前去,竟是有些摸不着方向,只得厚着脸皮向小二哥问路了。” 小二还未说话,一旁邻座之人却是开了口,道:“你自幼结亲之人,可是秋安村林老头儿家的林妙秋?” 秦挽歌故作欣喜点头,道:“正是林妙秋,阁下原来知道?” 那人叹了口气,缓缓道:“可惜林老头儿一生行善,结果却惨遭鼋妖霍乱,连带着家里的一儿一女也不知所踪。秋安村大半村民无端惨死,剩下的村民也尽数离开。”说罢,竟是又叹了口气。 秦挽歌心中一动,原来那个小林还有个兄弟。 翌日,秦挽歌早起洗漱,随即退了房。 临行前向小二打听清楚秋安村的方向,行出昌合城外无人之处,方祭出逍遥扇直奔西方而去。一路御风凌云,两个时辰左右便到了秋安村附近,紫光无声坠下,落地散出面容清秀的秦挽歌。 放眼望去,处处家破人亡之景,十户人家当中九空,更别提找人询问林妙秋之事了。走上几步,倒是在破墙附近见到了两个身穿门派服饰的年轻弟子,不过均已丧命。看衣着上的门派纹络,倒是近千里外苍云山脚下的正道三流宗派“铁血门”,那两个年轻弟子面有惊悚之色,身躯之下隐约闪出一点翠光。 秦挽歌屈指微弹,无形劲气将翠光吸入掌中,定睛看去,却是鼋妖最爱收集的水魄玉珠。 尸身周边还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痕迹,像是非人之属的妖兽曾经践踏而过,再联系铁血门弟子的死状……秦挽歌嘴角沁出冷笑,人之欲望果然无穷无尽,也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靠近的脚步声,以及一声佛号。秦挽歌眉尖轻动随即敛起修行,声色年轻,步履稳重,呼吸吐纳隐有大家风范,来人一身道行不容小觑。他换了神色,面容悲戚略带畏惧地朝那处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和尚缓步走来。那和尚身形挺拔,容貌清俊,此时望着周边惨状,慈悲双目满是哀叹,更是不住地叹气念佛。 秦挽歌心底哼笑,来人衣着印有天音门派纹络,正是自己所需的阳性修为的正道中人! 心念至此,秦挽歌面色上愈发悲哀起来,甚至还竭力整理惨死的铁血门二人尸身,甚至还寻着身旁农家铁锹之物,将二人草草掩埋。 那和尚见此,也随之出手,协力将其掩埋过后,那和尚低低诵起往生咒,而秦挽歌则保持着哀莫大于心死之势,呆呆地坐在一旁。终于,那和尚诵完超度的往生咒,来到秦挽歌面前,道:“施主可是这秋安村的居民?” 秦挽歌呆呆点头,默然不语。 那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贫僧一路行来,这秋安村内十室九空,施主如今家破人亡,可有日后谋生去路?” 秦挽歌听着他的话音似乎有些想要引渡自己的意思,因此缓缓抬起头,望着他。 那和尚道:“阿弥陀佛,贫僧乃是天音寺弟子普厄,若是施主日后再无去处,不如随贫僧前往天音寺修行,如何?” 秦挽歌心中一动,天音寺乃是神州正道三大门派之一,虽不及青云门实力强硬,但也是名满天下的正道巨擘。天音寺门内年轻弟子正是“普”字辈,当世之中,属天音寺四大神僧普泓、普德、普智、普方为尊。眼前这位,居然也是“普”字辈天音神僧,难怪方才自己会觉得来人一身修为足可用“深厚”二字形容。 想到普厄引渡自己之语,秦挽歌暗自发哂,但面色上却丝毫不显,听完此话更是做出了一副自己口不能言、未曾理解的样子。那普厄微怔过后,丝毫未曾防备地凑近了些,秦挽歌心底嗤笑,指尖拢着一团淡紫光彩,迅疾无比地戳中了那普厄的胸膛。 年轻和尚浑身一颤,不由得闭眼昏了过去。 秦挽歌站起身哼笑一声,道:“真是老天助我,刚刚决定要找个正道弟子,你就自己冒了出来。” 言罢,他甩出一团幽光,陡然间将自己与那和尚包裹入内,继而消失在天边。 淬阳过罢,秦挽歌饶有兴趣地在这年轻和尚赤.裸光洁的胸膛之处几番抚摸,感觉指腹下传来丝绸般的柔滑之感,一时间忍不住勾起嘴角。 想不到这个天音寺的和尚,倒是很有滋味。 秦挽歌虽出身于魔教当中最为声名狼藉的合欢派,但尽管如此,他的心性也是极高。除非必要欲念之时出手,余下时间极为洁身自好,不会耽于此事,更不要说放浪形骸、风流成性。即便是按捺不住自身合欢欲念,他也只会对干干净净正道中人下手,绝不会与风流之辈沾身,隐约倒有些出淤泥而不染之感。 即便如此,合欢派“逍遥公子”的声名也为正道所不齿。 秦挽歌嗤笑一声,不齿又如何,世间强弱之分如此明显,正如世间妖怪道力强横可随意屠肆人族,人族当中的强者自然亦可对弱者下手。那些口口声声说自己不齿之人,若是能胜过自己,又何必浪费口舌功夫? 想到此处,秦挽歌哼然一声,缓缓抚过和尚胸膛的手掌也渐渐现出紫光……不过,秦挽歌看着面前被合欢妙法暂时摄去心神的和尚,想起方才的美妙滋味,一时间倒是有些不舍得下手了。思来想去,食指几番掠过,那和尚赤.裸的锁骨之处,如梦般现出一朵紫红色的莲花,一十七瓣冉冉开放,与蜜色肌理相互交映,分外妖娆夺目。 他轻笑一声,道:“看在你帮我不少功夫的份上,就留你一条性命。”沾有不少浊液的僧袍随手抛出,兜兜绕绕地盖住了那普厄和尚大半个身躯,不过依旧还有浑圆肩头露在外面。秦挽歌看得有些心痒,低下头嗅到那人身上的清冽气息,又在他光洁肌肤处留下嗫咬齿印,站起身欣赏一番此等畅快美景,微微点头,似是颇为满意,随即祭出逍遥扇化光而去。 在他离去约莫半盏茶功夫之后,自行解开合欢妙术的普厄指尖轻动,缓慢地睁开眼睛…… 第4章 万蝠古窟 且不说如今悠悠醒转的天音寺普厄,即便是说他,那又如何? 秦挽歌哼笑一声,做都做了,总不能再去三跪九叩恳求那秃驴原谅自己的冒犯之举吧?况且即便那和尚能大人不记小人过,自己也犯不着如此自甘下贱。 正邪相争自古至今,每次争斗便会掀起极端浩大的腥风血雨,秦挽歌绝对不会认为,若是自己被那群自诩为仁义之士的伪君子正道门人擒住,他们会好吃好喝招待自己。说不得,有些自小被正教道义说傻了的弟子们,恨不得亲手诛杀自己这个邪魔外道呢。 逍遥扇受到驱动,速度再次加快,只见曼妙紫光氤氲而闪,晃眼便消失在远处。 秋安村向北不到五十里,有一座颇为奇异的高山,名叫云山(注一)。此山虽不如合欢宗门附近那高耸入云的流波山,但也算得上是几近云霄,更奇的是,整座云山之上寸草不生,唯一能够存活并且枝繁叶茂的植株,便是桂竹。 秦挽歌曾听无殇提及过云山的桂竹,说是但凡被枝叶触伤,便会中毒身陨。他不是最喜收集毒物的万毒门弟子,对着桂竹并不感兴趣,只不过这云山之上另有旁物引他兴趣。驱动逍遥扇来到山脚,略作张望,果然见到了山脚周边的琈玉,秦挽歌顾虑着山上剧毒的桂竹,因此双手合掌做诀,凌空催动秘术牵引琈玉飞聚而来,继而在无形劲力的剔雕之下,变成一个巴掌大小的玉盒。 桂竹枝叶轻轻颤动,随着淡紫色彩轻飘飘地没入玉盒之中。 秦挽歌收了琈玉盒,轻轻一笑,脚下茂密繁盛的桂竹传来风吹的“沙沙”声,仿佛在应和着半空这位容貌不凡的男子。逍遥扇再不迟疑,径直向北而去,须臾间便消失在天边。 奇异云山除了生产剧毒桂竹外,还有山脚的琈玉以及山上的黄金,百多年间也不是没有人打过它的注意,只是桂竹毒性太烈,连最善制毒的万毒门弟子都只能望而兴叹,更别提亲身而至前来采摘。至于琈玉与黄金,只有那些毫无修行的普通人才将金白之物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落在修真之士眼中,琈玉质地粗糙,毫无用地,更别提山上的黄金了。 不过,此番秦挽歌亲身而来,却是在前往南疆的途中,自某个偏僻村落当中得知了云山琈玉可克制桂竹剧毒的消息,村落之人并不清楚云山方位,故而白白便宜了秦挽歌。 他一面催动逍遥扇向北赶去,一面暗暗思忖道:“月前无殇大哥随口提及了云山的桂竹,这次,正好给他一个惊喜。”当下不再迟疑,直接加快路程,追星逐月而去。 回门派时,听恩师说起这刚刚夺得“毒神”尊号的无殇,被万毒门派去了中原的空桑山(注二)附近,并非身在西南毒蛇谷。如今自己得空出山,谋划构思之余,倒是可以和担忧自己只身闯入焚香的无殇大哥见上一面。 空桑山位于中原东方三千里处,内有万蝠古窟,乃是六百多年前叱咤风云的炼血堂的总堂所在,但是当年圣教势力强胜,引得正教无数门派携手欲诛之而后快。当时正教三个修真巨擘广邀天下正道宗派,集结大军歼灭圣教,因而名噪一时的炼血堂自此一蹶不振。 虽说万蝠古窟如今荒废下来,但是炼血堂传承未断,近百年前像是有个年老大成为了现任炼血堂的堂主。 不过,据恩师所言,那炼血堂的年老大道行低微,只能艰难维持传承不断,更别提将炼血堂发展壮大,再次成为六百多年前一统圣教的无上宗派。听闻年老大苦修多年,练得圣教当中一种专门克制正道弟子神兵仙宝的“赤魔眼”异术,也不知对上自己的逍遥扇又如何…… 如此日夜兼程过后,总算抵达了空桑山,举目望去方圆百里之内山峦连绵,草木枯黄一片衰败,和着怪枭乱鹰鸣叫与昏黄夕阳,愈发显得萧瑟凄凉。 秦挽歌环视一周,心中暗暗凝神戒备,有道是“灵山秀水出瑞兽,恶潭凶岭有狞妖。” 到来之前,他也读了不少圣教记载,言道这空桑山内“万蝠古窟”当中存活千千万万吸血蝙蝠,除炼血堂门人以外,人与诸般牲畜若是入夜后撞见了那些畜生,只怕不出三息功夫便会被吸尽鲜血而亡。 日暮西沉,天色渐暗,秦挽歌隐隐听得一两道尖锐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呼啸飞起。他暗暗皱眉,早知道自己就先在百里之外休憩完毕,第二日白昼再来万蝠古窟。只是……只是现如今有这个时间御空飞奔百里以外,倒不如就近择路前往万蝠古窟。 在合欢门内修行期间,他也曾奉掌门玉音仙子之命,率领碧霄宫合欢弟子探访空桑山万蝠古窟。圣教教中传闻,盛极一时的炼血堂虽被正道击溃,但是有诸般秘宝被炼血堂高手们藏匿于古窟下的一个名叫“滴血洞”的地方。 秦挽歌对炼血堂隐匿在滴血洞中的诸般秘宝并不感兴趣,但是自小被恩师教诲竭尽全力寻回门内圣器“合欢铃”,而建派的祖师婆婆与炼血堂的开山祖师黑心老人之渊源,圣教弟子人人皆知。 世间若有一个地方或许会有合欢铃的下落,那必定是炼血堂存放诸般秘宝的“滴血洞”了。 为此,掌门数次派遣门内高手,探访万蝠古窟,只是多次勘察终究无果,这才略微歇了心思。即便如此,圣教当中其他门派高手也觊觎炼血堂至宝,屡屡派遣高手精锐前来探查,希望早日找到传说中的滴血洞。炼血堂众人也曾出手阻拦,只可惜势单力薄螳臂当车,再三阻拦都被一心谋求圣宝的圣教门人当成了笑话。 按着昔日记忆,秦挽歌再不迟疑,紫色逍遥扇顿时被祭出,身化一道光亮径直飞向山腰洞口。 也不知是此时天色渐渐昏黑,还是那紫色太过显眼,一时间倒是有不少令人牙酸的凶禽杂音响起,紧接着腥臭气息伴着数道飞奔的黑色光点狠狠扑来! 秦挽歌剑眉微皱,身形一一晃开瞬息飞腾近身、獠牙凶狠的吸血蝙蝠,避之不及时扇刃横斩,硬是自中拦腰削成两半。腥臭气息愈发明显,还有不少浓血飞溅出来,秦挽歌眼底闪过厌恶神色,身形陡转,衣袂飘摇。因这速度着实太快,以至于身后连番闪过数道幻影,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每道幻影脚底各自踩着一朵娇艳盛放的莲花。 正是合欢移身妙法“步步生莲”! 借助这“步步生莲”的功法,与无上神兵“逍遥扇”,那群围攻近前的吸血蝙蝠须臾间丧命半空,秦挽歌身形潇洒,浅蓝色衣衫之上竟是连半点腥血都未沾上。 远方暗处,有人低低咦了一声。 此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去,迅疾无比的紫光便成为这深邃夜空当中唯一的亮光,秦挽歌暗叫糟糕,如今天色已晚自己还未进到万蝠古窟,那成群结队千千万万的吸血蝙蝠岂不是……如闻他心意一般,远处顿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劈啪劈啪”的怪异声音连绵不绝地响了起来。 秦挽歌奋力咬牙,逍遥扇急速破空,所经之地淡紫光尾硬是延续片刻后方缓缓消散。 奔波期间借助逍遥扇发出的一点点淡紫光芒,秦挽歌赫然望见远处蝙蝠飞奔而来竟是簇成一片浓密黑云,随着凶禽之属的尖声厉叫猛然冲了过来! 秦挽歌脸色微微发白,连日当中奔波赶路,除了在淬取那天音壮僧普厄的阳性修为之后,借助逍遥扇之力再次压制了蔓延的九寒凝冰刺寒毒,仔细算起来倒是忘记好生梳理一番周身真气。先前又未图省事,使出了合欢妙术“步步生莲”躲避吸血蝙蝠,如今丹田内已经有细微虚弱之感隐隐传来,若是再被这群成群结队前赴后继的吸血畜生们围困在此地…… 他忽地哼笑一声,逍遥扇沁出淡紫光彩,即便困在这里那又如何,自己百多年的修行难道还怕这群灵智未开的畜生们? 就在他决心停住身形,与这群空桑山独有的吸血蝙蝠们好生讨教讨教之际,忽地远处现出一点淡淡清芒,温润如拂柳春水,通透似曼妙碧华。那光色迅疾无比,携风带势,须臾功夫便已出现在他身前。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吸血蝙蝠们也已奋勇厮杀而来! 秦挽歌见到来人之后,神色一喜,道:“大哥……” 那人朝他爽朗一笑,袖袍当中甩出无数青色光点,沾染上的吸血蝙蝠们纷纷嘶声惨叫,还有“嗞嗞”诡异声音伴着浓郁腥臭之气传来。凶狠的吸血蝙蝠们被这厉害手段阻了一阻,那人握住秦挽歌的手掌,二人身形化风,陡然消失在原地。 空桑山,万蝠古窟。 秦挽歌情难自持地抓紧这万毒门新锐“毒神”的衣袖,后者颇为无奈,道:“挽歌,不然我们就先出去吧。”秦挽歌脸色微微发白,却固执地摇头。 无殇颇为头疼,细忖过后便趁机握住身旁之人的手掌,与他并排进入古窟。 此时已是夜间时分,万蝠古窟内那千千万万的吸血蝙蝠们都出外嗜杀人类或牲畜了,留在洞中之属不足十之一二。无殇知道他曾率领合欢弟子数次前往古窟探查合欢铃之下落,因此也没有自作聪明地出声提醒,只是漆黑洞中的深处远远传来一两声阴森的鬼哭,那人的手掌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无殇祭出一枚清光潋滟的匕首照亮四周,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问道:“没事吧?” 秦挽歌摇了摇头:“大哥放心,我还撑得住。” 无殇收回目光之时,不知为何眼光轻轻掠过挽歌的脖颈处,清光之下一点暗红闪过眼前。他看了看挽歌脖子上系着的那根红绳,低声道:“你还戴着那块玉佩,是希望将来能有一日与那个人再度重逢吗?” 秦挽歌微微侧首,清淡笑意缓缓盛开唇边:“……是呀。” 无殇低头掩去了眼中的光泽,另一只拢在袖袍中的手掌无声无息地握紧成拳。 当年挽歌年幼之时,曾被合欢派的云秋仙子施展手段避开碧霄宫众人,直接丢去了乱葬岗。寻琴问玉惊慌失措又遍寻不至,眼睁睁弄丢小师弟的问玉甚至起了自尽谢罪的念头,好在外出的凌波仙子闻讯及时回山,与云舒宫大闹一场才寻到爱徒踪迹。 合欢派两宫交锋之时,道法初成的自己恰好途径乱葬岗附近,初初相见便已倾心,一直到如今年岁。护送他回了逍遥涧无殇才知晓,原来赶在自己之前曾有一个少年,将身上辟邪驱鬼的家传玉佩交到挽歌手中,后来那少年因为要事仓促离开,这才只助他离开乱葬岗指点回路方向而没有好事做到底。挽歌感念当时之恩德,将那玉牌穿上红绳挂在脖间,朝夕不离贴身相处。 而乱葬岗事件之后,挽歌也添了一个惧怕阴灵的弱点,凌波仙子为此与云秋仙子再度争执起来,甚至险些动手,若非掌门玉音仙子极力镇压,只怕碧霄宫与云舒宫早已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不解内情的普通合欢弟子只以为这是当权者的争斗,却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这位丰神俊朗、仪表翩翩的逍遥公子会惧怕阴灵的缘由究竟为何。 如今这位丰神俊朗仪表翩翩的逍遥公子正握紧自己的手掌,战战兢兢地朝前行进,无殇照旧在心底愤愤不已那位性情古怪的云舒宫宫主的有失身份之行径,但目光不自觉地掠过挽歌胸前的红绳玉牌,心思就从云舒宫宫主变成了那位未曾得见却让挽歌记挂多年的少年。 他心底莫名叹了口气,随即打起精神全心全意地照顾起身旁之人。 行走两步之后,无殇忍不住停下脚步,朝挽歌做了个背的动作。 秦挽歌左右看了两眼,于是非常识趣地爬到了结拜大哥的背上,无殇只觉得口鼻之间隐隐有股极为好闻的清爽气息,并非研磨的脂粉香气,而是干净清爽的淡淡体香,混着衣衫上的皂角气息,似有若无地萦绕鼻尖。 背上之人并非察觉任何不对之处,反而被无殇身旁散出氤氲清芒的匕首形的法宝吸引住了目光,他细细打量,只见那匕首约莫半尺来长,周身清光流转,一看便知是神兵利器。 秦挽歌问道:“大哥,你这法宝叫什么名字?” 无殇并未说出此物名称,只是淡淡笑道:“这是万毒门内的神兵,原本没什么名字,我还没想好该叫什么。”顿了一顿,他微微侧过脸去,笑得和煦温柔,“要不,劳烦贤弟给愚兄的法宝取个名字?” 秦挽歌思忖片刻,轻轻吟道: “红颜远,相思苦, 几番意,难相付。 十年情思百年渡, 不斩相思不忍顾!” 他缓缓道:“不如,这匕首就叫做‘斩相思’吧。” 无殇一怔,随即大笑出声:“‘斩相思’?果然好名字!日后这枚神兵便唤作‘斩相思神匕’了!” 秦挽歌道:“若是大哥觉得我取的名字太过难听,也不必……” “我喜欢!”无殇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也不知是在说匕首,亦或是其他。他背着如今名动天下的合欢派“逍遥公子”,嘴边似有淡淡笑意,轻轻说道:“真的很喜欢……” 秦挽歌也沉默下去,二人再不出声,隐隐有些难以人言的莫名气氛。 行不多久,无殇停下脚步,在二人眼前前方洞穴分开两条幽深岔路,皆是几步以外伸手不见五指。而在漆黑洞穴的分岔路口处,立着一块约莫六人来高的巨大石碑,上书四个大字: “天道在我!” 无殇静静看了片刻,“这便是六百多年前正教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斩开的石碑。” 秦挽歌视力极佳,借助淡紫光亮看清了那石碑上有一道细细断痕,自下斜上将整块石碑断成两截。若非仔细观看,绝不会轻易察觉。他一时间,想起恩师教习逍遥游功法之时,略带惋惜地提起过当年魔教一统与正道决战的事迹,言至炼血堂堂主黑心老人率领圣教各门宗主,包括合欢祖师金铃夫人与正道力敌但却战败之际,曾经长长喟叹。 秦挽歌淡淡道:“世间之事皆有成败胜负,也便是老话所说‘成王败寇’,若是当年圣教一统天下,想必如今也不用四下蛰伏,过着如今这般藏头露尾的生活。” 无殇缓缓摇头,朝着右边岔路行去,道:“一统天下,谈何容易?圣教之内门派林立各有千秋,如今三足鼎力,但放眼后起之秀鬼王宗,想必不出百年也能成为与你我门派相提并论的派阀势力。且不说那时四教互相牵制,单单是圣教诸多异士散人,就得需要强势手段一一令其臣服。放眼圣教当中,哪个门派能有如此实力与魄力?” 他小心地避开一处尖锐岩石,免得扎到背上的挽歌,同时说道:“即便能够花费心力统一圣教,可还有诸多正道门派虎视眈眈,当今之世青云门为正道至尊,天音焚香实力稍有不足,但同样不可小觑。” 秦挽歌撇嘴道:“焚香谷内古古怪怪的……不过,那个上官策的道行的确令人不容忽视。” 无殇忽道:“你没受伤吧?我当时被恩师派来了空桑山,未能在流波山等你回来……” 秦挽歌道:“我明白,大哥毕竟是万毒门的年轻翘楚,肩上抗有重担,有这份心意我便十分知足了。再者说,我有逍遥扇护身,能出什么岔子?”他像是记起了某些事情,情不自禁地声音低沉下去,道:“只是明明得知先祖被困玄火坛内,我却无能为力……” 无殇劝道:“莫要自责,你已经尽力,况且来日方长,将来必定有机会的。” 秦挽歌点了点头,随后像是忽然记起什么似的,脸上微微露出几分淡笑:“不过,从焚香谷返回流波山的途中,我倒是凭借门中的情报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天狐一族很有可能还存有一些老弱族人,就在鬼王宗总坛附近的狐岐山。” 无殇悦他所悦,忍不住笑道:“那你岂不是马上就能认祖归宗了?” 秦挽歌笑着点头,只不过片刻之后,他眉宇间又多了一丝忧愁。他轻轻叹了一声,开口道:“只可惜老祖宗还被困在焚香谷,还有个道行深厚的上官策坐镇,不过真要是交起手来,我却不怕他。只不过那玄火坛内还有一个极为厉害的无名法阵,即便我有逍遥扇护体,也难以靠近。那凶厉阵法棘手的紧,难怪先祖会被困于其中……” 这个古老深邃的洞穴竟似毫无止境一般,虽然还一直很是宽敞,但曲曲折折,弯弯曲曲,除了大概是向地底倾斜之外,几乎让人分不清楚方向。无殇早些时日就奉命前来空桑山,如今已是将路程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他仍需要一心二用,既要小心避开种种尖锐岩石锥柱,又要匀出心神与背上的挽歌交谈。 他暗暗思忖过焚香谷内的种种消息,然后道:“焚香谷的高手并不为惧,只需要时机成熟之时,便能派出圣教精锐将其阻拦。至于你所说的那玄火坛内的无名凶厉法阵,我……”无殇微微沉吟,随后颇为慎重地出声,“你放心,挽歌,待我那日登上万毒门掌门之位,能够参悟门内圣宝‘万毒归宗袋’,定会有法子让你破开凶阵救出先祖的!” 秦挽歌心头一暖,感激道:“谢谢大哥。” 无殇却笑道:“又与我生分了不是……” 秦挽歌还欲开口,忽然听到无殇出声,道:“挽歌抓紧,前面道路狭窄,我带你飞过去。”言罢身旁的“斩相思神匕”骤然散出无上光亮,一时间化作光芒穿梭而去。 如此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前方漆黑当中隐隐透出一点光,二人身化彩芒如离弦之箭径直飞去,须臾间便跃入光明当中。 秦挽歌多次前来,直到远处光亮正是万蝠古窟的关键之所——“死灵渊”。死灵渊占地极大,粗略扫上一眼,起码能容纳数万人,山腹洞顶高达百丈以上,参差不平山岩倒耸,被身边不远处的一块发光巨石映得有些阴森恐怖。 而巨石之后,便是“死灵渊”三字之中的“渊”了。 当年圣教炼血堂祖师黑心老人便是在那深不可测黑暗阴森的死灵渊下,以血气阴魄祭炼成功异宝“噬血珠”。多年之后,祖师已没,异宝无踪,只有枉死的阴灵日夜盘旋于死灵渊下,凄惨鬼哭回荡于常年不见天日的山腹之中。 注一:东海之北,有一云山,山无草木。有桂竹,甚毒,伤人必死。其上多黄金,其下多琈玉。 注二:空桑之山,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泯泽。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毒神手中的“斩相思神匕”就是这么来的~ 第5章 狐岐之山 空桑山,万蝠古窟,死灵渊。 圣教当中杀人如麻用毒高超的新锐“毒神”无殇,此刻正整理着发光巨石旁边的碎石,瞧他的神情,倒是有几分甘之如饴。清理过后,无殇招呼秦挽歌过来坐下,后者柔声道了句谢,专心享受着结拜大哥的照顾。 秦挽歌想起一事,遂从怀中取出那琈玉盒,交到无殇手中,道:“大哥看看。” 无殇毫不疑心,登时打开玉盒,微微一怔过后,他小心谨慎地借助身旁巨石光亮细细察看,又凑近了些轻嗅气息。片刻后,他脸上现出欣喜之色,道:“这是云山的桂竹叶!” 秦挽歌笑道:“这是挽歌的心意,送给大哥做见面礼,此番前往南疆,倒是误打误撞得知了桂竹的克制天敌便是云山所产的琈玉。” 无殇点头道:“怪不得万毒宝典上所言,剧毒之物周边必有牵制之物。” 他收起琈玉盒,认真道:“挽歌,这桂竹叶与你的消息,着实对我大有裨益,我……” 云山桂竹乃是剧毒之物,即便是修道中人若是不小心谨慎触碰到,也是个全身毒发的下场。同圣教当中其他门派不同,万毒门一脉向来习惯取剧毒之物,辅佐自身修行,因此世人惧怕的毒物却是他们眼中的宝藏。 这云山桂竹有不少万毒门弟子曾经眼馋,只是擅自出手之人均无一个好下场。如今借助挽歌之手,永久解决了取毒困障,自己万毒门新锐的威名愈发响亮起来,日后夺取万毒神印也多了一个筹码,着实让城府颇为深厚的毒神无殇,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秦挽歌唇角微扬,莹亮光泽如饱经露水滋润后的娇艳花瓣,他眼中带笑,晶莹眸色剔透无比仿佛醉人水波,使人情不自禁地陷于其中。无殇心神动荡之际,正巧撞见了他此刻无形当中的惑人姿态,一时间只觉得周遭绚烂纷纷漫天花雨,自己的世界当中只剩下眼前想要厮守生生世世之人…… ……直到秦挽歌在他脸上毫不客气地掐了一把,无殇这才反应过来。 无殇闭上眼暗暗吐纳气息,将方才醉心的悸动压制下去,如此片刻后,才敢再次睁开双眼。 秦挽歌有些无奈,自己本是天狐之子,虽不能像纯血妖族那般幻化出雪白狐身,但却继承了天狐族的通灵与媚骨。如此也就罢了,可是偏偏还出身与最善惑人心神的合欢派,通灵媚骨自合欢妙术的激发之下,惑人于无形当中,也难怪连道行深厚的无殇大哥都中了惑心术。 无殇有些讪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坦白言说自己心怀不轨、神情动荡才中了合欢惑心术么? 秦挽歌微微无奈过后,并不打算就此事在说些什么,不过经由琈玉桂竹之事,让他记起了自己颇为不解之事,遂道:“大哥,前些时日我刚刚回山,不过却有人在我的滋补药汤当中下了万毒门的‘幽金之毒’……” 无殇不待他说完,便径直握住他莹白手腕,急道:“你没事吧?” 秦挽歌再次无奈,道:“幽金之毒剧烈无比,我若是真的中了招,想必早就死在半路上了,若是如此,面前与你交谈之人又是谁,阴……” 最后那个“灵”字还未出口,死灵渊下突然传来两声凄厉鬼哭,渗人至极,吓得逍遥公子直接颤抖着抱住了万毒门新锐的手臂。 无殇低声宽慰两声,却没让他松开抱住自己手臂的双掌。 他思考片刻,道:“幽金之毒研制不到三年,若人服下只怕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肠穿肚消,乃是门内剧毒。据我所知,掌门将此毒亲手封在内堂地宫当中,即便是我也不能进入其中。” 秦挽歌微微凝眉,道:“这般说来,便是有资格进入地宫当中的万毒门高手之一了。” 无殇眉头微微皱紧,脸色也有些不对,不出多时,他便迟疑地开口道:“挽歌,你我不是外人,我也不隐瞒你什么了。整个万毒门内,能够进入地宫取出幽金之毒的人,除却掌门以外,便只有两位地位非同一般的护法,与……” 他目光微微停顿,随即道:“……与百毒子师叔。” 死灵渊处,一片寂静。 秦挽歌乃是合欢新锐,自然能够记住圣教门派当中数得出名的诸多高手,万毒门现任掌门毒手老人乃是无殇大哥的恩师,论起道行来只怕要比自己恩师凌波仙子还要高强。但近些年来听闻毒手老人渐渐不理门内事务,均交付给了座下的几位弟子,又认命门内长老护法予以相助,这百毒子,便是万毒门内成名的高手之一。 百毒子虽其貌不扬,但是在用毒的天份上,却是几位亲传弟子都无法比衡的。近百年间,只怕独独一个无殇大哥能够在毒术之上远超于他。即便如此,这百毒子与无殇大哥的关系颇为亲近,虽然后者是掌门的亲传弟子,但却从百毒子处习得诸般门内奇术毒招,而后才有如今新锐“毒神”的尊号。 无殇脸上复杂神色一闪而过,秦挽歌也不是有心要他前去怀疑百毒子,但是幽金毒之事必须水落石出,不然自己将来还如何在碧霄宫内生存?今日是剧毒幽金,那明日呢?后日呢? 无殇显然也想到这一环节,他收了眼底光亮,直视面前的秦挽歌,道:“挽歌,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是牵扯到他……我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秦挽歌却道:“大哥,我信你,但现在一切尚需查证,我也并没有说是那位师叔做的手脚。况且近年来你锋芒太盛,难免一些有心之人会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日后暂时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待到将来大哥登上掌门之位也不迟。” 无殇点头,道:“我明白,你放心吧。” 秦挽歌轻轻一笑,放下心来,这番情形落在无殇眼中,只觉在巨石白光的照射之下,那人肤色洁白莹莹如玉,眉目如画丰神俊雅,唇边一抹淡淡漾笑,仿佛身后有无数灼灼盛开的淡雅桃花,又似接天莲叶无穷碧景,令人情不自禁中心神为之动荡。 无殇情难自持地心头一颤,仿佛柔软之物轻轻拂过,动作轻盈却难以忽视。但他强忍住此番心头荡漾,缓缓垂眼暗自镇压心神,以免方才孟浪之举再次出现。 秦挽歌四下眺望,却没见到除二人以外的身影,不解道:“炼血堂的人呢?祖宗基业不要了吗?” 无殇解释道:“前些时日也曾阻拦过我,只不过道行太差打不过,留在这里又甘心,所以就去方才左侧那条山路当中了。”秦挽歌点了点头,随即侧过脸看向无殇,问道,“大哥,这死灵渊下便是‘五海’当中的‘无情海’吧?” 无殇只觉得那人侧脸望来,半张脸莹莹如玉,半张脸被光影遮覆无法明视,在这死灵渊之地倒是有些诡异的森然之感。他随口道:“不错,便是‘无情海’了,听闻这名字还是当年合欢祖师金铃夫人所取,犬痴情咒’之名化为‘无情之海’……挽歌,你怎么了?” 秦挽歌此时早已站起身行至死灵渊旁,他俯身向黑暗当中望去,皱紧剑挺双眉,眼中微微带有些许不能确信之色。无殇颇为担忧,也起身而去,良久之后,秦挽歌方缓缓说道: “方才不知为何,我隐约觉得这死灵渊下无情海方向当中,有种极端隐晦而,而……” 他“而”了两三声,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之感,思来想去,勉强换了言语,道:“有种极为隐晦而又强大的诡异感觉……” 无殇也随之皱眉,挽歌乃是天生狐子,习得天狐血脉当中的诸多玄奇功效,敏锐嗅觉便是其一。如今他站在千百丈高的死灵渊上,隐隐约约竟能感应到死灵渊中有种隐晦而又极为强横的波动,那又会是什么人力所不能抵挡的魔禽异兽? 无殇提议道:“不然,我们下去看看?” 秦挽歌一顿,随即摇头,道:“下面很多阴灵,我才不要去!” 无殇哑口无言,倒是忘了这一茬。 死灵渊下聚集无数阴灵,均是当年黑心老人炼制无上邪宝“噬血珠”时的血祭残余,但是现如今黑心老人身陨多年,噬血珠亦不知所踪,倒是这诸多阴灵依旧存在。 数百年间,圣教当中无数门派曾派遣精锐弟子遍访万蝠古窟,意图得到圣教当中顶尖圣器之一的噬血珠,亦或最有可能出现在滴血洞中的合欢至宝合欢铃,只是近百次的前访均无所获。当然,在这多次前往中,并无一人发现死灵渊下的无情海有任何异样。 无殇如此暗自思忖,抬眼向死灵渊下望去,入眼,依旧一片漆黑。 秦挽歌道:“上次我与问玉师姐率合欢弟子前来,师姐以‘多情环’扫清一片道路,我才放心前去无情海旁查探,只是这次不知为何,站在死灵渊上居然能够似有若无地感应……咦,现在又消失了……” 无殇收回目光,道:“空桑山万蝠洞本就荒芜,死灵渊下又有诸般阴灵妖兽,出现此等异举也不足为奇。倒是挽歌,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陪大哥将万蝠洞之事处理妥当然后同往毒蛇谷盘桓数日?” 秦挽歌思考片刻,淡淡笑道:“我想趁此机会四处游玩一番,可能会去狐岐山看看是否残余天狐族人,陪大哥休息两日便会动身。” 无殇似乎早已有次心理准备,也并不如何失望,只是点头道:“那我先去死灵渊下采集‘赤眼猪妖’(注一)的剧毒獠牙,完成师门任务之后,再与你好生游逛。” 言罢,斩相思神匕沁出淡紫光辉,转眼间无殇便已身化纵光没入死灵渊的黑暗之中。 身旁有着丈高的发光巨石,秦挽歌也并不担心其他,随手布下合欢禁制,随即沉下心神,暗自牵引淬阳过后的修为,镇封体内“九寒凝冰刺”之寒毒。 时间缓缓,寂静流淌。 难以推却无殇大哥的美意,秦挽歌在其盛情邀约之下,来到空桑山百里以外的县雍山,山脚有一小小城池,名叫“县雍城”。城中虽不及东海千里之内最为繁华的昌合城,但也算的是人来人往了。 无殇请客做东,带贤弟前去品尝县雍城内一绝的点心——“翡翠烧卖”。店铺整洁,干干净净,招待客人的小二也极为贴心,很快无殇赞不绝口的“翡翠烧卖”便被呈了上来,秦挽歌轻轻嗅了一记,只觉得有种清润的甜香扑鼻而来。 秦挽歌执筷轻咬一口,只觉得滋润利落,而又不腻齿腻舌,味道鲜美之余,难得还能有如此靓丽悦目的颜色。翡翠颜色薄纸般的烧麦皮轻咬便破,内里的菜茸还有种南方近海虾仁的味道。 秦挽歌轻轻咦了一声,县雍城地位居于神州之中,距离五湖四海路途极为遥远,想不到在中原内腹之地,竟然也能尝到海风滋味。 无殇见到面前的挽歌双眼沁出盈盈喜意,瞳色水波漾泛涟漪,唇边还有浅浅弧度,一时间心头微微荡漾,无比庆幸自己来对了地方。 秦挽歌吃相极为优雅舒适,为人相貌又极为夺目,来往行人或是前来品尝名扬百里的点心之人,均是忍不住将目光望了过去。无殇像是早已习惯了面前之人如此夺人眼目,如同深海巨蚌中精心磨练出的莹润珍珠,每一眼看去都是极为赏心悦目。 不过,来往之人并未有如此幸运能够长久观赏,很快,秦挽歌注意到了店外并不寻常的诸多围观之人,抬起头与无殇说了一句,便扔下银子携手而去。 片刻后,无殇陪伴施展“错骨易容术”遮掩相貌的挽歌,将这几近百年历史的“县雍城”好好逛了一遍,没有了先前令人艳羡的容貌,倒是享受到了平凡的安静,最令他开心的是在游玩期间打探到了县雍山朝北不足二百里便是狐岐山的消息。 秦挽歌心底微微喟叹,自己得知狐子身份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单枪匹马杀入焚香谷,倒是忘了前去族人故土的狐岐山,看看是否还有残余族人。心念至此,他便与无殇说清自己即将动身前往的地点。 无殇自然是连连支持。 如此到了当晚,无殇有些不舍,但门内尚有其余示意等候解决,只得按捺住心中之情与他告别。临行之前,无殇倒是善意地将自己以前随手记下的纸张交到他的手中,言道其上皆是自己尝试过后颇为爽口的中原美食,若是挽歌闲暇无事,倒不妨去解解馋。 秦挽歌含笑接过,随即目送“斩相思神匕”被主人祭起,化作消失天际的淡淡清芒。 无殇一走,秦挽歌心底隐隐升腾起一丝无趣,在这县雍城内逛了两圈,略作沉吟,随后打开无殇赠与自己的纸张。 为首名菜,是一道炖鱼,名唤“清炖寐鱼”。 秦挽歌暗暗发哂,魔教中杀人如麻的“毒神”无殇,居然也有如此炊金馔玉的雅兴。收起纸张后,秦挽歌略作思忖,暗心决定先去天狐族所在的狐岐山探一探究竟,继而再腾出剩闲工夫处理其余琐事。 辨清方向后,逍遥扇翩然祭出,他便朝着县雍山北方的“狐岐山”飞去。圣教当中早有传闻,千年前天狐一族兴起于中原的狐岐山,方圆百里自古便有无数人狐情缘的佳话美闻。 中土“县雍山”以北二百里,便是高大的“狐岐山”(注二)。 秦挽歌御空而来,夜半抵达狐岐山脚,寻了个草色脆碧树木葱荣之地,安心休憩。第二日养足精神,方缓缓入山。自山脚望上去,但见乱石穿空,突兀险峻。只是整座狐岐山,除了山脚葱茏,山上竟鲜有草木,一眼望去却是颇为荒凉。 秦挽歌也不祭出逍遥扇,如凡人那般缓步登山,四处浏览。只见狐岐山脉左侧,自深处由地底泉水冒出汇聚而成一条河流,他来之前也细心打探,知道那条河流唤做“胜水”。此水向东北流去,一路上支流渐多河流渐变大,到三百里之外便会注入另一条名曰“汾水”的大河当中。 县雍城内的淳朴居民还道,自古相传狐岐山左的这条河流之中,多产有一种苍色宝玉,只是没有多少人曾亲眼目睹。 自那条闪耀粼粼水光的胜水河流之中收回目光,秦挽歌继续沿着山道前行,行不多久,却是见到了荒凉山景当中少见的一抹绿意。那片茂密的树林寂静无声地生长向阳之地,与周围光裸的岩石想必,显得格格不入,但也就是这种不协调才衬出了生命绿色的可贵。 他慢慢地走过去,抬手抚摸粗糙的树干,天生的敏锐灵感,让他察觉到这粗糙之下有种细微但却连绵不绝的生机。自树根缓缓向上,随树枝树干分散到每一片碧叶之上,秦挽歌深邃眼瞳当中,仿佛倒映出了无数代表生命的碧色,娇艳游动。 耳边忽地传来细微之声,秦挽歌迅疾回神,逍遥扇瞬间没入掌心! 循声而去,走过诸多繁茂葱郁的树木,林深处,有一个窈窕的背影,静静注视着她眼前的一朵小花。 她看花的神情是如此的专注,就连手边翩翩起舞的蛱蝶都未曾吸引她的视线。 秦挽歌停在原地,那人看花,他却望着那人。 注一:《神魔志异·妖兽篇》赤眼猪妖:猪头狗身,身躯巨大,黑毛,硬刺,獠牙剧毒,赤目,能暗中视物。喜食腐物,喜居阴暗潮湿处。 注二:《神魔志异·狐岐山》:县雍山又北二百里,曰狐岐之山,无草木,多青碧。胜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与汾水,其中多苍玉。 第6章 焚香旧事 “唰!” 锐利破空之声迅疾而来,千钧一发之际,逍遥扇霍然涌出无数水龙,层层密密将主人护在其中。来人似乎哼了一声,也不见其有什么动作,树林之中水龙之外顿时迸溅出无数锋利锐芒,即便水龙数目众多,但也不是这不知名术法的敌手。 被骤然交手吓了一跳的美丽女子惊呼一声,但在下一瞬见到施展术法的来人之时,又是一怔。 秦挽歌瞳色微凝,随即轻轻合眼,只见蓝色衣衫无风自动,逍遥扇如受到指引一般霍然紫芒暴涨数倍!与此同时,无数粉色光彩氤氲飞洒,现出莹然曼妙的飞花,紫芒粉花相映成辉,无形风浪席卷双种异色,须臾间便破去了来人的术法。 “咦?‘逍遥扇’?!” 那人低低诧异一声,还未再次出手,那女子已然对着自己身侧的某个方向喊道:“大哥,不要出手!”来人略作沉吟,转瞬现出身形。只见来者颇为年轻,细眉方脸,眉目看着儒雅,但双目炯炯。容貌并算不上如何俊俏,但却有种难得的从内而发的气质。 秦挽歌潇洒落身而下,逍遥扇敛去淡紫祥光,化作折扇落入手中。他翩然而下,身形优雅,更是在转身落地的一瞬,摊开折扇冲自己扇了一扇,扇面笔法细腻山水栩栩如生。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仿佛周围的树木也为之倾倒,响应起了沙沙之声。 翠叶轻飘,蓝衣如画。 那方脸男人哼了一声,似是颇为看不惯秦挽歌如此故作风雅之姿态。 反倒是那个女子低低“呀”了一声,向身侧行了两步,俯下身去,秦挽歌随之望去,却是方才那株小花受了无妄之灾。瞬息交手,两人像是心有灵犀般控制在周围半丈之内,并未波及周遭,但尽管如此,依旧有无形气劲倾泻而出。 不过,方才那人的招数,倒是有些陌生怪异。 秦挽歌暗暗思忖片刻,刚欲开口,却隐隐吃了一惊。 面前的那个女子,如花般娇艳的容颜之上带着一缕惋惜,一缕怜爱,她缓缓蹲下身,合上明媚双眼。那双莹白手掌渐渐泛出了微弱的白光,随后一点一滴地带着淡淡光尾没入足下地面之中。在秦挽歌的眼中,那些葱郁的碧色仿佛受到了什么滋补一般,焕发出比先前还要浓郁的生机,那些被气劲伤及的树木枝叶再度漫上生命之色,甚至那株拦腰削断的小花也再次拢聚无数碧色,抽枝,发芽,还顶出一枚小小的花苞。 女子睁开眼睛,容颜之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苍白,与发自肺腑的欢喜。 秦挽歌忽道:“你这般消耗自身修为,值得吗?” 女子轻轻而笑,那枚小小的花苞伴随着她的笑容悄然绽放,“我觉得值,便值了。” 那男子猿臂一揽,搀住身形微颤的女子,低声说了几句常人难以听清的话语。奈何秦挽歌狐狸耳朵太尖,只得四下打量以此转移心神,这树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再走上几十步便可望见尽头嶙峋的山岩怪石。 不过…… 秦挽歌不着痕迹地瞥去一眼,这略显荒凉的狐岐山,倒是让自己撞见了两个大活人。 那男子似是叮嘱完毕,抬起头来,不过依旧伸臂揽住那女子,道:“你就是如今名声大震的‘逍遥公子’秦挽歌吧,今日交手,果然名不虚传,方才那一手‘飞花’果真令人称赞……” 秦挽歌淡淡道:“阁下谬赞了。” 那男子抬起眼,隐隐带着锐光,道:“……不过,你一介合欢弟子,来我鬼王宗又有何贵干?” 秦挽歌心下微凛,难怪如此,原来此人是鬼王宗门下。早就听闻圣教当中的无上盛典“天书”第二卷被鬼王祖师偶然所得,因此百余年间开派建宗,甚至凭借此圣典多年励精图治,将圣教新锐鬼王宗发展至无上之势,如今更是能与圣教三大门派并驾齐驱。 心念至此,秦挽歌微微一笑,道:“在下此番并非以合欢弟子身份,前来拜谒鬼王宗内诸位圣教同胞,而是以私人身份前来狐岐山认祖归宗。” 男子像是早就知晓秦挽歌的身份来历,毕竟最近圣教当中沸沸扬扬之事,便是后者单枪匹马闯入传承近千年的三大正教之一的焚香谷。他正思忖秦挽歌天狐之子的身份之时,先前的那个女子却是颇为好奇地开口,问道:“认祖归宗?你来狐岐山认祖归宗?” 秦挽歌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个年轻女子,只见她齿如含贝,淡雅脱俗,浅笑中自带盈盈媚然。 他心中忽地一颤,脱口道:“你是天狐族人!” 狐岐山,六狐洞。 秦挽歌跟在那位名叫小痴的族人身后,缓步来到了狐岐山中的六狐洞内,行走途中所遇之人无不侧目往来,他细心望去,只见天狐族人男女容貌皆是上佳。只不过,他入洞之时暗暗盘算,随即微微凝眉。 一路行来,所遇到的天狐族人并不算多,甚至说是寥寥无几。 入得六狐洞中,小痴姑娘循着甬道几个转弯,便将他带到了一处开阔之地。秦挽歌横眼望去,只见这六狐洞中甬道无数,放眼皆是极为坚硬的石壁,此时自己所在之地与万蝠洞内的死灵渊颇为相似,只是并无深不可测的深渊。 此处宽阔之地将近数十丈大小,无数洞口甬道交繁错落,像是早就得知了有外来族人的消息,将近百位的族人聚集在此处,均是将目光汇聚在他一人身上。秦挽歌独身一人顶着近百道目光,丝毫不见惧怕或是其他神色,依旧淡淡笑着,甚至还轻轻摇着折扇。 小痴踏上数层石阶,来到石座附近躬身而立,秦挽歌未等多时,便看见有位鬓发雪白,面色沉稳的老妇人在两个容貌娇媚的小姑娘的搀扶中缓缓登上石座。那老妇人甫一坐好,无喜无悲的矍铄目光便无声袭来,秦挽歌心头微颤,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自心底升腾而起。 下一刻,他颇为讶异地见到,自己的双掌之中竟然泛出淡淡的荧光。 像是确定了什么,那位老妇人收了先前神色,缓缓笑了起来,道: “果真是我天狐族人。” 秦挽歌掌中光亮淡淡退去,他抬起头,道:“前辈……” 那老妇人微抬手掌,淡淡笑道:“你若不嫌弃,唤我一声祖奶奶便是。” 秦挽歌一怔,随即撩起衣物,认认真真地叩首,道:“见过祖奶奶。” 老妇人脸现激动神色,甚至颤巍巍地想要站起身来,可是看起来身体并不怎么听使唤,因此只得连连摆手,道:“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吧。” 秦挽歌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双目之中隐隐带着水光。他自小在流波山碧霄宫内长大,百多年后方得知自己狐子身份,为救老祖宗脱困单枪匹马杀入焚香谷,但却失败而回。如今寻到狐岐山尚有亲人族属,即便心性沉稳如他,也按捺不住此刻内心的激动。 祖奶奶感叹数声,望向身旁躬身而立的小痴,随即环视周围,道:“众位族人暂且退下,让老婆子我与这后辈说些话。”小痴与身旁众人均是应了一声,转身作势离开,老妇人却道:“小痴,你留下。” 周围的族人或带着疑惑目光离开,亦或好奇地望着这位年轻俊朗的后辈随即离开,待到族人离开过后,老妇人方颤巍巍地站起身。小痴连忙近身搀扶,老妇人在其帮助之下颤身下了石阶,行至秦挽歌身前。 她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年轻人,勉强抬起手臂握住秦挽歌脉门,却是吃了一惊:“孩子,你不能化形吗?” 秦挽歌摇头,道:“祖奶奶,我是狐子,虽有些天狐神通,但却不是妖族。” 老妇人一怔,仿佛短瞬时间便再次苍老百岁,凄然长叹幽幽回荡。 “天狐一族最早起源于南疆的穷山恶水之中,早在千年前,我族无意之中发现了一处名唤‘青丘’的圣地,与神州之地隔有强力结界。为让狐族从此修生养息,更避免族人在南疆恶地过多夭折,彼时族长与族中前辈们商议之下决定率领族人迁居青丘圣地,然而那时,族中一部分族人并不愿离开中土,因此我天狐的分支便在族长义女的领率之下,留在了凡间……” 秦挽歌微微错愕,像是有什么话想问,但见祖奶奶言语不停便忍了下去。 “也就在多数族人迁往异界之后,族长义女偶遇了合欢派祖师金铃夫人,因其资质天成又加之她所修习的合欢妙术与狐族惑心术颇有些神似,族长义女便以‘讨教指点’之名义将族中魅惑之术倾囊相授。这便是天狐族与合欢派的渊源……” 秦挽歌心中一动,早些时候听恩师凌波仙子提起旧事,言及托孤狐子一事便是看在两派之间的千年渊源。 老妇人随后长长一叹,“……自从千年之前族长义女率领我天狐支族迁居狐岐山,我支族当中便鲜有六尾之上的强者,除了族长义女白倾姑娘修炼至九尾通天的境界,也就只有小六那孩子机缘巧合之下达到六尾之境。” 她见秦挽歌俊脸上带有微微疑惑,遂再次解释道:“白倾姑娘便是天狐支族的领袖,也就是如今被镇压在焚香谷中的九尾天狐。” 秦挽歌再度愕然,讶异道:“白倾姑娘……焚香谷玄火坛内的老祖宗?!” 老妇人又是一叹。 小痴在二人交谈期间并不多言,只是沉默着给二人续上茶水,然后站在祖奶奶身旁悉心照料。此刻听到老祖宗说起被困在焚香谷内的白倾,以及至今生死不明的小六,一时间忍不住低下头去。 “族长待我们极好,可是,她老人家为什么想不开要去抢玄火鉴呢?” “你懂什么!”老妇人叱道,一时间因这激动情绪,竟牵连了身体内疾,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小痴担忧地上前,缓手轻抚祖奶奶的背脊,秦挽歌也站起身来,只见沁出淡粉祥光,缓缓渗入老妇人体内。如此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老妇人脸色方再次好转起来,小痴缓了口气,却挨了老妇人的一记眼刀。 小痴喏喏地低下头去。 老妇人收回眼光,望向秦挽歌,缓缓道:“这丫头年岁不大,平日里也不怎么聪明,不然也不会被鬼王宗的那个家伙迷住了心神。” 小痴忿忿道:“祖奶奶,万大哥是好人。” 老妇人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像你娘那么好骗?他年纪轻轻就能爬上鬼王宗副宗主的高位,身居高位生杀予夺轻而易举,若他是好人,只怕这天下就再无正邪善恶之分了。” 秦挽歌心念一动,原来那位与自己交手的方脸男子,就是圣教中后起之秀鬼王宗内的副宗主万人往! 老妇人教训过后,又朝着秦挽歌说道:“孩子,祖奶奶活了千年了,也知道没多少时日就到大限了。” 小痴低低唤了一声祖奶奶,后者勉强抬手轻轻摸了摸她黑亮的秀发,缓缓道: “三百年前,白倾姑娘为报焚香谷上官瑶之大恩,除老弱病残之族人以外,剩余族人尽数前往焚香谷协助上官瑶夺取焚香至宝‘玄火鉴’,以相助她爱慕之人登上谷主之位。却不料那上官老狗被人蒙蔽,误以为我族意图不轨,祭出‘九寒凝冰刺’与玄火坛内的无名法阵镇压白倾姑娘,又将我族人尽数屠戮殆尽!” 老妇人阖上双眼,深深呼吸平缓情绪,“……除了小六侥幸逃脱捡回一条命,但也因为夺走玄火鉴之事不得不隐遁于外,生怕逃回狐岐山牵连余下族人。” 秦挽歌道:“敢问祖奶奶,那上官瑶究竟与我天狐族有何恩德,能让祖先白倾率领分支狐族前去相助?” 老妇人喟然叹息,却意外地沉默下去,良久后抬起手掌,却是让小痴先带他出洞。 小痴前方引路,带着秦挽歌离开六狐洞,七拐八转后便已来到洞外。小痴向洞中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秦大哥,你刚来狐岐山,有很多事情并不知道。我早些年听娘亲说起,我族并未迁居狐岐山之时,祖奶奶昔日最疼爱的孙儿白玄,在南疆险山遭受焚香谷的捕捉围困,险些丧命。那时是那位上官前辈施以援手,才救回白玄的性命。上官前辈心底纯良,见不得我族族人屡屡遭受杀戮祸患,因此瞒着宗门将南疆地带周遭的伏击陷阱一一说出,这才免了我族幼年之人无辜惨死的下场。” 身旁忽然走过两位天狐族人,小痴立即闭口不谈,等待他们远去后,方再次说道: “而后焚香谷内为争谷主之位动荡不断,上官瑶一心想让青梅竹马的师兄上官策继承谷主之位,但那时焚香谷内另有一位有力的竞争人选,名唤……” “云易岚!”秦挽歌接口道。 小痴微怔,道:“不错,正是现如今风头旺盛的云易岚,怎么,秦大哥你识得他?” 秦挽歌冷笑一声:“那个老东西,狡猾的很,我险些就伤在他的手中。” 小痴关切数声,确定秦挽歌并未有什么伤重之势,才徐徐说道:“当时我娘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大抵是云易岚对上官前辈做了什么事,这才彻底惹怒她。上官前辈将计划告知白倾族长,言明只需夺走玄火鉴,伺机听候指令交还至上官策手中,便可令上官策登上谷主之位。谁曾想,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秦挽歌连忙问道:“那,后来如何了?” 小痴叹了口气,道:“上官策不知发了什么疯,竟误以为我族是侵入焚香谷的妖孽,强开了无名法阵镇压了祖先,又以‘九寒凝冰刺’将我族人……”她忽地说不下去了,俏脸之上满是不忍,缓了片刻,才低低说道: “总之除了小六哥哥重伤遁逃,其余族人系数战死……包括祖奶奶平日里最疼爱的白玄。” “我自记事以来,便是小六哥哥教导狐族法术与生存之根,他待我如亲妹妹一般,可现在我只能看怔怔看着兄长为了不牵连族人而奔波在外,就连狐岐山都不能回。”小痴面色悲戚,来到六狐洞外的某处山角,凭空眺望远处。 只见狐岐山远处或高山耸立,或清流蜿蜒,不同景色营造不同秀丽之感。 这个柔美的女子低低一叹,在这天地无垠之中,缓缓说道: “秦大哥,你说我们天狐支族无端遭受此等浩劫,这原因,却又是怪谁呢?” 秦挽歌沉默下去,是啊,能够怪谁呢? 怪上官瑶?她只不过是个心地善良、想要让自己心上人荣登掌门之位的平凡女子。 怪白倾族长?她不过是为了报答上官瑶对天狐支族的恩德,又怎会料到有后续之事? 难么,还能怪谁呢? 恐怕,只怪世事无常罢了。 第7章 八凶玄火 秦挽歌在这狐岐山中一连住了数日,每天去看望祖奶奶,随后时间多是协同天狐族人四处游伴。他长相生得俊俏,性情又好,很快融入天狐支族的生活当中,甚至可以说是前呼后拥的年轻俊秀子弟。 在这数日当中,小痴不知是自愿还是被迫,每日均会跟在他身旁,虽然小姑娘脸上没什么怨言,但秦挽歌却从她眼眸深处望见了一丝浅浅的不悦。他也不是蠢笨之辈,想到初遇之日那个鬼王宗副宗主与小痴的交情,再加上祖奶奶对其之态度…… 秦挽歌无奈一笑,寻了个机会带着小痴前去找祖奶奶说了个一清二楚。 小痴被堂堂正正地告知秦挽歌并无多余念头,一切只是老祖宗的一厢情愿,当即笑语盈盈,连带着对秦挽歌的态度也提高不少。祖奶奶自是不悦,但秦挽歌却认真表示,即便自己不如祖奶奶所愿与天狐支族内的族人结合,但这血脉之力依旧存在。 有自己生存一日,便不会看着外族欺辱我族。 祖奶奶并未多言,只是连连叹息。 这一日,小痴心情极佳,带着秦挽歌进到狐岐山的另一处,随手抓起石头在某处敲击一下,便传来低低的空心之声。万人往很快现出身形,在见到小痴时先是一喜,再望见身后秦挽歌后脸上的喜色瞬间敛去。 小痴无奈莞尔,将秦大哥相助自己之事细细道来,万人往这才给了他几个好脸色。 秦挽歌涵养极佳,对万人往之态度不以为然,不过令他颇为讶异的是,天狐血脉传承的敏锐灵觉让他察觉到这山腹内不乏高手,甚至有几道隐晦的波动足足令他心惊。 他出身合欢派,对于圣教内部之事可谓是耳濡目染,此番自己所能察觉道的波动便已如此惊人,那道行远胜于自己而无从感应之辈,又是何等的厉害?他可不会轻易地认为,能够在百多年间后来居上、一举攀至比肩三教的鬼王宗内,没有这般绝世高人。 万人往自然也察觉到此点,眼中精光微闪,便以带领游玩之名领着二人离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痴笑声言语之时,万人往回头望了他一眼,秦挽歌心中微凛,倒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万人往带着二人来到狐岐山东北方位三里之地,身旁是波光粼粼奔腾不绝的“胜水”,另一侧则是如碧玉般的翠坪,微风拂过,碧草轻颤,仿佛随之而舞。 小痴“哇”了一声,惊喜道:“大哥,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万人往道:“半月前领命出外,无意间发现了此处,当时这里遍布竞相怒放的野花,比起现在更是美丽。只可惜我前些时日方赶回狐岐山,这才错过了带你前来欣赏最美之景。” 小痴盈盈笑道:“大哥心里有我,我已是极为开心了。” 万人往向前一步,握住小痴玉手,双目清朗,道:“……” 他什么都没有说出,因为此时颇会煞风景的秦挽歌抬起手,凑到唇边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周围还有人。 小痴脸上梦幻般地涌起了羞红,忙不迭挣开万人往的双手,快走两步去了河边。 万人往眼刀甩去,秦挽歌倒是未受影响,反而还煞有其事地笑了笑。 万人往哼了一声,朝小痴方向行了两步,忽地停下身形,侧目而望道:“那日动手之际,我观你道行强盛,但隐隐透漏出一丝寒意。‘逍遥扇’乃九天神兵,据我所知也并非什么寒性法宝,可你修为当中却暗藏古怪……” 万人往转过身来,眼中光芒大盛,声音当中隐隐也带着异样,道:“莫非,你是受了什么寒性法宝的创伤?” 秦挽歌眼眸微紧,想不到这万人往看似平凡,实则内有城府、心机深沉。当日不过短暂交手,便能从诸多细枝末节当中推测出自己受伤的真相。他心中微紧,暗暗多了忌惮之色,此人能够在如此年轻之时位居鬼王副宗主,的确不容小觑。 万人往像是觉察到面前之人的隐隐忌惮,大笑两声,心情甚好地朝小痴走去。 秦挽歌哼了一声,却未多言。 小痴忽地惊呼一声,白净的双手捧着两枚颜色不一玉石模样的物件,欢笑道:“大哥,秦大哥,你们快来,看看我捡到了什么。” 万人往离她最近,快走两步,细细望去,却是咦了一声。 秦挽歌此刻也已近身,在万人往沉思的片刻功夫当中,已经辨出了这两枚玉石的来历。他风雅一笑,捏起那枚青色玉石,道:“古书《神魔志异》上记载,‘狐岐之山,无草木,多青碧。胜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与汾水,其中多苍玉。’看来,这枚青色玉石,便是青碧,而这枚紫色玉石,想来或许就是胜水当中的苍玉了。” 小痴笑道:“秦大哥,你懂得真多。” 万人往心情有些不悦,道:“我日后会比他懂得更多。” 秦挽歌微微莞尔,这万人往在小痴面前完全不像方才那不威自怒的尊荣,前后的差别对比,倒是让他忍俊不禁。察觉到万人往的眼刀之后,秦挽歌勉强止住笑声,但嘴角依旧噙着弧度,道:“小痴妹妹,我正好懂些雕琢之法,你且想好要什么物件,我再为你雕刻。” 小痴有些头疼,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用这两枚玉石做什么东西,秦挽歌目光在二人身上转了个来回,提议道:“不如,我雕成两枚玉佩,小痴你与万人往各戴一枚?” 万人往微微诧异,但见到秦挽歌脸上淡淡笑意,一时间倒是有种清雅芙蓉出水的梦幻之感。意识到合欢惑心术威力的他匆忙回神,却不知为何竟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小痴长舒了口气,道:“我原以为,大哥你会不喜欢。” 万人往暗暗咬牙,勉强撑着笑脸,道:“怎会如此?”说罢又颇为虚假地向秦挽歌点头,道了声那就劳烦贤弟了。 秦挽歌莞尔一笑,成功扳回一局。 万人往随小痴在这翠色草坪周边信步漫游,小痴时而低下腰轻轻抚摸那些独自绽放的野花,时而望向天空掠过的飞鸟,会心的微笑绽放在她唇边。 秦挽歌略作沉吟,自腰间暗囊中摸出细如发丝的弦线,几个挥舞便钉在身侧树木之上。他盘膝坐下,手掌当中沁出淡淡紫光,无形气浪接二连三飞溅而出,却是用自身修为佐以锋利弦丝弹出宫商角羽之声。 小痴轻轻而笑,循着音律曼妙起舞,她柔美的容颜在山水的充盈当中愈发醇香醉人。胜水哗哗作响,树林鸟鸣阵阵,仿佛都在为这相貌绝伦的男女二人喝彩。 万人往低低哼了一声,却在下一声音弦奏响之时屈指微弹,破空锐响顿时破坏了先前祥和的音律。秦挽歌略作挑眉,双手飞舞骤然加剧,少了方才的宁静醉人,却是多了一丝睥睨天下的金戈铁马。万人往拢出呼啸锐芒,加入场中,小痴的柔媚并未完全压制,只是在这秀丽当中增添了男儿的英雄气魄。 万人往不善舞,此时入场也只不过一时冲动,但伴随着秦挽歌铮铮琴音愈演愈烈,倒是被激发出内心深处的豪情壮志。上古时期,最为淳朴的舞蹈本无章法可云,万人往只以心为引,或出掌,或踏步,或呼啸转身,或双掌合拳。小痴身形窈窕,行动之间便添上淡淡妩媚,仿佛印证刚柔并济之理,小痴轻舞近身,与毫无套路的万人往双双合璧。 大气磅礴的男儿气魄,糅合了秀丽窈窕的女儿柔情,再配上时而莺歌燕语杏花怀春、时而铁骨铮铮豪情壮志的琴声,竟是谱写出一幅波澜壮阔跌荡人心的雄美乐章。 如此情景,也难怪不远处有人高声叫好。 琴音并未受到影响,依旧轻拢慢捻,灵动如常。 半晌过后,场中那一对男女双视而笑,随后停下舞步。琴音带着悠然回声传荡在这一片天地,久久不散。 不远处那人奋力鼓掌叫好,秦挽歌这时得了闲空,放眼过去,却见来者不过是个年轻男子,长相并不怎么出挑,不过却有一副仙风道骨的风姿仪表。万人往与小痴低低交谈,说着秦挽歌自动屏蔽掉的男女情话,他横眼而去,淡淡道:“客从何来?” 那仙风道骨的年轻男子爽朗一笑,道:“自来处来。” 秦挽歌又问道:“到哪里去?” “到去处去。”那男子缓步上前,秦挽歌细心望去,却是有些惊讶。倒不是说后者道行高深远胜于自己,而是这个年轻男子行动之间虽然有力,但却不如修道中人那般强健,倒像是不懂真法的普通人。 那年轻人行至身前,望了眼秦挽歌甩钉在树干上的弦丝,道:“千年冰蚕丝,加了合欢派独有的‘姹女媚’奇香但表面丝毫不显,这手炼器法门颇为高深。虽不比魔教内部传承许久但却无人敢试的‘血炼之法’,但也算得上是难得的神兵利器了。” 秦挽歌瞳色骤缩,未曾想自己误以为的普通人眼光竟然如此毒辣,竟是一眼道出了自己这“缠绵丝”的来历,甚至连炼器手法也都一清二楚! 许是瞧见了秦挽歌的脸色,那年轻人连忙摊手,道:“这位大仙莫要着急,在下只是嘴快,嘴快罢了。” 秦挽歌哼了一声,随后如想到什么似的脸色惊讶起来:“你,方才叫我什么?” 那年轻人“呃”了一声,颇有些哑口无言。 秦挽歌忽地站起身来,自己的眼光也算是自小在圣教当中磨练而出,面前之人绝对是一位普通人,只是这份眼光却是极为毒辣。只一个照面,不仅认出了自己法宝的渊源,甚至还能看出自己天狐之子的身份! 逍遥扇无声无息没入掌心,那年轻人似是瞥到一点淡紫光亮,顿时错愕不已,张嘴道:“‘逍遥扇’?!你是合欢派的秦挽歌……呃……” 秦挽歌哼然一笑,撤去了双目当中的惑心术,眼光毒辣又如何,同道行相比阅历又能抵抗? 万人往与小痴终于走了回来,前者早就见到了这位年轻人的靠近,只是忙着与小痴交心言语,未曾分心其他。此番握住小痴之手回到二人身旁,一眼便见到了被天狐惑心术困住心神的年轻人。 微微扫了一眼,便看出此人不过是个平凡之人,不过……万人往内心深处多了些许谨慎,先前自己虽不能分心,但依旧留有些许意识,因此自然是将二人所言收入耳中。这个年轻人看着年岁不大,但此番阅历眼光却是胜过了自己所识的多数人。 也不知道这年轻人来源何处,竟有如此异于常人之处。 小痴颇为善心,见到这男子此刻只会痴痴傻笑,便央求着秦大哥解开天狐惑心术。秦挽歌劈手拍了他一掌,顾忌着他普通人的体质而并未施展修为,只以平凡力度甩了一掌。饶是如此,那年轻人依旧被打得踉跄两步,他龇牙咧嘴地吃痛数声,见到小痴的时候惊讶地眨了眨眼,嘴唇微微蠕动,像是又想说大仙。 但是,他毕竟还是有些眼色,没敢说出来。 那年轻人略略整理衣襟,风姿潇洒地清清嗓子,道:“在下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因喜爱古籍记载和四处游历,故而懂得大多旁人不懂之事。” 秦挽歌嗤笑一声,道:“好厉害啊,那我问你,你知道焚香谷玄火坛内的法阵唤作什么名字吗?” 那年轻人脸色微变,抬眼望了下秦挽歌,心下反复将这位独身闯入焚香谷的逍遥公子的事迹过了一遍,方缓缓开口,道:“那法阵,乃是近千年前南疆上古巫族留下的无上阵法,名唤‘八凶玄火法阵’。” “‘八凶玄火法阵’……”秦挽歌喃喃道,忽地冷哼一声,“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那年轻人拂了拂衣袖,淡淡道:“数月之前秦公子独身闯入焚香谷,虽然败在上官策的‘九寒凝冰刺’与玄火坛内的‘八凶玄火法阵’之下,但依旧让焚香高手折损大半。在下佩服秦公子的壮举,但也知道‘逍遥公子’的邪名在外,若我撒谎,公子只消动动手指,便可灭了我。敢问公子,在下又有何目的冒死隐瞒呢?” 秦挽歌并不言语,只是暗暗思忖。 万人往忽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来到我狐岐山?” 那年轻人爽朗一笑,道:“我来狐岐山是因为这里风景秀丽,心生仰慕,故而前来。至于名字……” 他顿了一顿,道:“在下,周一仙。” 第8章 天罡神算 “周一仙……”秦挽歌轻喃一声。 万人往道:“这位周兄眼光如此老练,也不知门派源自何处?”他未及周一仙答话,又缓缓接了下句,“周兄身法生涩沉重,想来也不是修道中人吧?” 周一仙直视万人往锐利眼芒,忽而大笑,道:“修道有什么好?倒不如四处闲云野鹤,或登高览景,或访山观泽。如此潇洒快事,又怎是那些整日打打杀杀的修道中人所能体会?” 小痴微微笑道:“你这年轻人倒是看得蛮开的。” 周一仙回以一笑,目光收回之时,却是不知为何落在了秦挽歌身上。他略作沉吟,道:“今日有缘在此相遇,我便免费为三位占上一卦。” 小痴噗嗤一笑,道:“原来,你还收钱看相。” 周一仙摇摇头,道:“没办法,还不是被逼的……咳咳!”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连忙停嘴,继续方才所言,“我这卦可是单代祖传‘天罡神算’,可测生死吉凶,可占过去未来,你们三位谁先来?” 秦挽歌听见“天罡神算”四字,一时间脑海中仿佛闪过一丝极快的亮光,但未曾及时捕捉,只留下淡淡难以言喻的感受。 万人往望了身旁的小痴一眼,低下头道:“要不,就让他先为你算一算?” 小痴还未应声,便听到周一仙朗声说道:“我说,你二人只算一人即可,不必系数全来。” 万人往微感疑惑,问道:“这是为何?难道是你‘天罡神算’的规矩?” 周一仙淡淡笑道:“二位天作之合,不久便可举案齐眉,这夫妻一体同心,自然只算一人。” 小痴啊了一声,脸上涌出了醉人的羞红。 万人往笑了数声,安抚罢小痴,随即向着周一仙方向行了两步,道:“那你为我算一卦吧。” 周一仙掐指纹算,片息之后脸色却是隐隐有些难看,他忽地侧身望向小痴,道:“这位大仙,我还是为你算上一卦吧。” 万人往一怔,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一仙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在下突然觉得这位大仙骨骼惊奇,故此不想为你卜卦罢了。” 万人往顾忌身旁有小痴在场,并未失了风度,只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小痴唤了一声“大哥”,但万人往并不停步,因此只得略带歉意地朝周一仙点了点头,随后追了上去。秦挽歌倒是未曾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周一仙出尔反尔,眼前仙风道骨的男子脸上仿佛闪过一丝彷徨,一丝深意。下一刻,那周一仙却仰起脸对着远去的二人,不,准确说应当是对着万人往,朗声道: “你命格煞气太盛,刑克妻儿,若无破解之术,必然中道丧妻,膝下无儿!” 万人往脚步骤停! 秦挽歌霎时间察觉到一股凌然杀气,心思急转,瞬息抓住周一仙衣襟飘开数丈。 “轰!” 先前周一仙所立之地,竟是在转眼间被大法力炸出丈余大小的巨坑,泥土飞溅,一片狼藉。 万人往双眼牢牢锁住被秦挽歌救下的周一仙,目光欲择人而噬,切齿道:“……你说什么?!” 周一仙却叹息一声。 小痴连忙抓过他的手腕,急道:“大哥,别动手。” 万人往看了小痴一眼,合上双眼深深呼吸,再睁开时已然恢复平静。他深深望了一眼周一仙,继而并不多言,抓住小痴玉手朝狐岐山方向走去。 秦挽歌目送二人离开,方撤回手,只是在那短短功夫当中,却是飞花拂柳般自周一仙袖袍处略略一触。秦挽歌淡淡望去,只见自己方才飞龙探云手夺回周一仙未及时藏起来之物,却是一张朱砂写就的灵符。 他出身非比寻常,阅历虽不及周一仙这般毒辣,但也算得上是高人一等。此刻不过多看两眼,便已知道这灵符为何物了。秦挽歌淡淡道:“这张土遁符数百年未曾现世,想不到挽歌今日竟如此幸运,见到了……” 他顿了一顿,牢牢盯住面前的周一仙,道:“见到了青云门建派祖师青云子行走江湖时所用的‘土遁之术’!” 周一仙面上表情毫无破绽,依旧淡淡笑着,道:“天生万物本为一体,世间诸法万般归源,又有谁说这‘土遁之术’乃是青云子独创之术?” 秦挽歌笑了一声,并不答话,心地却愈发看不透面前这个年轻人。 周一仙寻了个石头,用衣袖略作擦拭,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道:“那二位都走了,你这位大仙怎么还不动身?” 秦挽歌却道:“我在等你为我卜卦啊。” 周一仙并不看他,摆动着自己沾上泥土的衣角,随口道:“算了,我可怕你一个暴躁也对我出手,这次没了护佑之人,我周一仙还不死定了。” 秦挽歌道:“无需顾忌,尽管直言,我不会对你出手。你既然知道我‘逍遥公子’的称号,应当也知道我虽向来行事邪气,但也是个一言九鼎之人。” 周一仙点点头,道:“这话不假,你倒是魔教当中的另类,算了算了,你要测福运还是别的什么?” 秦挽歌道:“随你。” 周一仙望着秦挽歌,片刻后脸色又是有些异样,最终他干脆起身向北方走去。 秦挽歌步伐微闪,挡在他必经之路处,道:“你还没说呢?” 周一仙无奈道:“我还是闭嘴为好。” 秦挽歌瞥他一眼,却缓缓勾起嘴角,周一仙望着面前俊朗夺目之人缓缓轻笑,不知为何背脊一凉,下意识地要避开。 当然,还是未曾避开。 秦挽歌右手持扇横在周一仙脖颈处,左手抓住他胸口衣襟,作势威胁道:“不说,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手段。” 周一仙顿时哑然。 还未等秦挽歌再出口威胁,周一仙便十分头痛地说道:“我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算了算了,我说便是。不过,你可不能对我出手!” 秦挽歌点头。 周一仙顿了一顿,道:“你面上红鸾星现,主你一生桃花不断,但你额间纹线半路夭折,也就是……也就是是说……”他觑了觑秦挽歌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将后句缓缓说出:“……你可能活不过三百岁。” 周一仙只觉得自己话音刚落,脖间那柄杀人无数的“逍遥扇”顿时传来刺骨杀意,吓得他连忙闭眼。等待数息过后,周一仙勉强睁开眼睛,却见到秦挽歌不知何时已经行至胜水河畔,背对着自己。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过在望见自己脚边无声无息碎成齑粉的石头后,那口气顿时憋在了嗓子眼,一时间倒是颇为难受地干咳起来。 秦挽歌背对着他,声音清越如常,道:“其他的呢?我能否完成心中所愿?” 周一仙干咳数声,脸上涌出红色,勉强答话道:“这个,你心中所愿并不能最近实现,估计还须等待将近百余年。”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吗?” 周一仙小心翼翼道:“难道不是‘八荒玄火法阵’中的天狐?” 秦挽歌像是哼了一声,并未说些什么。 周一仙总算止住咳嗽,长长喘匀了呼吸,脸上现出舒畅神色。他朝秦挽歌的背影望了一眼,眸中似乎闪过一点亮光,随即他开口道:“你……日后还望保持本心……” 秦挽歌并未答话,只是甩出“逍遥扇”,转眼化光朝狐岐山方向飞去。 周一仙仰望半晌,方长长一叹。 秦挽歌回到狐岐山时,小痴正坐在六狐洞外的石头上,轻托香腮,低头沉默。见到秦挽歌时,她眼前一亮,顿时扬起笑意道:“秦大哥,你回来了。” 秦挽歌勉强而笑,随口问道:“嗯,你怎么在洞外坐着?万人往呢?” 小痴一听那三字,顿时噘嘴道:“他被那周一仙气住了,送我回六狐洞之后便去收拾衣物,说是要回圣殿。” 秦挽歌眉头一跳,鬼王宗作为圣教当中的后起之秀,自然是深受无数正邪门派瞩目。据他所知,鬼王宗祖师起初游历神州南北,无意中得到了圣教中的无上宝典“天书”第二卷,后开山建派名为“鬼王宗”。一百多年前,鬼王祖师在蛮荒圣殿万派聚集之时,凭借强硬实力镇压了无数欲对其出手的圣教门派,就连三教之一的长生堂都未能占尽上风,因此一时名声大噪。 鬼王祖师率门下精锐前往蛮荒北部“帝王陵”处参拜天煞明王与幽冥圣母,而后举派迁居,来到狐岐山定居。此后,鬼王宗便与如今自己这天狐一族做起了邻居。 因为蛮荒圣殿乃是无数圣教子弟心目中的神祉,因此守护圣教成了众人不可退却之重任。也唯有在众多门派守卫圣殿之时,才能勉强放下平日里的积怨,携手而行,共抗外侮。正道众人想尽办法意图破坏圣殿,但无一不是被拦在了强硬的防御之外,也有一次,正道当中的某个三流小派使出毒计,派门下普通弟子打入魔教内部,最终千辛万苦得到了蛮荒圣殿的详细情报。 那一战正道精锐全出,圣教也举众多门派之力与之抗衡,秦挽歌自然也曾经出过手,只是那时他道行颇弱,只是在寻琴问玉二位师姐的掩护之下勉强抗敌。不过,在圣教协力抗敌之际,鬼王宗这个后起之秀却迎来了崭露头角的机会,总之那一战杀出了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最终以正道惨败告终。 经此一役,鬼王宗声名大振,隐隐有与三教比肩之势。 当然,圣殿被袭真相也水落石出,那被打入内部的正道弟子遭受酷刑,惨叫七七四十九日方死。为防正教再次来犯,蛮荒圣殿当中每年均会有圣教各个门派的精锐力量轮番守护,鬼王宗自然也派出了门下四大护法中的两位并多数弟子前往蛮荒。 论起鬼王宗内的排名,除却鬼王祖师以外,当属副宗主万人往名声最大,其次才是四大护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其中四大护法当中,青龙白虎三人皆是男儿,唯独朱雀一人是女子,尽管如此,圣教中人依旧无人敢小觑这个千娇百媚容貌颖丽的姑娘。 但凡轻视她之人,系数死在了她成名法宝“朱雀印”之下。 秦挽歌记得此次守护圣殿之人,乃是鬼王祖师并四大护法中的玄武与白虎,青龙与朱雀辅佐副宗主万人往坐镇狐岐山,怎么好端端的万人往倒是想起了要去西北蛮荒之地的圣殿呢? 小痴气呼呼地说道:“我又不是大哥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他的心思?” 说罢,还忿忿地哼了一声。 秦挽歌沉吟片刻,忽然计上心来,凑到小痴面前低声说了几句。小痴眼中光彩一亮,止不住欣喜神色盈上脸庞,道:“秦大哥,这样子有用吗?” 秦挽歌道:“这世上并无言语当中的天衣无缝。” 小痴明亮眼眸打了个转儿,颇有几分狐狸的狡黠,随后笑语盈盈地点头,道:“那就劳烦秦大哥了。” 半柱香后,万人往收拾妥当,出了石洞前来寻小痴道别。 他行至六狐洞外,忽地整张脸黑了下去。只见他面前的小痴换了身半裸香肩的翠色衣衫,大腿上并无遮挡之物,露出大片大片的莹白肌肤,半遮半掩,稚嫩风情初显。褪去了平日里的活泼可爱,倒是再添三分天狐族独有的妩媚惑意。 小痴正按照面前秦挽歌的指令,维持着半倚山岩妩媚而笑的姿态,眼角忽地瞄见熟悉衣角,她心底暗笑数声,面上却又做出魅色,盈盈笑道:“秦大哥,我手乏了,能换个姿势吗?” 秦挽歌并未抬眼,执笔飞快,添墨着色,飞快描绘出一幅细腻工笔画之后,方抬眼道:“可以,容我想想,要不换个后背全.裸妩媚回头的姿势如何?” 小痴点了点头,笑道:“……” 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因为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将自己外衫脱下,牢牢罩在小痴的身上,怒道:“换什么姿势!把衣服穿好!” 小痴拢紧带有男子熟悉气息的外衫,轻轻一嗅,脸颊微红。 秦挽歌抬手清了清嗓。 小痴心底“呀”了一声,随后略作沉吟,抬起头道:“那不画了,秦大哥,我们也出发吧。” 万人往顿时皱眉,道:“出发,你们去哪里?” 小痴故作解释道:“自然是秦大哥带我出外游玩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到东海那里看上一看,秦大哥还说要带我回流波山合欢派,拜谒碧霄宫的凌波仙子和掌门玉音仙子。噢,对了,祖奶奶也同意了,说是有秦大哥陪我出外,她老人家也放心。大哥,你马上就要回蛮荒了,我一个人闲得很,正好能陪秦大哥出外散心。” 万人往毫不迟疑道:“我不回去了。” 秦挽歌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万人往顿时察觉到这是二人设下的埋伏,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小痴见状连忙伸手将他环住,温声细语道:“好大哥,你不要生气了,我不想你走。”万人往脸色还是有些不悦,但是相比方才,已经是好了大半。 秦挽歌轻笑晃了晃头,道:“感情之间的骗局并非骗局,情趣是也。” 万人往哼了一声,却是猿臂一伸,揽住了小痴。他想了想,低声道:“其实,我回蛮荒也并非因为置气。多年前,守护帝王陵的尹向良无意中说,他曾经在蛮荒太虚幻境结识一位世外高人,此人能占卜天机,尹向良说那人卦象极准,也有几个幸运的弟子遇见了那位高人,也均有指点。我被那个周一仙说的有些心惊胆颤,故而向前往尹向良处一探高人之究竟。” 小痴却道:“天命之事谁能说得准?况且这周一仙的来历大哥你又不知晓,或许是个欺世盗名,并无真才实学的凡夫俗子呢?如此奔波一场,岂不是耽误工夫?大哥,我向来是不信天命的……” 小痴缓缓握紧万人往双手,抬头深深凝望,柔声道:“……我只信你。” 万人往只觉得那一双眼眸仿佛沉淀了无数的陈年美酒,令自己瞬息沉醉于其中,他勉强定了定神,刚要开口,便又听到身旁传来的故意而为之的咳嗽声。 秦挽歌又挨了一记眼刀。 他朗声笑了起来,俊脸带着明媚阳光,道:“小痴妹妹说的极是,凡事把握在自己手中,又怎能为这天命轻易改写呢?那人卦象不准,不准。” 也不知这话是在说与小痴二人,亦或说与自己。小痴低低呀了一声,道:“那周一仙说若无破解之法,大哥你中道丧妻,膝下无儿。岂不是说,我以后会……” 万人往飞手捂住小痴双唇,带着少有的威严,道:“不许你说那个字。” 秦挽歌笑着摇头,但不知为,却心底缓缓漫过一丝羡慕。 小痴点头,万人往缓缓撤去手掌,此时又听得秦挽歌开口道:“不过,这膝下无儿那周一仙是怎么看出来的?莫非,他能知过去未来,因此知晓你二人以后会有个像小痴妹妹这般楚楚动人的女儿不成?” 小痴脸颊羞红,不肯多言,万人往却哼笑一声。 秦挽歌想了想,道:“这生男生女之事,我倒是不懂,不过,日后若是有机会,定来讨一杯喜酒尝尝。”小痴臊得脸颊红欲滴血,顿时低下头去不敢再抬起来,倒是万人往应道:“那是自然,若是有机会,也让你这位叔叔给孩子取个名字。” 万人往随口一说,但秦挽歌却微微一笑,故意做真,他望了眼工笔画上青翠碧色衣衫的小痴,又不知怎么想到了方才在胜水处见到了两块玉石。微微沉吟,秦挽歌开口道:“若日后真是个女孩儿,便,便唤作‘碧瑶’吧。” 小痴低下头反复思量,默默咀嚼这“碧瑶”二字,只觉得这两字当中翠意横流,曼妙无比。因此抬起头浅浅一笑,道:“这名字好听,若是……咳,日后若是女儿,就叫做‘碧瑶’好了。” 万人往道:“那万一是男孩儿呢?” 小痴轻轻“啊”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望向秦挽歌,只见他摊了摊手做无关自己状,道:“那就是你们要考虑的事情了,儿子的名字,还是交给他的生父生母来取名吧。” 第9章 三妙仙子 不知不觉在这狐岐山也已住下半月有余,每日随小痴与万人往二人四处游览山川美景,或兴起结伴遍观古城,无边风景美不胜收。最令秦挽歌感到诧异的是,在这狐岐山的山腰上,竟然长着一棵数十丈高枝繁叶茂、如擎天巨伞般的“豫章之木”。 八条粗壮枝叶各指一方,分别代表八荒方位安平祥和。平日里如狐族祭坛一般的豫章之木被天族族人看守得牢固,只在月圆那日才会允许其他闲杂之人前来参观。秦挽歌有幸被当做天狐族人前去瞻仰能够占卜吉凶的灵木,更在月圆那日随众位狐族之人口诵先祖密咒,诚心叩拜月华。 此等时日悠闲自在,只可惜白驹过隙时光易逝。 就在三日前他不动声色压制住再次蔓延的“九寒凝冰刺”寒毒之时,却收到了合欢门下隐秘传来的消息。 三教之一的长生堂一举歼灭西方大沼泽附近数个正教门派。 三教之一的万毒门得力弟子修曜,无端残害同门师弟无殇,被万毒门掌教毒手老人废去道行,并除以万毒噬心之厉刑。 秦挽歌听到消息后,久久未言。 长生堂之事也就算了,作为绵延数百年之圣教顶尖派阀,长生堂可谓是高手辈出,最近百年当中更有数位年轻高手开始走行世间。精锐之中,当属黎罡与玉阳子的声名最广为人知,不过若是比较起来,杀伐果断的玉阳子倒是隐隐有长生堂年轻一代的领袖之意。听闻那玉阳子手顿极为强横,又有神秘莫测的法宝“阴阳镜”护体,长生堂门内欲除掉他的人不胜枚举,但玉阳子却能安稳登上年轻领袖的地位并毫发无伤,足可见其修行与手段之厉害。 秦挽歌倒是曾与那玉阳子打过两次交道,只觉得那人一身修行几乎不在自己之下。 至于万毒门之事,因为与无殇大哥之亲近关系,他倒是知晓不少万毒门隐情。那位被除以厉刑的修曜,原本也是万毒门下出类拔萃之人物,一如合欢门下的自己以及长生堂内的玉阳子,但自从万毒门掌教毒手老人收下根骨奇佳的无殇作为亲传弟子,那位如日中天的修曜也开始被新锐师弟处处压制。尤其在前不久,无殇得毒手老人亲口赐名“毒神”封号之后,修曜与无殇的关系愈发势如水火。 秦挽歌在“幽金”之事当中,也曾疑心过那个虽然被掩去光芒、但依旧位高权重的修曜,但思来想去那人与自己并无过节,因此也只是略略存了心思并未深思。未曾想,无殇大哥应允自己查清真相不久,便出了这么一件事。 此番前后关联,自然是能推断出那下毒的幕后之人。 秦挽歌想到此处,未做停留,就去寻了祖奶奶道清原因,言明自己门内之事还未处理妥当,即刻便要动身离开狐岐山。祖奶奶虽然年长,但又不是痴傻之辈,这个年轻后辈出身根深叶大的魔教,即便身存天狐血脉,但依旧不能遮掩他魔教新锐之事。 老祖宗叹了口气,说道:“日后,这狐岐山便是你的家,想家的时候定要回来看看。” 秦挽歌单膝跪地,连连应声,道:“一定回来。” 小痴在这半月相处期间,早已将这位人好性情好的秦大哥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伙伴,此刻得知了他要尽快离开的消息,心内十分不舍。秦挽歌轻轻笑着,将自己数日当中精心雕琢的一对玉佩交予小痴,道:“我雕了两块玉佩,就算是提前给你二人的新婚贺礼,眼下是身有要事不得不离去,但日后若是得了空,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小痴收下玉佩,唉声叹气了一番,但也明白秦挽歌去意已定。 当晚万人往前来六狐洞,便见到了即将动身的秦挽歌,万人往倒并不怎么惊讶,反而少有地露出淡淡笑意。 或许,惹人厌的家伙即将离开,是一件令人欢喜的事。 秦挽歌离去也不迟疑,朝送别的天狐族人与小痴二人点了点头,随即祭出逍遥扇化作远去流光。 一路餐风饮露,途中还在合欢派隐秘分坛之地,收到碧霄宫内寻琴师姐以及无殇大哥的传书留信。无殇大哥在信中指明罪魁祸首便是一直欲除掉自己而后快的师兄修曜,还抽丝剥茧地得知了碧霄宫内的那个林妙秋为何会有幽金之毒的缘由。 秦挽歌一目十行,迅疾阅尽书信,随后又将寻琴师姐的传书打开一览。只见师姐信中所说之事与无殇言语几近相同,言及那林妙秋因秋安村被鼋妖毁坏一空,而与同胞亲弟无家可归,恰逢修曜外出寻毒,目睹了林妙秋拜入合欢之事。当晚,那修曜便乔装打扮,趁合欢弟子不备暗下掳走林妙秋之弟,偷偷逼迫林妙秋入门之后为他所用。 为保住亲弟性命,林妙秋不得不为虎作伥,但她并不愿受制于人,因此在合欢门下故意留下些许破绽,意图让门内高手意识到自己的艰难处境。只需有人前往秋安村调查她的身世,便可顺藤摸瓜查清被胁迫之现状。 信尾处,寻琴还说林妙秋之事并未外泄,只有师父与问玉三人知晓,现如今她寻了个契机制住林妙秋住在东海昌合城内的客栈当中,待他前去亲手了解此事。 秦挽歌略作沉吟,提笔回信,牵了只经受御兽术调.教后的桃花雀将信隐秘藏好,随即摸出无殇旧日所赠暗囊让那桃花雀辨清气息,这才将其放飞。 说起来,这手御兽之术,倒是秦挽歌昔日从无殇那里学来的,当时无殇传授此法时曾细细言明,这术法源自门内传承的天书秘术,修炼高深之时,可御天下飞虫鸟兽。秦挽歌学得此法之后,与无殇说明过后,将其传授与碧霄宫内的师尊并两位师姐,问玉为此在碧霄宫内养了不少的桃花雀,对外便说练习入门弟子的身法,内里却用其千里传书。 而这桃花雀并无任何攻击力,但这异鸟身形狭小,又善于长远飞奔,除此以外还会隐蔽毛羽辨认气息等功效,故此成为传书佳宠。 又经数日匆匆奔波,终于回到东海昌合城,依照师姐信中所言来到海云楼。三声长短一致的敲门声过后,有一女子打开房门,见到秦挽歌后脸现欣喜之色,唤了声“秦师兄”。 来人乃是碧霄宫内的年轻弟子,唤作小容,修行颇为不凡。但令秦挽歌放心的是,这小容向来行事谨慎,寻琴师姐此番带她前来,想必也是看中了小容的谨慎小心。 秦挽歌顿了一顿,神念无声漫过四周,确定并无暗处隐匿眼线之后方快身进门。 寻琴烹了壶热茶,秦挽歌轻嗅过后,便微微笑了起来。 这茶产自东海流波山附近的云雾山,那山绿荫葱茏,山峰含黛花果遍地,波涌云台奇山秀水,景色迷人至极,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云雾山盛产云雾茶。云雾茶滋味鲜浓、汤色清明、叶底匀整,向来是碧霄宫师尊凌波仙子的最爱。 秦挽歌因为耳濡目染,自小也对这云雾茶十分钟情。 享受一番寻琴师姐亲手所煮之茶,秦挽歌只觉爽口盈津,连日里的疲惫也消去了大半。如此休憩了片刻,秦挽歌开口道:“师姐,还是先做正事吧。” 寻琴并未言语,只是朝小容使了一记眼色,聪慧如小容自然知晓师姐心意,她点了点头,走过房中养有成对金鱼的青瓷坛,同时双手飞快舞动,房内一角缓缓聚拢光亮,不多时便现出了林妙秋的身影。秦挽歌站起身来,行至林妙秋身前,细说起来这也算是第二次相遇了。 初次见面,是在碧霄宫内的初雪小筑,那时还因为幽金之毒暗暗疑心林妙秋与云秋师伯相互勾结。没想到再次见面,却已是此等狼狈之时。 林妙秋被困在这房中数日,每日只有少许餐饭清水,原本就不怎么丰腴的身形愈发皮包骨头起来。但因也已入门修习合欢功法的缘故,狼狈之中隐隐透露了些许楚楚可怜。 只可惜这房中之人,并无一人能欣赏她的楚楚可怜。 秦挽歌俯视而下,静静望着林妙秋,也不开口。那林妙秋自知暗中下毒谋害门内师兄乃是死罪一条,当下狠了心肠撑着孱弱身躯,朝秦挽歌重重叩首。只听得咚咚数声过后,林妙秋额上已然出血,她不敢抬头去看秦师兄,只是垂下脸去望着秦师兄靴前的地面,凄然道: “小林自知罪孽深重,终有一死,但,但小林斗胆恳求秦师兄救我弟弟!他才十四,还是孩子……” 寻琴放下白瓷茶盏,眼光轻描淡写中携带无声凌厉,道:“将死之人,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林妙秋身形晃了晃,仿佛被无形刀刃刺中,她泫泫欲泣,片刻后却如同下定决心一般朝着秦挽歌再次磕起头来。她叩首之处,已经沾染了小片的血迹,就连白净脸庞也蔓延出无数流淌的血色,可她依旧不肯停下,如抓住溺水时的救命稻草那般死死不放。 直到,直到秦挽歌淡淡开口,道:“……你弟弟已经死了。” “咚!”林妙秋身躯一僵,以头抵地,半晌静默无声,只有殷红血迹聚流而出,如蛇般蜿蜒。许久之后,方有一道摧心断肠之声响起。 林妙秋痛心呜咽不断,跪在地上久久不起,秦挽歌目光忽地一紧,飞手弹出无形气劲,在那一点银光即将刺中女子手腕之时险之又险地将其击飞而出。 银光化作针形飞向远处,恰好落在了房内青瓷坛当中,只听得“嗞嗞”两声,坛内清水瞬间如墨般漆黑。而后“啪”地一声青瓷破碎开来,落地之前被秦挽歌随后舞出的紫芒凝在原地,小容看得清楚,先前坛中的两只鱼儿连骨头都被腐蚀一空,再难寻觅踪迹了。 寻琴目光一冷,道:“‘蚀骨散’!” 秦挽歌站在林妙秋面前,并不指责她意图寻死的蠢笨之举,只是道:“你若是死了,你弟弟的仇,谁来报?”、他转过身,来到诡异凝在将落未落处的黑水那里,淡淡开口道:“来时途中,我收到万毒门传来的最新消息,你弟弟在你入我合欢门下的第二日,便已经被修曜赐了颗化尸丹,当晚就连皮带骨变成了清水。修曜被万毒门擒下之后,此事才真相大白,不过让虽遭受万毒噬心厉刑,但却被自己培植的人手一机昔日结交的故友救出毒蛇谷,如今逃往神州。想来不出数日,万毒门便会昭告圣教门下诸多宗派,下达清理门户的追杀令。” 他略略侧首,望了眼缓缓抬头的林妙秋,道:“你若是这么窝囊的死了,日后到了九泉之下幽冥地府,你弟弟问你可有为他报仇雪恨,你又作何回答呢?” 林妙秋脸上血泪交加,但眼中却渐渐涌起了莫名的光芒。 秦挽歌随手一挥,如墨黑水无风自动,绕成漩涡,不出半息的功夫,便已经消失不见。若非还有未被腐蚀殆尽的青瓷碎片证明方才所遇非虚,只怕任人来看都会以为一切如旧。 他转回身,望着林妙秋,淡淡道:“方才的林妙秋已经死了,现在只有活着的碧霄宫弟子小林。从今往后,你这条命生死由我。” 林妙秋身形颤了一颤,却是缓缓低下了头。 寻琴忽然皱眉,道:“挽歌……” 秦挽歌却回以淡淡一笑,温润面容仿佛凭空之间有光芒汇聚,愈发玉树临风。 他道:“师姐,无妨,若是再出事,不用师姐多言我便会亲手将她了结。”言罢,来到跪地女子身前,“既然林妙秋已经死了,不妨我再为你取个新名。” 秦挽歌来回踱了两步,道:“双木为林,内含秋之妙境,双妙?嗯……合欢门下有玉女、碧霄、云舒宫,还是唤你‘三妙’吧。” 秦挽歌自腰间暗囊当中摸出先前弹琴所用之冰蚕丝,亲手递到如今更名为“三妙”的女子身前,道:“这是昔日我游历神州时无意中得来的神兵利器,名唤‘缠绵丝’,内附合欢妙法‘姹女媚’奇香,威力绝伦。只不过此物颇为契合女子,与我并无太多相助,日后便赠与你了。拿着这‘缠绵丝’好生修习合欢功法,我等着将来你亲手铲除修曜、为你弟弟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三妙娇躯轻颤,眼中水光淋漓,她抬起头望着俯视而下的秦师兄,只觉得他便如幼时父母口中所言的神人那般令人心神难忘。即便,轻描淡写便可血海伏尸,但依旧遮掩不住那人无上风采。 自此以后,这个男人就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至死不灭。 三妙阖上双眼,颤抖着手接过“缠绵丝”,道:“……是,三妙谨遵师兄教诲!” 秦挽歌脸色淡然,不过,他却正脸望向寻琴,道:“师姐,日后挽歌若是不在门派,烦请师姐代为照看三妙。”寻琴眼色轻转,横了半个来回,最终却点了点头。 小容见状,十分有眼色地来到三妙身前,将她扶起。她暗暗觑了眼秦师兄的脸色,似乎确定了某些事情,方才双手飞快掐诀,窜出一点幽光漫在三妙血流不止的额间。 不过片息功夫,已然凝血结疤。 小容见状,也不敢过多出手,略略向后退了半步。秦挽歌将她方才动作收入眼底,心下了然,但也不说破,只是从腰间暗囊中摸出剔透羊脂玉的小药瓶,朝三妙抛了过去,嘱咐道:“内服外用,半月后即可祛疤。日后要好生保护你的身躯相貌,你是个女子,绝佳容貌便是你最有力的武器。” 三妙默声接了过去,飞快抬起双眸,小心翼翼地望了眼秦师兄,随后飞快低下头去。 秦挽歌坐回桌前,寻琴刚欲开口,但多年来培养出的灵觉让她在瞬息间感察到有一股极为霸道凶狠的寒意,从自己身畔爆发而出! 秦挽歌在刹那间祭出逍遥扇,绚丽紫芒几个吞吐,但依旧迟了一步。 寻琴霍然起身! 小容与三妙瞠目结舌,望着转眼间遍布刺骨冰霜的木桌,以及源源不断自体内升腾出先前凌厉寒意的秦师兄。寻琴飞快定住心神,头也不回地斥道:“小容,带她出去!” 小容匆忙应了一声,抓住愣在原地的三妙,拉扯出门。 三妙望去的最后一眼,是紧紧皱眉的秦师兄以及漫天绚丽的光彩。 第10章 幻山美景 寻琴俏脸之上隐隐有些苍白,显然方才消耗了不少的真元,就连她贴身契合的法宝“慑心铃”也收拢了淡金光色,缓缓落在莹白手腕之处。 秦挽歌睁开双眼,长长呼出一口气,寻琴看得清楚,这明眼可见的冰蓝之色带着连她都为之忌惮的寒意!寻琴眸光微动,望向师弟,道:“这是……焚香谷上官策法宝‘九寒凝冰刺’的寒毒?!” 秦挽歌平缓了体内真气,缓缓道:“事到如今,挽歌,也不能再隐瞒了……这,确实是‘九寒凝冰刺’的蚀骨寒毒……” 寻琴秀眉一扬,刚欲开口,却又被挽歌截了过去。 他道:“师姐,无妨的,再过数日挽歌去找些正道弟子,以淬阳之术汲取他们身上的阳性修为,再寻觅一处连接地火的洞穴,闭关一月便可无恙。” 寻琴忿忿道:“我明白!可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瞒着师父和我们呢?‘九寒凝冰刺’乃是采取九渊玄玉祭炼而成的法宝,阴毒无比,最善毁人修为根基。如今你中了这蚀骨寒毒,却故意瞒着师父与我们,莫非是想等你出事之后再将此事全盘托出吗?!” 言至此处,寻琴上前一步,道:“挽歌,师姐知道你修为深厚并无多少畏惧之事,可是师姐我怕。你我二人还有问玉,自小被师父收养长大,早已将彼此视为亲人。师父如今伤势未愈,师姐说句不好听的,只怕有朝一日师姐猝不及防,师父她老人家便……” 寻琴双目含泪,顿了一顿,又道:“如今你又中了这难缠的厉毒,稍有不慎根基惧毁,甚至还有性命之忧。若是……若是……你让我们如何是好?” 秦挽歌缓缓走到她身前,伸臂而出轻轻环住师姐肩头,柔声道:“师姐,我明白师姐是担心我,可是,挽歌如今也已长大,不再是从前那个遇事便只会躲在师父与师姐身后的小孩子了。” 他伸出手,认真揩去寻琴师姐眼角的水光,道:“挽歌如今是个男人,明白何为顶天立地,何为担当责任。我做不来遇事手足无措哭哭啼啼、央求师姐相助的那幅模样,现如今挽歌会的只是打碎牙并血吞下,不让我真心相对之人为我担心。我想有朝一日,能够站在她们身前,为她们遮风挡雨,而非躲在她们身后让她们为我出头。” 寻琴道:“所以才学会如今这招‘报喜不报忧’。” 说完,还故作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秦挽歌不禁莞尔,淡淡笑道:“当年师姐被天音寺秃驴以‘六字大明咒’重创经脉,躲在东海海湾静养疗伤,不也一样报喜不报忧吗?” 寻琴想起旧事,不由得哼了一声,道:“哪知道还是被你这个小鬼头无意撞见,害得我被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 秦挽歌唇边笑意愈发明朗。 寻琴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怕,以示宽慰,道:“师弟如今确实长大了,懂得为别人着想,为别人分忧,这是好事。”她抬起头,望着比自己还要高出许多的师弟,忽然伸手在他脸颊上掐了一记,道: “可我,还是最喜欢小时候哭哭啼啼找我帮忙的那个挽歌。” 小容与三妙在外等待半晌,三妙颇为忧心地来回走动,但小容面上丝毫未有愁容。三妙见状,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道:“这位,这位师姐,敢问秦师兄他……” “尽管放心。”小容摆摆手,示意无妨,道:“有寻琴师姐助秦师兄一臂之力,自然是无碍的。况且,我们这等身份这等道行,即便担心也不用,师兄师姐道行远胜我们,连他们都束手无策,我们着急又有何用呢?” 三妙心中一动,的确是这个道理,若是那位秦师兄果真出了什么症状,自然也有门内长老和三宫宫主商量对策,自己一个刚进派不久甚至连“风花雪月”四境都尚不明了的入门弟子,又能如何呢? 她心中长长叹息,下一刻,也不知为何,她的视线便停留在右手掌心中的那一团触手冰凉的“缠绵丝”。三妙缓缓抚过师兄所赠之法宝,入手丝滑,带有寒意,甚至方才在外等候之时身旁的小容师姐也曾多看了几眼。可见师兄赠与自己的法宝,是如此的意义重大。 三妙反手紧紧握住缠绵丝,力量!一定要有充足的力量,才能驾驭缠绵丝! 不,不仅仅是驾驭缠绵丝! 一定,一定要成为向秦师兄那样的顶尖高手! 如此,才能亲手杀死那个如梦魇般的仇敌,为弟弟报仇雪恨! 如此……如此才能有资格,去奢望能与秦师兄比肩…… 她深深呼吸,再睁开眼时,双目之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海云楼内逐渐被喧哗之声所包围,小容三妙二人虽不解原因为何,但依旧守在门外未曾离开。 又过了片刻功夫,耳畔喧哗声愈发扩大,隐隐还有无数感叹之声。三妙正疑惑时,此刻房门突然无风自开,她匆忙回神,与同在门外守护许久的小容师姐进房,小容细心望去,只见秦师兄脸色有些发白,但大体并无异样。 秦挽歌轻嗅茶香,不以为然,甚至连目光都未曾瞥去,可偏偏他整个人的动作却令人如沐春风,就连清润悦耳的声音当中也仿佛带着三月杨柳微风。他道:“怎么?一入房门便看个不停?” 小容玩笑道:“许久未见师兄,甚是想念。” “哦?”秦挽歌凝眸望去,带着令人舒心的俊雅问道:“方才不是见过吗?怎么又许久未见了?” 小容笑吟吟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方才虽未一日,但另算起来也有半日未见了。” 寻琴轻轻笑了起来,道:“你这个妮子,愈发会说了。”秦挽歌自然也轻轻莞尔,在三妙眼中,面前的师兄仿佛置身于曼妙的三生莲花池内,一颦一笑俱有或清淡婉约或浓妆傲裹的芙蕖灵菡随之盛放。 一时间,她竟是忍不住看痴了。 小容离她最近,察觉也是最快,借着与师兄师姐说话的间隙挡在了三妙身前,还不着痕迹地点醒了她。三妙脸颊羞红,顿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秦挽歌倒是未曾注意二人的举动,此时正忙着与师姐商议窗外喧哗之根源,小容细细听去,倒是捕捉到“山市”之词,她略略惊愕,随即满是兴趣地开口道:“师兄师姐,外面那么多人喧哗,莫非是东海山市出现了?” 寻琴道:“想来应该是了,这等奇景百年难得一遇,走吧,我们也过去凑个热闹。” 出了海云楼,放眼望去皆是朝着东北方向奔去的普通百姓,也有不少携家带口之辈快步疾走,不过,无论男女老少,面容之上皆是带着难以遮掩的喜色。 三妙与小容走在后面,三妙轻轻拽了小容的衣角,低声问道:“小容师姐,什么是东海山市?” 小容还未回答,便听到身前的秦师兄淡然之音,“东海山市乃是沿海奇观,百年难得一遇,我记得你家住秋安村,也属神州沿海地带,怎么,你不知道?” 三妙连连摇头,突然意识到秦师兄背对着自己,她脸颊上窜出了梦幻般的红,低声道:“我家里只有弟弟读书,我自小是负责家里杂事的,很少知道这些事情。我弟弟他应该会知道,他……他……”说到此处,三妙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如今已经惨遭毒手的亲生胞弟,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眼前突然多了一双靴子,三妙带着还未消散的水汽抬起双眼,却出乎意料地见到本来走在身前的秦师兄,竟然来到自己的面前。 甚至,还摸出一方手帕递与自己。 三妙张了张嘴,在听到秦师兄淡淡说了一句“怎么,嫌弃我的东西脏?”之后,飞快抢过那方手帕。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有些过于着急,她低下头,轻轻咬着下唇,道: “……多谢师兄。” 三妙眼中全是师兄衣服上的别致纹络,耳畔也传来师兄清韵之声,他道:“好好修行门下功法,将来有的是机会让你了结心愿。” 三妙忽然抬起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令她张口说道:“秦师兄,我会好好努力的!” 秦挽歌唇角弧度昙花一现,姿态翩然转身而去。 昌合城东北方向十余里处,有一座幻山,山色葱翠风景别致,但最令人称赞不已的是此处百年难遇的山市奇景。与东海航船时所遇之海市蜃楼并不相同,幻山山市变化莫测,景象复杂多样,或飞檐高楼,或阡陌市集,令人目不暇接。 挽歌四人皆是修真之人,除最晚入门的三妙尚未领悟“风花雪月”四境中“风境”的御空之术,其余三人皆可凌空。小容心思敏锐,明白秦师兄既然留下了三妙的性命,日后自然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她,故而提前交好,招呼三妙与自己同行。 小容祭出了一管翠色洞箫,正是她的法宝“离人箫”,随印法催动法宝骤然扩大数倍,直直涨到近碗口粗细方才停下。自然,也收获了三妙的羡艳目光。 只不过,令小容颇有些忧心的是,三妙虽然跃跃欲试想早早立在法宝上体会凌空御风之感,但不知什么缘故,她屡屡皆是脚滑难立。 小容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光是自己有所行动也不行,还需要老天的配合。 恰逢此时,秦挽歌已经祭出了逍遥扇,见到地上二人此情此景,飘然落在身旁。他随口嘱咐,让小容先走,三妙就交予自己。 这下,轮到小容以羡艳目光望向了三妙。 众所周知合欢派碧霄宫的秦师兄只对寥寥数人格外关心,即便是与寻琴师姐颇为交好的她,也未曾享受过与师兄结伴御空的无上滋味。 小容心底暗叹,果然自己没有这么好的命。 秦挽歌收了逍遥扇,双手飞快舞动,现出了一朵娇艳怒放的莲花,粉色光彩灵动炫目,花瓣飞舞带有流光,一看便知道是合欢宝物。 三妙入门也有些时日,昔日也曾听过碧霄宫内的师姐们有意无意聊过这位名满合欢派的秦师兄,其中便曾说过最初秦师兄所用之法宝,乃是一个名叫“千媚莲”的奇物。 相传在东海流波山附近,有一处天然灵池,内里灵力绰约,故而滋生出无数奇珍异兽。最稀奇的水池正中生有一片五色莲花,每至芙蓉开放时节,便有曼妙霞光氤氲散出,即便是身处合欢派也能见得清清楚楚。合欢门下弟子也不是没有人打过这五色神莲的主意,但因为天才地宝周遭自有通灵兽禽看守,故而系数铩羽而归。 当然,在数十年前这位天资聪慧的秦师兄领悟风花雪月四境奥秘之时,碧霄宫的宫主凌波仙子孤身闯入灵池处,险之又险地夺出一朵五色神莲。虽然凌波仙子为此而受伤,更是在不久后圣教当中宵小门派入侵合欢之时伤上加伤,但,终究是祭炼出了一枚神兵利器。 而后秦师兄凭借这朵“千媚莲”逐渐展露锋芒,最后得赐九天至宝“逍遥扇”,这才闯下“逍遥公子”的美誉。 如今未曾想自己竟如此幸运,一来能得览千媚莲异宝,二来…… 三妙耳根微微发烫,不敢再看。 千媚莲被主人以念力催动,已经化作半丈大小的粉色莲台,秦挽歌飞身而上,却见到三妙不知为何低下头站在原地。 他淡淡道:“怎么,要我请你上来?” 三妙连忙摇头,一个飞跃落到莲台之上,只是粉色莲台立足之地有限,尽管三妙尽力向周边靠去,但依旧有一侧身躯贴在了师兄身上。秦挽歌并未多言,只是随手一挥,催动千媚莲所化之莲台迅疾朝东北方向奔去。 初次御空的畅快之感伴着凌冽狂风奔涌而来,只是,三妙意料中的风如刀割并未出现。她细细看去,却是莲台周围有一层近乎无形的透明仙障,挡住了高空之上的无穷罡风。 青天明朗,云雾飞涌。 放目四周只觉天高地阔,幸有一人陪伴身边。 三妙呆呆凝望,尽管那人此刻身份高高在上,但她内心底却情不自禁地喊着慢一点。 慢一点,不要这么早就到达终点。 至少,还可以让我假装,此刻仍有欢欣无穷。 至少,让我留有做梦的时间,哪怕短短一瞬。 第11章 斩龙剑主 行不多时,远远眺望见一座碧山之上赫然悬浮着数十所宫殿楼阁,其间金碧辉煌,碧瓦飞甍数不胜数。秦挽歌循着暗中指引翩然落下,转身时无意中瞥见身旁三妙脸上一闪而过的神情,隐约有种难以言说的不舍。 他存了些许心思,却并不外露,只是面色依旧淡然,朝前而行道:“走吧,师姐她们在前面凝翠崖那里等我们。”三妙连忙跟上。 幻山近半腰处有一凝翠崖,山崖地势开阔,又无高山遮掩,故而成为赏景妙地。秦挽歌落地之处距凝翠崖不远,不过步行过去也要些许功夫,三妙隔着两步之遥牢牢跟在他身后,间或飞快抬眼四处张望一番,像是辨清四周景观。 绕过一处松柏,秦挽歌脚步忽然一停,万幸三妙与他隔了两步距离,这才没有鲁莽地撞到师兄。不过,也因为骤然停步的缘故,三妙身躯略向前倾,鼻尖倒是轻轻嗅到一股清淡的香气。 三妙心头轻轻一颤。 就仿佛冥冥中于宿命里凝眸回望,那一人目光遥遥穿过千山万水,与自己对视一般。 她连连晃了晃头,把方才短暂的旖旎心思暂时压在心底,随即专心向师兄望去。不过,面前的师兄却牢牢盯在身前不远处,准确说,是身前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 三妙凝目望去,那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左右,一身潇洒白衣,剑眉星目,俊朗不凡,但却另有不容忽视的气质。 与秦师兄迥然不同的傲然气质。 仿佛一柄开刃之利剑,锋芒毕露。 三妙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不过,她偷偷收回目光,望向了秦师兄的背影,心中暗暗说道:“还是秦师兄比他更好看一些。”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得秦师兄淡淡开口,道:“三妙,我们从这边走。” 三妙内里咦了一声,她虽然未曾来过这幻山,但此处已经几近不远处的凝翠崖,只需从那仪态超群的年轻人身旁穿过去,便可到达。而师兄所指之路却是另一条绕远之路,一眼望不到边,这又是为何突然绕路呢?她心中这般想着,脚下却已经循着师兄脚步绕向那条远路。 背后忽然有明朗大笑响起,随即一道好听的男子声音清澈传来: “既然已经来到此处,又何必这么绕远路?” 秦挽歌脚步不停,淡然道:“我来,是为了看风景。如今见了碍眼之人,自然是要远远避开,以免污了我的双眼。” 背后那人又是大笑,似是听到什么有趣之事,片刻后他笑答道:“罢了罢了,在下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公子,既然如此,碍眼之人就此告辞。”言罢,呛啷一声锐响,音如龙吟,转眼一道碧光冲天而起,转瞬消失天际。 秦挽歌眺望那抹渐渐消散的碧光,沉默不语。三妙同样不敢出声,良久之后,方听到师兄如梦如幻般轻轻呢喃: “……‘斩龙’!” 三妙谨言慎行,跟在师兄身后来到凝翠崖,寻琴与小容抵达此处已经有些时候了,嘈杂声中见到二人来晚,皆是迎了上去。寻琴瞥了微微低头态度拘谨的三妙,随即问向秦挽歌,“怎么来晚了?” 秦挽歌仰首观之,方才在远方眺望到的辉煌宫殿此刻却变作了连绵数里的城郭,其内楼阁坊市,历历在目,以亿万记。使得周遭观赏幻山山市风景的普通人们,都情不自禁地感叹起天地雄奇造化之功。就在寻琴以为等不到师弟开口,正打算盘问三妙之时,秦挽歌方收回目光,淡淡道:“……方才上山时,无意中撞见了‘斩龙剑’的主人。” 寻琴脸上错愕神色一闪而过,连忙问道:“怎么?他与你交手了?!” 秦挽歌摇摇头,却不多言。 三妙与师兄师姐他们隔了几步之遥,不过却离小容师姐颇近,当下压低声音,出声询问道:“小容师姐,那个‘斩龙剑’的主人是什么来历啊?” 小容倒也经历了不少风雨,阅历自是比新入门的弟子们开阔的多,只是乍然听闻秦师兄上山途中撞见了斩龙剑主,一时间倒是有些心神不定。 她随口道:“那斩龙剑的主人唤作万剑一,是北方青云门通天峰的杰出弟子,听闻那一把斩龙剑采取南疆千载碧晶炼制而成,也是不可多得的九天神兵。” 三妙又问道:“那,那万剑一与秦师兄谁更厉害一些啊?” “这个……”小容颇有些头疼起来,“这个,我想应该是秦师兄更厉害一些吧。”她虽心神不定,但并不是神智全无,场中的寻琴师姐与秦师兄道行皆是远胜于自己,谁又能保证他们并未凝心此处暗中聆听?为此,小小的马屁还是应该要拍的。 只不过据她所知,那青云门万剑一道行与容貌气度当世无双,斩龙剑锋芒锐利,圣教当中众多高手并无多少能够抵挡。即便是秦师兄与他相比,也略略逊色在那一截风华气度上,不过若是比较风流潇洒,倒是秦师兄领先一筹。 想到此处,她愈发羡慕起三妙来,未曾这个黄毛丫头倒是极为幸运之辈,先是秦师兄亲自祭出法宝与她同乘,随即又是目睹了当今之世寥寥数位能够比肩秦师兄的当世奇男子万剑一。 想到此处,她心底颇为羡艳地叹了口气。 秦挽歌虽未言语,不过却将三妙与小容的谈话收入耳中,寻琴见他脸色似有异常,低声问道:“怎么了,挽歌?”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容这丫头鬼灵精怪,暗地里还故意讨好我,知道师姐与我耳聪目明,便循着三妙的话捧了我一把。” 寻琴也笑,“不聪明怎么办?等着让人欺负吗?女儿家嘛,有些聪明总是好的,也省得将来被正道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秦挽歌故作姿态,躬身行了一礼,笑吟吟道:“师姐所言甚是。” 寻琴咯咯娇笑,如花容颜再添三分妩媚。 周围普通赏景的百姓凡人本是无意看来,却再也挪不开眼睛,这四人当中,三位女子各有千秋,一位容貌绝艳面如桃花,一位甜美可人惹人欢喜,而最后那位身材颇瘦的女子却是带着楚楚可怜,让人油然而生保护与怜惜之心。掠过了三位容貌不一的女子,最后皆是望去了她们身旁的男子身上,只是这一望,却再也难以挪开双眼。 男子相貌俊逸出群,即便身处人群,也如鹤立鸡群那般突出夺目。他的眉是剑挺的,眉峰带着山的硬朗,尾尖却仿佛又被描上了淡淡的水之温柔。双眸温润如剔透玉石,眼波拂过熠熠生辉。面容五官棱角分明,唇红齿白分外惑人。 一时间,周围的喧哗声都为之寂静起来。 秦挽歌眼波微动,率先身形闪动,转眼间便已出现在远处凝翠崖边的某处高岩之上。因前来游玩之人多为东海方圆内里普通百姓,少有修道之人,初初见到这位俊美男子展露道法,风姿潇洒地落于远处山岩之上,山风拂过衣袂飘摇,仿佛欲要乘风化仙,故此皆是无比尊崇地向其望去。 寻琴扑哧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抓过两个丫头也飞身而出。 少了周围那群凡夫俗子的牵绊喧哗,倒是可以安安静静地欣赏山市之瑰丽奇景。 方才的城郭如今又变化开来,却是现出风轻云淡,仿佛周围一切只是梦幻,不过,只留下一座危楼无语诉说。高楼上接霄汉下临山巅,骤然望去,仿佛古时传说中那登天之梯一般,过不多时,危楼每层楼窗洞开,一行五点明处,却是每层窗内露出的楼外天。每层光数相同,层层而上,只是越接近青冥长天的楼窗,光点越暗,八层以上已经近乎星子。 再向上看去,却是飘渺难辨。 除楼窗光亮以外,更是有无数人影来往奔走,或坐或站。不久之后,危楼又起变化,只是并非变作他物,而是渐渐下低,甚至能够望见十二楼之顶。须臾功夫已经降成了普通高楼,楼顶屋角飞檐,历历在目。再过片刻功夫,却突然如山水墨画那般晕开消散,几番颤动,最终化成了人烟市肆。 三妙从来未曾见过此等美景,一时间忍不住低低赞叹出声。 秦挽歌轻声道:“山市算不得什么,有朝一日你身负修为行走江湖,那时天下美景尽数收归眼底。无论是驰名神州的青云六景,天音寺的‘须弥道’、‘芥子山’、‘无量玉璧’等,亦或是焚香谷的奇景‘玄火燃天’均可亲眼目睹。” 三妙连连应声道:“谨遵师兄教诲,三妙一定尽心修炼!” 秦挽歌应了一声,却不多言。 寻琴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将那三妙望着。 须臾间,山市奇景烟消云散,三妙依旧沉浸在方才的奇幻美景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秦挽歌与寻琴师姐说了一声,再次祭出千媚莲,三妙匆忙回神,正巧撞见了秦师兄清淡目光,皎若晨星,淡如澈水。三妙勉强压住心思,按师兄指引手势翻身跃到千媚莲之上,秦挽歌背对着她,倒是未曾细心留意。 只是,一旁的寻琴眼底颇有些深意。 一路御风回到了昌合城海云楼,寻琴有些不满,道:“都到东海了,怎么也不回流波山碧霄宫?” 秦挽歌道:“师姐,这次回来只是为了解决三妙之事,若是回了师门,只怕一年半载都不得再出。挽歌着实还有其他琐事缠身,待解决后自然会回流波。” 寻琴挥手,示意小容与三妙出去,那两位妙龄女子躬身应了句“是”,小容走在最后,还十分体贴细心地轻手合上房门。寻琴见此处再无外人,声音也放开了些许,道:“那你至少也要回去见上师父一面,她从你离山后就十分挂念于你,虽然她嘴上不说,但我与问玉也不是瞎子。师父向来最疼你,如今她虽不知你身受蚀骨寒毒,但也知道你近日会抵达东海,你这么做岂不是让师父伤心么?” 秦挽歌挥袖布下两道消音仙障,随后出声道:“我明白,师姐,既然来到了东海不回去见师父一面,她老人家定会伤神。可是我这么急着离开,也是为了师父着想。”他顿了一顿,压低了声音,“来时途中,无殇大哥曾以桃花雀传信与我,谈及圣教当中的一位炼丹高手数日前曾在北方青云山附近出没的消息……” 寻琴脸现惊诧:“炼丹高手?圣教门下?莫非,莫非是素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称的‘鬼医’?!” 秦挽歌缓缓点头,道:“照无殇大哥的描述,十有八.九就是鬼医。” 寻琴低低抽气,道:“这鬼医独来独往,异术虽然高超,但为人怪佞,圣教门下也有重病求医者,或文请,或武擒,但却无一人成功。挽歌,先不说那人身份真伪,即便就是真的鬼医,你有把握将其请回流波为师父疗伤吗?” “若从长计议的话,只怕再难寻觅鬼医踪迹,挽歌心想那人既然名号鬼医,自然精通回春之术。听无殇大哥说起青云山脚百年古城河阳附近有一处奇异桃花谷,相传内里天材地宝无数,估计那鬼医便是冲着桃花谷去的。赶路途中,我已吩咐了河阳城附近的合欢弟子暗中留意消息,现如今只需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定能撞见那鬼医。” 秦挽歌眸色一寒,道:“若他不识趣,我倒是很想让他尝尝逍遥扇的的滋味。” 寻琴心下踌躇,师父当年为替挽歌祭炼法宝千媚莲硬闯灵池,使得修为根基存了暗伤,而后又在圣教宵小地鼠门的偷袭中伤上加伤,虽然修养已经数十年,但依旧未能彻底根除。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云秋师伯才这般胆大欺负碧霄宫内门人弟子。她身为碧霄宫内的大师姐,获悉之事远远超过碧霄宫内普通弟子,也正是如此,她最最渴望师父能够伤愈,避免此种情形的延续亦或加剧。 想到此处,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秦挽歌见状,又趁热打铁道:“再则,挽歌体内的寒毒虽然再次被镇压下去,但不久之后定会全力复发,我若是回山,一时半刻必定出不得合欢派。若真是那样,又怎能擒住正派弟子汲取修为、前往地火岩窟疗养驱毒?况且若是我在合欢门中寒毒发作,师父那里不消说,云秋师伯那里只怕也会有所耳闻,那时她再暗下手段,性命倒是无妨,只怕挽歌一身修为……” 寻琴深深呼吸,合上双眼,片刻后毅然决然道:“师姐明白了,你去吧,挽歌。” 秦挽歌淡淡一笑,道:“好。”说着,便朝向房门走去。 “等等!”寻琴忽然开口。 秦挽歌转身回望,疑惑道:“怎么了,师姐?” “师父曾在我数次央求下透漏口风,说是有一种名叫‘九叶仙竹草’的灵物对她老人家伤势大有裨益。你若是去了那集聚天材地宝的桃花谷,定要仔细察看可有此物。” “‘九叶仙竹草’……”秦挽歌微微皱眉,“这名字,我怎么都没有听过?” 寻琴无奈道:“我也没有听过,原以为是师父信口胡诹,不过前两日去内殿整理物品时,却无意中翻看到了祖师婆婆留下的神魔志异残篇,其中倒确确实实提到了‘九叶仙竹草’。” 她口中说着,手掌反转亮出一枚小小卷轴,慎重将其递与挽歌后,又道:“原本想着等三妙的事情处理完毕,我便亲自出山去找这仙草,不过现在你要出外,师姐就把这任务交给你了。” 寻琴拍拍师弟的肩膀,道:“你身上还有伤,师姐本不想麻烦你,但门中琐事不断又有云秋师伯暗中窥视,我担心问玉自己顾不过来,无奈之下还是要把这个担子压在你肩上。不过,挽歌,寻仙草救师父讲究的是一个机缘,你若是找不到也不要气馁,安安稳稳空手回山比伤势惨重但却满载而归更让我们放心,明白吗?” 秦挽歌点头道:“挽歌明白,师姐放心吧。” 寻琴“嗯”了一声,抬头望见秦挽歌双眉之际,不知为何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我昨日听神州腹地的合欢弟子传来一件古怪消息,说是曾经假扮逃荒游民之际,无意间撞见天音寺‘普’字辈的秃驴普厄匆忙赶回天音寺,那弟子还再三强调匆匆瞥见秃驴胸前有小半紫色莲花纹络……” 说到此处,她却是不再多言,尽是拿着揶揄目光望着微微莞尔的师弟。 秦挽歌摊手道:“谁让那和尚太傻,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我不过免费教他一些行走江湖的道理罢了。” 寻琴似笑非笑,道:“那普厄与普泓普方等人同辈,向来苦心修行未曾出过天音寺,想不到此番初次下山,倒是撞见了你。不过,那和尚能捡回一条命,也算福大命大。” 秦挽歌但笑不语。 寻琴摸了盏茶水灌了两口,道:“我合欢派心法之中,无论是‘花间游’还是‘逍遥游’,均是主双修阴阳以为旨,合天地交融而为宗。这一点,师姐不用多说,想必你也清楚得很,不过,挽歌,你如今年岁风华正茂,可要小心不要妄动情丝走上云秋师伯的旧路啊……” 那最后一句话语出口时,寻琴略带深意地望着自己的师弟。 秦挽歌笑了笑,道:“师姐尽管放心,师弟我眼光高得很,还不会为了一个秃驴而犯戒。云秋师伯当年情殇前事,挽歌心知肚明,也知晓师姐担忧所在。不过,师弟我保证,绝不会这般轻易被世俗情爱攻陷……” 寻琴稍稍放心,却不料又听得挽歌说道:“但,日后若真的遇到与自己心心相印之人,挽歌亦不会轻易放手。师弟绝对不会让祖师婆婆的遗憾发生在自己身上!” 寻琴顿时哑然,愈发觉得头疼起来。 秦挽歌劝道:“师姐放心,暂时挽歌还没这个打算,不过有朝一日若是遇见了自己的心上人,定会把那人抢回来让师姐过目。” 寻琴哼了一声,道:“说不定人家还嫌弃你是邪魔妖道呢。” 秦挽歌顿时大笑起来,寻琴本来还与他略略置气,见此情形也忍俊不禁起来。 然而谁又会料到,此时的无心之言会在将来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幻山美景根据课文《山市》改编,动笔之时,颇为怀念。 第12章 清炖寐鱼 神州浩土,广袤无垠,北有极寒冰川雪原,南有苗疆十万大山,最为富饶之地莫过于中原大地。魔教邪派多居于凶险诡秘之所,而正道诸派多占据福地洞天,譬如天音寺的须弥山,以及青云门的青云山脉。 青云一脉来源悠久,相传千年前有一位行走江湖的相师,一眼认出青云山脉乃天下少有的仙灵荟萃之地,更是在访山途中自古洞深处得到一本无名古卷,其中内含威力绝伦之术法,故而相师就在那青云山上开山建派。虽然青云门也曾经有主峰通天峰以外、其余六峰悉数被敌寇侵占的不光彩之岁月,但福祸相依,青云门也在不久之后迎来了一位精才绝艳之辈。 那便是拯救了青云千年基业的青叶真人。 一日夜间侵占六峰的敌寇系数葬身于青叶剑下,一时间青叶之手段闻名天下。 青叶真人接任掌教之后倾尽心血励精图治,青云一脉自此蒸蒸日上。不出三百年便已成为正道之首,如今千年传承,青云门第十六代掌门天成子继任,青云门绵延至今,依旧是正道领袖修真巨擘。 若是细细算来,魔教来源时日只怕未必比不过青云门,只是魔教门下诸般杀伐争夺,旦夕间门派开创,亦或尽遭屠杀,故而仅有长生堂、合欢派、万毒门等魔教三派昂强屹立至今,勉强能够与来源悠久的青云一门比上一比。 自古以来正邪相斗,早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数百年前,正道诸门在以青云门青叶真人的统率之下,集聚实力诛杀魔教,那一战只杀得飞沙裂石血流成河,一统魔教的黑心老人以无上邪宝“噬血珠”力斗诸位正教门人,其中多数抵挡不得,唯有散仙枯心上人凭借九天异宝“天琊神剑”方能抗衡。合欢派建派祖师金铃夫人以异宝“合欢铃”收割正道人士性命,奈何双拳不敌四手,已致最终含恨而亡香消玉殒,异宝“合欢铃”自此下落不明。 总而言之,最终正道占据上风,魔教自此隐匿蛰伏,暗中积蓄力量,直到最近百年当中方有些许动作。而魔教当中,扛鼎门派系数为踊跃后起之秀。 万毒门的无殇身手狠辣,用毒之术神秘莫测,就连魔教中人也为之忌惮不已。“毒神”称号,可谓是名副其实;长生堂内的玉阳子道行深厚,年轻一辈中少有敌手,法宝“阴阳镜”变化莫测,就连不少老辈魔教妖人也奈何不得,一时风光无限;合欢派三宫之内众多女子同样巾帼不让须眉,碧霄宫的问玉曾生擒正派弟子炼制毫无心智的摄心傀儡,玉女宫的红袖掌管天下情报秘闻,云舒宫的风语心思细腻手段狠辣…… 不过,若细细说起来,只怕唯有数百年间合欢派中首位男弟子秦挽歌,最让人侧目不已。 听闻那人艺成出外闯荡,却因容貌俊美之故,遭来宵小觊觎。只不过未出半日,纵横数百载江湖上享有声誉之辈,系数折损在那人手中一朵巴掌大小的粉色莲花之下。尽管出手招招见血,但听闻那人一身淡蓝衣衫竟是半点未曾沾上。匆匆百年后,那人得赐九天神兵“逍遥扇”,不知为何,竟然以一己之力独闯正教巨擘焚香谷,虽然重伤遁逃,但却让焚香谷折损了多数高手。 自此,合欢派“逍遥公子”扬名江湖…… 秦挽歌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侧过脸低低笑了起来。 台上的说书人依旧慷慨激昂,口沫横飞,但秦挽歌却如同听他人生平事迹一般静静坐在桌案一旁,品着粗劣浓茶,听着别人口中的自己的故事。 说书人饮了口茶润嗓,继而再度开口,道:“听闻那逍遥公子秦挽歌容貌绝伦,功夫超群,焚香谷的高手先是被其天人容貌所摄,而后又葬身于高深道法之下。只见他飞身而起,逍遥十二式依次使出,每一招必会有焚香高手饮恨当场,最奇的是,他与焚香高手厮杀之际,身形愈发潇洒,凌空踏足之处还生出了一枚枚晶莹剔透的莲花……” 秦挽歌捂额低声而笑,也不知道这说书人是从何处听来这样的版本,自己当日闯焚香谷可是先以合欢隐匿追踪之术潜至玄火坛重地周边,继而被上官策发觉,才引来焚香高手的围攻。 那一场乱战自己饱受围攻,九天神兵“逍遥扇”与“千媚莲”轮番催动,又有合欢妙术销魂摄魄,如此手段依旧中了“九寒凝冰刺”的寒毒,哪里像那说书人方才所言,自己打斗途中还不忘耍帅使出了虽然绚丽夺目但却极耗修为的“步步生莲”? 如此可见天底下以讹传讹之事,往往最终皆会面目全非。 他剑眉轻动,抬手将茶水一饮而尽,这听书的地方略显破旧,连茶都是茶商最为头疼不屑的次等茶。不过此时,就着别人口中的自己事迹下肚,却是有种毫不掩饰的纯粹之感。或许,这茶也像人那样,有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即便包装再好,也瞒不了行家的炉火纯青;有的,就是这幅不加修饰的天然模样,粗劣涩口难喝,但却质朴平凡毫不掩饰。 摸了摸自己施展“错骨易容术”之后的平凡面庞,秦挽歌随手扔下银钱,转身离去。 来到这河阳城也有一两日了,秦挽歌抵达当日,便率领暗中驻守此地的合欢弟子前往桃花谷探寻鬼医踪迹,只是连番搜寻却无任何所获。顾忌合欢三宫之内暗桩无数,秦挽歌将“九叶仙竹草”之事隐匿未说,只是嘱咐门人弟子加强暗中搜寻鬼医之事,而自己则孤身一人御空而起,四处查看仙草迹象。 只是这桃花谷绵延不过十里,又恰逢阳春花开之佳节良辰,漫天绚烂,争相怒放,无意为搜寻之事再添干扰。如此折腾了两日,依旧如搜寻鬼医之事并无所获,想来应该是自己运道不够,难以遇见上古奇书《神魔志异》都着墨颇多的天材地宝“九叶仙竹草”。 鬼医与仙草双双没有下落,秦挽歌心烦意乱之际,便御空来到方圆百里最为热闹的河阳城散心。不过此番倒是来对了,漫步街巷时,素来耳尖的他从风中捉住一句正邪纷争的言语,因此循着声音来到了方才的说书台处。 点了壶粗茶,佐以极为简单的糕点瓜果,秦挽歌耐着心性,听完了加以修饰过后的“逍遥公子事迹”。出了说书台,抬头望向天色,估摸着时日将近午时,秦挽歌五脏六腑也随之轻声哼唱起来。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即向前走去。 来时听闻这河阳城乃是方圆百里最为繁华之地,如今看来并非虚言。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街头巷尾人来人往,两旁商铺生意热闹,又怎是“繁华”一词可以形容的。细细思想,河阳城位置极佳,大河洪川在侧,北距绵延百里的青云山脉,来往商旅多爱留于此处,故而愈发繁荣起来。 若真是比较起来,只怕唯有东海昌合城能勉强与之抗衡。 不知不觉,秦挽歌已然来到城中繁华大街之上,他这次前来河阳城,为避免容貌身份泄露,为此扮成了一位容貌普通的男子。即便如此,与平凡外貌颇为不搭的风流雅韵,也让不少人为之侧目。 此间已近午时,繁华街道上行人再添多半,不过因为广阔街道之故,倒是并不怎么拥挤。只是偶尔马车经过,扬起不小的尘灰。远远地,秦挽歌望见了一处颇为繁华的楼阁,其外还摆着一张迎风而舞的招幡,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 来到近前,秦挽歌微微侧目而望,这是一处看起来便十分奢华的酒楼食肆,连门上牌匾都涂了金粉,“山海苑”三个大字配上熠熠生辉反射金光的牌匾,一时倒是让人难以直视。 他忽地想起来,无殇大哥那次为自己推荐的中原美食,排名首位的便是一道“清炖寐鱼”。 而这道名菜,恰恰就是面前“山海苑”的特色招牌菜! 秦挽歌扑哧一笑,摇了摇头,步入其中。 山海苑自建酒楼,地处河阳城最热闹的大街之上,一楼普普通通,无数身着粗布衣裳的普通百姓在此用食。四五个小二忙得热火朝天,端菜、上菜、报菜、撤桌,堪称进退有序。对此,秦挽歌不动声色暗暗点了点头,无殇大哥曾经教过自己如何辨别茶楼酒肆的优劣,他只道认真观察细微之处,心中自有衡量。 诚然,细微处最能体现一切。 秦挽歌进店不过三息功夫,便有一位热情洋溢满脸笑容的小二哥迎了上来,道:“客官是生面孔吧,打尖还是住店?” 秦挽歌放眼四周:粗野男子口沫横飞与同桌人高声叫谈;妇人抱着浑身挣扎的孩童好言劝着进食,但却被孩童七手八脚推开,溅落一地;里桌的老人家颤巍巍伸出筷子去夹嫩滑炒鸡蛋,只可惜三番两次都未能成功…… 他细微地动了下眉尖。 小二磨练得一手看人揣摩心思的本事,此时笑着朝楼上做了个手势,道:“客官若是嫌吵,不妨去二楼或是三楼,咱家多得是清静雅间。” 秦挽歌点头,道:“来个临窗的座。” 小二道了声“好嘞里边请”,引着秦挽歌上了楼。 自楼梯处经过二楼时,的确比一楼清净不少,只是二楼装饰得太过富丽堂皇,耀眼的金银彩色晃得人眼疼。他眉毛皱到一半,小二甚合心意地又朝楼上引去,道:“客官您随我来,三楼最清净。” 三楼如他所言的确清净的很,古香古色又有风雅别致之意,与二楼完全两样宽敞的大厅里只摆了不到十张桌子,现在大概有五桌有客人正在吃饭。隔壁桌叫过别的小二,点了几样菜,看样子对这里熟悉的很,多半是常客。 秦挽歌随着小二来到窗前雅座,四处打量一番,内心笑了一声:这倒是印证了那句“富贵之时便开始追求风雅”。 想到此处,他微微笑了起来,也罢,反正自己这个逍遥公子也是潇洒横溢之辈,此次就当附庸罢了。 点了招牌菜“清炖寐鱼”过后,又在小二的推荐下来了别的几道佐饭小菜,小二笑容可掬地表示三楼乃是贵宾场所,与一楼二楼膳后结账的规矩不同。秦挽歌见他服务周到,也没有多说,问清价钱为一锭金后,随手摸出两锭金子扔过去,道:“另一个就当你服务周到的报酬吧。” 秦挽歌慷慨之举,换得小二愈发热情,以及方才点菜邻桌众人的纷纷侧目。 他随意望去,只见邻桌乃是两男一女,方才招呼别的小二点菜的少年,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剑眉星目俊俏夺目,眉眼里更是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傲气,一看便知出身不凡。至于剩下的一男一女,男子身材臃肿,长相普通,年岁也不大,但是那个唯一的女子容貌清冷,冰丽绝伦,即便比之碧霄宫内的寻琴、问玉二位师姐也毫不逊色。 他内心惊叹之际,忍不住目光多多停留在那女子身上,那女子似是察觉到秦挽歌的孟浪之举,当即柳眉一骤,便要站起来。 就在秦挽歌哭笑不得之时,三楼楼梯处有多了一抹白色衣角,他定眼望去,脸上的笑便淡淡敛去。来人相貌出挑仪态超群,背上更是负了一把带鞘长剑。长剑虽有鞘,可依旧有无形锋利剑气溢出,配上那人潇洒白衣,倒显得他整个人如一柄出鞘锐剑! 正是多日前,在幻山所遇到的斩龙剑主——万剑一! 那清冷女子不知为何坐了回去,只是剜过来一记眼神。 秦挽歌无奈一笑,略略拱手以示赔礼,那女子似是哼了一声,回过脸不再看他。不过,经此之事,那万剑一也注意到了此处之举,只见他坐到三人身边低低交谈数句,便一手擒玉壶,一手执玉杯,缓步而来。 秦挽歌心底叹了口气,果然该来的还是躲也躲不掉。 万剑一来到此处,笑道:“这位兄台,相逢即是有缘,在下的师妹不慎搅扰了兄台,在下特意替她向兄台赔罪。” 秦挽歌亦站起身,满上酒,一饮而尽,道:“方才是在下孟浪,着实是因为那位姑娘容貌超群,一时情不自禁,还望这位仁兄代为传达歉意。” 万剑一连连摆手,道:“无妨无妨,此事在下深有体会,自是理解兄台。”他顿了一顿,细细打量秦挽歌一眼,道:“不知为何,我觉得兄台有些眼熟,不知是在何处见过?” 秦挽歌不动声色道:“在下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素来舞文弄墨,不闻窗外之事,怎么与兄台相遇?”他略带憨意地笑了起来,道:“不过,也曾经有许多人见到在下,便说出方才兄台眼熟之话语,想来是在下的容貌恰好与多数人相似罢了。” 万剑一朗声而笑,一时三楼周围进食之人也都纷纷侧目。而邻桌的二男一女也均是看了过来,身材发胖的男子没什么明显表情,清冷女子眼光若有若无地望着斩龙剑主,唯有那个容貌青稚的少年横过来一眼。 清越凌淡,仿佛桃花谷中落英抚过的潺潺流水。 他忽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目光在秦挽歌胸前露出一角的玉佩上盘桓片刻。 随即,他低下头掩去目光,心中却暗暗有什么东西翻滚起来。 万剑一笑罢,愈发觉得与面前的年轻人投缘,为此极力邀请他与自己等人拼桌同坐,秦挽歌心下打着算盘,不着痕迹地寻了借口委婉拒绝,恰好先前赏了一锭金子的小二端菜上桌,秦挽歌内心说了声方才的银两果然没有给错,随后态度恭谨地婉拒了万剑一的邀请。 万剑一怅然而叹,无可奈何,只得回去与师兄师妹们坐在一起。 店小二端了数盘小菜鲜炒上桌,最后还有一盘新鲜炖鱼,香气扑鼻令人不由得食指大动。小二微微后退小半步,笑容可掬地说道:“这道便是本店的招牌菜‘清炖寐鱼’,清香滑嫩,入口香甜,在这河阳城百里之内,可是大大有名……” 秦挽歌淡淡扫了眼小二与自己的距离,心下对这“山海苑”倒是加分不少,随便拉出一个店小二便有如此揣摩心意的目光,甚至介绍菜名之际还自觉后退半步,以免口水飞溅污了客人的菜肴。 想到此处,再加上方才小二上菜的档口,无形之中解决了自己的尴尬处境,秦挽歌轻声而笑,又赏了一锭金子。 邻桌的俊俏少年将一切收入眼中,他目送小二笑容满面地告退下楼,随即若有所思地望着自斟自饮大快朵颐的窗边之人。 那身材较为臃肿的年轻男子疑惑出声,问道:“宁师兄,你在看什么?” 宁修明收回目光,轻轻摇头道:“没什么。” 第13章 千年奇树 秦挽歌嗅着扑鼻而来的香气,情不自禁地尝了一口,随即闭上眼睛慢慢品味:“肉质不错,烹饪手法也不错。” 他此番自言自语,声音低微,常人难以听见,但万剑一四人身具道行皆非凡人,此等蚊蝇振翅之声居然也能一一听清。冷艳女子没什么反应,依旧俏脸含霜,不过那身材臃肿之男子与那名唤宁修明的年轻小哥,却是忍不住向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万剑一笑了一笑,放下酒杯,道:“田师弟,宁师弟,怎么了?” 宁修明一怔,轻轻摇头以示无妨,只是不知为何,又瞥了那独自陶醉之人一眼。 田不易却出声道:“没什么,只是……” 他望了眼桌上的“清炖寐鱼”,又道:“只是师弟以前游历神州访天材地宝修炼切身灵器之时,曾记得这寐鱼乃是产自南方诸钩山,怎么却在青云山脚的河阳城内得以遇到……” 秦挽歌幽幽开口道:“那还不是青云门下道玄弄的把戏,千里迢迢从诸钩山将这寐鱼带到洪川山阴,未曾想没过几年这寐鱼就已经成活繁盛……” 他忽地冷哼了一声,道:“果然是忘本的畜生!” 被这莫名其妙一骂,万剑一桌前其余三人也再无胃口,就连先前那位容貌欺霜艳雪的清冷女子,也放下竹筷,瞪着冷澈双眼将他望着。 秦挽歌方才因天狐之事牵连到了寐鱼身上,一时失言,过后却觉得自己行为太过异常。在这青云山脚,当着青云弟子之面含沙射影讽刺道玄千里移鱼之举,确实是有些不妥了。心念至此,他匆匆进食,连走前招呼都不打一个便离开了。 万剑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之处,一时间眼前仿佛模糊地掠过什么,但却没有及时抓住。 秦挽歌出了山海苑,看似漫不经心,但细心望去却能发现所踏出的步伐内里暗含真法。查清背后并无隐匿跟随之人,秦挽歌使出“花遮柳隐”的术法消去身影,几个飞瞬,便已来到河阳城中合欢派设下的暗中地点。 巡卫弟子纷纷行礼,齐声道:“见过秦师兄。” 秦挽歌淡然嗯了一声,挥手撤去多数弟子,询问知道风声的碧霄宫门人桃花谷勘查之事进展如何。那数位弟子脸上踌躇神色一闪而过,最终首领之女子大着胆子回道:“启禀秦师兄,我等将那桃花谷上上下下翻了数遍,也未有所获。” 他剑眉微微一动。 那些原本就胆颤心惊的低阶弟子门人纷纷跪伏在地,哀哀求饶道:“秦师兄恕罪,我等确实竭尽所能……” 他没由来地一阵烦躁,但思想到自己为求不走露风声,只将此事零星消息透漏而出,也确实是难为了她们。念及她们数日奔波劳累之苦,秦挽歌收了方才姿态,微微柔声道:“无妨,我自己亲身过去,若真是找不到恐怕就是上天注定了。你们辛苦了数日,早些下去吧。” 那群女子纷纷如释重负,应了一声便要起身离开。 秦挽歌又道:“管住自己的嘴,不然,碧霄宫内那些暗桩的下场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言语之间,凛然杀气汹涌而出。 场中女子纷纷失色,慑于秦挽歌的手顿威名,均是连连保证自当守口如瓶。 秦挽歌挥了手,碧霄宫内众多弟子门人连忙疾步而出,不过,方才回话的领队女弟子没有如此幸运,只见那女子一只脚都已经迈出房门,但依旧被掐准时机般唤出声的秦挽歌给拦了下来。 “等等!” 女子顿时停下脚步,恭敬俯身立在一旁,心中惴惴不安道:“秦、秦师兄,可还有事要吩咐我等去做?” 秦挽歌想了一想,问道:“我对此地人生地不熟,你可知道这方圆千百里内,除了桃花谷可还有别处神奇灵异之地?” 那女子微微思忖,随后点头道:“有的!” “河阳城向南百余里,有一株千年奇树,名唤‘相思木’,近旁有一座真陵山,风景秀丽,也曾传说山上有诸般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草灵花,但也只是传说,并无多少真实事例。除却真陵山,也就只有那千年古树‘相思木’能称得上是玄奇灵秀了。” 秦挽歌疑惑出声:“一棵树能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女子恭敬回答道:“回禀师兄,此树并非普通植株。据周围百姓所言,古时有一对恩爱无比的夫妻,奈何妻子长相奇美。惹得高官衙内意欲抢夺,女子誓死不从,但其夫君却为此遭到衙内毒手,后来女子自尽而亡。高官衙内夺人不成,还故意将二人分开埋葬,始终相隔数丈分离相望。但一夜之间,便有两棵大树自坟内长出,几经砍斫却毫发无损,后来两树交互缠绕而生,如今已有千年。” 秦挽歌心中已经有了淡然情怀,音色中微微带着感慨:“原来,还有这么美的缘由。” 那女弟子望了他一眼,勉强大着胆子,道:“其实,不止如此。” 秦挽歌疑惑地“嗯”了一声。 女子又道:“这千年相思木无论寒暑始终有上百朵繁花盛开,相传若是这花开到一千朵,便能让人得偿所愿。两百年前,那相思木附近盘踞了一只百年修行的狐……狐……”她微微抬头,觑了眼秦师兄的脸色,瞬间改口道:“狐,狐仙!” 秦挽歌清淡横来一记目光,却让她心头狂跳不止。 勉强定了定神,她缓缓开口,道:“那位狐仙爱上了一个凡人,但因人妖殊途,男子得了重病,狐仙无奈之下四处访寻仙家秘宝,甚至还耗损自身修为为他续命。最后听闻相思木的传说之后,狐仙便带着爱人跋山涉水而来,传说他们来到相思木的时候正是黄昏,金色夕阳之下相思木瞬间绽放无数繁花!” 她叹了口气,道:“只可惜,那男子还是死了,狐、狐仙独活不成也自尽殉情,临死前将她搜集抢夺来的秘宝灵草藏在了相思木下,等待着有缘人。”女子说到此处,顿了顿,道,“秦师兄若是有空,不妨去相思木看看,说不定您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有缘人呢。” 秦挽歌嗤了一声,不予评价。 女子得了手势,欠了欠身随即转身离开。到门外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房中,秦挽歌怔怔出神,轻声呢喃道: “相思木……”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木,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彼时年岁尚小的他不过刚识字,尚且不知诗词丰富雅韵,只是在书房中见到过女子簪花小楷的字样,也不知是合欢派中哪一位的伤情祖师。 拿着卷轴前去询问师父师姐,却被她们告知自己尚年幼,即便囫囵吞枣也体会不出内中含义。为此,那时十余岁的他自此发愤图强,一点一点蜕变到如今的风雅公子。只是那幅激励他成材的卷轴,却早已淹没在冗长的逝去记忆当中。 今日被相思木的传说引动,却是让他无端想起了这句诗。 相思木,流年渡,无端却被西风误。 何处来的西风,又是怎样误了这相思之情呢? 未曾过多思虑,也没有告知弟子,秦挽歌孤身一人御空而去。 说来也巧,御空而行耽搁了些许时间,抵达玄奇盛景相思木之时,也是如传说中那般到了暮色昏沉之际。 西边晚霞绚丽缤纷,金色霞光将最后余晖尽数送来,半边天空灿烂无比。 而面前的相思木则静静伫立在翠屏一般的碧绿之中,其间野花绽放,如翡翠之上点缀的彩色花纹,异样迷人。如虬龙般蜷曲的树根蔓延半丈继而没入土中,粗略一看,这经风历雨的相思木起码也需十数人合抱,到果真应验了那“千年奇木”之名。 树冠葱葱郁郁,碧色欣然,繁花似锦,竞相开放。七色混杂,异常缤纷夺目,仿佛九天彩练轻舞飞扬,以曼妙彩色点缀在这玄奇相思木之上。树干粗壮,估计七八余人在其之上并排行走,亦不会觉得拥挤。手腕粗细的浅绿藤蔓缠绕树干,点缀些许绿叶垂落下来,看起来只需伸手便能触到。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迎风招展,其中更是送来绚烂七色彩花的清郁芬芳,幽香四溢,令人不由得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秦挽歌沐浴在清幽香气之中,缓步上前,眉眼中带着莫名的感怀,与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怅惘。他轻轻呢喃,声音轻幽带着一点淡然,道: “南有相思木,含情复同心……” 忽然从相思木的后面,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游女不可求,谁能识得音?” 秦挽歌微微错愕,循声望去。 出声应答之人眉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青稚傲气,衣衫猎猎而舞,随着他缓步而出,相思木树顶的万千繁花轻轻而动、沙沙而响,仿佛一瞬间都在为他绽放。 第14章 家传玉佩 那人似是望见了秦挽歌眼底须臾漫过的惊艳光色,轻声笑了两下,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没见过如我这般俊俏的男子?” 秦挽歌没有接话,只是向着相思木方向走进,与此同时还不忘暗中凝神警戒四周。眼前的男子与青云门万剑一同坐共食,想来应该也是青云门下年轻弟子。他不着痕迹地扫去一眼,这人眼生的很,想来不是什么成名的角色。 略略数步,已然来到相思木下,翠色藤蔓迎风而动,空气中还浸染着淡然花香。他抬头凝神,夕阳斜斜将光洒下,翠色枝叶上仿佛镀了一层流动的金芒,愈发惹人注目。 宁修明立在原地,风清云朗般静静观望,只是拢在袖袍当中的右手却始终拿捏着剑诀。 从河阳城至相思木足足有数十里地之遥,虽然这对修道御空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普通黎明百姓却是长达半月的征程。晌午时间方才河阳城的山海苑见面,傍晚却已出现在数十里之外的相思木,可见这位面容普通但气质不凡的年轻人绝非常人。 再者……宁修明眼眸轻轻掠过秦挽歌脖颈之处微露出来的一抹玉色,隐有几分犹疑。 山海苑三楼的惊鸿一瞥,倒让眼尖的他发觉了秦挽歌胸前所佩戴之物,边角纹饰极似自己幼时随意赠出之后便再也寻觅不到的家传宝物。 秦挽歌绕着相思木几番踱步,念力暗中涌出,层层密密洒在相思木方圆数丈之内,可始终未曾发觉有任何异常之处。 他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 宁修明忽地开口道:“你,也是为了传说中相思木下的灵狐宝藏而来的吗?” 秦挽歌轻轻抚摸粗糙的树干,连眼光都未曾施舍一个,随口道:“灵狐宝藏?” “没错,灵狐宝藏。” 宁修明淡淡道:“若不是为了传说中的宝物,你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御空至此?” 他说着话,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停在秦挽歌的脖颈之处,若非心中莫名涌出的忌惮,只怕他早已按照自己的法子验证真伪。 秦挽歌随手拨开垂下的树藤,依旧静心凝望着相思木树干,道:“在你眼中,人,只有在利益的诱惑下才会不辞辛苦吗?” 宁修明想了想,道:“多数,皆是如此。” “真可惜……”秦挽歌从另一端绕了回来,手中牵着一根垂下来的藤蔓,眸色淡然静静凝望,说:“……我是少数。”说罢,他觑了眼宁修明始终未露出来的右手,“行走江湖,暗中小心是好事,但若是隐匿手段太差,这暗地里的手顿就成了明面上的笑柄了。” 他笑了起来:“小小年纪,还是安心在家里呆着吧。” 宁修明听得他言语中的淡淡嘲意,双眉一皱,平日里被风回峰众位师兄弟捧在掌心上的他初次下山便被如此嘲讽,如何不让他心生怒意。宁修明右手剑诀曲弹,平地里无端生出一阵狂风,绚丽紫芒氤氲汇聚于他手中,现出一柄三尺来长的剑形之物。 秦挽歌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缓缓出声道:“……‘轩辕剑’!” 宁修明并不多言,手中轩辕剑紫光一闪,便有无数锐利剑气蜂拥而出。 秦挽歌没曾想到眼前的小家伙说出手便出手,不过,他身形连番晃动,姿态潇洒、险之又险地避过一道道切身剑气。 宁修明暗暗心惊,以他七脉会武的实力,既然能从千百青云弟子中拔得头筹,自然也是有真材实料的。一身青云镇山功诀“太极玄清道”功夫,已是玉清第八层的实力,虽不及长门通天峰弟子万剑一万师兄那般惊艳绝伦,但也是能够力胜手持天琊神剑的小竹峰水月的七脉会武前四之人。谁曾想,此番游历下山,倒是应征了“天外有天”那句古话。 秦挽歌暗中驱动逍遥游身法,避开层层剑气,以他眼光阅历,自是看出了这位年轻家伙的的确确是出身于三大正教之首的青云门。甚至,还是出自青云七脉之一的风回峰。 早年间听闻风回峰如今首座真人为宁怀瑾,手中一把轩辕剑斩尽宵小之徒,如今这轩辕剑在这年轻人之手,估计与那风回峰大有渊源。这人虽然年轻,不过他身上“太极玄清道”的功夫却是颇为深厚,若是在他见过的青云年轻弟子当中排上一排,估摸着足足可以列进前五。 宁修明横剑于身前,左手引诀抹过剑身,原本紫光萦绕的‘轩辕剑’瞬间收拢光彩,片息之间已然亮出平凡剑身。秦挽歌眼皮一跳,却是认出了这招青云奇术,他不待细想身形已然欺身而进,此剑招为“七劫斩龙诀”,施展此术离得越远威力越强。 唯一的破解办法,便是不退反进! 只见他身形飞动,如兔起鹘落,瞬间现出的绚烂彩芒如影随形。因这速度着实太快,以至于身影之后还现出无数幻影,彩芒追星逐月而来,随他印诀催动,不时有彩色雷霆四处飞溅喷涌。秦挽歌飞身而起,双手中指无名指微曲,拇指、食指、尾指相抵,聚起雷霆彩芒霍然引势前冲! 短短瞬间,宁修明“七劫斩龙诀”施展到一半,还未凝出锋利剑芒,便已然迎上了呼啸而来的合欢镇山奇术逍遥十二式之一的“倾城”! 只听得“轰”然声后,秦挽歌借助前冲之势没入余波之内,再出现时,已然单手擒住了宁修明修长的脖颈。宁修明猝不及防,当下便要挣扎而起,却被秦挽歌沁出淡淡光芒的手指在胸前点了两下,无奈,自此沦为刀俎鱼肉。 秦挽歌制住了这年轻家伙,逼问道:“说,为什么跟着我?” 宁修明大义凛然地哼了一声。 “跟你一同下山的那三个人去了哪里?” 宁修明面上依旧毫不畏惧,心中却暗自懊恼,若非他初次独身下山行走、少有江湖经验,又怎会这般托大瞒过其余三位同门师兄师姐、为了这人胸前的玉佩而长途跋涉跟踪至此呢? 秦挽歌挑起玩味浅笑,扬了扬眉毛,道:“想装哑巴,我这里……有的是手段让你招!” 宁修明只觉得背脊一凉,隐隐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为何,面前这位普通长相的男子虽然嘴角噙笑,但他的的确确察觉到似有若无的杀气与不知名但却令他心惊胆颤的感觉。 像是真正淬炼血液与烈火的宝剑,锋锐中带着万骨累累的杀伐。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秦挽歌收了杀气,非常满意地见到了眼前家伙被吓坏了的景象。 此番斗法虽然迅速落下帷幕,但周围若有实力强横者自然是能察觉到此处变动,但他以天狐灵力与自身念力暗中窥视周围,却并无那三人迅速赶来的样子。如此,只能说明他们四人并非共同进退。 想到此处,秦挽歌嘴角笑意愈发明显,果真是天赐良机,前些时日九寒凝冰刺的寒毒刚刚发作,自己恰好要再寻个正道弟子以淬阳之术汲取修为,如今就有个落单的年轻家伙自己送上门来。 他心底哼了一声,若是放过,简直是对不起自己。 想到此处,秦挽歌俯身而下,修长手指轻轻晃过,宁修明只见到白玉似的手指掠过自己眼前,还未细细看清,便觉得自己胸口穴道方位处被轻轻点中,继而难以招架的酸软之感从胸口蔓延至四肢,浑身的力气仿佛片刻间被抽了出去,就连抬手制止都是一件极难的事。 他自小长在青云山上,因为身份尊贵的缘由也是众人捧在手心的角色,哪里受过此等待遇。宁修明张嘴便要骂他,但眼前之人似是从自己的眼眸处读懂了自己的意图,继而哑穴也被点中。 宁修明恨恨地磨着后槽牙,以眼刀大肆进攻,奈何缓缓俯身下来的那个人刀枪不入,甚至饶有兴趣地伸手摸过自己的眉眼以及唇角。 他心中打了个激灵,这人,这人莫不是有断袖龙阳之好吧?! 虽然自小长在青云,在下山前他也是做过些许功课的,如今神州虽说表面风平浪静正道占据明面魔教隐匿暗处,但并不代表魔教依然悉数被剿灭。宁修明下山之前,在正邪渊源上很是下了一番努力,其中便曾详细了解过魔教诸多门阀,不说其他门派,最令他错愕的却是三教之一的合欢派。 合欢派在正道当中以及魔教之内都是声名狼藉之辈,但却不可小视了这个能够绵延数百年、甚至屹立魔教顶尖势力而久久不衰的门派。还记得书中记载,合欢派门下皆是女子,修习的是为人所不齿的采补双修功法。但就是这么个素来只有女子的门派,却在一百多年前改变了收徒传统,数百年间合欢派门下出现了第一位男弟子。 也就是如今邪名在外的“逍遥公子”秦挽歌。 那秦挽歌容貌绝伦同时放浪无比,虽听闻他不屑于门内妖娆放荡之辈有所来往,但最令正道弟子头痛的是,那人有专门对正教门下男弟子下手的怪癖! 无论是焚香谷、天音寺,亦或是自己所在的青云门,都曾有过惨遭毒手的男弟子。 为此,下山之前,自己那个首座老爹还千叮咛万嘱咐,自己若是下山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独自出外以免遇见了魔教中的秦挽歌。宁修明当时还觉得老爹平日里对他放养管教不闻不问,关键时刻还是很让自己感动的,未曾想他那个首座老爹幽幽地来了一句“辣手摧花事小,声明败坏事大,日后估计都没哪个女子有这份胆识肯嫁与你为妻……” 秦挽歌暗自发哂,想不到眼前的这个家伙马上就要被自己彻底“品尝”了,居然还有闲心神游天外?他轻轻勾起唇角,也罢,看在你傻乎乎的份上,待会儿就饶你一命。 宁修明正想着当时自己如何生气跳脚之时,忽地察觉到自己嘴角一热,他匆忙收回神念,却在回神的瞬息撞上了咫尺间那人清澈的双眸! 清若寒潭醉月,亮如危楼点星。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秦挽歌眼中闪过笑意,未曾想眼前这家伙倒是颇为配合,也罢,就让他好好享受一番。宁修明全部心神已经醉在那一汪迷人的眼眸之中,仿佛有柔软的双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又好像有醉人的亲吻绽放在自己的唇边。 宁修明心神动荡,情难自持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面前亲吻自己之人忘记亦或故意,他隐隐觉察到自己的手足已然不再被束缚,只是这惑人的感觉太过让他沉醉,竟是忘记了挣扎逃离。 他只是忘情地合上眼睛,手掌无力地抓住手边的草木。 忽然间,那人的动作停了下来,就仿佛被什么人点中了定身的穴道一般。宁修明睁开朦胧双眼,却见秦挽歌满脸讶然之色地盯着自己的胸口…… 微风吹过,他忽然打了个寒噤,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时二人身形契合,行为极是不妥。 宁修明俊脸顿时间红晕遍布,想要抬手遮住露出大片白玉肌肤的胸膛,只是方才点穴尚未解除,因此只能用羞愤之眼刀狠狠刮着面前之人。 秦挽歌微微张了嘴,敛起眼底的难以置信,他一手握住宁修明胸前所佩戴的玉佩,冷声喝问道:“这东西,你是从何而来?” 宁修明愤愤地剐了他一眼,侧过脸拒不答话。秦挽歌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指尖紫色光华飞闪聚散,“你若是不说可别怪我不客气,我只要向你施个咒,不出一时半刻你就会抛开所有理智主动向我求欢……” 这声音微微压低,威胁之意明显至极。 宁修明咬碎了满口白牙,眼前闪过风回峰上被辣手摧草继而不堪受辱跳崖而亡的男弟子身影,转过脸一双眼睛狠狠剜着秦挽歌,恶狠狠道: “这东西!是我家传宝物!我娘留给我的!” 话音一落,秦挽歌眼前似乎闪过一道极快的亮光,多年前模糊不清的记忆忽然涌现出来。 “这东西能驱鬼,看你这么害怕,喏,就给你吧……” “反正我爹也没说它有多金贵,让你拿着就拿着,别废话……” “小爷还有事,就先走了,将来若是有缘你再把它还给我就是了……” 秦挽歌脸色变幻,不知为何他手掌有些发颤,指尖轻抖着拿出了自小带在胸前的那枚剔透玉佩。宁修明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活见鬼的模样,然而接下来,他却瞠目结舌地望着那两枚纹饰相似玉质温润的玉佩轻轻扣合一处。 宁修明猛然盯紧了他,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红,隐隐还有些咬牙切齿:“原来,当年那个孩子真的是你!” 秦挽歌伏在他身上,心神亦是跌宕起伏,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当年那个傲气孩童有这般难以启齿的重逢局面……也就在他天人交战时,宁修明手旁的草木忽然沁出淡淡绿芒,一闪而过犹如飞蜓涉水。 “唰!” 秦挽歌到底是身经百战,血肉厮杀里养出来的危机意识让他瞬间察觉到周围有些不对。待他强行定守心神,从宁修明身上爬起来时,如同受了什么刺激般的相思木竟然沁出淡淡的光辉,迎着天边最后一点残余光彩,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外衣。 宁修明浑浑噩噩还未彻底反应过来,甚至连无力双手紧紧抓住秦挽歌的衣角,他都未曾注意。 下一刻,相思木骤然喷洒处无数青色光点,如萤火虫一般星星点点,纷飞而亮。 秦挽歌作势飞身而起,但未曾想身下的那个年轻家伙竟是攥紧了自己的衣衫! 如此耽搁片刻功夫,就他愣神的一瞬间,已然有两点青色光芒电光火石般飞窜而来,其中一点青光甚至在修为如此深厚的他都来不及防备之际,迅速没入眉心。 另一点光亮,亦是飞进了未曾回神的宁修明的双眉之中。 秦挽歌只容错愕片刻,便吃惊地发现自己与身下的宁修明双双氤氲出青色光亮! 相思木轰然掀起无形波浪,周围草木尽数波及出声,只短短瞬间,秦挽歌二人身形就十分诡异地消失在了原地。就仿佛,这相思木下从未曾有人出现。 淡淡青芒随风舞动,相思木缓缓收拢光亮,树上无数繁花沙沙作响,仿佛入夜时分的肆意微笑。 残阳余晖消退,皎洁月轮冉冉而出,静静高悬。 第15章 南柯之国 天音寺,小须弥寺。 普厄忽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已经是第无数次梦见那时的场景了,梦中光影混乱,景致交错,一个看不清容貌的人影紧紧偎在自己身边。鼻尖仿佛能够嗅到清淡甜香,与晨钟暮鼓的三生池金莲的香气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像是少了肃穆的清淡,多了妖冶的甜香。在梦中,普厄能觉察到自己的微微抗拒,但更多的,还是层层密密深入骨髓的销魂滋味。 普厄无比庆幸自己孤身住在小须弥寺的灵禅院内,旁人见不到自己此刻的慌乱……以及,与佛门重地极为不符的淡淡淫靡。普厄放轻了动作,免得叫醒了灵禅院外的护寺武僧,他连着打了好几桶冰凉彻骨的井水,闭上眼从头浇到尾。 刺骨的寒意凝结在肌理表面,深夜的凉意携着山风毫不留情地吹来,如冰刃蚀骨,旁人难以抵挨。可普厄却故意借着这刺骨的寒意,静下了心。 梦醒后沾染了浊液的里衣早已被清净晾在一旁,普厄裸着上身,恰到好处的肌理在月光下闪精致瓷器般的光泽,令人只看一眼便觉得无比顺滑、触感极佳。 普厄静坐在深井与湿衣之间,迎着清幽的月光独自念起了观音咒,孤独的禅声轻轻回荡,圣洁的淡色金光渐渐笼罩他的周身,佛像般的慈悲神色显现普厄的脸庞,只是隐隐约约,像是哪里传来了一声轻叹。 仿佛连诸天神佛,也在慨叹普厄此时此刻的心境…… 夜色,更加深了。 神州之北,河阳城南,相思之木。 秦挽歌倚着一方矮石,做起了袖手旁观之人。宁修明颇为懊恼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换了张笑脸望着出现在二人身前的一行女子,道:“诸位姑娘……这,这是何意?” 领头那位衣着最华贵的女子姿态婉约,笑语盈盈道,“我家君上听闻二位有幸来南柯国一游,愿尽地主之谊,还请二位公子赏脸。” 秦挽歌笑了一笑,心里的戒备却丝毫不松。 方才自己正准备趁这位青云弟子意乱情迷之时淬取阳气以滋补己身,却不料误打误撞认出了幼时的少年,然而心神动荡之际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竟是牵动了古树相思木,将自己二人送来此处洞穴之地。更奇的是,那位对着自己咬牙切齿的风回峰高徒祭出轩辕剑对着洞穴叮叮当当乱砍一通,路没砍出来,倒是砍出一排容貌标志的妙龄女子。 宁修明朝秦挽歌方向望了一眼,隐隐有几分咨询商议之意,秦挽歌翩然起身,笑着来到众人身旁,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修明脸上诧异一闪而过,却被秦挽歌不着痕迹的一记眼神安抚下去。 既然被困无路,倒不如顺水推舟。 领头阵之女子前方引路,秦挽歌二人看似随意实则各自戒备地跟随其后,余下众多国色天香之女子列阵队尾。原本被淡光包围的乱石山口中,却兜兜绕绕现出了狭长且不易察觉的山洞,队尾的女子们不知从哪里摸出宫灯,形色各异灯光通明,照亮了前方的山道。 引路女子道一声“委屈二位公子屈身前来”,率先进了那成年男子须得弯腰方能涉足的山道,宁修明脚步顿了一顿,秦挽歌却擦肩而上前,紧随领路女子进了山道。宁修明皱了皱眉,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手持宫灯的两排女子,咬咬牙也弯腰进了山洞。 初入极狭,宁修明二人须得竭力弯腰方能前行,如此数十步后,山洞陡然变大。秦挽歌在行走途中,看似不经意间闲望,却颇有深意地将布局路程暗记于心。方才的洞穴内含淡光山石,有些类似古书《神魔志异·山岳篇》内提及的矿岩“月纹石”,此石开采不易,于凡人来讲须得无数能人巧匠竭力开山崩石,深入地表百丈之后方能一窥身影。若真是月纹石,那便说明自己二人此时所在之地,便是百丈下的地窟。 山道空间变大之后,宁修明暗暗缓了口气,庆幸自己终于不再弯腰前行。不经意间,望见了身侧秦挽歌流转的眼光,被其潋滟水色摄去片刻心神,直到他“咚”的一声撞到了石壁才算彻底还魂。 秦挽歌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宁修明却脾气十足地哼的一声,扭开了脸。 眼角余光扫见身后押尾阵的丽人们似笑非笑,目含揶揄,秦挽歌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半柱香后,山道尽头现出白光,众女子纷纷吹熄宫灯,笑盈盈地簇拥着二人出了山道。 乍然走出,强烈的白光晃得人眼睛生疼,宁修明自然也不例外,当然,秦挽歌却并不是个完完全全的人族。狐,夜能视物,秦挽歌虽无法恢复天狐真身,必要的天狐血脉之力却继承了大半。耀眼白光在秦挽歌眼中并不能阻挡视线,他停在山洞处,望着这一方天地有些怔怔出神。 从脚下向远处蔓延起青翠碧色,清流环带左右,涓涓潺潺流向远方。再向前望去,青山绿水树木葱郁,青天白日之下人来人往,其中更不乏阡陌耕种之人。 哪里还有半分崎岖山道之景,倒像是误入了桃源圣地。 引路女子柔美一笑,朝前方作势一引,道:“二位公子,这边请,我家君上的接风洗尘宴早已准备妥当。”宁修明随着她的手势向远方而望,只见花木茂林尽头立着琉璃瓦的城墙,墙内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堪称世间罕见。 行不多时,楼阁愈发接近,更有淡淡盈香随风而来,不由让人心旷神怡。来往经过之人纷纷驻足而望,倒显得他二人如珍奇异兽一般,领路女子呵斥几声,想来其威严颇重,原本嬉笑路人顿时噤若寒蝉。入了层层重门,看过楼台飞檐,终于来到一处宫殿,金碧辉煌的殿堂上一位金线银服的君王含笑而立,那人见到二位贵客前来,连忙降阶而迎。 宁修明隔了不远不近几步距离,看秦挽歌与其交谈深切,言笑晏晏,神情像极了青云山上那些能说会道的师兄们。他心中暗哼了一声,左右逢源的家伙。 言罢,那位君王吩咐一旁伺候的宫人设宴桂府,随后诚意款款地邀请秦挽歌二人同行。桂府殿中的宴席早已准备多时,只待众人上座,君王赐座二人,又一一介绍了列座重臣,觥筹交错,笙歌曼舞。 酒过三巡后,那君王忽道:“本王有一上言,不知二位公子能否对上下言?” 宁修明没有答话,依旧坐在案旁饕餮酒食,秦挽歌磨了磨后槽牙,笑得和煦温雅,道:“我等洗耳恭听。” “才人登桂府。” 秦挽歌抬头望了望此刻匾额上铁画金钩的“桂府”二字,手中“千媚莲”在术法催动下现出洁白光泽,他翩然起身,手持圣洁菡萏,朗声道:“……君子爱莲花!” “好!好!好!”君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笑道:“公子才思敏捷,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不过,更令本王惊奇的是,那莲花乃是本王爱女之名,公子出言如此恰到好处,本王的真莲花又怎能不亲身来拜见一番?” 宁修明咳出一口酒,看好戏似的挤眉弄眼,暗道:“有好戏看了。” 秦挽歌脸上笑意有些发僵,没想到从流波山跑到中原,本以为能够逃脱逐渐为自己双修道侣之事而发愁的师父以及师姐,没想到误打误撞来到这里,却又被强行相亲。 他心中不由得懊恼作想:莫非上了岁数的人都这般喜好替旁人相亲做媒不成? 秦挽歌眼观鼻鼻观心,眸光掠过满脸打趣的宁修明,瞬间计上心来。 迅疾风声携着一枚花生米击中了宁修明的手腕,他手中酒爵没有握紧,“啪”的一声摔了下去。秦挽歌快步过去,趁他未及开口之时悄无声息地点中了宁修明的昏睡穴道,秦挽歌伸臂接住翻了个白眼才昏睡过去的宁修明,脸上的笑意瞬间被惊慌失措代替: “这位君上,我弟弟生来患有癫痫昏厥的怪病,此时拖延不得,还请君上见谅!” 秦挽歌说完,毫不在意君王与众人的苦苦挽留声,直接祭出逍遥扇破风而去。 越御空而上,越风声凌冽,随后不知哪里来的云雾层层遮住了视线,五尺之内再难见人。耳边仿佛传来细细的嗡嗡声响,又仿佛袅袅的人声被风吹得零碎,秦挽歌并无留心,只一心催动逍遥扇蹑云而上,希望能破开云雾望见此时所在之地的全貌。 如此御空向上将近半柱香,云雾须臾间少了许多,秦挽歌心中一喜,再度催动全力向上飞去。只是破开云雾的一刹那,镇定如逍遥公子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在遮掩视线的云雾中破空疾驰多时,竟又回到了最初的洞穴之地! 宁修明闻见诱人的肉香,醒了过来。 秦挽歌在几步之遥处生了一堆火,火上架着极薄的石板,不厚不薄的肉片均匀地放置在石板之上,他一手握着沁着油香的小瓶,一手拿着不知哪里翻出来的小刷子,细心认真地在肉片上抹着油。火焰熊熊冉冉,石板受了高温,烤肉的油花刺啦乱响,带着浓郁的香气向宁修明袭来。 宁修明的五脏庙顿时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秦挽歌没有看他,依旧做着抹油的举动,时不时翻出两根削得长短一致的小木棍将肉片来回翻转。他说:“既然醒了,就过来吃一点吧,左右这个洞穴里就咱们两个人,你要是饿死了我可就没有说话的伴了。” 宁修明瞪他一眼:“你怎么不饿死呢?” 秦挽歌莞尔笑了起来:“我这么会吃,自然是不会饿死的。” 宁修明走到他身旁,寻了个矮石坐了下去,接过秦挽歌递来的两根“筷子”时拧着脸说了声“多谢”。石板上的烤肉已经接近全熟,秦挽歌从腰囊中摸出一小瓶盐巴,先是递到宁修明手中让他查验以显示自己不会暗中做手脚,这才均匀地洒在肉片上。 宁修明有些等不及了,飞手夺了那片火候最到位的肉片,然后满脸的幸福笑容。吃完之后,他勉勉强强做出一个夸奖的表情,说道:“手艺还不错,不过比起风回峰膳厅的手艺还差得远呢。” 秦挽歌轻轻而笑,不置可否。 宁修明又夹了两块,吃相颇有些狼吞虎咽,秦挽歌又将水囊递过去,他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方抹了把油光发亮的唇,道了一声谢。宁修明吃饱喝足后,安心地寻了个适合斜倚的石头,做出舒服的举动,随后悠然开口道:“看到玉佩,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秦挽歌的影子随着烛火轻轻跳动,他清澈的眼眸中仿佛也倒映着两团冉冉燃烧的火光,隐隐约约间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更有些莫名意味:“……我虽猜测你会成为名门弟子,但却没想到你居然是风回峰首座之子。” 宁修明没听出异常,反而眉眼中透着飞扬骄傲,笑吟吟道:“知道小爷的来历尊贵了吧,要不要我给你做个接引人,来我们青云山风回峰,日后小爷多多关照你,保证让你成为名满天下的年轻剑侠。” 秦挽歌莞尔一笑,心中默默说道:“此时的逍遥公子,早已经名满天下了。” “说起来……”宁修明露出孩子气的愤愤神色,“因为你这块玉佩,我整整被我爹数落了几十年。他当时也没告诉我这是我娘家传的遗物,我以为只是个不值钱的东西于是顺手送给了需要帮忙的你,谁曾想回去之后就是一顿狂风暴雨的训斥。” 他握住轩辕剑的剑柄,愤愤地砍着身边的山石,火星四射间宁修明的声音再度传来:“……老头儿勒令我尽快将这玉佩寻回来,可你那时候已经不见了,我苦苦寻了许久,无计可施最后只好认栽。”他忽然抖了抖眉尖,露出一丝欣喜,“对了,既然这么巧撞见了你,那你干脆就把玉佩还我好了!” “不还……”秦挽歌添了根柴火,淡然开口,“这东西如今在我手里,它便是我的,谁也没有资格来决定我手中之物的去留。” 宁修明磨着后槽牙,狠狠地盯着他,然后勉强压住火气,道:“瞧你的功夫透着三分邪气,想必你拜的师父不是散仙就是邪修,听我一句劝,你若随我入了青云门下,将来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秦挽歌目光微动,宁修明暗暗喜道一声“有戏”,然而片刻后却听得他幽幽说道:“将我连人带玉佩骗到你们青云山上,然后再徐徐图之么?” “哐当!” 轩辕剑被怒不可遏的主人硬生生劈入山石之中,宁修明忍无可忍,怒声道:“你这个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我不与你说了,快将玉佩还我!” “说了不还便是不还。”秦挽歌连目光也懒得施舍一个,悠然开口道,“宁大少爷,宁大公子,你若是敢动手抢夺,回头出了这山洞我便前去青云山喊冤,只说你们青云门仗势欺人抢夺他人之物,你说那位素来赏罚分明、极爱宗门颜面的青云掌教天成子前辈会不会还我一个公道呢?” 宁修明气得要跳脚,他毫不怀疑一旦自己夺宝之后这人前去青云山门前喊冤,不等天成子掌门动手惩处,老头子便会出手将自己打个半死。这也是他如今气得青筋狂跳,却依旧不敢轻易动手的原因。 秦挽歌无视了宁修明的目光,悠悠闲闲地吃着烤肉,偶尔就着那人曾经喝过的水囊毫不在意地饮水解渴。宁修明目光扫过他沾了水泽光润的双唇,没来由想到先前的那个吻。相思木下的那个亲吻,软绵绵中又带着难以言语的甜味儿,让人回味无穷。 念及此处,他心中犹如进了个小鹿一般狂蹦乱跳。 宁修明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火辣滋味从脖颈烧到耳尖。 秦挽歌收回视线,默然无声,低头掩去的双眸似乎有什么光泽轻轻荡漾。 待饱餐之后,秦挽歌用洞内的碎石压灭了火光,始终不言不语。少了火光照明,周围莹然而亮的月纹石光华缭绕,照亮四周之景。宁修明生了一顿闷气,不想与他说话,可是憋了半晌那人依旧沉默是金,他有些安静不下去了,便打破沉寂地问道: “……我,我记得刚才不是还在那个什么国里面吃宴席的吗?怎么突然就回到洞窟里了?” 秦挽歌没有抬眼看他:“那位君王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在你我二人之中择一位良婿,你若是再吃下去的话,只怕当天晚上就会被送咽进那个莲花公主的闺房之中。”宁修明初通人事,被秦挽歌说得脸颊颇红,刚准备好的言语再度了回去。 山洞之中光亮不变,毫无日月星辰之分,吃饱喝足的宁修明祭出紫色轩辕剑,来来回回绕着洞穴开始找寻出路。秦挽歌瞥他一眼,提醒道:“别白费力气了,除了通往南柯国的山道,就再无第二条出路了。” 宁修明剑眉一动,刚要说些什么,秦挽歌便幽幽地截了话:“或者,你可以小小牺牲一下,娶了那位莲花公主,说不定君王一开心,就送我出去了。” 宁修明对石板烤肉的好感瞬间清零,他怒视秦挽歌,说:“怎么不说你牺牲呢?” 他摊了摊手:“佛语有云,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宁修明道:“少来,那分明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最后那枚“狱”字将吐未吐之时,他忽地望见了秦挽歌嘴角的笑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 第16章 九叶仙竹 恼羞成怒的宁修明祭出的锋利剑气还未近身,秦挽歌忽然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剑眉轻皱并作势噤声。宁修明半信半疑地望了他一眼,轩辕剑柄握紧后又松开,终究还是信了他一回。 秦挽歌凝神细听,寂静的洞穴之中,细微振翅之音清晰入耳,他站起身来,眉间仿佛闪过水月镜花般的莲花印记。 见他听音辨位,宁修明也放轻了脚步跟在身后。秦挽歌凭借天狐耳目之力穿梭在山道之中,起初宁修明见他朝向前往南柯国的山道之时,还以为秦挽歌是故意拿自己寻开心,未曾想身前之人兜兜绕绕了几个圈子,竟是在先前须得弯腰进入的山洞周旁,发现了一个更小更窄的山洞! 秦挽歌望了他一眼,率先借助法宝之力遁光前行。 宁修明怔了一下,心中暗暗忖道:怎么这人的法宝色泽与自己的轩辕剑如此相似……片刻后,他收回心神暗自发哂,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色泽相近又有何大惊小怪之处。 眼见秦挽歌遁光渐远,宁修明不待多想,轩辕剑轻鸣出声,与身形化为一体。 洞窟山道狭窄悠长,又有不少尖锐石柱阻拦身形,即便小心如秦挽歌,也免不了被扯破半截衣角。宁修明自然更不用提,半途中休憩之时,秦挽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这位青云高徒原本俊秀的面容早已变得灰头土脸,衣衫上面还多添了好几张嘴。 再度恼羞成怒的他又要作势挥舞轩辕剑,若不是秦挽歌因耳聪目明的缘故听见了掩在振翅声中的低低啜泣,只怕又是一招“七劫斩龙诀”。 宁修明狐疑地望了他一眼:“真的假的?有人在哭?” 秦挽歌朝远处扬了扬下巴,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一看不打紧,领头的秦挽歌看着看着,就“看”到了队尾。 宁修明借助山洞顶端月纹石的淡淡荧光与法宝毫光,辨清了山道尽头携着无数阴冷气息的虚幻人影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道:“这是……阴灵?” 秦挽歌脸色微微发白。 宁修明来来回回被他耍了好几遍,早就谋划着该如何还击,此番觉察到秦挽歌的不对劲,眼光绕着阴灵与秦挽歌的身影来回转个不停。秦挽歌咳了一声,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叫了一声糟。 幸亏此时远处的阴灵齐齐尖叫一声,化作冉冉轻雾消失不见,这般动静才没让宁修明看出自己内心惧怕之物。少了阴灵的作祟,秦挽歌瞬间变回了原先的逍遥公子,翩翩姿态潇洒自得,哪里还有半点异样? 宁修明隐约觉得身旁像是有谁低低松了口气,不过他没注意,反而将心神放在周围。自从阴灵消失过后,似有若无的阴冷感觉便一扫而空。更奇的是,原本只有听力极佳的秦挽歌方能觉察的低低啜泣声,陡然变大了不少,倒像是远处哭泣之人正在缓缓接近…… 半晌之后,秦挽歌看着面前这位容貌靓丽的女子,微微皱眉。 宁修明收起轩辕剑,朝秦挽歌的方向望了一眼,带着些许的不知所措。秦挽歌沉吟片刻,随即走上前,道:“这位姑娘……” 那女子像是才发觉自己身边多了两个年轻男子,哭声为之一停,紧接着,她匆忙背过身去,飞快抹去泪痕并整理仪容。数息之后,她才顶着一双发红的眼睛转过身来,说: “莲花,莲花惊扰二位公子了……” 秦挽歌心头一拧,心道:“莲花?莫不是眼前的女子就是君王的莲花公主?” 带着几丝疑惑,秦挽歌仔细打量了身前之人几眼,一身服饰纹络精湛,容貌气质也不似常人。再则,细心查看之下,这女子的相貌也有几分肖似那位先前君王…… 果然,女子行了一礼,道:“我是南柯国的公主,小名莲花,二位公子有礼了。” 宁修明连忙行礼问安,乍一看,倒像是个初相识大家闺秀的俊朗公子。秦挽歌只看二人说话,也不开口,终于两人言谈问候告一段落之后,秦挽歌才插了一句嘴,一针见血地询问道:“公主既然是金枝玉叶,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阴灵倍出的山洞岩窟之中?” 宁修明也记起了这一点,望向莲花公主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了些疑惑,那公主眼眶一红,怜声道:“二位公子是外人,未曾来过我南柯国,自然有所不知。” 莲花公主抬起手掌,洞窟之中沁着淡淡荧光的月纹石忽然洒出明亮的光泽,仿佛深海的巨蚌张开了原本露出一点光亮的缝隙,将越来越多的光泽宣泄而出。 那些荧光之中,依稀闪过几张面庞…… “那些阴灵,原本是我南柯国的子民……”莲花公主顿了顿,轻咬下唇,仿佛积蓄了足够的勇气才继续开口讲述光阴中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南柯国本是风调雨顺的圣地,国中百姓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从未出现任何祸患灾乱,直到两百年前,南柯国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 秦挽歌心念一动,两百年前,那不正是灵狐与其爱人前往相思木的时候吗? “那两个人乃是一男一女,其中女子的容貌魅惑绝伦世间少有,男子却平常得紧。那时,君上许久未曾见到过外人,便设宴邀请,却从此招惹了祸患。那男子身体孱弱,女子四处寻来天材地宝为其续命,最后更是闯入了王城的藏宝库窃去仙草,惹得君上大怒。就在南柯国即将派兵讨伐罪魁祸首之时,南柯国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宁修明微感讶然。 莲花公主叹了口气:“那是一头千丈来高的巨蟒,起初只是侵扰百姓,后来不知为何发了狂性,动辄吞食屠戮我国子民,从此南柯国再无宁日。”她阖上双眼,两行清泪无声流下,“后来,男子支撑不住身死道消,女子也随之殉情,死后现出了白狐真身。虽则他们惊扰了君上,但看在人死灯灭的份上,我们将其厚葬,女子死前留了一封遗书将事情经过详细说出,那时我们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女子为了替爱人续命,夺走了巨蟒守护的一株‘九叶仙竹草’……” 秦挽歌原本凝神静听,但“九叶仙竹草”五字一经入耳,平日里的涵养淡定系数崩碎如烟,他忍不住上前一步擒住莲花公主的手腕,急声道: “可是能够功治暗伤、护心救神的九叶仙竹草?” 寻琴师姐留给他的卷轴中详细记录了九叶仙竹草的功用,可以说此物乃是师父凌波仙子养伤复原的关键之物。凌波仙子的暗伤,一直是寻琴与秦挽歌等人的心头疤,即便是秦挽歌亲赴南疆救先祖之时,也不望从焚香丹房顺出几枚治病疗伤的丹药,更不要提寻琴与问玉等人了。 如今桃花谷中未见仙草,亦未见医术通天的鬼医,好不容易来到这传说中颇为灵异的相思木,结果误打误撞在这里发现了九叶仙竹草的踪迹。 莲花公主微微吃痛,宁修明连忙出手,撤开了秦挽歌的束缚。回过神来的秦挽歌闭一闭眼,平复了略显激动的心情,睁眼后带着几分愧疚地道了歉,说:“公主见谅,我……在下一时激动,惊扰公主了。” 莲花公主微微摇头,道:“无妨,公子激动的缘由想必是能救治暗伤的九叶仙竹草吧?” 秦挽歌不动声色,“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莲花公主说:“当年那位女子的遗书中曾留有一句谶言,只说自己与爱人无缘消受九叶仙竹草,不过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罢了。原本我还不懂,不过方才初遇之时,我便觉得有些熟悉,一时间倒是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秦挽歌眼中光泽一闪而过。 莲花公主低着头,没有看他,但其抓紧裙角的动作却被秦挽歌收入眼底。 宁修明满头雾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没什么,只是在认亲……”秦挽歌望了莲花公主一眼,嘴角带着几丝笑意,“对吧,莲花公主?” 她抬起头,看着目光似蕴藏无数光泽的秦挽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莲花恳求公子出手,铲除妖邪,救我南柯国子民!” 秦挽歌没有开口,宁修明来回看了好几眼,忍不住对莲花公主道:“这位,这位公主,不如我去帮你把那个什么巨蟒给铲除了吧,下山前家父就曾叮嘱,身为修道之人自当行善除恶。” 秦挽歌瞥他一眼:“听公主形容,那巨蟒体逾千丈大小,想来至少也是千年以上的修为。你怎么除恶扬善?用你那连我都打不过的玉清第八层的‘太极玄清道’吗?” 宁修明右手一挥,亮出了莹紫的轩辕剑,音色明朗,清晰入耳:“那总比你这般见死不救要强!” 莲花公主怔怔地望着宁修明,眼中像是再度沁出了泪,她看了眼秦挽歌,接着向宁修明屈膝行了一个大礼:“莲花代南柯国万千子民,拜谢公子大恩大德!” 宁修明连忙搀扶她起来,说:“公主切莫如此,折煞修明了,在下虽然道行不深但胜在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善心,公主前方带路,我这就随你前去除妖!” 那个“妖”字话音刚落,整个山洞如同遭遇了极强的外力震动,乱石轰然落下。莲花公主原本听了宁修明的言语,眉眼中喜色刚刚现出,就瞬间被惊悚所代替。 她尖声道:“是巨蟒!巨蟒又去南柯国了!” 伴随着这句话语,山洞中崩碎的月纹石的光亮也随之波动起来,无数白色烟雾轻轻弥漫,隐约能够听到男女老少的凄凉言语。秦挽歌瞬间汗毛倒立起来,宁修明眼前一花,原本作壁上观的秦挽歌转眼间出现在了身旁。 宁修明道:“好在你还有些善心,正好,本公子除妖也须有人打下手,就你了!” 秦挽歌:“……” 莲花公主足下生风,引着两位公子朝南柯国奔去,刚出山洞,便见到原本晴朗的南柯天空被汹涌澎湃的乌云所笼罩。雷芒电蛇穿梭不绝,不时落下撼天霹雳,劈出熊熊火光,南柯子民争先恐后地逃离,稍有不慎者便被碧瓦飞檐淹没,只留下一腔飞红。 错杂的尖叫与纷乱声中,一个庞然大物在宫殿楼阁中肆意飞窜,如同猫捉老鼠般逗弄着它眼中的蝼蚁。亭台楼阁的轰隆破碎声不绝于耳,莲花公主发了疯似的朝宫殿奔去,宁修明慢了半息没能抓住,咬咬牙,祭出轩辕剑追了上去。 秦挽歌落在最后,眼眸中倒立着熊熊燃烧的火光,带着血腥的热风吹动着他的衣角,恍若凌虚乘云的谪仙。一切的厮杀,他像是没有见到,只是站在那里,静静观望。 如同,一个漠不关心的路人。 耳边忽然传来几声尖叫,秦挽歌侧首望去,眉间动了一动。 那是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两个孩子逃路狂奔,远处宫殿的碎石砖瓦被妇人孱弱的身躯挡住,两个小家伙丝毫没有受到波及。猛然间,一声巨响震动天地,远处南柯国的高楼轰然倒地,瞬间飞沙走石砖砾四溅! 烟灰散去,妇人倒在地上,口中流出鲜血。她的背上嵌入一枚锋利的尖木,透胸而出,扎进了身下孩子的骨肉之中。就好像,冥冥中有人将他们当做了血肉的蝼蚁,随意用锋利的长木将她们串成了鲜血流淌的糖葫芦。 没有一丝的哭声,她们就相拥着死去。 恍惚中,一个声音在耳边悠悠回响:“……秦大哥,你说,我们天狐支族无端遭受此等浩劫,这原因,却又是怪谁呢?” 巨蟒刚用尾巴抽塌了南柯国的高楼,将它眼中蝼蚁般的玩具毁了个干干净净,不知为何,通灵已久的神念却陡然跳动起来,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急速接近! 兽类的直觉救了它一命,危急时刻的低头,避开了漫天凌厉的花雨。 它吐出丈余长的蛇信,眼瞳倒耸,盯住突然出现的那个蝼蚁般的人影。 此时携着莲花公主来到南柯王殿处的宁修明抬头而望,嘴里嘟囔了一句“大男人打架还撒花瓣”。身旁的宫殿终于支撑不住,坍塌下来,乱石崩碎当中,宁修明没有时间再去多言,全力去救助莲花公主以及南柯国的众人。 秦挽歌凌空而立,眉间莲纹冉冉而出,一朵巴掌大小精雕细琢的莲花虚浮于掌心之上。淡粉色光华氤氲闪烁,最后粉芒一晃,凝出了洁白光色。 巨蟒嘶吼一声,带着无边风声与腥气狠狠噬咬而来! 秦挽歌掌心上的洁白莲花冉冉飞舞,无数曼妙的白色花瓣飞涌而出,沁神幽香飘散开来,即便远在地下、未曾正面波及的宁修明也不禁双腿一软。 巨蟒自然是中了招,两人来高的眼瞳中幽厉狠光有些斑驳,醉人花香暂时蒙住了兽类的直觉。 秦挽歌缓缓抬眼,洁白的千媚莲陡然变大,恍若千丈佛像座下的妙法莲台,无数白玉雕成的花瓣飞舞环绕。 在满天的绚烂缤纷之中,秦挽歌身形暴然而起! 宁修明还未看清动作,他便已经出现在数十丈外了。 巨蟒像是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矗立,只是那双写满了凶狠的眼瞳缓缓消退生机。 隐约间,一点一点花开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织回荡,从巨蟒的尾端逐渐绽放出曼妙的莲花,彼此争先怒放。彭彭之音连绵不断,无数妖艳莲花于血肉之中生根发芽,吞噬血肉滋养花身。 最终无数随风而动的洁白莲花遮住了这个庞然大物,微风吹过,莲花随之凋散,只有漫天飞舞的莹白花瓣与巨大蛇骨证明了先前的一场恶斗。 宁修明不禁瞠目结舌。 第17章 有缘之人 秦挽歌飞身落在宁修明身旁,脸上带着几分苍白,宁修明担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他勉强一笑,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莲花公主终于在乱石之中寻到了自己的父亲,绷直了的弦乍一松开,却是瞬间梨花带雨。君王宽声安慰自己的爱女,随即带着歉意地望了眼秦挽歌二人。宁修明收起轩辕剑,以青云道法救助场中幸存的伤者,秦挽歌坐在一旁,脸色却愈发苍白。 好在南柯国伤亡情况不算严重,子民们饱受巨蟒灾患已久,也算摸索出些许求生的经验。只有不少倒霉的可怜人,在这场混乱中丧失了性命。南柯国君王携莲花公主并朝中诸位重臣,向秦挽歌与宁修明二人深深行了一礼,宁修明连忙谦让回礼,回过头却注意到了秦挽歌苍白的唇角。 他走上前,询问的话语还没来的及出口,就听到秦挽歌有些不近人情地说:“巨蟒已经除了,莲花公主能否割爱将那九叶仙竹草赠与我?” 莲花公主一怔,瞬间反应过来似的点头,“本该,本该如此,这仙草应当是你的。” 宁修明不满道:“你救人怎么还要报酬?” 秦挽歌不去理他,起身时察觉到丹田的异常,暗暗惊了惊心。勉强撑过五步距离,将那得之不易的九叶仙竹草接了过来,秦挽歌细心辨认,虽则丹田之中的寒气愈发严重,可他眉间的喜色也随之浓郁起来。 确定了九叶仙竹草与卷轴记载并无任何异常之后,秦挽歌心中大石终于放下,长长缓了一口气。宁修明以为他充耳不闻,上前扣住了秦挽歌的手腕,道:“喂,我在跟你说话!你怎么……”那如冰如霜的触感瞬间让他忘记了自己的言语,直接变作了疑问,“你怎么……这么冷?” “冷?” 秦挽歌刚把九叶仙竹草小心收好,听到宁修明的言语时,不由得喃喃了一声。 也正是在这句话音将落未落之时,猛然间一股极阴极寒的气息从秦挽歌的身上轰然向四周冲去! 宁修明危急时刻来不及多想,飞快祭出轩辕剑并佐以太极玄清道之力,凝出护体结界。也幸亏他出手,背后南柯国的君王公主等人才幸免于难。 宁修明望着身前不停散发极强阴毒气息的秦挽歌,忍不住吼道: “这是什么!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狐吟,不过零星数语,宁修明便有种即刻抛开手中轩辕剑自甘沉溺其中的感觉。就像是春日里杏花满头小桥流水,一双带着春风气韵的素手,缓缓抚摸过脸庞,又像是轻歌曼舞的女子低声在耳边说着情话,让人心神动荡难以自持…… 危急时刻,手中的轩辕剑猛然闪过耀眼紫芒,宁修明手中吃痛,这才回过神来。 再抬眼看时,容貌平平的那个人已经在冰霜寒雾之中盘膝而坐起来,冰蓝色的雾气带着锋利的蚀骨杀气盘桓在他身边,但另有一只白雾幻化而成的雪狐悬浮在他的头顶,低低的狐吟销魂入耳,令人心神震荡。 宁修明回过头望去,却见南柯国的君上公主与诸多子民早已昏睡在地,脸上还带着幸福的微笑。他背脊油然而生一股寒意,深入骨髓,但双腿如同长在原地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那白雾幻化的雪狐轻绕两圈,对着冰寒的霜气鸣了两声,随即黑玉似的眼瞳转来望着宁修明。 不知为何,在与它对视的一瞬间,宁修明有种强烈的预感: 眼前的雪狐不是它,不是他,而是……她。 秦挽歌始终合眼盘膝,眉心处淡淡莲纹若隐若现,雪狐盯着宁修明望了几眼,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挥舞起尾巴。 一瞬间,六条柔顺雪白的狐尾轻轻拂过他的眼角。 神州河阳城南方的相思木仿佛受到了莫名的指引,树干沁出莹莹亮光,顶端繁花随风而舞。 雪狐仰天而啸,肉眼可见的音浪伴着风雷之声直冲云霄,与此同时秦挽歌身下无声无息地碎出一条竖直通往地底的洞窟。炽热之气轰然冲出,秦挽歌衣角瞬间枯黄起来,连带着如墨的长发也微微蜷曲起来,宁修明浑身动弹不得,只能此情此景收入眼底。 地火被雪狐以秘法催动,但其消耗也是巨大,雪狐青烟似的身躯也淡了不少,仿佛一阵烟就能将她彻底驱散。宁修明被莫名困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挽歌被莫名出现的雪狐左右折腾,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雪狐忽然飞到了他的身边,张口在手腕处咬了一嘴! 仿佛间,有什么东西被抽出了体内。 宁修明渐渐觉得有些头晕眼花,仿佛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不见了,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的画面,是一把霍然出现的紫色扇子与雪狐的低吟飞舞。 ……带着几声义无反顾的决然。 秦挽歌睁开眼时,已经是半柱香之后了。 一睁开眼,便瞧见了身侧环绕而动的逍遥扇。 他眉头一皱,若非因为神兵本身灵力强盛而人族血肉之躯难以负荷,自己早已将其收入体内了。不像凌波仙子为他炼制的千媚莲,若是不用,便可融入血脉之中,情急之时心念催动便会现身。逍遥扇固然是九天神兵妙用无比,相较这一点却是有些麻烦,平日里持在手中,那些个正道中人只看着紫色描金扇子,便纷纷大呼魔教妖人。 想到此处,秦挽歌随手召回了逍遥扇,缓缓将扇面合拢,准备收回袖中。却在这时,耳边再度响起一声狐吟,带着几丝虚弱之感。秦挽歌望向来源之处,那只身形消散了大半的雪狐挥舞着六条尾巴,努力地朝他笑了起来。 秦挽歌单膝跪地,诚心地说:“谢谢,谢谢你救我。” 九寒凝冰刺的寒气被多次压制,若是能够寻到足够多的阳性弟子以淬阳术夺去修为,再寻到一处连通地火的至阳之地,以阳克寒,些许时日后便能安然化解。只是这一路上披荆斩棘,虽然竭力压制,却也终究无可奈何,最终更是为南柯国铲除霍乱巨蟒,动了真元,这才引发寒气反噬。 虽然他闭目凝神,却也能用心眼望见雪狐对他的相助,从那位青云弟子身上汲取阳气再连通地火,双阳合一沛然不侵。而后更是将狐族灵力系数赠与己身,相助自己化解大半寒气,余下虽残存些许九渊玄玉的寒毒,但凭借他的功力只需半月即可系数拔除。 那雪狐低低叫了几声,抬起头,虚弱地开了口:“我的神念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这些东西带到阴曹九泉也是无用,倒不如临终前行善积德全部交到你的手上。左右,我们也是同族……”这两句话花费了她许多精神,原本六条飞舞的狐尾也渐渐化作了烟雾,随风而散。 “那个人能和你一同来到南柯国,说明你们注定有一段缘分才会被相思木选中。你要好好珍惜,莫要……莫要重蹈我们的……覆辙……” 那“覆辙”二字渐渐低了下去,雪狐带着微笑,在这南柯国的和风之中彻底烟消云散。 秦挽歌心中惘然,不由得随之望向远处,隐隐约约中,仿佛有清脆的笑声与男子的欢言交织飘荡。 宁修明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劳累,仿佛自身的精血被抽干了似的。 他看了眼怔怔站在身前的秦挽歌,道:“你怎么样了?那寒气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这般邪门?”秦挽歌转过身来,无声地盯着他。 宁修明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有些发憷,拢了拢衣服才满面狐疑地回了一句:“怎么了?” 秦挽歌移开目光,没有说话,心底却莫名一颤:“相思木选定的有缘人……” 宁修明撑住身后的碎石,作势起身,结果没料到双腿一软,就要面朝下方摔去。幸亏秦挽歌及时出手,这才让他幸免于难,宁修明吓了一跳,说:“吓死小爷了,我还以为真的要破相……” 这一句话戛然而止,让秦挽歌有些莫名其妙。 他向宁修明望去,却见身前之人死死盯住了自己手中的那把扇子,紫色的描金扇子。 “……逍,逍遥扇?!!” 宁修明惊慌地向后退去,一下子坐在尖锐的石头上,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死死地看着拿一把扇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凄惨下场,青云山风回峰上有位不幸惨遭毒手的年轻男弟子被辣手摧草,自觉没了颜面跳崖自尽,风回峰弟子收敛尸骨时只带回来几块残破的骸骨,余下的早就葬身兽禽口中。 他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你、你、你是魔教合欢派的秦挽歌……” 秦挽歌站在原地,如神灵般俯视着他,不知为何,秦挽歌忽然抬手抹过自己的面庞,现出丰神俊雅的容貌。宁修明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向来对自己的相貌自信,风回峰所有弟子中就属他最为俊俏,隐隐约约间心中便有独步天下之感,如今却在这人的面前第一次尝到自惭形秽的感觉。 秦挽歌缓缓摊开逍遥扇,用那双沁满了星光的眼睛静静望着他:“我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邪魔外道,怎么,你要杀我吗?” 宁修明心中慌乱无比,轩辕剑也有些抓不稳,眼前飞闪而过的是河阳城中的初识、相思木下的相认、洞穴中的石板烤肉,还有与凶恶巨蟒斗法时飘摇英姿…… 秦挽歌像是得到了自己的答案,轻轻莞尔一笑,宁修明的理智瞬间不复存在,只觉得眼前之人便是至善至美,甚至想要割舍一切只求能够与他并肩。 秦挽歌随手一挥,宁修明随之昏厥过去,与此同时这南柯国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头顶的天空变作了七彩颜色,缓缓现出了一棵巨木的模样,树干树冠一一展现,更有无形之力伴随莹然光点牵引着秦挽歌二人向上飞去。秦挽歌低头而望,却见南柯国的楼阁宫阙缓缓消散,阡陌间的男女老少也纷纷变了模样,化作一只只野蜂嗡嗡飞舞。其中君王与莲花公主化成的野蜂,个头更大一些,仿佛是蜂群中的君王公主。 下一刻,七色光亮汹涌而来,他抓紧了宁修明的手腕,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宁修明醒过来时,又是到了夕阳西下的时辰。 身后的相思木顶端繁花随风而舞,醉人花香幽幽不绝。一群群野蜂飞入树干之中,构建着它们的王国。轩辕剑插在身旁的泥土之中,侧边野花绚烂绽放,还有一两只野蜂辛勤采蜜嗡嗡飞舞。 他站起身来,环视左右却见绚烂夕阳映照之下四野空旷无人。那人,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宁修明忽然如鬼使神差般轻轻摸了一下唇角,仿佛唇瓣上尚有余温。 他收起轩辕剑,在这金色的夕阳中抬头而望。 远方,似有一抹紫芒划破天际。 多情环·篇 第18章 天音佛寺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 修真无岁月,世上已多年。 流波山中的青裳灵木开了又谢,谢后再开,不知不觉已是数十年。风云虽短,天下局势却已大变,三山五岳修真山门兴衰变动不再多提,扛鼎三大门派依旧由青云门、天音寺、焚香谷三家牢牢占据。与此同时,数百年间暗中蛰伏的魔教也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正教之中,青云门下精锐辈出,长门万剑一、道玄、龙首峰苍松、风回峰宁修明、曾叔常、小竹峰水月等年轻弟子逐渐展现其过人之处。长门之中,万剑一风华绝代仪容出群,隐隐成了青云年轻一辈为首之弟子。 天音寺佛门圣地,“大梵般若”功法念力超群,年轻弟子诸如“普”字辈僧众,也纷纷下山修行济世救民,普泓普方普善四人更是被世人尊称“天音四大神僧”。神僧之首“普泓上人”功参造化,于数年前接过寺门衣钵传承,成了年轻一辈中除云易岚之外第二位接任掌门的名门弟子。 与之相比,焚香谷一脉却甚是低调,除已接任谷主之位的云易岚,便只有“九寒凝冰刺”的主人上官策威名不逊色与这些名门子弟。昔年焚香威慑南疆异族,九寒凝冰刺下躺着无数血腥冤魂,即便是道行通天的天狐一族也死伤殆尽。虽门下其他年轻俊才未有显赫声名,但却无人胆敢轻视能与青云天音两派并肩比邻的焚香谷。 而魔教门下,鼎力三家“万毒门”、“合欢派”与“长生堂”也皆是人才济济。万毒门中“毒神”无殇术法毒功运使如意,毒手老人曾当着门下群雄之面夸赞无殇有自己当年之风骨,若不出意外将来“万毒神印”必由这位“毒神”继承。 合欢派逍遥公子力战焚香众高手之事当年传得沸沸扬扬,“逍遥游”功法曼妙凌厉,九天神兵“逍遥扇”更是如虎添翼。但最令正邪众人瞩目的是,多年之前秦挽歌恩师凌波仙子伤势复原,合欢派掌门玉音仙子退位让贤传下合欢令。三宫之中碧霄宫地位水涨船高,一时间合欢男女弟子年轻精锐层出不穷。 长生堂门下虽高手如云,但新锐玉阳子能在波云诡谲之中凭借法宝“阴阳镜”闯出赫赫凶名,足可见其道行不凡。 中原之地风声鹤唳,明眼之人于此时晴朗中觉察到隐于其中的风起云涌,不禁感慨乱世之中英才辈出之理诚不欺也。 神州以西,有山名曰须弥,正道三大门派之一的“天音寺”便建立于此。 这一日正逢十五烧香,又恰好赶上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的普智神僧费时十年于险峤山路之中开辟了一条佛径法道,方圆数十里的善男信女感念神僧体恤凡民,纷纷上山叩香礼佛。 前山迎客僧人法安初入天音寺不到十年,正是锤炼筋骨的时日,此次因负责迎客的师兄突发重病,故此护院师叔便遣他出门迎客。期间,护院长老还不忘叮嘱一旁的法名多多照看这个师弟。法名应了声是,甚是和善地笑了笑:“师弟莫要慌张,都是些乡邻香客,只需小心照看他们莫要因山路崎岖而有什么误伤即可。” 法安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多谢师兄相告。” 晨钟除响,便有香客为争头柱香而早早叩门礼佛,法安立于天音寺门一旁,双手合掌眉慈目善,偶有目光相对之人也多是神态虔诚口中低颂“阿弥陀佛”。日头渐渐毒辣,香客游人却依旧不减,法安额间汗水涔涔,侧目而望时却见到师兄法名如若入定一般丝毫不受外物所扰,唯有游客不甚跌倒险险摔下去时才见他身形迅疾而动,险之又险地扶起香客居民。 法安心中念佛,暗暗作想:“有朝一日,我也要像法名师兄这般厉害。” 来往人众甚多,粗衣布襟之内亦不乏服容显贵风姿出众之人,人群之中宛如鹤立鸡群。法安年纪轻轻,念佛问安时不自觉地抬头多看了几眼,随后一一评价香客之长相能否胜过寺内师兄弟。 日上三竿时,法安佛力不深,腹中鸣了几声,师兄法名看了他一眼,本想开口劝他回寺用了斋饭再来,然而侧身的一瞬间寺内却有数位僧人走来。法安法名低头行礼道:“见过普厄师叔,见过诸位师兄。” 普厄应了一声,挥手让身后年轻弟子上前,随身伺候的小沙弥知其心意,连忙道:“师叔让你们先回寺内用斋饭,这几位师兄特意前来替你们接待香客。”法安法名连忙道,“多谢师叔。” 普厄也不答话,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法安入门尚浅,除了掌门“普泓上人”以外还是第一次见到“普”字辈的师叔,还是师叔一辈中最深居寺门中的普厄师叔。他与法名齐声向几位师兄道了谢,随即望着普厄渐渐远去的身影向法名凑近了些,“敢问师兄,这位普厄师叔是在练‘闭口禅’么?” 法名也不甚清楚,只是道:“我也不知,只是听师兄弟们偶尔说过一句,师叔数十年前便不再多言,或许真的是在练‘闭口禅’吧……” 普厄脚步微顿,随即再度向前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十步,背后忽然响起了一片的喧哗声,像是有什么人堂而皇之地闯入山门,惹得护院武僧们纷纷出声呵斥。他转个身的功夫,陌生而又熟悉的淡紫光彩须臾间闪过眼前。 护院武僧们被强力推飞而出,迎客僧人也被驱散开来,入山出寺的乡民百姓倒了一片也不知是昏厥还是死伤。普厄于紫光之中未曾看清那人长相,但眼下事态突发,自己身为长辈僧众怎可坐视不理? 一声“阿弥陀佛”之中,法器“金刚杵”闪出圣洁金光,片片金莲护住了满地的游客乡民,“大梵般若”功法牢牢抵在那人身前。绚丽光色之中,像是有人哼了一声,忽然间风声连绵拢出无数曼妙紫芒硬生生破开金芒,余势横冲直撞来到了身前。 普厄不进不退,双手合掌慈悲满身,金色法像于身后成形,以至柔至刚之力挡住了攻势。 金色法相与曼妙紫光同时退散,金莲纷飞,紫光闪烁,一个身影缓缓出现在普厄面前。 “阿弥陀佛……”他缓缓睁开双眼,心中默默念了一声佛号,眼中尽是慈悲之色。 “施、施主于我天、天音寺门前动手,不知所为、何……” 那一个“事”字,戛然而止。 普厄望着那人的相貌,平素里的淡然与镇定须臾间碎得干干净净,他眼中神色震惊中带着复杂,身形也微微颤抖起来。先前躲起来的伺候小沙弥满脸讶然地扶住了他,问道:“师父,师父你怎么开口了?师父,你还好吗?” 普厄望着他的眉眼,以及他手中那把紫色莹莹的“逍遥扇”,只觉得锁骨处的印记生生疼了起来,如千虫百蚁吞骨噬心。他忽然颤抖起来,捂住胸口脸色惨白起来。 见他这副情形,一袭蓝衣的逍遥扇主人微微凝眉,随即嗤笑一声:“原来是你。” 普厄死死捂住胸口,盯着那人的轮廓眉眼,似乎是用目光狠狠擒住。他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念出那个缠绵了数十年噩梦的名字: “秦——挽——歌——” 护院武僧顿时一片哗然:“秦挽歌?!魔教妖人!” “他就是合欢派中的那个魔教妖人!” “快通知方丈大师和执法众长老,定不能轻易放过这等恶人!” 秦挽歌立于场中,丝毫没有胆怯之意,反而嘴角勾起一丝嘲笑:“不轻易放过我?嘁,也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手中逍遥扇光芒吞吐,眼看就要施展合欢法术,与此同时,普厄连忙出声制止道:“住手!” 秦挽歌横眼望去,逍遥扇轻飘飘地浮在掌心之上。 搀扶普厄的小沙弥眼中闪过担忧,他掌心传来的触感,告诉自己师叔的这副身躯如同装了冰炭一般时冷时热,甚至还颤抖不已。普厄勉强定了定神,浑身的战栗只有小沙弥一人觉察。小沙弥还未完全反应过来,练闭口禅多年的师父,竟然在今天主动出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来。 普厄道:“我、我天音寺……与你合欢派……素来没有深仇大恨,你如今孤身一人……闯我寺门,我天音寺……也不能仗着人多欺辱你一人……” 他常年未曾开口,言语之间干涩难听,但随着话语出口增多,也愈发顺畅起来。 “欺辱我一人?”秦挽歌忽地打断了他的话,将普厄未说出口的“你还是先行离去吧”硬生生堵了回去。他勾起一丝冷笑,“大师,我如今身在天音寺,你说不能仗着人多欺辱我一人,所以贵寺的普方大师就可以在中土县潮山,携门下弟子结‘金刚伏魔阵’欺辱我师姐一人了么?!” “什……什么?”普厄错愕不已。 秦挽歌再度冷笑:“少装蒜,在你们这些秃驴眼中,只你们的命是命,我们这些所谓邪魔外道的命就不是命了?说什么‘众生平等’,不过是用来糊弄这些蠢笨村民的胡话罢了!” 他猛地转身,朝着那些将走未走的游人香客扬起声音,“你们这些百姓,可莫要被这些伪君子给骗了,当着外人的面说不以人多欺人少,背地里却派高手围攻我师姐一介女流,如此道貌岸然之举,怎配称佛家善地名门神僧!” 普厄又惊又气,惊的是与他有些瓜葛的秦挽歌竟然如此污蔑师门,气的是他方才所言至少有五成是事实。师兄普方自幼脾气暴躁,据闻他早年父母死于魔教手中,对魔教中人仇恨至深,即便有师父日夜诵佛洗礼,也没能改掉他一身明王镇狱的暴戾之气。况且此时师父早已圆寂,师兄又有至宝“浮屠金钵”在手,若如他所言师兄派遣门下弟子结“金刚伏魔阵”围攻魔教女子,也……也不无可能。 幸而此时,香客游人议论声中有一道佛号冉冉传来,声音悠远祥和,令人不禁想到慈悲为怀的佛门菩萨。 秦挽歌冷冷一笑:“正主出来了。” 普泓虽位于四大神僧之首,但也是与秦挽歌一辈的年轻子弟。他眉目年轻,干干净净,身着简简单单的月白僧衣,并无一丝豪奢之气。山寺门前的游人香客见方丈众人出现,连忙跪地合掌念佛不已。 普泓身后有一壮硕僧人,脖间系着串珠,一登场便死死盯着秦挽歌不放。想来若非此时情形不对,只怕早已口称邪魔外道,祭出了“浮屠金钵”。 秦挽歌狠狠刮了他一眼,随后望向天音寺新任方丈。 普泓念了声“阿弥陀佛”,朗声道:“此事缘由贫僧已经知晓,秦施主,贵派弟子寻琴于县潮山蛊惑我门下‘法’字辈弟子,被贫僧师弟普方所察。师弟性情暴躁易怒,下手重了些,但是听闻秦公子出手相救,想必已是安然无恙。既已如此,此间恩怨何不一笔勾销?” 秦挽歌嗤笑道:“你也说了有我出手相救师姐才会侥幸逃脱,那时若非我恰巧赶去,只怕自此就再也见不到她了!秃驴,我师姐现在重伤不起,全凭灵药续命,我若是不替她报仇,难消我心头大恨!” 普方终于按捺不住,狠声道:“放肆!你个邪魔外道也敢在佛门清净之地如此大放厥词!我只恨当时没有方丈师兄的道行,不能将你二人一同砸死在浮屠金钵之下,你捡了条性命不去感谢佛祖保佑,反倒打上门来,真以为我天音寺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护院武僧听了此话,也纷纷手持法宝利刃围了上来。 秦挽歌望向普厄,嗤笑道:“这就是你现在所言的‘不仗人多欺辱我一人’?” 普厄顿时哑口无言。 普方待要下令围剿场中妖孽,普泓上人终于再度开口:“……都住手!” 普方难以置信道:“师兄!” 普泓望了他一眼,道:“师弟,你妄开杀戒,难道是忘了师父临终前的教诲?”普方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 普泓上前一步,目光直视道:“秦施主,不论先前发生何事,贵派寻琴被贫僧师弟所伤都是不争之事实。来人,去藏宝阁中取三瓶‘灵心养魄丹’,交予秦施主。”秦挽歌接过丹丸,拔开瓶塞轻轻嗅了一嗅,师尊患病多年碧霄宫内的弟子们都快成了医术精湛之人,他自然也不例外。验明药效之后,秦挽歌将此物珍重收起,却也并不离开。 普泓念了声佛,又向前一步,问道:“怎么,施主还有别的事?” 秦挽歌淡淡一笑:“昔日我救师姐之时,曾与这位普方大师过了两招,现如今有个绝佳的机会又岂能轻易放过?普泓大师,劳烦你做个见证,我想领教一下普方大师的高招。” 普泓笑道:“施主此举有些不妥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挑战我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可是施主认定了我天音寺佛门菩萨心肠,不会为难于施主?亦或许,若是将此情此景放在青云山上,只怕会是另一个局面吧?” 秦挽歌悠然道:“你不必拿话搪塞我,今日我就是要跟这个普方过招,若你不答允我便天天缠在你须弥山上,与你门下弟子好生探讨一番合欢淬阳之术。” 这话一出口,场中之人多半脸色大变,普厄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青白变幻,可是隐隐又透着一点殷红。至于其他低等武僧门人,则是纷纷脸色惨白,生怕一不小心被这个邪魔外道抓住,丢了元阳之身。 普泓闭眼深深呼吸,良久之后才缓缓睁开双目:“施主是在逼迫贫僧?” 秦挽歌哼了一声:“大师且说愿不愿意,这些普通黎民百姓还等着看戏呢。” 普泓环视左右,又与身旁众位僧侣目光对视,终觉此事已然走向定局,只得点头道:“也罢,师弟,你便上场与这位秦施主过过招吧。不过……”他缓缓添了规矩,“不过这过招点到即止,不可动用杀招。” 秦挽歌道:“放心,我不会下杀手的,只不过我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 普泓看了普方一眼,后者忍了又忍,最终道:“方丈师兄放心,师弟……师弟明白。” 第19章 鹤草媚蝶 天音寺门之前山路阶梯不断,虽然颇为陡峭却也足够容人攀登,此时此刻更是挤满了无数准备烧香礼佛却被迫看戏的香客。 寺内桐木门户,朱漆窗沿,神像尊严,檀香冉冉。玉石为砖,层叠延伸,两盘雕栏也皆是佛门圣慈之相。场中弟子隔开三十余丈的空地,留作过招之所。秦挽歌风度翩翩,手中逍遥扇敛了光彩,乍一看倒像是个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哪里像是声名狼藉的魔教妖男? 魔教妖男环视左右,只见远处左右两侧赑屃托碑上书功德法事,玉石台阶之上大雄宝殿宏伟壮观,朱漆金粉香炉宝鼎,庄重非凡。他不禁轻轻一笑:“这天音寺,倒也是个妙境。” 普泓双手合十道:“施主过谦了,请赐教吧。” 普方走上场中,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请。” 秦挽歌微微一笑,还礼道:“请。” 再抬起头时,双眼之中已有淡紫之色莹莹而生,普方心知他深谙魔教邪魅妖法,与其过招之时便是吃了此亏才让他们成功逃离,此时此刻自然是防备万千。秦挽歌收起九天神兵“逍遥扇”,食指中指并点眉心,随后手掌虚托,现出一朵婀娜娇艳的粉色莲花。 普泓上人微微紧眉:“‘千媚莲’……” 秦挽歌轻轻一笑,“大师,可要小心了。”普方听那笑声温润动听,如翠玉鸣箫般悦耳,隐隐中还带着几番深意,他心中警惕,丝毫不敢托大地亮出了“浮屠金钵”。秦挽歌又是轻轻一笑,佛门圣地的屋角飞铃随之附和而起,庄重之中却带着几分勾魂摄魄,普方心头微震,片刻间一朵娇艳的莲花便开在了眼前! 普厄看了半晌,却只看出场中二人旗鼓相当丝毫没有谁要力竭而败的趋势,他走进了些,问向方丈师兄:“师兄,他……师弟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普泓牢牢盯着场中斗法,微微摇头道:“……应该不会。” “应该?”普厄缓缓咀嚼这两个字。 普泓望着场中绚丽缤纷的莲花,微微叹了口气:“只要这位施主不……糟了!” 场中变化,须臾分晓。 秦挽歌身形闪动,行动之中似分花拂柳,说不尽的曼妙潇洒。千媚莲运使如意,花瓣纷飞如同利刃,饶是普方有浮屠金钵护体也不敢小觑。 秦挽歌眉尖一挑,忽然暗中传声道:“贼秃驴,你把我师姐打得半死,今日纵使拼了这条命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千媚莲光芒大作,漫天花雨纷飞而起,与此同时“逍遥扇”身形涨大,一跃而成数十丈大小的巨扇。这阵势看起来极大,但若是细心一些便会发现此招不过是个花架子。 然而普方心头巨震,知道这个邪魔外道最是心狠手辣言出必行,他来不及多想便催动“浮屠金钵”携万丈金光狠狠砸下!与此同时,他手中也早早做了宝瓶手印用以施展天音寺奇术“六字大明咒”。 普泓此时方将那“糟了”二字说出口来,他急声道:“师弟不可!快停手!” 秦挽歌嗤笑一声,心中暗道:“晚了。” 逍遥扇紫芒暴涨,硬生生扛住了挟带风雷硬生生砸下来的“浮屠金钵”,秦挽歌趁机呕出早已逼出的腥血,做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朗声斥道:“臭和尚,说了过招,你竟然下杀手!” 他不待普泓出声干扰,逍遥扇无风而动,手印飞快舞动: “风花雪月!” 合欢镇山奇术顷刻间展现其绝代之处,清凌风舞而动,漫天花雨纷飞,随印诀催动变幻出风花雪月四种奇景。普方“六字大明咒”施展到一半,被他斥责言语晕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只是这反映的时间当中,风花雪月连绵的四种攻势早已传来,按捺多时的劲力全数催动,摧枯拉朽地破开“六字大明咒”结结实实地印在他的胸膛之上。 “噗!” 普方顿时被打得吐血飞远。 若非普泓飞身而起双手合掌截住了合欢神术,只怕普方不死也要重伤。 秦挽歌邪邪一笑,漫天花雨闪出无数锋利花瓣,如暴雨梨花般溅射出去,直直奔向那些毫无抵挡之地的普通僧众与香客游人。普泓此刻着实体会了一把师弟普厄方才又惊又气的心情,他无力纠缠住秦挽歌,只能抽身离开前去护佑僧众香客。 秦挽歌身形一晃,花遮柳隐的术法便已施展而出,转眼的功夫便消散了。 只是须臾之中,普厄白皙的脖颈与下巴像是被人轻轻抚摸了一把,胸前的莲花烙印疼了一疼,便彻底沉寂下去。 他不自禁地抬起头,蓝天白云,天清云朗,那人的身形早已消失不见。 须弥山十里之外的小山坳中,忽然几片花瓣闪过现出一个俊挺的身形。 秦挽歌脸色微白,手扶胸口,低低咳了几声:“‘大梵般若’后续绵长深厚,不愧是当世无上功法之一。”他微微抬起头,望向远处须弥山之处,哼声而笑,“不管怎样,师姐的这个仇总算是报了。” 山坳虽隔着十里,但在修真之士眼中也算不得什么距离,秦挽歌暗提一口真气便要纵身离开,忽然间他耳尖一动,皱眉斥道:“谁?鬼鬼祟祟的,滚出来!” 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笑着传来:“喏,我滚出来了。” 秦挽歌循声望去,如释重负般笑了出来:“无殇大哥!”一时间心头警惕放松,内里佛法伤势层层叠叠涌了出来,秦挽歌笑容未止便猛然咳了起来。 无殇连忙上前扶他,验过伤后低声道:“是佛门功力,难道是普方?” 秦挽歌脸色惨白,勉强摇头道:“他还没那个道行,是……是普泓。”无殇揽住他的腰,直接横抱起来,“斩相思神匕”被祭御而起,他拢紧了挽歌的衣袖,叮嘱道,“先睡一会儿,我找个安全之地再为你运功疗伤。” 秦挽歌迷迷糊糊应了声,便昏睡过去。 无殇盯着他无害的睡容,揽住腰身的手掌也缓缓收紧了些,不知不觉就将彼此二人的身形抱得更为紧密起来。他一边驾驭斩相思,一边存着心思细细打量他的眉眼,许久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不易察觉地亲了亲挽歌的鬓发。 “斩相思”追星逐月,一路来到洪川附近,再向北走不多久便是重镇河阳城。无殇担心他体内伤势,于途中暂时休憩片刻仔细运功梳理,再三确认并无大碍之后才放了心。秦挽歌望了眼夜幕四合之景,微微拢紧衣袍,没多久一件男子外衣便兜头罩了下来。 秦挽歌侧脸被篝火镀上一层暖色,愈发俊朗夺目:“大哥,你不冷吗?” 无殇微笑道:“万毒门下弟子自幼与毒虫花草打交道,我机缘巧合得师父垂青,赐了一枚‘水火护心丹’,更是早就练出一副百毒不侵水火不避的筋骨。”秦挽歌淡淡笑了笑,“大哥运道极好,不像我,自从侥幸祛除‘九寒凝冰刺’的蚀骨寒毒之后就添了些畏寒的症状……” “你还敢说……”无殇将篝火拨得更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我替你送避毒丹的时候顺势把了下脉,不知道还要被你蒙骗到什么时候。” 秦挽歌无奈道:“因为并无大碍,便没想那么多,想着即便说出来也少不了让师父让你训斥一顿,所以就没有开口。哪里知道大哥毒医双精,只把了下脉便猜出七八成,连哄带骗从我口中套出真相,末了还是没能免去一顿训斥。” 无殇添了些细柴丢进篝火之中,口中却道:“若非亲近心疼你之人,谁敢训斥堂堂圣教年轻俊秀之一的‘逍遥公子’?” 秦挽歌不住轻笑:“大哥莫要讨笑于我,若是让圣教门下众多女子得知堂堂‘毒神’就是这般性情的人,只怕大哥将来寻不到双修道侣又要怪罪到我的头上了呢……” 无殇添柴的手微微一顿,目光闪过篝火色泽,隐隐添了几分深意:“我不在乎。” 秦挽歌抬头看他。 无殇目光直视,嘴角缓缓勾出温柔的笑容,连语气都变得和煦起来:“只要我真心相对的人明白我的心意,其他人的看法我统统不在乎。” 秦挽歌心头一怔,没有接话。 篝火兀自噼啪响着轻音,跳动的光芒闪烁在天下间两个年轻俊秀的男人脸上。 “大哥……”秦挽歌轻声开口,随即却又低声沉落下去,“大哥……” 无殇轻轻呼吸,一个眨眼便恢复了往日里的模样,他伸手揉了揉挽歌浓墨般触感极佳的长发,和声细语道:“再歇了一会吧,暖和之后我再带你去河阳落脚休憩。” 秦挽歌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小心谨慎之下,二人乔装打扮连夜入了河阳城。 无殇没有提及各自分散前往门派聚集之所,秦挽歌也没有多言,彼此之间虽不多言却能心意相通。二人趁夜色前去山海苑要了间房,秦挽歌本想一人一间,奈何无殇以连夜驱毒为由硬是改了一间,使得准备打烊的掌柜不由得多看了他们一眼。 秦挽歌只觉得莫名其妙,无殇却心情大好。 一夜不眠不休,勉强将普泓对招时递进体内的“大梵般若”后劲绵薄之力消去大半,余下丝毫只要小心梳理真气即可安然无恙。无殇略略放心,随后将叮嘱小二送来的另一套床被摊于地上,秦挽歌担心地上凉有意喊他上来一同睡床,只是不知为何他眼前闪过了篝火前的那一记温情目光,这句话到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无殇呼吸轻微,秦挽歌听了半晌也不知他是否入睡。 “大哥……”秦挽歌轻声开口,“你睡着了吗?” “睡着了。” 秦挽歌低声笑了起来:“原来大哥还有睡梦中与人谈话的奇异能力,挽歌着实佩服。” 无殇也笑了几声,月光透过窗扉斜斜照在他的侧脸上,秦挽歌见状不禁问道:“大哥可觉得月色晃眼?我去关了窗子吧。” “不用。”无殇轻轻开口,拦住他准备起身的举动,“今晚是满月,我要拥月而眠。” 秦挽歌淡淡笑道:“那就祝大哥今晚有个美梦。” 无殇微微侧过脸去,望着床上轻轻呼吸的秦挽歌,眉宇之间一片温柔。 和你共处一室,虽不能抵足而眠,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美梦? 翌日天清气爽,无殇自美梦中苏醒过来,早早起身洗了里衣亵裤,洗漱过后又去前院买了早点花糕带回房中。回房时,秦挽歌已然起身,手里还攥着一株色泽别致的草木。 无殇看了他一眼,回想昨晚梦中的情形,脸色有些微红。他低头将早点递过去,转移视线地盯着那株草看了一会儿,一看不打紧,凭他浸淫毒虫花草多年的阅历竟是没能当即辨认出来。 他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鹤草。”秦挽歌用了口素馅豆腐包子,轻声说道,“初夏开花,形如飞鹤,嘴翅尾足,样样必备。这草产自南海,功效只对我合欢派门人有妙用,大哥不甚清楚也是理所应当的。” 无殇微微皱眉:“鹤草?” 挽歌手中之物不过普通草株大小,花瓣曲尘之色,花蒂浅紫,枝叶极似柳叶但却短了分毫。除却盛开形状如飞鹤一般,并无半点玄奇之处。 他又问道:“这草,有什么功效?” 秦挽歌放下早点,清了清嗓子,像是有些微赧,顿了一顿才开口道:“这、这是……媚草。” 无殇顿时瞪大了眼睛。 秦挽歌连忙道:“并非是服用之后行房事而用,而是这草的功效与合欢门下的两套功法都有所裨益,以草木媚香契合周身真气,可增进疗伤效果。” 无殇微感尴尬,“原、原来如此。”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不再开口,尴尬之色缓缓萦绕左右。无殇见他已有盘膝疗伤的准备,便打算想个借口出房为他护法,只是目光流转之际,就误打误撞看到那株“媚草”枝叶上有个赤黄色的小虫子。 “有虫子,我帮你清理下来。” 秦挽歌只来得及喊出一句“小心”,便见到指尖初初碰到赤黄小虫的无殇身形骤然停了下来! 无殇张了张嘴,猛然间脸色涨红起来,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流自指尖疯狂涌入,连体内自行运转的真气都抵挡不住,转眼间这股热流便已游走全身。而指尖的赤黄色虫子缓缓蠕动至叶梢,分毫的功夫便开始吐茧化蝶,破茧而出莹莹轻动的赤黄色蝴蝶透着曼妙幽香,围绕秦挽歌身形飞旋不止。 秦挽歌道:“这是媚蝶,触之中招,如醉春.药。” 无殇脸色鲜红欲滴,呼吸也急促起来,眼底的光色早已烧红一片。 秦挽歌大感头痛,可能不能放任不管,只得双手作法使出惑心之术,将他体内的春毒细细密密抽离出来。无殇只觉四肢五脏如同火焚,急切想要寻个什么东西清凉一下,也是凑巧秦挽歌施法之时手掌轻轻蹭了一下,他顿时慌乱出手,竟是将秦挽歌牢牢抱紧入怀。 无殇埋在他颈窝之中,侧脸与他肌肤相贴,秦挽歌虽大觉不妙,可也不敢强行出手伤了大哥。这一来一去耽误的时间,无殇便忍不住蹭了起来,在他看来身旁之人的温润触感如同上好玉石,虽不冰凉但却能将他体内火焚之感系数镇压下去。无殇急切呼吸喷洒在秦挽歌脖间,后者勉强将他推开,随即双手合掌劲力催动。 猛然间清凉之意从胸口四散开来,无殇春毒消了大半,勉强压在秦挽歌身上喘着粗气。 秦挽歌扶着他的双肩,关切道:“大哥,你还觉得哪里不舒……” 那个“服”字忽然停住了。 此时他与无殇身体交叠,上下契合,男子与男子的躯体之间严丝合缝,使得他清清楚楚觉察到身上之人的异处。那昂扬起来的部位他不是不清楚,男子阳根所在之处,又逢春毒催动,自然会挺直起来。 无殇嗅着他脖间的淡淡香气,只想永永远远与他相拥,只是理智却不允许。他轻嗅一口淡淡芬香,勉强支起身躯,脸色微红道:“挽歌,我……” 秦挽歌理解一笑:“大哥不必多言,你我皆是男子,我懂。” 无殇心头惘然,却也只能借势点了点头。 第20章 墨雪神剑 因媚蝶之故,二人又耽搁半日功夫,秦挽歌暗中留下叮嘱命令河阳城内合欢弟子随时留意天音寺,这才携手无殇疾驰御风赶往东海流波山。天音寺佛法出众,治伤灵药亦不逊色,如今得了这三瓶“灵心养魄丹”,自然是要全力赶回逍遥涧救助重伤未愈的寻琴师姐。 一路风驰电掣少有停歇,无殇顾忌他体内暗伤,死活叮嘱他要调息完毕再行上路。秦挽歌拗不过,只得收了凌空御虚之千媚莲,与无殇入了县雍城以作休憩调息。数十年前,无殇携手秦挽歌出了万蝠古窟来到这小小的县雍城品尝翡翠烧麦,如今一晃眼,连旧店主人都不知换了多少个。 无殇见他面容颇为憔悴,想来一路马不停蹄驾云蹑风有些伤神,便叮嘱他要好生照顾身体。秦挽歌回以一笑,轻轻抚摸怀中玉瓶,道:“师姐奄奄一息,我若是能快马加鞭赶回去将这疗伤圣药喂与她服下或许还能无恙,故此我才不愿多做停留……” 无殇端来两盘翡翠烧麦,又将竹筷递到他手心,劝道:“可你也不是钢筋铁骨,总要停下来歇歇脚养养精神,不然还没到逍遥涧你就先倒下了,这丹药依旧送不到寻琴手中。” 秦挽歌深深呼吸,道:“大哥所言甚是,挽歌明白了。” 无殇见他动了筷,也算是稍稍放心。 这一顿饭吃了半柱香左右,天色也渐渐昏沉下去,秦挽歌本打算连夜赶路,但思及无殇大哥先前之言语还是打消了念头。无殇订了城中口碑甚好的客栈,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什么借口能够与他共处一室,仔细叮嘱早些入睡之后,无殇微微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无殇侧目而望,那一堵墙后的挽歌不知是否去见了周公…… 夜色寂然,冷月无声。 就在无殇闭目养神凝聚睡意之时,窗户忽然传来细微风声,他忽然睁开眼,凝重之色一闪而过。这风声虽小,可在修道之人耳中便如黄钟大吕一般,斩相思无声沁出冷光霎时间没入他的掌心! 窗外风声再起,斩相思即将脱手之际,隔壁却传来秦挽歌低低之声:“咦?” 烛火点燃,一身素衣打扮的男子笑嘻嘻地坐在桌前,“师兄,我一猜就是你。” 秦挽歌添了杯凉茶,外衣匆匆蔽上倒是露出些许白玉般的肌理,于这月光之中愈发惹人注目。无殇心头狂跳,带着几分不舍之意强行从挽歌胸前肌肤之处挪开目光。秦挽歌抬手将冷茶递过去,道:“长纯子,你这大半夜的破窗而入,是打算要吓死我吗?” 长纯子笑道:“师弟鲁莽,还望师兄见谅。只不过师弟御空途径县雍城上空,偶然心有所感便落了下来,机缘巧合循着合欢‘鹤草’之香便找到了师兄。” “狗鼻子。”秦挽歌笑着数落一声,随即他记起寻琴状况,连忙问道,“对了,寻琴师姐情况如何了?” 长纯子笑道:“师姐已经苏醒,虽然伤势仍在,但只需好生调理数月便可安然无恙。说起来,我临出门之时,师姐还托我捎了句话,她令我嘱咐师兄不可妄为更不可前去天音寺为她雪恨。” 秦挽歌哼声道:“师姐是担心我一个人打上天音寺会有事,不过眼下这话也传得晚了。”他将自己如何亲上天音寺、如何智斗力取普方普泓之事讲了出来,“……总之,普方那秃驴被我用‘风花雪月’神术打伤吐血,虽然大半功力被普泓和尚挡住了,但余下的攻势也足够让他养个十年八年的伤。” 长纯子提心吊胆听了半天,又探出手为师兄把脉,再三确认秦挽歌体内暗伤好了大半才长长缓了口气:“师兄也太大胆了,怎能孤身一人闯进天音寺?” 秦挽歌笑了笑,说:“幸好是一群行善积德的和尚,若是换了青云门,只怕你就见不到我了。” 说到青云门三字,他目光微不可查地轻轻荡漾,隐有几分异样的涟漪一闪而过。 无殇微微皱眉,低声道:“别胡说。” 长纯子看了看师兄,又看了看万毒门的高徒,眼中闪过几分若有所思,像是自己悟出了什么道理。 秦挽歌知他心性,连忙解释道:“大哥只是担心我会出事所以才赶去接应,长纯子你别多想。” 长纯子只觉得师兄乃是越描越黑。 好容易这一页翻了过去,长纯子也岔开话题道:“这次出来一来事为了寻师兄告知寻琴师姐苏醒之事,二来,是……”他微微抬头,看了下身旁的万毒门精锐“毒神”。 无殇善解人意道:“你们先聊,我出去走走。” “大哥且慢。”秦挽歌伸手握住他的衣袖张口拦道,随即他望向长纯子,“若是师门密事便不用多说,我再过两日便能抵达逍遥涧。若是其他之事,大哥听听也无妨……长纯子,你说吧。” 长纯子暗暗思忖这位“毒神”果真与师兄感情深厚,他收了心思,轻声开口道:“第二,最近门中探子回报,长生堂内的派出数十名精锐弟子,朝狐岐山方向杀去!” 秦挽歌霍然起身:“狐岐山?!” 长纯子虽则拜入合欢门下不过数十年,但对碧霄宫秦师兄之身世也有所耳闻,他连忙道:“师兄莫要着急,长生堂内暗线来报,此次调兵遣将并非为了为难天狐族人,而是冲着鬼王宗去的。师父临行前嘱咐我,若是遇见师兄一定要好生解释一番,莫要让师兄多思多想。师兄……” 秦挽歌依旧皱眉:“唇亡齿寒,一旦长生堂的人对鬼王宗弟子下手,难免会伤及狐族。不行,我要即刻赶往狐岐山通知族人做好准备。” 无殇听了半天,忽然插话道:“那你不准备回逍遥涧了?” 秦挽歌目光闪烁,心中不断思忖,忽然间他计上心来:“这样,长纯子,你带着这三瓶天音寺的疗伤圣药‘灵心养魄丹’赶回逍遥涧叮嘱师姐好生调理,然后禀明恩师,就说挽歌心系天狐族人不能视若无睹,怎么说也要将这个消息传过去。” 长纯子唤了声师兄,即将出口之言语又被秦挽歌打断:“我意已决,你无须再劝。” 无殇上前一步,道:“我随你一起去。” 秦挽歌望了他一眼:“大哥得知长生堂的消息,难道不回禀万毒门早作打算么?” 无殇坦坦荡荡道:“我的确有这个心思,毕竟这次若是筹谋得当,怎么说也能让长生堂伤筋动骨。但世上并无十全十美的精妙谋划,一个不小心反而会伤及无辜族众,若是波及到了狐族反倒是我的罪责。既如此,那我干脆就当做不知。” 秦挽歌低低唤了声“大哥”。 无殇温和道:“你我虽不同门,可这百多年的相处我的为人性情你应当清楚。其他莫要多言,你若是担心狐族安危,今晚我们便连夜动身赶往狐岐山。” 秦挽歌点点头,将怀中玉瓶交到长纯子手中,道:“早些回去,记得传话。” 长纯子一句“等等”还没说出口,两个人便化光离去,浅浅光色转瞬消失于远方。 “……我原来就只是一只传信的桃花雀啊!”长纯子郁卒不已,“还没来得及炫耀我近日刚抢到手的‘墨雪神剑’呢。算了算了,回逍遥涧。” 墨绿光色一闪而过,长夜再添寂静。 翌日,小二左等右等不见二人出门,大着胆子推门查看,只见桌上摆了一锭能够支付半年住宿的金子,人却早已不见。 掌柜感慨道:“这定然是那些整天飞来飞去的活神仙啊……” “咳。” 掌柜循声抬头,看清来人相貌之后连忙起身恭迎:“呀,周老前辈,什么仙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周一仙黑发浓密,又蓄了些山羊胡,乍一看倒像是个活生生的仙家道士。他摆摆手,道:“哪里是仙风,不过是贫道见这县雍山灵气十足,前去餐风饮露修仙练道罢了,记起这县雍城中还有一位故人掌柜,便前来看看。” 掌柜姿态甚低,恭恭敬敬道:“老前辈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时日,也算是我为报答老前辈当年指点迷津的一些心意。”周一仙又推辞半天,见掌柜盛情难却只得勉强点头,他顿了顿望向门外的某处方向,道,“行云,别看了,快些进来。” 随他声音响起,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走了进来,相貌稚嫩,一双眼睛却甚是具有灵气。 老掌柜微微诧异:“这位,这位难道是令公子?” 周一仙笑道:“是我早年收养的一个孩子,我见他在河阳城孤苦无依,便收做养子以传承衣钵。” 老掌柜深信不已:“老前辈慈悲为怀济世救民,令公子能得您指点,将来必有大器。” 周一仙又笑着谦让几句,眼角余光却瞥见“将来必成大器”的周行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周一仙:“……” 流波山,逍遥涧。 “什么?不回来了?!”凌波仙子秀眉紧皱。 长纯子连夜回山传讯,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便匆匆来到碧霄宫,见恩师如此反应,他值得口干舌燥地解释道:“秦师兄一听消息,便忍不住连夜动身赶往狐岐山,只让我将疗伤丹药带回逍遥涧并替他传话,说是不能视若无睹天狐族人陷于危难之中。” 三妙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心细地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长纯子双手接过,道了声“多谢三妙师姐。” 问玉立于凌波仙子身旁,眼见师父面现担忧之色,忍不住说道:“不如这样,我即刻点派宫内弟子前往狐岐山相助挽歌。” 凌波仙子缓缓摇头,“不可,一旦增派弟子势必会打草惊蛇,届时露出蛛丝马迹反而会引来祸端。”话虽如此,可她脸上担忧神色却依旧不减。 三妙目光流转,依次将场中众人的神色看在眼中,她微微上前一步,献计道:“师父,不能增派太多人手,但也不能坐视不理。三妙以为,师父可将此事透露给玉音师伯。圣教三派暗中牵制已久,万毒门有秦师兄交好的‘毒神’,两派之间有了这层关系定不会沦落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三妙轻轻一笑,“反观长生堂,孤立无援不说,此次更是主动偷袭狐岐山鬼王宗落人以把柄,届时鬼王宗精锐反抗之时,我们也可派人暗中助其一臂之力。三妙心想,玉音师伯虽向来规约门人,但终究还是希望合欢派实力增强壮大将来能够成为第二个圣教魁首‘炼血堂’。以玉音师伯她老人家的心思定不会轻易放过这等打压长生堂的良机,师父以为如何?” 凌波仙子微微思忖,点了点头:“却也是这个道理,我这便前往玉女宫与师姐商议论事。”说罢,转身出了宫门向玉女宫行去,问玉随侍左右也跟了过去。 三妙见二人离开,微微笑着又递了杯热茶过去,道:“师父自从继任掌门之后,每日便忙个没完,万幸云舒师伯现如今知道分寸,不敢轻易招惹碧霄宫。……对了,光顾着说话,还没来得及询问师弟秦师兄一路可安好?” 长纯子咕噜咕噜一饮而尽,畅快地出了口长气,道:“师兄憔悴了些,不过依旧丰神俊朗,只不过……” 三妙心中一紧,连忙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秦师兄孤身一人前往天音寺,与那几个秃驴交手,受了些许内伤。但我见秦师兄时,曾替他把过脉,内伤已经好了七八成,只需静心疗养三两日即可。”说着,长纯子从怀中摸出那三枚玉瓶,“一回来就顾着传话,倒是忘了将这三瓶‘灵心养魄丹’交到寻琴师姐手上。三妙师姐,小弟去去就回。” 三妙点头,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手中缓缓亮出神兵利刃“缠绵丝”。 数十年岁月,昔日的少女也已娇艳长大,眉间的清秀之色被合欢媚意衬得愈发明艳夺目不可直视。只是那一双清澈双眸之中,担忧之色无声无息地溢了出来: “秦师兄……” 一盏茶过后,凌波仙子与问玉回了碧霄宫,只道玉音师姐允了此次派遣精锐暗中相助。 三妙神色一喜,还没来得及开口,长纯子便笑嘻嘻地抢话道:“师父,师父,这次还让我出去吧。早就听闻狐岐山风光秀美又有相貌别致的天狐族人,我早就想去看一看了。” 问玉瞪了他一眼:“这次是机密大事,不是你游山玩水的时候。” 长纯子噘着嘴有些不满,他反手向背上带鞘长剑摸去,缓缓拔出剑刃。只见清澈透明寒意逼人的剑身之上唯有一点墨绿色长线自剑柄横亘剑尖。此剑一出,碧霄宫房中的光线便亮了几分,与此同时清冷之意逐渐蔓延。 长纯子不满道:“可是我好不容易抢到一把九天神兵,还没来得及去跟秦师兄炫耀一番呢。这可是传闻中的仙家法宝,与‘天琊神剑’齐名的。”他顿了顿,又道,“不知道这次正道那些家伙会不会也得到消息,我早就听闻天琊神剑落在了青云门小竹峰,如果这次能够前去交手,到时一定要比试比试,看看究竟是我的墨雪厉害,还是那人的天琊更强。” 三妙秀目微闪,轻声开口道:“若是依照师弟所言,正道那些人马得知消息,那秦师兄的处境岂不更是艰难几分?” 问玉听了此话,也有些放心不下,她行了一礼,恳求道:“师父,这次让我率领精锐弟子去接应挽歌吧。” 凌波仙子只觉不妥:“可此时我继任掌门琐事缠身,寻琴她重伤初愈缺不得人手照应,宫中诸般事宜也都是你一人替我分担解忧,若是贸然离开的话……” 长纯子神色一喜,若是依照师父所言,问玉师姐留下来照顾寻琴师姐和打理宫中事宜,那岂不是说自己就有机会出去了?他张嘴便要开口请命,只是这一次,话却被三妙截了过去。 三妙行礼道:“师父,让我去吧。问玉师姐重责在身离开不得,况且还要照料寻琴师姐。师父也要坐镇合欢三宫,师弟性子洒脱但却不适合此次领率精锐前往狐岐之山,所以还是让弟子去吧。” 问玉看了她一眼心中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闪烁随即开口道:“三妙的话倒也不无道理,况且自从师妹拜入碧霄宫之后,手段与道行一日千里,这些年来她立下种种汗马功劳,放眼三宫之中都无人可望其项背。前些时日还听闻师妹‘花间游’的功夫已臻‘风花雪月’四境中的‘花境’,有如此修为再加上师妹素来心细如发、行事谨慎,正适合领率精锐暗中行事。” 凌波仙子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三妙,你去收拾一下,然后执此令牌领率门中弟子前往狐岐山。” 三妙接过恩师所赐师门令牌,应道:“三妙定不负恩师厚望,一定会与秦师兄完好归来。” 长纯子愈发不满道:“我不管,师父,我也要去。” 凌波仙子横过去一眼,长纯子心头一跳,低下头不敢再多言半句了,只是那双眼睛里却写着几分不情不愿。 第21章 青龙护法 狐岐山,六狐洞。 小痴面带微笑,缓缓抚摸喜红吉服,女儿家的娇羞流转轻荡。六狐洞最近喜事迎门,人来人往不必多言,就连昨日刚刚回山白仙儿也忍不住前来道喜。她道行初成便在神州南北乱跑乱逛,自听了虚长三两年的小痴姐姐即将嫁为人妇的消息便收了性子飞速回山。 白仙儿笑语盈盈上了前:“小痴姐姐,妹妹这里先行有礼了。” 小痴笑道:“昨晚听阿娘说你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这些年在外疯够了吧?” 白仙儿笑得花枝乱颤:“外面可好玩了,虽然也有些妖族同属,但多半不能化成人形。最好玩的,就是人了。我回来的途中经过东海小池镇,在镇中遇见一个书生,还没说话就盯着我的脸不放,死活要休了他娘子娶我为妻,姐姐说这有趣不有趣。” 小痴“呀”了一声,“哪里是有趣的事,这分明是坏人姻缘啊!” 白仙儿安抚道:“姐姐,你也太小看我这三百多年的游戏人间了。我知道,人最看重的就是一个‘情’字,所以那书生对他娘子无情,我也就对他无情。我偷偷下了一个失魂咒,折腾两三个月就会痊愈,姐姐放心,这咒力轻得紧决计伤不了他的性命。” 小痴这才放心,她稍稍呼了一口气,可又不自禁地多思多虑起来:“男人……真的那么看重皮相吗?” 白仙儿道:“那是自然,书上说‘世人皆有爱美憎恶之心’,若不是我生得好看,那个昏头书生又怎么会一见之下便舍了多年的原配娘子?不过,这也不能一类盖全,毕竟这世上有许多事我们不能知晓,也有许多人我们不曾了解。真情专心的人想来也是有的,不然咱们狐族千百年来与人相恋的传闻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说罢,还颇为暧昧地瞄了一眼含羞带俏的小痴。 小痴脸色一红,想起与自己求亲时万人往的窘迫激动脸色,她羞恼的话还没说出口,六狐洞外便传来几个年轻族人的问好声: “见过祖奶奶……” 片刻之后,满头银发但风韵犹存的老妇人拄杖前来,身旁左右各有个搀扶的年轻族人。白仙儿与小痴连忙行礼问好:“见过祖奶奶。” 老妇人和蔼一笑,摆手道:“别行礼了,都坐下吧。”她环视周围,只见六狐洞内张灯结彩,如人间成亲一般处处贴有喜字,老妇人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随后如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望向小痴, “小痴,这些年祖奶奶处处刁难你和万人往的婚事,死活不肯松口,你可恨祖奶奶?” 小痴连忙道:“祖奶奶,我知道您的苦心。大哥身处鬼王宗高层之中,又与狐族比邻而居,我与他的婚事不仅仅是儿女情长,更是两族之间的磨合与顾忌。如今您主动答允玉成我们之间的婚事,小痴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能说‘恨’字?” 老妇人道:“你明白祖奶奶的苦心就好。我狐族在世人眼中,毕竟是妖族异类,又有几个人族能毫无芥蒂?”她长长喟叹出声,见小痴如今脸色也知道此事点到为止即可,便移开了话题,“仙儿丫头,我方才听你在说什么东海小池镇?” 白仙儿道:“是,祖奶奶,仙儿途径小池镇顺手教训了一个凡夫俗子。” 老妇人微微点头:“东海……东海……挽歌那孩子的宗门便是在东海吧?” 白仙儿一怔,小痴却已开口应答:“是,秦大哥乃合欢门下高徒,宗门建于东海逍遥涧处。”白仙儿此时才反应过来祖奶奶口中的“挽歌”,与小痴口中的“秦大哥”是何人。说起来也不知是上天作弄还是什么,这近百年之间,这位名震天下的逍遥公子每次前来狐岐山都与自己错开,一直到现在都没能亲眼目睹这位传言中相貌绝伦的秦公子。 老妇人问道:“这次你成亲这样的大事,可曾通知他前来狐岐山喝一杯水酒?” “通知了,早在半月前就通知了。”小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直到现在都没传出回迅,也不知秦大哥是否收到了消息。大哥那里,我也早早叮嘱,可是每次他都推三阻四……” 万人往随声入了六狐洞:“什么叫推三阻四,人家逍遥公子事务缠身,像你成亲这种小事人家说不定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小痴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莞尔道,“大哥,不就是上次过招他侥幸赢了你一招半式,你至于这么背后编排秦大哥吗?” 万人往哼了一声:“战败之事我无话可说,早晚有一日我寻到克制他合欢媚法与逍遥扇的法子,再好生讨教回来。” “待你讨教回来,只怕你与小痴妹妹膝下早已儿女成群了。” 洞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明朗中透着丝丝缕缕的温润动听,如鸣玉一般沁人心脾。 万人往眉头微动,小痴却瞬间脸色一喜:“秦大哥!” 男子爽朗笑声伴随脚步之音传入洞中,白仙儿翘首以待,脸上神情如恨不得伸长脖子早些看到一样。片刻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缓缓走入洞中,前者仪容出众,后者风度翩翩。为首之男子相貌过人,七分俊朗混着三分媚意,着实让人睁不开眼。身后之人虽则相貌上输了半分,但胜在一段沉稳含蓄的气质上,与先前之人行走一处却也不光芒尽数被遮掩。 饶是白仙儿闯荡江湖多年,也没见到有几个人能与这两位相比,准确来说,是与第一位相貌俊朗的男子相提并论。 秦挽歌前行两步,恭恭敬敬地向老妇人行了个大礼:“挽歌见过祖奶奶。” 老妇人连连笑着摆手:“快起来快起来,不必多礼了。有些日子不见,倒是憔悴了些。”秦挽歌微微一笑,还未开口答话,万人往便插嘴接话道,“那可不,秦公子一人独闯天音寺,四大神僧普方被击成重伤,还在首座方丈普泓的手下讨教几招并且扬长而去,这等力战难免会有些神情憔悴。” 老妇人惊了一惊,秦挽歌微微无奈,但还是简洁地说了来由经过。 万人往见他被祖奶奶缠住上看下看查验伤势,眼中上过扳回一局的笑意,随即转过脸来迎上由始至终都笑而不语的无殇。万人往担当鬼王宗副宗主多年,十余年前更是奉鬼王开山祖师遗令接掌鬼王宗,呕心沥血苦心经营多年,一身修为也愈发不可小觑。 然而正是这一身深厚修为,让他觉察到这位来人的无形压迫之感。这数十年间,年轻一辈的高手层出不穷,然而圣教门下真正拔尖之人不过只掌之数,为此,万人往一眼便认出来者身份。他对万毒门高徒“毒神”无殇并不诧异,真正令他在意的是这位“毒神”与秦挽歌之间的关系。 目光之中的温情,旁人看不出来,他与小痴相恋多年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万人往心中暗暗发哂,想不到合欢门下的高徒道行竟是如此之高,连叱咤风云的年轻“毒神”都不禁为之倾倒。 秦挽歌劝住关切问候的祖奶奶与小痴等人,见万人往与无殇眼神交错,连忙记起此番前来的目的。他匆忙道:“祖奶奶,小痴,妹夫,我途中收到消息说是长生堂意图偷袭不日便会抵达狐岐山,你们千万要做好准备啊!” 万人往先是对他“妹夫”的称呼怔了一怔,听到下文消息后,顿时皱眉道:“长生堂?长生堂远在西方大沼泽,怎么会千里迢迢兴师动众前来偷袭我鬼王宗?” 秦挽歌道:“此事千真万确,消息来源自我长生堂内的合欢门人,若非如此我岂能信口开河。” 万人往心知他与狐族牵扯甚深,心里便信了五分,顿时狠声道:“若是如此,定让他们有来无回!”他忽然皱着眉,扫了眼身旁的秦挽歌与无殇,语气不善地开了口,“你二人门派不同,知道消息后就没有做些什么后手打算?” “大哥!”小痴急忙唤了他的名字,随即望向秦挽歌:“秦大哥,你莫要见怪,大哥只是担心而已,并无他意。” 秦挽歌温和道:“我明白,若是换位而思,我只怕会与他有一样的想法,毕竟我们门派有别。”他顿了顿,“不过你放心,无殇大哥没有把消息传回宗门,而我则托长纯子回山传话,或许碧霄宫会派一队精锐人马暗中相助。” 万人往眉头紧皱:“若是长生堂偷袭消息泄露出去,只怕会引来正道那些高手,我须得提前做好部署以免出现什么差乱。”秦挽歌目送他快步离开,回头望了无殇一眼,还未开口说话,一只巴掌大小的雀儿便猛然现出身形,扑腾着桃花粉色的翎羽凑到他身旁。 正是碧霄宫门下独有的传信“桃花雀。” 秦挽歌接信一看,随即抬头道:“碧霄宫将此事告知了玉音师伯,有一人率领精锐火速支援,明日便会抵达狐岐山。”他见场中祖奶奶与小痴等人面上皆有担忧之色,忍不住劝道,“祖奶奶你们放心,这次长生堂偷袭我们早已做好准备,只待请君入瓮一举将贼人歼灭。狐族众人想必万人往定会命鬼王宗弟子好生照顾,再不济还有碧霄宫合欢弟子和我……” 他抬头望着无殇,目色温和,“当然,还有无殇大哥。” 无殇笑着点头:“这是自然,挽歌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 这一句话说得颇有些深意,秦挽歌不禁多看了他两眼,无殇回以一笑,温和清润。 万人往匆匆赶回狐岐山地宫,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布出去,很快这个短短二百年间便一跃纵身改变圣教三足立鼎之势的新锐宗门便做好了严密部署,只待敌人入瓮便可一举歼灭。万人往听到回报后,心中悬空大石依旧未曾放下,毕竟狮子搏兔尚需全力更何况是现如今偷袭之局面。再者说,这次长生堂偷袭之消息乃是从合欢派传来,秦挽歌身旁又有一位万毒门中位高权重的年轻精锐……若消息为真提前部署自然再好不过,但若是假消息,两派的高徒自然对狐岐山的防御实力有所了解。 他微微皱眉,低声吩咐了几句。 领命之人前脚离开,后脚便有个鬼王宗弟子匆匆忙忙赶过来,快步来到万人往身旁,低声附耳道:“宗主,护法使回来了。” 万人往神色一喜,问道:“可是寻到了那东西?” 弟子连忙点头:“正如宗主所料,青龙护法使虽受了内伤,但却将降服了那枚九天神兵。” 万人往心中大石轰然落下,这位青龙护法使乃是门中四大护法使之首,建派之初杀伐果断一身道行不弱于自己。现如今又机缘巧合降服了那枚“乾坤青光戒”,就算长生堂玉阳子亲自出手也决计讨不了好……但若是此时令青龙出手,岂不是有些过早透露实力? 万人往忽然皱眉,低声吩咐道:“你传我口讯过去,将长生堂暗中偷袭之事告知青龙护法使,并令他全力疗伤不用照管此事,门中部署我已备好,他只管休养即可。” 弟子应了一声,躬身退后离开。 小痴与万人往的亲事定于明日,老妇人吩咐后辈子弟准备两间休憩石室,晚膳过后万人往依旧不见踪影,也不知提前筹谋可曾妥当。秦挽歌颇有些心不在焉,打着回房调息的名义提前离席,无殇也随之而往。 六狐洞内每隔数步便有散发淡淡荧光的流月珠或萤光石,虚虚照亮几步距离,来往经过的天狐族人或人身或狐身从旁经过,不时点头问安。无殇与他并肩而行,微微侧首,只见柔光曼妙斜斜洒在秦挽歌的脸上,白日里的俊俏少了半分,妩媚却添了七成。神色淡然间,自有一段说不出的风流韵味,着实是“灯下看人更美三分”。 秦挽歌忽地一笑:“大哥,可看够了。” 无殇也笑:“自然是不够,挽歌生得这般出众,日日夜夜看也是看不够的。” 秦挽歌笑得丰神俊朗,却不再开口。 行了几步之后,远处便能望见休憩石室外的流月珠灯光。无殇微微思忖,开口说道:“长生堂偷袭之举,时机选取得恰到好处,不早不晚正正好好刺在万人往与小痴姑娘的成亲那日。喜事临门,防守难免会有所松懈,若是没有体现得知消息,只怕少不了是一场恶战。当然鬼王宗如今后来居上的门派实力也不容小觑,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长生堂只派一众精锐速战速决的原因。” 他微微一笑,“现如今鬼王宗有所戒备,又有合欢弟子暗中蛰伏,只待长生堂门人一出手便可在最短时间之内彻底断去这些精锐力量。” 秦挽歌点头道:“确实如大哥所言,只是不知为何,我心中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淡淡忧虑,就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一样。” 无殇停步下来,抬手在他头上拍了拍,和煦道:“莫怕,大哥在这里。”他虽面色轻松,暗地里却忍不住留了些心思,挽歌神念敏锐又有趋利避害的天狐血脉,说不准真的会发生一些他所说的忧虑之事。 无殇这般暗中思忖,脸上依旧和煦如风,柔声安抚挽歌莫要多思多想。 秦挽歌舒了口气,点头道,“我明白,大哥随我奔波数日,也早些休息吧。”说着,便推开石室房门走了进去。 无殇目送他合上石门,才回了房。 第22章 天狐嫁女 第二日东方天际刚亮出一丝鱼肚白,六狐洞内便高低喧嚣响个不停。挽歌狐狸耳朵太尖,顿时被吵醒起来。小痴早早起身换上新衣,祖奶奶和生母阿娘以及各洞的姑母长辈们将她围得水泄不通,秦挽歌简单梳洗过后便摸了些瓜果之类出了六狐洞。 刚走出洞门没多久,无殇也笑着跟了过来,道:“那位祖奶奶说,狐女嫁人时身旁不可留有男子,就把我给‘请’了出来。”秦挽歌笑道,“也是我运气好,自己提前出了洞,不然也如你一样被赶出来。” 言谈不过数句,洞外山路忽然多出两个年轻弟子,衣着服饰与狐族不同,胸口衣襟处还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骷髅。那两个年轻弟子行了一礼,道:“秦公子,无殇公子,宗主请二位前去狐岐山脚,说是秦公子的师妹们到了。” 秦挽歌点了点头,与无殇一同前去。碧霄宫中寻琴师姐重伤未愈,问玉师姐肩扛重责料理琐事,师父继任掌门须得坐镇合欢三宫,长纯子性情爱玩爱闹也不适宜此次率领精锐暗中增援,想来想去,便只有一个人选了。 三妙见师兄缓步前来,笑着上前行礼道:“三妙见过秦师兄。” 无殇忍不住笑着打趣,“光顾着看师兄,怎么不向我问好?” 三妙微微低头,脸色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羞红,无声的风情斜斜洋溢,饶是无殇定力深厚都忍不住心头轻荡。 “好高深的惑心术!”他心中暗道,随即多了些警惕。想不到合欢门下弟子也有这般厉害人物,不到百年便将花间游功夫修炼至如今境界,此等天赋比之寻琴问玉等人只强不弱……自然,与天资聪颖的挽歌想必还是逊色一筹。 秦挽歌问道:“寻琴师姐可好些了?” 三妙点头答道:“好些了,一日三餐吃得清淡但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师兄续命良药长纯子师弟也已经带了回去,相信过不了多久师姐便可安然无恙。” 秦挽歌稍稍放心,望了眼三妙皓腕上的莹白“缠绵丝”,忽然微微一笑:“风花雪月四境中的‘花’境,不错,你的资质和天赋确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三妙只觉得面前师兄的轻笑如同眼前心前的落英缤纷,曼妙莹舞透着甜蜜丝丝缕缕叠进心中。她勉强定了定神,强压住小鹿乱跳的心口,却没能止住脸上愈发浓艳的羞色与慕爱。秦挽歌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在她肩上拍了一拍,道:“早些时候我前往县潮山从普方手中救下寻琴师姐时,便是得知了修曜的下落。待到此事了解过后,我便与你携手生擒修曜,为你弟弟报仇雪恨。” 三妙想到亲弟的下场,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她哽咽道:“……三妙、三妙多谢师兄!” 秦挽歌微微点头,身旁的无殇也插话道:“也算我一个吧,毕竟他有些毒功手段你们应付起来有些吃力,再者说毕竟是我万毒门中的叛徒,总要有人替师父清理门户。” 三妙拭去眼角泪痕,向无殇行了个大礼,勉强哽咽开口道:“也多谢无殇师兄!” 过得片刻,三妙收敛神容,眼眶微红地将率领之精锐一一道来,只说临出宫前掌门师父亲口叮嘱万事听从秦师兄差遣吩咐。秦挽歌听完后,微微皱了剑眉,问道:“只你一人率领精锐赶来支援,长纯子没来吗?” 三妙点头道:“是,长纯子师弟本打算领了这桩差事,但师妹忧心以他之性情难免路上会露出些许行踪打草惊蛇,故三妙斗胆向师父请命前来支援师兄。” 秦挽歌暗暗思忖,哼笑一声道:“你提前叮嘱一下合欢门人,让他们多多留心逍遥涧方向的动静,我担心长纯子那个家伙会不请自来。” 三妙有些诧异,“可是,临行前师父叮嘱过他,不可贸然行动。” 秦挽歌道:“可是长纯子又有多少次将师父的话听进心里?照你所言,长纯子机缘巧合之下夺得神兵‘墨雪神剑’,按他平日里炫耀的性情,上次相见没能亮出他的宝贝,只怕这次他会偷偷跑来狐岐山向我展示。” 三妙顿时道:“既然如此,师妹这就派遣人马暗中查看,只待长纯子师弟踏入狐岐山便将他遣送回逍遥涧。” 秦挽歌想了想,轻轻摇头,道:“来就来吧,既然他要过来,我自然有法子让他累得不想待下去。” 三妙扑哧一笑,瞬间又觉得自己此刻在师兄面前笑出声有些不雅观,连忙低下头去。唇边腮边,清淡娇羞无声绽放,更添万种风情。 无殇淡淡横去一眼,像是看出了什么。 秦挽歌与无殇漫步狐岐山中,三妙隔着半步之遥不紧不慢跟在身后,时而静心恭听师兄的安排。没多时,合欢精锐弟子便被分划至每一处角落,彼此交错,隐隐构成一张细密大网只待鱼儿上钩。 无殇见他筹谋时的严谨模样,与往日里的潇洒风流相比少了一丝风情,却多了些许凌厉,不自禁地让无殇眼底柔光愈发温和。 神州,小池镇。 水月停下真气,缓缓调息起来。天音寺普智神僧见那书生不复初见时神魂颠倒模样,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念了声“阿弥陀佛”。 普智低声道:“有贫僧的明王咒与青云水月师姐的太极玄清道,这位施主所中的妖咒,算是祛除干净了。” 水月缓缓睁开双眼,欺霜艳雪的俏脸上有些凉白,万剑一上前问道:“师妹,你没事吧?” 水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低头,声音如往日一般冷清:“无妨,有劳师兄挂念……”她看了看如今镇静昏睡过去的薛书生,有些不解地问道,“只是师妹有些不解,这男子一介凡人,又是怎么招惹那路过的狐妖对他下此恶手?” 普智没有多言,只是双掌合十闭目念佛。 此番云游下山,偶然来到这小池镇,倒是有幸遇见了如今青云门中三位青年英豪。更奇的是,就在四人相遇的小池镇上闹起了狐妖,于是乎三位道家子弟与一名高僧便被痛哭流涕的老者跪着“请”回家中除妖驱邪。 万剑一哼了一声,道:“这书生的老爹咬牙切齿说是苍天不开眼,派来这等妖孽为祸苍生。只是我私下查问乡邻之后才得知,这书生平日里放荡的很,那日又要死要活为了一个初相见的美貌女子休了多年相伴的妻子。” 水月听了这男子的“丰功伟绩”后,秀眉微皱,眼底隐隐闪过一丝厌恶,道:“这般说来,倒是……倒是命中该当此劫。”万剑一看了她两眼,似乎觉察到水月将那本应该说出口的“倒是便宜他了”换成了“该当此劫”。 他不禁微微慨叹,果然女子心口不一,就连小竹峰的高徒都不例外。 片刻后他望向窗外,有意无意地问道:“修明师弟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门外一声呼啸,宁修明反手将“轩辕剑”纳入体内,快步入了房中:“万师兄,水月师姐,普智师兄,我回来了。”他冲到桌前饮了杯茶水,长长喘气道,“跑了这么久也算有所收获,这小池镇距离狐岐山远隔千里,我若是强追过去只怕几日都回不来身。不过说来也巧,师弟我在十里之外的玉符山休憩时听了两只狐妖闲聊磕牙,说是近日狐岐山有一场喜事。” “喜事?”普智双目澄澈面色淡然,望向宁修明。 宁修明又添了杯凉茶:“对,喜事。我听得真真切切,说是狐岐山鬼王宗主要迎娶一个狐女,狐岐山方圆百里的狐族都赶过去庆祝了,那两只小狐妖啰里啰嗦说了半天寿礼的事,我听完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万剑一与水月互视一眼,没有开口。 普智眼底微光一闪,面上却轻轻笑了起来,“难怪前两日贫僧在小池镇外偶遇焚香谷高徒,他二人也是神色匆匆地赶赴狐岐山方向,原来是前去凑一凑热闹。” 水月心中一凛,登时脸色凝重起来。 狐岐山乃是魔教后来居上之门派鬼王宗的所在之地,若宁师弟所言非虚,这几日鬼王宗喜事临门应当是戒备森严才对,可是依照普智神僧所言连素来行踪带有三分诡秘的焚香弟子都横插一手,岂不是这场亲事会有所变动? 万剑一心思敏锐,转眼也猜出了其中诀窍,他望了眼上下打量昏厥书生的宁师弟,刚要开口时却听得房门“吱呀”一声。万剑一定睛看去,原来是薛书生的老父在外等候良久不见名门正派弟子走出,一时情急便推门而入。 万剑一提起精神与老者交谈起来,水月望了普智一眼,只觉得这和尚虽则慈眉善目一身修为不可小觑,但不知为何她总是有种敏锐直觉,这和尚心思弯弯绕绕如九曲回肠,令人捉摸不透。 宁修明坐在床榻前,丢了茶杯随意打量这个已经疯癫地皮包骨头的书生,眼底的乌黑如同黛墨一般。他收回视线,回过脸的瞬间,隐隐约约像是听到床上昏迷之人的些许低低呓语: “十数载,三千年,但愿相别不相忘……” 这幽幽的声音如同月华如洗的清夜无数虫木低吟浅唱,又像是对月梳妆的女子在轻声慨叹韶华易逝容颜枯骨。浅浅的淡然如一双温柔抚慰的素手,又似轻盈撩人的暗香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宁修明动作一停,眼前却是不由自主地闪过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那人模样。 淡紫逍遥扇运使如此,眉目如画俊雅风流。 宁修明眸光微微荡漾,眼前逐渐显现出了当年再次相遇的情形。 那年七脉会武下山试炼,他因秦挽歌胸前玉佩之缘故而瞒着师兄师姐一路前往相思木。洞穴之内认清彼此当年机缘邂逅的真相,又在南柯国中助公主铲除巨蟒妖孽,如此携手迎敌后却误打误撞看清秦挽歌手中的逍遥扇,继而认清了那人的真实身份。 侥幸逃过一劫后,他不知为何,竟将秦挽歌一事系数瞒下。莫说万师兄与水月师姐,就连对父亲也是守口如瓶。只有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他从旖旎梦中醒来,才会再一次回顾相遇之后的点滴。按理而言,正邪道不相同,他本应该在回山之时将秦挽歌出现在河阳城中的消息禀报上去,然后再由门中前辈出手将其击杀,也算为往日死在邪魔外道手中的无辜正道弟子报了血海深仇。可宁修明每每想到相思木下的那一吻,与秦挽歌临走时的手下留情,这泄露消息的话便说不出口。 如此这般魂牵梦萦了两三年,他终于再度下山,一是为了除恶扬善匡扶正道,二……则是为了散心。他在河阳城中信步穿梭,不知不觉便停在了“山海苑”门前,依旧迈步向三楼行去,准备如当年初次下山那般点上一道名菜“清炖寐鱼”,然而在来到三楼雅座时,他却瞠目结舌地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同样蓝衣潇洒,同样孤身入座。 只不过,这次静静眺望着他的逍遥公子,嘴角却带着淡淡的笑容。 仿佛,那个人早就会料到他有朝一日会再访旧地。 举杯把盏,共饮交谈。 仿佛他不再是青云门七脉首座之子,而那个人也不再是鼎鼎有名魔教逍遥公子。只有两个多年未见的知己好友饮美酒、畅平生。宁修明如今还能记得当时自己笑着提起当年那个胆小哭泣的孩子时,秦挽歌眼中闪过的无奈笑意,自然,秦挽歌也悠悠地说起了当年眉宇张狂的小小少年,引得他哭笑不得。 那枚玉佩,就挂在秦挽歌的脖间,可是不知为何宁修明当时却丝毫没有再将它要回的念头。也许是因为时日久了,就连父亲也都不再抱任何期望;也许是在不经意间,他已经暗暗在心中认为幼年送出去的东西,自然就是别人之物;也许…… 总之,那一次他少有地喝到酒醉。朦胧中有人搀扶他来到床榻之下,替他盖好床被,然后胸前的玉佩仿佛忽然冰了一下,然后就是唇上蜻蜓点水一般的暖柔触感。其余的记忆,就只剩下第二日宿醉之后的头疼欲裂,与空无一人的惘然了。 宁修明想到此处,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随后向远处眺望而去。 狐岐山,狐岐山…… 那人……那人也会去吗? 千里之外,秦挽歌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抬头向远处群山望了一眼,暗暗想道:“哪个家伙又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狐岐山数十里之外的一座荒山,向来虫豸丛生游人罕至,然而狐岐山嫁女这日,荒山半腰风中一紧,无端端现出两个身影。那是一男一女,男子年岁较大约莫三十出头,相貌算不上有多俊朗,眉宇间更是自带一股戾气;而女子清丽婉约身姿窈窕,仪态出尘并无半丝烟行魅惑之意。 更出奇的是,二人衣袍袖角均绣着一枚火焰纹络,正是名动天下的焚香之炎。 “吕顺师兄……”龙晓烟秀眉微蹙,“那妖孽真的会赶回狐岐山吗?” 被称之为吕顺的男子身形瘦削,此时一皱眉愈发显得面目五官孤佞狠辣,“师妹,你虽常年在暗香阁侍弄药草丹炉,可也应该明白‘玄火鉴’对我焚香一脉的重要性。百年前天狐族众妄图入侵玄火坛窃取神器,却被上官师兄与谷主联手镇压,狐妖余孽也死伤殆尽,但却偏偏让那只六尾魔狐夺走‘玄火鉴’侥幸逃脱。时至今日,此事始终是我焚香弟子的一大心病。” 他远目眺望狐岐方向,道:“谷主耗时多载终于查出其他天狐余孽躲藏在狐岐山,但因忌惮比邻之居‘鬼王宗’而迟迟不能擅自出手。如今这狐岐山要嫁女,素日与那女子亲如兄妹的六尾魔狐定会按捺不住赶赴狐岐。我们守在这必经之路,一定要……” 吕顺话说到一半,却忽然被龙晓烟强行捂住口角! 龙晓烟微不可查地向他摇了摇头,目光中惊恐之意明显至极,吕顺转瞬明白了师妹意图所指,顿时强运真元遮掩了二人身形踪迹。也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必经之路处无声无息现出一队人马。法宝利刃冷光闪烁,来人个个内息不凡,倒是一队精锐之士。 为首的年轻男子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朝吕顺二人隐匿方向望了两眼,面上带着几分疑惑像是拿捏不准。此时,一旁的手下上前禀报道:“黎公子,此地距狐岐山已不足百里,我等是稍作休息还是……” “全速前进!”黎公子收回目光,淡淡开口,“十里之外再行休整,定要赶在他们拜堂成亲之前混入狐岐山。”手下应了一声,只是眼底颇有些踌躇神色,黎公子瞥了他一眼,宽声道,“放心,只要此事能成,我必能在门内拥有一席之地,就算玉阳子也不敢堂而皇之与我作对。到时,还怕少了你们的好处不成么?” 手下连忙道了声“不敢”,低头离开传达命令。不多时,一队人马再度悄无声息向前飞驰而去,只是临行之时,那位黎公子似有所感般再度望来一眼,暗暗忖道:“莫非,是我想多了……” 他摇头哂笑一声,没有多想,转眼便跟随其余之人消失在天边。 龙晓烟虽在焚香谷暗香阁丹房当差听命,可早年也是曾经奉命闯荡过神州南北的,这队人马离开之后她并未直接起身,而是又等了小半柱香才缓缓直起腰。然而就在她欲要起身之时,吕顺却忽然甩来一记目光,牢牢将她钉在原地! ……先前的道路上悄无声息地多了一道身影,正是方才已经走远的黎公子。 一滴冷汗缓缓自她额间滑落。 黎公子环视左右,立足片刻,确定四周并无异样之后才哂笑一声:“看来,真的是我多思了。” 龙晓烟总归不是蠢笨之人,这次见那位男子再度离去之后,便一直安心隐匿,直到身旁的吕顺师兄确定没有回马枪之后才缓缓站起身。她望了眼那人离去的方向,道:“那男子姓黎,使得又是长生堂门下独有的‘枯荣幻’身法,莫非是近些年来凶名狠名直追玉阳子的黎罡?” 吕顺没有作答,只是冷冷一笑:“看来,狐岐山这个喜事要更热闹了……” 龙晓烟眼波流转,忽地轻轻一笑,唤了声“吕顺师兄”。 吕顺回头看她,转眼得知心意:“师妹是想去凑个热闹?” 龙晓烟淡淡一笑:“那只六尾魔狐既然要赶赴狐岐,不如我们就来个守株待兔,再者若是抓不到那只中了上官师兄‘九寒凝冰刺’毒劲的六尾魔狐,能探清山中狐妖底细想来谷主那里也能所有交代。” 吕顺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师妹言之有理,这魔教内部狗咬狗,倒也方便了我们。”他顿了一顿,“只是,若只有我二人前去,未免有些不妥。” 龙晓烟抬头看他,却见这位吕顺师兄嘴角擒住一丝淡淡深意之笑,他的目光牢牢锁在了远处的狐岐山。 第23章 六尾灵狐 正午时分,万人往一身喜衣与满脸娇羞的小痴双双叩拜六狐洞中的高堂长辈。老妇人满脸喜色,左看看万人往右看看小痴,只觉得满心欢喜。六狐洞中的仪式暂时告一段落,几个小丫头撒着花瓣和彩纸,洋洋洒洒将二位新人迎去洞外,无殇随众人而出跟在秦挽歌身后,见狐族众人簇拥着二位新人向山腰走去,忍不住轻声问道:“挽歌,他们要去何处?” 秦挽歌回过身,笑道:“我听祖奶奶说,这狐岐山有一株能预示八荒吉凶的豫章之木,虽不如狐族祖地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的擎天巨木,可也是高达数十丈的不可多得之物。听闻狐族嫁女不仅要给长辈奉茶,还要在这棵能占吉凶的豫章之木下诚心向天地祷告,狐族天生地养,成亲这种大事自然少不了这些环节。” 三妙轻笑着开口道:“师兄懂得真多。” 无殇忍不住瞥了这个丫头一眼,挽歌说什么在她眼里都是知识渊博。 一行人马吹吹打打锣鼓笙箫来到狐岐山腹,宽敞的树木林中独独空出来一圈百丈大小的距离,如同侍卫一般将豫章木牢牢守护在正中心。树下草木繁茂野花遍地,晴朗碧空如洗清澈,几缕光芒透过豫章之木繁茂的树冠斜斜洒落,更添一丝幽清静谧。 老妇人松开族人搀扶,拄着拐杖跪在豫章木前,低低吟诵声缓缓响起。与此同时,场中所有狐族之人也纷纷跪地祷告,阖上双眼轻轻吟诵,这声音飘忽不定忽高忽低,无殇与三妙竭力细听也没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吟诵之声如同上古时期先人族民们祭祀天地时的咒语,隐隐约约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听到了这诚心的祷告,变得逐渐苏醒起来…… 高达数十丈枝繁叶茂的豫章木轻轻摇动起来,代表八荒方位的枝条逐渐沁上一层莹莹绿芒,富有生机的颜色如最纯粹的绿玉,让人挪不开眼。无殇心神动荡之际,却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轻轻扯动,他低头看去,却见不知何时已经随众人跪拜下去的三妙朝他做了个俯身的动作,此时此刻无殇才发觉,场中无论天狐族人还是守卫安全的鬼王弟子全都已经跪了下去,唯剩自己一人立于场中。 无殇迅疾低声,于挽歌身后跪拜下去。 这是挽歌的族人祖先,也值得自己这一跪。 豫章木莹然绿芒逐渐蔓延开来,到最后所有枝叶全都染上光泽,从树根到树叶无一例外,微风吹来恍如一棵通天彻地鬼斧神工的翠色冰点玉树。 小痴与万人往跪在祖奶奶身后,她自小在狐岐山长大,幼时也曾听闻如今不知消息的六尾哥哥说起过豫章之木。言明八荒枝条各自代表一方平安,若是诚心祷告时哪一根枝叶绿芒未曾出现,便寓意那一方位将有祸事发生。如今八荒枝叶色泽闪烁,早些时候悬在她心中的魔教中人前来偷袭的大石也终于落下了。 “太好了……”小痴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一场喜事终于没有出现任何混乱……”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忽然闪过早年秦大哥初来狐岐山时遇见的那个算命仙人,那个断言大哥将来气运的算命仙人…… “你命格煞气太盛,刑克妻儿,若无破解之术,必然中道丧妻,膝下无儿!” 小痴没来由地心头一紧,然而此时场中情形突然变动起来,那株枝繁叶茂散发无穷碧芒的豫章之木忽然光芒急速颤抖起来!小痴匆匆抬起头时,却见到八条粗壮枝干繁叶一瞬间全数褪去了光泽! 与此同时,无数尖声呼啸自四面八方炸响开来! “杀——————————————” “砰!” 秦挽歌折扇横劈,眼前的长生堂弟子顿时吐血而飞,眼看是活不长久了。 黎罡眼皮狂跳,面色难看的紧,他既然能在长生堂内玉阳子手下混出不弱的名声,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这次率众千里奔袭狐岐山,本是他仔仔细细核实过后的消息,那日鬼王宗喜事临门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可眼前的早有防备却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鬼王宗不但有所防备,而且还故意做出一副防备不周密的姿态诱敌上钩,直到自己率领长生堂门人攻入山腹之地才无声无息地断去后路举力围歼。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合欢派的秦挽歌与万毒门的毒神无殇也在此处! 黎罡头顶冷汗不断,心思连番变动,即便侥幸杀出重围逃回长生堂,也定会惹来玉阳子那一派人的落井下石,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难道就要葬送在此番偷袭之上吗?! “不!” 黎罡咬紧牙关,舌尖隐隐尝到一丝血腥,也不知是咬破了哪里。此时当务之急是要突出重围,从鬼王宗以及眼前这两个年轻煞星手中夺得一丝生还的可能。至于后事如何,逃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秦挽歌望着作困兽斗的黎罡,轻轻哼笑一声:“不自量力,真以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呵,既然来了,那就让挽歌代替狐岐族人好生招待一番!”说到最后,言语里的狠劲已毫不遮掩。 黎罡心头狂跳,险之又险地避开飞旋而来的描金扇子,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匆匆联合长生堂门人朝一处攻去。万人往停下调兵遣将,着手吩咐门人弟子清扫战场,至于丧家之犬自然有外围精锐负责。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他侥幸逃出狐岐山,回到长生堂也是自此沦为玉阳子垫脚石的下场……况且,这位胆敢在狐岐山结亲之日下杀手、如此冒犯天狐族人的黎罡,又能从秦挽歌手里讨到什么好处? 果不其然,秦挽歌与无殇低声交谈两句,丢下对族人的嘱咐便纵身化光追去。 不过片息功夫,秦挽歌与无殇便追上了丧家之犬般的黎罡众人。此时的他哪里有一出场时的指点生死模样,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与鬼王宗外围巡护弟子交手又添了不少的硬伤。 秦挽歌飞身落下,逍遥扇被他握在手心随意扇动,乍一看,倒像是个风流不羁的清雅贵公子。然而,只有魔教众人才知道那一柄风雅“逍遥扇”下,溅落着多少人的鲜血。黎罡见他信步而来,心里顿时升起一丝惧意,昔日在长生堂们耀武扬威的精锐弟子此刻已有六七成永远留在此地,余下三四成神情惊恐浑身伤痕,眼前这位秦公子只需小小动一下手指,就能将自己等人全部留下! 黎罡的手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秦挽歌见他这副摸样,愈发轻笑起来:“怎么,黎公子是在害怕?也对,既然有胆子千里奔袭趁鬼王狐岐两家结亲时突下重手,自然也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不过看你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便好心提点你两句,你率领精锐长途跋涉不眠不休为的就是一击必中,可为什么这般隐秘的消息会泄露出去,让我们提前得知风声然后提前筹谋请君入瓮呢?” 黎罡瞳孔紧缩,手掌霍然握紧成拳! 这次突袭,长生堂门中只寥寥数位高层知晓,若是消息透露,若非门内有人想趁机除掉自己,那必然是门中出了内鬼! 而且还是地位非同一般的内鬼! 他的眼前,不由自主地闪过了临别时玉阳子的远送情形! 秦挽歌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心中暗暗哼笑一声,他缓缓抬起手掌准备按照计划行事。也就在此时,黎罡身形暴闪,兔起鹘落之间已然重伤了数位鬼王宗巡护弟子,秦挽歌双眉紧皱微微侧首,无殇顿时知其心意甩手祭出了斩相思,一点清芒狠辣至极不偏不倚正中他琵琶骨! 黎罡仰天喷了一口鲜血,却借着无殇“斩相思神匕”的攻势迅速退后远遁,场中残留的长生堂弟子突然发现这位年轻首领将他们当作牵绊的踏石,用之即丢! 秦挽歌无暇顾及拼死一搏的长生堂弟子与鬼王宗门人的争斗,他只是远远望着黎罡远去的方向,缓缓勾出一个带有深意的笑。 鱼儿,上钩了。 半盏茶后,场中所有长生堂弟子已经全部屠戮殆尽,鬼王巡护弟子向二位年轻俊秀行了一礼,随即将此战报回禀鬼王宗主。草木淡香难掩血腥之气,秦挽歌微微皱眉,转身向便要赶回狐岐山。只是在这转身的短短片刻,秦挽歌蓦地心头一紧,就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紧紧压迫难以逃脱,他一时难以忍住,捂住胸口闷哼一声。 无殇站在他身后半步处,连忙上前搀扶住他,急声问道:“你怎么了?” 秦挽歌脸色难看得紧,心头压迫之感愈发强烈,连话都说不出来。这种情况,只在当年闯进玄火坛即将发现天狐始祖时才出现过一次,难道说…… 秦挽歌猛然抬头,不远处的天空骤然闪过几道光亮,隐隐传来几声呵斥之音: “妖孽,哪里走!” “大哥!” 柔媚女子惊呼一声,面上闪过片刻的惊慌。 但仓促间身旁暴起而出的焚香门人并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祭出法宝下了杀招。女子身旁的俊俏男子只不过替她挡了一掌,脸色便由最初的苍白变成了惨白,转眼间光华闪过,男子身形消散,只留下一只皮毛胜雪的狐狸。 更奇的是,这白狐竟然有着六条尾巴! 那柔媚女子再不迟疑,反手探入怀中拿出一枚巴掌大小的东西。翠色玉环相扣于外,内里嵌着一枚暗红颜色、看不出材质的薄片,其上烙印着古朴火焰纹络,于这青天白日之中闪烁光华。不知是不是这宝物现身的缘故,周围忽然多了炽热之感,隐隐约约催得人汗流不已。 “‘玄火鉴’!”吕顺与龙晓烟同时惊呼出声,眼中闪过狂喜之色! 六尾白狐挨了吕顺一掌,早已撑不住人形变作了狐身,此时他强忍住蚀骨冰寒勉力扬起头颅,口吐人言道:“不可妄动!” 柔媚女子急道,“可是,可是大哥你……” 吕顺趁他二人交谈之际,猛然祭出暗红长剑,与此同时龙晓烟的法宝“冰玉尺”也脱手而出,两件神兵拢出锋锐呼啸双双诛向场中的妖孽!柔媚女子一咬下唇,白净的脸上猛然多了些红晕,倒不是娇羞颜色,反倒是什么剧烈高温烫红一般。眼看两枚法宝就要砸过来,眼看这女子就要强拼真元使出焚香谷至宝“玄火鉴”,忽然间一把描金扇子横空飞来,浓郁紫气挟带风雷之音,“砰砰”两声便将暗红长剑与冰玉尺撞开! 龙晓烟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相貌之后不由得勃然大怒:“又是你,秦挽歌!” 当年秦挽歌得悉身世之谜后孤身闯入焚香谷,将她所掌管的暗香阁丹房搅得天翻地覆,为此云谷主没少责罚自己。如今这人又横插一手阻拦自己二人夺回玄火鉴,新仇旧恨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怎能不让她火冒三丈! 吕顺也吃了一惊,但片刻后便张口斥道:“邪魔外道!当年上官师兄念你多年修行不易,放你一条生路,如今你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坏我焚香好事!妖孽,今日便以你之血来祭我焚香众位师兄之灵!” 秦挽歌却如同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人脸皮也忒厚了!当年若非我道行不低,只怕早已葬身于上官老狗的‘九寒凝冰刺’之下,此时此刻你竟还有脸说放我生路不思悔改变本加厉?呵,果真是马不知脸长,你焚香谷也不愧是名门正派,打得过便是除魔卫道,打不过就是慈悲为怀,真是面目可憎令人作呕!”他嗤笑一声收回了逍遥扇,飞身来到二人身边,低声询问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柔媚女子盯着他的脸看了看,却没认出友军的身份,倒是那只虚弱的六尾白狐凭借天狐族人血脉之力认出了他的身份,低低出声道:“你是……是当年托付给凌波仙子的那个狐子?” 秦挽歌点头,“是,不过此地不宜多说,我先护送你们回狐岐山再说。” 柔媚女子正要点头,却听到六尾白狐出声拒绝,“不可……” “大哥!”柔媚女子心疼地喊了一声。 六尾白狐不去看他,只道:“我若是回了狐岐山,有那‘玄火鉴’在手,从此以后焚香……咳,焚香谷定然会将天狐族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咳,你若是有心,便掩护我二人离开……” 秦挽歌叹了口气,可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狐岐山残余狐族若非因为鬼王宗比邻之故,只怕早已被丢失至宝的焚香谷众人屠戮殆尽,若真是送他回了狐岐山,少不得要将其他无辜族人的性命赔上去。 他慨叹过后,正要点头答允,却听得风身后声一紧,那暗红长剑与冰玉尺再度飞旋而来。 秦挽歌持扇转身,不远处吕顺二人正面色不虞地盯着他,想来自己与二人交谈之时,吕顺与龙晓烟二人也想出了对策。秦挽歌轻描淡写地抵开两件兵刃法宝,望着吕顺二人,笑得肆意邪气:“怎么,想好了要兵分两路一人纠缠住我一人前去夺去玄火鉴了吗?” 那二人也不答话,只是飞身而来全力催动真元。秦挽歌凌空立于一人一狐身前,握住那柄描金扇子轻轻扇了两下,淡然一笑,开口道:“无殇大哥,你就眼睁睁看着旁人联手欺负我么?” 吕顺神色微变,转眼间面前清光一闪而过,就多了一道年轻身影。 儒雅清俊,仪态出尘,手中握着一枚剔透流转的“斩相思神匕”,不是毒神更是何人! 无殇爽朗一笑:“挽歌,怎么也不让我多看一会儿好戏,毕竟焚香谷的高徒可是很少见的啊。” 秦挽歌哼了一声:“既然少见,那待会儿大哥就负责与他们过招吧,我还要照看受伤的族人。”无殇点了点头,敛去面上淡笑,望着吕顺与龙晓烟淡淡开口,“一起上吧,免得浪费时间。” 龙晓烟眼皮狠狠跳了跳,任她素手握得死紧也没敢轻易动手,毕竟场中虽然只有寥寥几人,但却有如今名动天下的秦挽歌与“毒神”无殇,自己二人与之抗衡难免有些势单力薄。 也就在此时,吕顺忽然诡异一笑,道: “你真以为,负责追捕六尾魔狐的就只有我二人吗?”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远处山野之中忽地跃出数十个光亮,那是修真之人催动法宝现出的光亮。片刻之后,数十名焚香弟子纷纷落下,将这四人牢牢困在正中心。柔媚女子吃了一惊,怀中抱紧愈发冰冷的六尾白狐,手里那枚“玄火鉴”也握得更紧了。反观无殇与秦挽歌,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看着这突然多出来的众多人,像是……像是早已料到。 吕顺心头一紧,不再多思什么直接挥手下令道:“灭了他们!” 秦挽歌忽地轻轻勾唇,肆意的笑如同春日杏花枝头第一枚,浓郁花色转瞬绽放,一时间场中半数弟子都不由得呼吸一窒。就连自负美貌的龙晓烟都不由得看花了眼,恍惚间天地之中只留下自己二人,满树桃花十里纷飞,令人不由自主沉醉于他柔情似水的眼波之中。 秦挽歌笑意欲盛,猛然间一朵婀娜莲花飞手而出,与此同时男子清朗的喝声随之响起: “合欢弟子何在!” 第24章 诚心祷告 吕顺的脸再度变得铁青! 没想到自己就算提前向宗门借了一支精锐赶赴狐岐山,也没能让场中被困之势有所改变。谁有曾想,方才狐岐山闹得动静这般之大,秦挽歌都没有让隐匿一旁的合欢弟子现身,此时此刻兔起鹘落,转眼自己便从围困之人变作了被困之辈! 秦挽歌望着他的脸色,笑得温文尔雅,道:“你方才的那句话,我现在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他脸上笑容依旧,可眼底的冷光却逐渐浓郁起来,就连声音也带着明显的杀伐之气。 他道:“……灭了他们!” 三妙率先飞身而出迎上了龙晓烟,身旁合欢精锐弟子前赴后继将气急败坏的吕顺牢牢围困中央。龙晓烟又惊又气,可又不敢小觑,三妙如今也是新一辈的年轻精锐,浑身魔功道行容不得她托大。冰玉尺被术法催动,寒气肆意弥漫,三妙哼笑一声皓腕轻轻摆动,素手凭空勾勒,也不见她有多大动作,密密麻麻的漫天冰色银丝便铺天盖地地涌了出来。 龙晓烟心中暗惊,身形连退,可依旧有淡淡媚香自蛛丝上透传过来,不过几个呼吸她便有些心跳加快面色透红。 三妙乘胜追击,花间游功法全力施展,漫天飞花连绵不断,片片皆是锋刃。 吕顺暗红长剑随术法施展,虽在短短瞬间伤了几个道行不高的弟子,但转眼便被合欢弟子中几个身具高深修为之人联手围攻,身上暗伤越添越多,即便有焚香弟子拼力保护也没能改变他即将葬身乱刀之下的局面。 秦挽歌眉头轻皱,虽然场中局势大好但他并未没有完全放心,毕竟这张战斗只有在最终厮杀成功之后才算的上是真正的成功。无殇落在他身后半步之遥,自袖中翻出一枚丹药便要喂给重伤未愈的白狐。 那柔媚女子秀眉紧蹙,忽地抬手接了过去,道:“我也受了些伤,不如,我先吃吧。” “别多想。”六尾白狐看了女子一眼,随后望向无殇与此时回身的秦挽歌,“他既然是朋友,当没有为难我们的道理。”白狐说完此话,也不疑心于无殇之丹药,勉强嚼碎咽下。 柔媚女子被大哥拦了动作,抿了抿嘴,没有开口。 无殇也不气恼,只是微微羡慕地望了眼那位柔媚女子,道:“姑娘一片真心,在下佩服。” 秦挽歌俯身查看,只见白狐服下丹药之后六条尾巴抖了抖,先前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蚀骨冰寒的状况也有所好转,不过片息的功夫已经消退大半。 柔媚女子喜道:“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六尾白狐轻轻睁开狐眼,柔顺白尾动了动,道:“好多了,这丹药里的火毒勉强能压制住九寒凝冰刺的寒劲……” “可也只是暂时。”秦挽歌出声道,“我早些年闯入焚香谷也曾中过九寒凝冰刺的蚀骨寒劲,只是一来我道行已成,二来未被刺中丹田心脉,三来侥幸得到一位前辈的全力施救,这才彻底祛除寒毒。我、我听闻你……” 六尾白狐虚弱开口,像是轻轻笑了笑:“不错,我早些年逃出焚香谷时已经被上官老狗刺中狐脉,一身修为废了近九成,若不是有她帮衬只怕我早已寒毒攻心而死。如今即便是有这丹药暂时压制,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一旦寒毒全力复发,只怕……咳咳,咳!”他话没说完便咳嗽起来,但言语中的意思场中之人谁又不清楚? 柔媚女子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眼中带着泪光,轻声唤道:“……大哥。” 秦挽歌阖上双眼,心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握住,即便挣扎也不能改变被死死握紧的痛楚。他勉强定了定神,道:“为今之计,只有寻找地火洞窟,借助天地之炎暂时压制寒毒。有玄火鉴护身,想来,想来也应该……”这句宽慰的话,连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柔媚女子脸上滑出一点泪痕,轻轻溅在六尾白狐的皮毛上。 她轻轻抽泣,双手抱紧了六尾白狐。 六尾白狐睁开双眼,朝他们点了点头,“诸位,我们要走了。”他勉强望向秦挽歌,“你……请替我捎一句话给祖奶奶,就说,就说我愿日夜诚心祷告赎罪,只求她老人家莫要怪罪我娘……” 秦挽歌闭上眼,狠狠点头。 吕顺眼见那柔媚女子抱着六尾魔狐离开,大惊之下便要纵身追捕,一时间暗红长剑光芒暴涨,周围的合欢精锐们没能挡住,竟让他冲破了围堵!秦挽歌的逍遥扇与无殇的斩相思双双.飞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刺向吕顺。 吕顺勉强催动法宝,丝毫不顾背后袭来之法宝,却是要拼个重伤也要拦住两个狐妖! 正在秦挽歌飞身再添重手之时,斜地里一道碧色光亮横插.进来,一剑便刺穿了吕顺的左肩! 远处暗中,有人低低咦了一声:“‘墨雪神剑’?!” 吕顺连连挡了秦挽歌与无殇的攻势,内息早已不稳,此时又被猝然攻之,不禁喷出一口血自半空跌落下去。那碧芒惊若游龙,转眼又添了两道剑伤,最后现出的一道身影更是抬脚将吕顺踹飞而出。 那人落在秦挽歌身前,眉开眼笑,兴冲冲问道:“秦师兄,怎么样,我帅不帅?” 龙晓烟百忙之中望了一眼,顿时身躯抖了抖,嘶声道:“长春子!” 长春子被点了名,转回脸望了她一眼,看了片刻功夫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个焚香谷的,不是说了吗,你长得太丑,我不对你下手。” 说起来,也是一桩奇事。 长纯子本是近百年间碧霄宫中新收的弟子,上好的根骨,只是相貌方面有些老成。再者掌门师父为他取的名字“长纯子”,那些名门正派总是念成“长春子”,时间久了这位师弟的大名便成了“长春子”或“长春翁”。 十年前,长纯子艺成出外闯荡,偶然间撞到了出外采办药材的焚香丹房长老龙晓烟,本想辣手摧花奈何长纯子口味甚刁,虽然出手将她擒住可却没有染指,只是不停地说着“你长得太丑了”。 龙晓烟一介女流最是看重相貌,自此将长纯子恨之入骨。 此时,自负容貌过人的龙晓烟先是被秦挽歌的清俊相貌闪花了眼,紧接着又撞到容貌胜过自己一筹的三妙,现如今又被这个相貌老成、且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长春子出言讥笑,顿时“哇呀呀”气得呕出一口鲜血。 三妙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此时良机不可失,手中“缠绵丝”飞舞,“姹女媚”奇香缭绕,龙晓烟大意之下中了合欢奇香暗招,随后被三妙一掌打得再度吐血。 “长春翁”看了眼被打得吐血的龙晓烟,忍不住又添了一句:“……现在更丑了。” “……” 龙晓烟气急攻心,顿时昏了过去。 远处山坳之中,水月秀眉微皱,低声问道:“万师兄,焚香谷虽然出手有些不光彩,但他们毕竟是我正道中人,我们可要……可要出手相助?” 万剑一剑眉轻动,道:“自然是要救助,只是……” 普智淡淡道:“只是眼下场中魔教众人猖狂,我们须得暂避锋芒,不可……。” 水月瞥他一眼,忽然打断道:“普智师兄,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吗?” 普智淡淡一笑,双掌合十:“敢问水月师姐,何为慈悲?” 水月一怔,却见普智眼底光泽一闪,声音淡然作开口状:“焚香谷二位师兄出手偷袭,难道是慈悲?现如今他们遇险遭难我不出手便是不慈悲?慈悲善恶,个人心中自有分晓,贫僧只需将这副济世救民的慈悲心告知诸天神佛即可,旁人不解不过是心眼未明。” 水月侧过脸去不予评价,不过却因此见到由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宁修明,他脸色颇为复杂,像是有些欣喜,又像是有些踌躇,仿佛遇见什么想见不敢见的人一样。 水月不禁出声问道,“宁师弟,你在看什么?” 宁修明匆忙回过神来,眼神有些错乱,道:“我,我在看那个长春翁手中的‘墨雪神剑’……” 水月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她觉得面前的宁师弟像是隐瞒了些什么事情,什么不能与他们直说的秘密……万剑一此时轻声开口道,“确实是一把好剑,只是落在魔教妖人手中,未免有些可惜。” 宁修明抬头看他一眼,有意无意地问道,“万师兄难道是觉得手中斩龙之剑比不过那把神兵?” 万剑一无奈莞尔,“师弟这是什么话,‘斩龙剑’是我贴身法宝,与我心神契合,即便有强胜于它的神兵利刃,在我眼中都抵不过斩龙的一丝一毫。” 普智轻声而笑,“阿弥陀佛,万师兄是个恋旧之人,这一点便胜过许多人了。” 水月似乎与普智有些不对付,她秀眉轻皱,又将话头转到了场中情形之上:“诸位师兄师弟,言归正传吧,我们要如何出手相助焚香弟子……” 长纯子也不看场中节节败退的焚香弟子,转过身笑容可掬地将那把与“天琊神剑”齐名的“墨雪神剑”亮出来,笑道:“师兄,快看,这把剑可是千年神兵利器呢!” 秦挽歌无奈一笑:“嗯,很厉害,长纯子你道行好高,现在炫耀完了可以把剑收起来了吗?当心圣教之中哪位前辈高人觊觎之心一起,无声无息地从你身边窃走这把‘墨雪神剑’,到时候可不要找我哭鼻子。” 长纯子:“……嘁。” 秦挽歌也不管他,只是望着场中情形,微微松了口气。有三妙率领合欢门人出手围追堵截,再加自己等人一旁镇场,想必吕顺与龙晓烟二人今日便能永远地留在狐岐山麓。 长纯子见师兄不理自己,做出一副哀叹婉转的模样抱剑而观,自顾自地说:“好不容易拿到了墨雪神剑,可惜青云山上的那个水月不在此处,不然就可以与她比划比划,看看两柄神剑到底孰强孰弱。”他顿了顿,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听闻那青云山的小竹峰的水月,是近三百年来相貌最为标致的女弟子,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相貌倾城?” 刚刚擒下二位重伤的焚香高徒的三妙:“……” 长纯子这张嘴,真是太碎了。 远处的水月皱了皱眉,素手缓缓握紧成拳,这魔教妖人以言语编排自己,着实令人作呕。 万剑一见她闭眼作深呼吸状,心里顿时有些发毛,这位师妹的性情他可拿捏不准,若是此时被那位臭名在外的“长春翁”气得头脑发昏拔出天琊神剑一通乱砍,那自己几人岂不是也要随之暴露出来…… 万幸的是,水月毕竟是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的得意门生,一身涵养功夫又岂是这般容易激怒?只不过,万剑一心中却觉得水月师妹之所以没有勃然大怒拔出天琊神剑一顿乱砍,除了涵养功夫以外,还有长纯子被那位秦挽歌捂住嘴的缘故。 秦挽歌盯了他一眼,手也没有松开,“再说一句废话,我就立刻派人送你回逍遥涧,这一百年你都别想出来游山玩水。” 长纯子:“……” 秦挽歌向三妙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将长纯子拉回门人队列之中。无殇跟在他身后,手中抛玩着那柄斩相思神匕,面色倒是颇为悠闲。秦挽歌环顾左右,似有意若无意地落在远处某个方向,霎时间隐匿在暗处的四人均是心头一凛。 秦挽歌缓缓扬起一丝笑意,朗声道:“朋友既然来了,又何必不肯见人?” 无殇目光微顿,精光一闪而过,循着秦挽歌的站向牢牢锁定远处方位。想不到还有人躲在暗处,就连如今这般道行的自己都没有觉察到!来人之修为,可想而知! 斩相思紫芒暴涨,眼看便要祭出手,也就在此时,秦挽歌微微侧过脸,低声与无殇说道:“大哥暂且住手,我并不确定那里是否偶人,只是方才长纯子亮剑的一瞬间才隐约有所感应。” 无殇低声回道:“有人与否,前去一看不就知晓?” 秦挽歌淡淡而笑,“大哥,今日是小痴妹妹的喜事,方才抓捕长生堂门人又相助那两位族人已经耽误了些时辰。现如今焚香谷的人已经落网,我懒得再和旁人动手,大哥若是有空就去替我招待一下躲在那里的客人吧。” 无殇不禁莞尔,“帮你打打杀杀大半天,水酒没有一杯现在还要被驱使,大哥也累了,走吧,回狐岐山。” 秦挽歌笑得和煦温雅,随即抬头向四人躲藏之处扬声道:“那里的客人,我们没空招待了,恕不相陪。” 返回的命令一出,三妙毫无异议,只是小心叮嘱合欢门人看守好或重伤或昏厥的两位焚香高徒。长纯子向远处瞄了两眼,脸上颇有些按捺不住的神情,看他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倒是非常想去看一看躲在那里的客人是何方高人,说不定还可以交个手过过剑招。 只不过秦挽歌盯了他一眼,长纯子满心的打算就“啪”地一声噼里啪啦碎得干干净净。 师兄真讨厌,把师父的“目光杀人术”学得炉火纯青…… 临行之前,秦挽歌向着远处方向淡淡扫去一眼,如水波般清淡无痕,却让隐匿身形的宁修明心头连番狂跳。那一个眼神随意至极,却仿佛有着曼妙的光景萦绕其中,令人心尖最柔软处不由得随之颤抖。 宁修明脸上一红,记起多年来夜夜魂牵梦萦的零碎片段,匆忙间避开他的视线,竟是不敢直视。 狐岐山,六狐洞。 小痴火红嫁衣未除,素净脸上淡妆怡人,可眉宇之间却有淡淡忧愁。万人往匆忙料理完长生堂后事,快步回了六狐洞,看了看她便问道:“怎么了,不开心?是狐族有人受伤了吗?” 小痴轻轻摇头,“你和秦大哥安排的很好,没有伤及一个天狐族人,只不过有两个小家伙受了些惊吓,哭到累倦也就睡着过去了。” 万人往坐在她身旁,握住了她有些发凉的双手,柔声道:“那你还在担心什么?脸色这么发愁……” 小痴轻咬下唇,低头不语,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他:“大哥,你、你还记得当年在狐岐山为我们卜卦的那个年轻人吗?”万人往细想了一会儿,随即皱起眉头,“这件事不已经过去了么?那人是个江湖骗子,所谓的‘天罡神算’、‘运道占卜’不过是骗普通人的把戏……” 小痴面色有些忧心忡忡,道:“只是,今日拜堂时候能够预示吉凶的豫章之木突然收敛了所有的光华,听祖奶奶讲这种情况只在百年前发生过一次,后来那两个人……”她停住了声,可也能猜想到那二人的下场如何。小痴缓缓低下头去,道:“……今日长生堂偷袭之前,我无端端想起当年那位年轻道长的占卜结果,大哥……” 小痴话未说完,便瞬间被万人往紧紧拥入怀中。她双手有些发颤,可身旁的已经是自己丈夫的男子紧紧将自己抱住,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接二连三传入耳中,无声的抚慰缓缓抹平了她心头的那一丝忧虑。 万人往低声道:“你放心,我死也不会让占卜之事成真!” 第25章 风起云涌 狐岐山魔教两派内斗之事,转眼便如同长了翅膀一样,疯传至神州南北。 正道门派纷纷动容,彼此调兵遣将不必言表,就连普通黎民百姓中也不禁流言四起,一时是北边几个村子尽数被屠,一时是南方数个城市惨遭血洗,一时间流寇不断人心惶惶。 在此之时,修真巨擘青云门掌教真人天成子与诸位正道高人练手,派出无数精英强将安抚受伤百姓,铲除霍乱魔教余众与盗贼流寇。随后,更是在焚香云易岚谷主的大力建议之下,联合三派年轻俊秀弟子前往祸起之地狐岐山。此等消息一出,正道之中人人拍手称快,仿佛魔教尽数伏诛之势就在眼前,而魔教门下众多派阀也暂时停止暗下厮杀,凝神戒备这些正道弟子。长生堂折了精锐弟子暗下蛰伏不再张狂露面,万毒门合欢派则与鬼王宗双双联手增兵,意图将这些所谓的精英强将彻底留在此地。 一时间,天下风云变动。 狐岐山,六狐洞。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声叹息了。 秦挽歌面色淡然,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门内援军之事,眼底通红之色让三妙看得着实心疼。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上前说出宽慰之语,匆忙赶来的问玉便快步来到身前,道:“挽歌,门内弟子已经全数抵达……”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云秋师伯身边的风语也到了。” 秦挽歌眉尖轻动,这位风语师姐,乃是云舒宫宫主云秋师伯座下的得意弟子,其身上职责便如同寻琴问玉二位师姐,想不到这次连她都来了。 三妙缓步上前,柔声道:“现如今那些自诩为正道的家伙即将赶赴狐岐山,想来门中暗斗也不急于一时,便是云秋师伯也只派了素来心思沉稳的风语师姐而非火爆脾气的炼霓师姐。想来风语师姐心中如明镜一般,此时此刻我等均是合欢弟子,若是出了什么事丢的便是合欢派的门脸。” 秦挽歌点了点头,望着她们二人道:“如此,这几位师姐师伯就有劳问玉师姐和三妙师妹了。”他又看了看三妙,言语中多了些照料,“你进步虽快,但毕竟晚入门墙,有些事要多向师姐学习,须得多听多看。” 三妙柔柔行了一礼,目光中眼波轻绕,“三妙明白,师兄放心。” 他随后又看了师姐一眼,嘱咐道:“师姐,长纯子那里你要多加留心,我虽能镇住他可却防不了他私下胡跑,师父、寻琴师姐与你的话他素来不敢违逆,这事就有劳师姐你了。” 问玉淡淡一笑:“放心,有我看着决计让那只小猴儿翻不出浪来。” 秦挽歌笑了两声,略微舒了口气,他站起身向六狐洞外看了两眼,只觉此时草木繁茂天高云淡,可远处似有淡淡雾霭弥漫天际,如同即将袭来的狂风暴雨。 “也不知这次交手,会有什么下场……”秦挽歌心中暗暗思忖。 狐岐山数十里之外,正道门派纷纷抵达。关于魔教内斗霍乱神州之事,正道门阀似是不约而同地派出了门中年轻一辈的弟子,既救民于苦海之中,又不失为一种锤炼小辈见识经验的方法,可谓是两全其美。 这一日,天音寺僧人抵达此处山坳,早已等候多日的普智远远望见师弟普厄,不由得微感疑惑。这个师弟自幼在天音寺中长大,从未下山入世修行,直到近百年前恩师亲口叮嘱未免他不懂人情世故,才身着一袭素衣僧袍下了须弥山。 只是不知为何,短短不到一个月,师弟便匆忙赶回天音寺,自此常伴青灯古佛,甚至还练起了佛门闭口禅。 普泓普方几位师兄多次询问,都无从所获。即便是素来与他关系稍近的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普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见师弟身旁跟着随行服侍的小沙弥,便起身赶过去与众位师弟师侄寒暄起来。 这人一多起来,就显得有些热闹,数个正教门派寒暄客套,年轻弟子中不乏交情颇深的知己好友,彼此见面问好。几位初出江湖女弟子们聊了几句,彼此娇笑起来,忽然间其中一个年轻女子望见了不远处的男子,可谓是长身玉立气度不凡。她忍不住凑近了些跟师姐咬耳朵,“师姐,那位师兄……那位师兄是谁啊?” 这声音虽低,可周围一圈的女子那个不是颇具道行之人,一听之后便忍不住循着方向看去,顿时间压低的惊呼声连连不断。有个颇为年长的师姐收回目光,淡淡笑道:“那位师兄,便是青云门长门弟子万剑一师兄。” 有个女子“呀”了一声:“斩龙剑的剑主?” 年长的师姐轻轻点头,随即目光微微带着深意,看向周围的年轻师妹们:“那位师兄可是青云门通天峰的俊秀之才,不用我说你们也明白这位师兄的将来定然不可估量,你们还是认清自己的身份为好。”这言语中的敲打之意,颇为明显,众多师妹们思及自己不过是二流门阀的普通弟子,一时间倒是有些惋惜。 只有最初开口询问的那个小丫头,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心中暗暗想道:“这样的男子,不知将来谁有幸能够成为他的修仙道侣?” 千里之遥的青云通天峰上,忽然有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身旁道童连忙问道:“道玄师兄,可是身体不适?” 道玄笑着摇头,“想来是谁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他目光清和,平静地向青云山远处眺望。只见远方青云白日,祥云雾霭,一片仙家清静之地。 千山万水之外,万剑一仿佛心有所感,忽然转身向青云山方向望了一眼。 狐岐山,六狐洞。 小痴早已换上了妇人发髻,与万人往手挽手去回了六狐洞。先是回门见了母亲,随后又赶来拜见祖奶奶,老妇人稍稍收敛了愁容,带着满意地微笑看着这一对恩爱的新人。小痴最懂她老人家的心思,一见祖奶奶虽然掩饰但依旧流露出的担忧,便走上前依偎在她膝下,柔声劝道: “祖奶奶,您别担心,这次虽然那些正道来了不少人,但狐岐山上有秦大哥他们,还有大哥的鬼王宗,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老妇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些打打杀杀,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秦挽歌缓步入洞,恰巧将祖奶奶那句话收入耳中,他脚步一顿,淡淡的苦涩逐渐爬上脸庞。打打杀杀?什么时候能停?只要这世上还有人,争斗便永远不会停止。正邪之战自古以来便有端倪,流传至今也不过是一时强盛一时衰败,即便是数百年前黑心老人统率圣教诸多门派,也没能彻底停止争斗。 那些正道打着“降妖除魔”的名义,做着比圣教中人还不如的屠戮之举。自然,圣教门下也不乏此等杀伐之人,不然也不会让那些所谓匡扶正义的正道门派视为天下霍乱的根源。 圣教门下彼此针锋相对鲸吞蚕食,就连如今的三大教派也是明里交好暗下觊觎,更不用提那些弱小门派之间的厮杀侵占。至于那些正道中人,门内派系明争暗斗,与其他宗门之间亦是比拼相争。 如此一来,哪里又有彻底停下争斗的一天? 他在这明珠微亮的狐岐山洞之中,轻轻叹了口气。 三妙得到最新的传讯后,连忙快步赶往六狐洞前去禀明师兄,“师兄,门中善于隐匿刺探的暗香弟子发回传报,说是在狐岐山五十里开外的‘华实山’发现了青云弟子与焚香门人,而天音寺众人昨日刚刚抵达。” 秦挽歌揉了揉眉心,道:“将这消息传给问玉师姐、无殇大哥,还有鬼王宗主。想来无殇和万人往自会整顿门下精英强将,我们只需安安稳稳守在狐岐山就好。” 三妙微微一怔,“师兄,难道我们不出手吗?” “……”秦挽歌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只要他们不伤及狐岐山,我便不打算出手……” 三妙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望见他眼底的血丝,顿时心疼出声道:“师兄,你要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和问玉师姐,莫要自己强撑着……” 秦挽歌点了点头,随后缓缓合上双眼闭目养神,轻声道:“修曜那边,有我派去的合欢弟子暗中看守,待到狐岐山之事了解后,我便下令收网让你报了当年的丧亲之痛……”三妙轻咬下唇,大着胆子上前来到他身旁,双手微微颤抖地替他按揉起来。 秦挽歌低低出声,像是按到了什么解乏之处,舒适之感让他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三妙见师兄并无反对举动,并且脸上多了些许舒畅之后,才暗暗喘了口气继续替他按揉起来。 “……待你报仇之后,我也可以暂时歇一歇,然后全心全力去完成我的心愿……”这话说得轻微,若非三妙道行不凡只怕也听不清楚。 她轻咬下唇,斗胆开口道:“师兄心愿便是三妙之心愿,若有用到三妙之处,三妙定当万死不辞!” 秦挽歌闭着眼睛轻声而笑,“你好好替我分担碧霄宫的琐事就好,我的心愿,只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够帮忙……” 三妙轻声问道:“那……那无殇师兄呢?” “无殇大哥……‘万毒归宗袋’能否抵挡焚香谷的无名凶阵也未尝可知啊……” 三妙轻轻停下动作,见师兄睡得安稳,才蹑手蹑脚地替他盖上一层衣衫,随即放轻步伐走出石室静心守护。师兄操劳许久,也是该好生休息一番,如今他睡意袭来能够暂得一时半刻的休憩,便是谁也能打扰他! 三妙望着洞中照明的珠子,忍不住轻叹出声。旁人都说逍遥公子秦挽歌活得肆意潇洒,可又有几个人知道他内心的苦楚?想来,也就只有碧霄宫中的几个人罢了。 师兄自幼无父无母,幼时被云秋师伯算计,添了一个惧怕阴灵的毛病。三妙心疼之余,可心底却暗暗觉得这样或许更好一些,若是没有缺点,那师兄便是世间少有的像神仙一样的完美男子,添了这个弱点整个人的鲜活之气便多了许多。 后来,师兄得知狐子身世,孤身前往焚香谷大闹了一场,闯下了赫赫凶名。从此以后,救出天狐始祖的重担也就压在了他的肩上。与师兄交好的无殇乃是万毒门高徒,神州南北凶名在外,将来的掌门之位非他莫属。但那位无殇师兄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贴心怜爱师兄,甚至早早就与他约定来日登上掌门定会全力参研万毒门至宝“万毒归宗袋”,助师兄救出被镇压的天狐始祖。 秦师兄虽得保证,可直到现在也没有停下救助狐祖的念头,甚至他还曾隐匿身形前往青云山查探诛仙古剑之事。玄火坛无名凶阵威力绝伦,想来除去圣教门中的四枚至宝,便只有戮妖斩神的诛仙古剑能够与之抗衡。 三妙念及至此,再度轻叹出声,要怎么才能让自己成为师兄的助力呢? 她抬起白皙如玉的手掌,望着缠绕在皓腕处的莹白丝线,缓缓定了决心。 一定……一定要再努力修习术法,等将来道行超群之际,便会成为师兄的助力!哪怕夺去诛仙古剑,哪怕前去焚香谷玄火坛,自己都会是师兄手中的一把利剑! 就算不敢奢想此生与他相守,但只要能多见他一面,多看他一眼,就已足够…… 三妙侧脸轻轻贴在“缠绵丝”上,低低唤道:“……师兄。” 县雍山,县雍城。 店掌柜清晨鸡鸣时便起了身,一个接一个地叫醒了伙计,让他们莫要贪睡早起干活。 周行云向来觉浅,被这杂声一扰登时再无睡意,侧过脸看了眼睡熟打鼾的周一仙,周行云忽然眼珠子闪动,蹑手蹑脚地穿衣起床。在这县雍城里住了大半个月,老头子一张铁嘴铜牙骗了不少银两,可若是再待下去只怕不久之后便会被人揭穿胡编骗钱的真相。 这多日下来,就连店掌柜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毕恭毕敬变得开始怀疑起来,这个苗头甚是不妥,周行云念及至此连忙放轻动作去喊醒周一仙。 周行云道:“爹,爹!别睡了,快起来!趁天色微明我们早作离开的打算。” 周一仙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道:“住得好好的走什么,别吵,快回去睡觉,天还没亮呢。” 周行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别睡了老头儿!昨天掌柜都开始找我套话了,你要是再住下去只怕哪天他看清真相就把你扫地出门了!”周一仙又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几句话,周行云没有听清,依旧上去推他,低声道, “爹你快起来,我们今天好生跟掌柜告个别,起码以前的高人颜面能留多少就留多少。你要是在住下去,保不齐哪天那个掌柜就知道你花了重金给他布的‘招财灵穴’其实是骗人的把戏,到时你攒的那些银子可都……” 房门“咣当”一声被强行推开,周一仙吓得猛然起身,只见掌柜站在门前浑身颤抖,身旁端着早点吃食的店小二亦是目光仇视地看着自己二人。 周一仙干干一笑,周行云咽下没说完的话,头皮发麻地朝他挤近了些,说:“爹,我、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我也有了……”周一仙咽了下口水,心虚地说道。 掌柜深深呼吸,终于大手一挥发号施令道:“给我把这对骗子打出去!!!” 第26章 普智神僧 自从正派众人现身于华实山的消息传入狐岐山后,万毒门、鬼王宗、合欢派强强联合一众抗敌,与之相比,远在死亡大沼泽附近的长生堂未免有些落人口实。擅自偷袭魔教鬼王宗反遭消息泄露人马伏诛的下场不说,就连如今风声鹤唳魔教齐手抗敌的关键时刻,长生堂内部却闹起了纷争。 长生堂年轻俊秀黎罡带伤逃回西方大沼泽,不去闭关反而强撑病体,携途中搜集得到的证据状告玉阳子残害同门罪大恶极。老门主收了证据却不予惩处,如此态度令人不由得深思多虑,一时间得知消息的正邪两派倒是停下了抗衡之举,按捺力量静观长生堂之变。 以魔教来看,若是黎罡不忿师门处置与玉阳子闹得不可开交,倒是一举歼灭长生堂的大好时机;以正道来看,此举也不失为一次重创魔教的良机。故此,两派正邪中人只是偶尔几番交手却不全力厮杀,彼此均是各自留着心眼等待长生堂的变动。 这一日,一只巴掌大小羽翎艳丽的桃花雀悄无声息地飞入狐岐山,秦挽歌仔细看了一眼,转身吩咐三妙道:“去准备吧,黎罡要败了。” 三妙应了一声,毫不迟疑向洞外走去,心中却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黎罡啐了一口。她方才站在师兄身后,秦师兄也没有故意遮掩桃花雀的传信,故此看得真切。枉黎罡占据证据与先机,却没能一举压制住占下风的玉阳子,活该这些年拼死拼活却始终让玉阳子压人一等。 心中这般思忖过后,三妙不禁对玉阳子的手段多了些忌惮,能以一己之力扭转颓局化解乾坤,让手握证据准备充分的黎罡吃了这般巨亏,虽说玉阳子背后的门派供奉势力也出了不少力气,但却也遮掩不了他本人狠辣之手段、深厚之心机。 鬼王宗与万毒门两派得知长生堂内斗最终落下帷幕之事,也是各具心思,但此时此刻正道在旁虎视眈眈,也容不得他们另作手段。正邪两派倾轧已久,每一次交手必会引来血雨腥风,不过在这交相乱斗之前,两方人马不过是偶尔派出小股队伍交手验明彼此实力是空虚亦或强盛。 这一日,两派众人再度相遇,于狐岐山三十余里开外的翠微山大打出手。 长纯子双手捏诀做法,连背上“墨雪神剑”都未催动,便直接以自身修为硬生生擎开了一位青云弟子的贴身佩剑。随后,长纯子欺身上前,一掌将他打飞出去。那青云弟子口吐鲜血,顿时让周围青云门人愤恨不已,彼此手中的仙剑法宝也纷纷亮出强光。长纯子扫了他们一眼,嘲道:“就凭你们这点道行,做‘摄心傀儡’我都嫌弃……” 青云门人脸色均是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这合欢派最擅长蛊惑人心媚眼如丝,一个不慎便会中招,从此神智全失变作唯命是从的傀儡听从操纵者的任何差遣。对上合欢派弟子,正道之中或许唯有寂灭心性锤炼定力的天音寺僧人能够占据一丝上风,反观青云道法虽说仙妙无穷,可在抵御惑心之力这方面却有些逊色。 若是此时此地,青云门来上一两个年轻高手倒也落不了下风,只不过门中师兄师姐各有巡护职责,偏偏让他们这一对没有任何高手坐镇的青云队伍撞见了此时风头正盛的合欢派“长春子”。 也就在青云弟子暗暗思忖退敌良计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佛号,声音绵长悠远,如醍醐灌顶的灵山圣音一般,让人不自觉间心生敬仰之情。 长春子眉头一皱,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金光闪烁,片刻间一队天音寺僧人便来到近前。为首的普智僧人相貌年轻,眉宇之间仿佛浸润着佛家慈悲之意,他手掌处串着剔透流光的翡翠念珠,一看便是佛门至宝。这位普智神僧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年轻的僧人,月白僧袍衬出略微瘦削的身形,沉闷寡言却也遮掩不了容貌清俊,正是此番奉命前来狐岐之山支援师兄的普厄神僧。 “一堆秃驴。”长纯子小声嘟囔一句,同时环顾四野准备随时撤离。此次出行他只带了不到二十位合欢弟子,本想嘲讽完恰巧遇到的青云弟子们便转回狐岐山,谁曾想又撞到了天音寺这群秃驴手中。 普智摆手命身后天音僧人前去救治受伤的青云弟子,随后望着长纯子淡淡一笑,问道:“贫僧方才听闻施主之意似是有些小觑青云道法,不知贫僧这一身佛法可配得上施主口中的‘摄心傀儡’?” 长纯子微微凝眉:“秃驴,你要替他们出头吗?” 普智并不答话,双手合掌做拈花一笑:“素来听闻合欢派新锐长春子实力非凡,贫僧不才,想要讨教一番。”长纯子哼笑一声,“你成名时,我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怎么,秃驴你邀我出手,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以大欺小不成?” 长纯子嘴里这般说着,手掌却缓缓探向背上剑柄之处。 普智脸上淡笑未退,心里却缓缓戒备起来,师弟普厄率领弟子前来支援之时曾让身边伺候的小沙弥告知了他一个消息,说是眼前这位合欢新锐孤身闯入正道洞天福地,潜息戒备筹划多时,最终夺得九天神兵“墨雪神剑”并杀出一条血路。 普智望着他缓缓拔出那柄长剑,手腕处的翡翠念珠渐渐有流光闪烁。 秦挽歌赶过来时,长纯子已经落败。 长纯子虽在年轻一辈中名声鹊起,可毕竟修道不过百年,即便有九天神兵“墨雪神剑”相助也未曾改变败局。再则,这柄神剑冰骨切肤,通体属阴,与修道女子互为契合,男子阳气刚猛卓越,难免有些阴阳相冲。普智便是看出他修习功法与手中神剑的细微排斥,才断然出手击败于他。 长纯子战败时,先前那些青云弟子纷纷作势围堵上来,势要将此等邪魔外道诛杀当场。天音僧人未曾出手相助,却也没有坐视不理,他们只是牢牢坐镇此处免得邪魔外道猝起伤人。眼看长纯子不顾伤势强行出手,忽然间一阵清风拂过,漫天落下缤纷零落的花雨。 秦挽歌身形恍若谪仙,自清风花雨之中翩然落下。 他随意瞥了眼嘴角沁着血丝的长纯子,然后转过身对场中的正道弟子们微微一笑。青云门人眼神一窒,面前之人风姿出群仪态万千,俊如皎皎明月,朗若皑皑晴雪。眉宇之间神色温柔,顾盼流转辗转反侧,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前去亲近他,抚摸他…… “嘟!” 普智猛然出声,以天音寺镇神守心“定神”之法强行破开合欢惑心之术。 青云弟子们猛然回神,神色愣怔,随即却发现他们不知不觉间早已向秦挽歌走进许多,更有甚者其中一两个道行低微之人更是将自己的法宝利刃架在了脖颈之上,只再晚上一时片刻便会醉于妖法血溅五步。 青云弟子们纷纷激出一身冷汗,满脸戒备地向后退去,不知不觉中就与天音寺僧人紧紧靠在一处。 秦挽歌淡淡一笑,“普智大师倒是心善,若非你出手提醒,只怕这些人一个也别想回去。” 他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却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青云弟子之中更是有人打了个狠狠的寒噤。普智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道:“贫僧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此时长纯子已经暂时调息完毕,走到了秦挽歌的身侧,秦挽歌也不看他,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普智,道:“慈悲为怀?呵,你那位普方师兄的慈悲为怀我倒是有幸见识过,今日你打伤了我师弟,接下来也就让挽歌亲自领教一下大师你的慈悲为怀。” 普智微微凝眉,心中有些许不安之意一闪而过,只不过他并未多心,而是上前一步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久仰秦公子威名,今日有幸,贫僧便来讨教一下秦公子的合欢妙法。” 秦挽歌看了他一眼,目光不自禁地流转在他手腕处扣戴的碧玉色念珠之上,也不多言:“请赐教吧。” 普智微微点头,手中那串“翡翠念珠”沁出淡淡青光,若是细心观看,每一枚晶莹剔透的念珠之中都流转着小小的“卍”字。 秦挽歌并指点向眉心,一朵婀娜莲花娇艳盛放在面前的虚空之处,只听得普智善心提醒一句“施主小心”,漫天青芒并着无上佛法铺天盖地袭来。 秦挽歌脚下光彩闪过,整个人宛若闲庭信步,在这青芒之中每行一步脚下便盛开一朵淡粉色莲花,光华莹然,婀娜生姿。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只有身处场中的普智忍不住变了脸色。 合欢媚术最善蛊惑人心,先以媚术削弱人心再以术法趁势而攻,而天音寺“大梵般若”佛法讲究的是寂灭心性锤炼定力,与合欢惑心之术恰恰巧巧是相生相克。故此两派弟子相遇,彼此术法相生相克,便会考究两方之道行高深,力强者便可抓住片息的功夫,借助相克之法碾压战局夺得胜利。 普智虽早有耳闻合欢逍遥公子之无上道行,但他贵为成名已久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一身佛门修为也不容小觑,故此也只是将这位逍遥公子视为势均力敌之人,而非道行胜于自己之辈。然而此时一个交手,这秦挽歌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步步紧逼,饶是自己祭出天音之宝“翡翠念珠”也没能彻底占据上风,反而隐隐有压制之感! 普智暗暗凝神,全力催动翡翠念珠,不管是真胜于自己还是假做模样,斗过一场便可分晓! 秦挽歌见他手捏佛门宝印,身侧隐隐有圣洁金光,不由得轻轻勾唇,如此莞尔一笑风流潇洒不可言喻,正道之中不少女子都忍不住红了红脸。“千媚莲”兜兜绕绕飞回他掌心之上,一片有一片莲花瓣带着细碎的光泽化作花雨旋绕身旁,原本淡粉色的花瓣不知不觉变作了剔透玉白,恍若佛门菩萨金身之下的莲花宝座,曼妙婀娜,炫目不已。 与此同时,普智借“翡翠念珠”所施展佛法也已成型,他身后金光阵阵,逐渐变换成一座丈二金身的罗汉菩萨,只是面目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其余皆是金光缭绕圣洁无比。秦挽歌微微一笑,道:“好身手,早就听闻天音寺‘罗汉降魔’之法,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普智额间见汗,但面色依旧未曾改变,他双手合掌淡淡回了一句“施主过谦了”,随后双掌分散各自捏了宝瓶手印与罗汉法诀。随他术法引动,身后丈二金身也缓缓起了动作,定睛看去金身之举与普智印法并无区别。普智双眸一震,眼底金光闪过,无形压迫汹涌而来! 秦挽歌敛了淡淡笑容,剔透花瓣飞旋而动,化作四股花浪迎了上去。只可惜普智这一记“明王镇狱眸”太过刚硬,饶是至柔之法牵动玉白花瓣层层绕开,也没能彻底阻拦,反而一个照面花浪便炸碎了四分之三! 那最后一股花浪倒飞而回,秦挽歌凌空虚点,须臾间飞身而上。 但见他修长双手飞快舞动,花浪碎成片片花瓣重新环绕身旁。 不知何处来的风轻轻吹动他额间的碎发,露出一双沉星醉月的清澈眼眸,漫天花雨之中这目光似有若无,宛若佳人玉女长亭临别前的惊鸿一瞥,转眼勾去无数的魂魄,令人不由自主地跟随而去,沉溺其中…… 一瞬间,普智心头荡漾无边美景,仿佛间天地之中只剩下这个温柔男子,令人完全不顾心神动荡也要与他厮守一生。甚至,只要能够醉在他的眼眸之中,便是身死道消也再无遗憾…… 就在他心神动荡不能自已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悠远镇神的吼声,如佛门狮吼一般醍醐灌顶地唤回了普智的神智。他回神之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早已向前走了几步,离自己仅仅半丈之隔的秦挽歌面色微微有异,没有直视自己反而盯着远处狮吼方向。面前之人身侧千媚莲幽幽而动,而掌心里则多了一柄描金扇子! 普智心中一片骇然。 只需秦挽歌轻轻下手,沉醉在合欢媚术之中的自己便会霎时殒命当场! 况且只隔着这短短距离,即便有佛门狮吼及时唤回神智,只要秦挽歌想,自己便是不死也要重伤当场。念及此处,普智徒然叹了口气,双手合掌道:“施主以一招‘秋波’,连破我天音奇法‘明王镇狱眸’与‘罗汉降魔身’。这一局,是贫僧败了。” 秦挽歌依旧望着先前的方向,没有看身旁的普智,只是淡淡说道:“既如此,和尚你就回去看戏吧。” 普智又叹了口气,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秦挽歌缓缓收回目光,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微风吹过,蓝色衣衫猎猎而舞,愈发俊朗飘逸。 普厄见师兄普智缓步而回,面色颓然,即便方才紧要关头自己以“佛门狮吼”及时出声提醒,也没有挽回落败的下场。普厄环视周围天音弟子多半已有面面相觑之感,他心中暗叹一声,向前迈了一步。 普厄双手行了个礼,也不出声,闪烁圣洁金色的“金刚杵”便飞旋而出。 秦挽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退回去,我不与你动手。” 普厄置若罔闻,再度向前行了一步,此时已经不是他二人之间的争锋,而是为了不丢师门颜面出手迎战。秦挽歌似笑非笑走了过来,逍遥扇随手轻动,行走之间宛若世家公子般潇洒无双。 他笑得有些邪气,左手缓缓做了个手印,道:“别走了,再向前一步,有什么后果我可就不能保证了。”随他话音落下,天音高僧被月白僧袍遮住的胸膛肌理顿时涌出层层热浪,如百蚁千虫蚀骨啮肤,淡淡酥麻为之蔓延。 普厄身躯抖了抖,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拳。 倒不是这异样感受如何撕心裂肺疼痛难忍,只是这股动静如同上好的春情毒.药,只烧得四肢五脏炽热难忍,令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多年前受辱惊醒后的情形。普厄死死咬住牙关,舌尖甚至已经尝到了淡淡血腥味,可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秦挽歌。 有些许愤恨,有些许难堪,但大多却是难以言喻的寂然与悲凉。 秦挽歌只觉得自己心尖的软肉被刺了一下,他轻轻闭上眼,做了个呼吸。 “罢了,我总归与你没什么深仇大恨……你们走吧。” 第27章 焚香至宝 长纯子望着两派弟子渐渐离去,面上有些不忿,道:“师兄,你怎么这般轻易就放他们离开?” 秦挽歌没有回头,目光凝在远处那人的背影之上,淡淡开口道:“不让他们走,难道要拼个你死我活?那普智虽败,可他根基未损道行仍在,再加上一个实力不逊色于他的普……普厄……” 他念出这个名字时,目光像是轻轻顿了一下,随即继续说道:“……他二人联手,我一时半会儿也挣脱不得,一群青云弟子和天音秃驴们联手对付受伤的你与合欢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长纯子不满地噘着嘴,“可是……” “哪里这么多可是。”秦挽歌回过神看他,“方才你强行御使‘墨雪神剑’导致元气阴阳不调,被普智和尚抓住契机一举战败,虽说你二人道行相差甚多,可也说明一点道理。”他微微凝眉,看着长纯子身上那柄长剑,“这剑虽好,但却清冷透寒更适于女子把持,强行运使墨雪神剑辅以花间游功法,所施展的道行威力还不如你往日里运使如意的‘凌音箫’。” 长纯子抬手轻抚剑柄,有些恋恋不舍:“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抢来的剑……” 秦挽歌见他一副赠之不舍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说:“又不是让你送给门中师姐师妹,我只是劝你日后多以‘凌音箫’施展修为,这神剑威力还是等到万不得已时再使出吧。” 长纯子一听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师兄所言甚至,小弟我为了这把剑没少花费功夫,真要是白白赠手他人倒是有些舍不得……” 秦挽歌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吧,该回去了。” 长纯子点头,随后向众弟子挥手作势返回狐岐山,秦挽歌与他双双御起法宝,转眼间流光闪烁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就在一行人离开不久之后,远处忽然风声不断,数十道赤色光芒落地化成众多焚香弟子。为首之人俊脸白净,眉眼处倒是有两三分相似先前的吕顺,但二人气质风骨却截然不同。 此人一副翩翩俏公子的模样,气态翩然,虽不及秦挽歌风情,却自有一段潇洒风流。反观吕顺,相貌算不上有多俊朗眉眼之间更是自有一股戾气,与之相比倒是眼前这位公子更顺眼一些。 身后弟子上前一步道:“启禀吕颂师兄,这里便是方才天音寺普智师兄所言之地。” 吕颂朝狐岐山方向望了一眼,缓缓勾出一丝冷笑:“既如此,那我们便去看看热闹。那位被擒的吕顺师兄与我有些亲戚关系,我这位当表兄的可不能坐视不理。” 他身后的弟子低下头去,手掌却轻轻颤抖起来。 焚香谷内谁不知晓吕顺吕颂两位师兄,虽然名声不及镇降南疆七十三异族的上官策师兄,可也算得上是年轻翘楚俊秀之才,偏偏这两位俊秀虽是亲属,关系却如陌路仇家一般。 其中关系,外人弟子谁也不清楚。 此次正道相约派门下精锐下山,谷主派谁不好,偏偏让素来与吕顺师兄不对付的吕颂师兄下山,也不知谷主他老人家是如何想的。 那弟子收了思绪,转眼身形化光没入赤色流光之中。 远处,秦挽歌忽然心有所感,于半空之中停住身形。 长纯子催动脚下闪烁剔透玉芒的“凌音箫”凑了过去,问道:“师兄,怎么了?” 秦挽歌望着身后不远处的方向,淡淡一笑道:“先停下来吧,有人追了上来。”长纯子眉头一跳,但油然而生的那一丝疑虑在见到秦师兄嘴角淡笑之后便瞬间烟消云散。也是,有道行通天的秦师兄在此,无论来这是谁也别想讨到什么好。 合欢弟子纷纷落下身形,各自催动术法掩去身形踪迹,秦挽歌与长纯子双双捏诀,使出门下隐匿闪避功法“花遮柳隐”,转眼间几点光芒一闪而过,二人身形顿时消散于无形。片刻后,几道急促风声猛然响起,化作二三赤色火光一一落地,为首之人正是此次焚香谷派遣下山的年轻高手吕颂。吕颂身后跟着几位年轻弟子,各自神色警惕手持兵刃法宝,倒是几个常年走江湖的老手。 吕颂向四周望了一眼,眼中有些疑惑:“奇怪,方才‘赤龙游丝’明明指向此处,怎么却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其中一位年轻弟子出声问道,“吕颂师兄,可是这法宝出了什么……” “胡说什么!”吕颂扬起声音斥道,“这跟踪敌人的‘赤龙游丝’法宝乃是焚香第三任祖师亲手铸造,哪里会有你所说的什么、什么损坏!再敢胡说,当心我以门规就地处置你!” 那弟子噤若寒蝉,吓得不敢再多言。 吕颂虽骂了他一顿,可心中却也添了一丝疑虑,他转过身反手亮出法宝“赤龙游丝”,只见巴掌大小的金色莲花之上幽幽悬着一枚镶玉金锥,赤金色虹光化成小小龙形围绕金锥而动,龙首方向却都是指向某一个处方位。吕颂眉头依旧轻皱,独自低声道:“指引方向并未偏差,难道说那群人是全力赶回了狐岐山吗?”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语,下一刻,“赤龙游丝”忽然金芒暴涨,小小龙首旋转不已,指向了四面八方。吕颂目瞪口呆,心中霎时间涌过一个念头:“难道、难道说师祖铸造的法宝果真出了问题不成……” 也就在此时,一个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缓缓响起:“原来跟在我们身后鬼鬼祟祟之人,是焚香谷的高徒啊……” 这声音似乎有意在那“高徒”二字上咬重了一些。 吕颂猛然抬头,喝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声音但笑不语,清越之声仿佛钟鸣玉磬,隐隐约约又带着几分撩人心意的魅惑,令人情不自禁为之心神动荡。伴随笑声响起的,还有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破空之声,转眼间吕颂与身后几位弟子便被围堵于中间。 “竟然是你,秦挽歌!” 秦挽歌回以一笑:“正是在下。吕颂师兄既然来到了狐岐山,挽歌岂有不迎之理,毕竟当年在焚香谷玄火坛侧,吕颂师兄还特意趁上官老狗偷袭时补了一掌呢,虽说被我一扇子抽得吐血,但能够捡回一条命也算是吕颂师兄你福大命大了。” 吕颂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他狠狠咬牙道:“妖孽,当年若非上官师兄放你一条生路……” “嘁!”秦挽歌猛然打断了他,脸上的淡笑也变作了冷笑,“不愧是焚香谷的人,倒打一耙的能力果然是同出一门。你不必多说什么废话,我本来就对你们焚香谷的人没什么好感,今日既然撞见了,怎么说也要‘好生招待’一下。” 合欢弟子们纷纷祭出武器,向前逼近起来。 吕颂脸色一变,忍不住暗叫一声糟糕。起初是因为门人弟子行进速度太慢,他才率领几个道行精深的弟子随自己先行一步,不为追赶堵截合欢派弟子,只是为了探明那一路人马的虚实力量。吕颂便是再自忖道行通天,也不敢在这狐岐山附近妄下杀手,免得惊扰了不远处的魔教大军陷入危局之中。谁曾想,即便以“赤龙游丝”远远跟踪于身后,也被秦挽歌觉察到异常之处,继而来了招“守株待兔”,自己零星数人正巧撞进了陷阱之中。 他本打算胡搅蛮缠以言语之力拖延焚香弟子赶到此处,却不料这秦挽歌已经见识过焚香的嘴炮,二话不说便要下手。如此危急之际,吕颂一边心念狂动思忖逃脱之法,一边却甚是有闲工夫地想了想在自己之前放嘴炮的焚香同门又会是何人。 秦挽歌如猫逗耗子般缓步上前,逍遥扇敛了光彩被拿捏在手上,时不时还扇上一扇,一副闲情雅致的模样。吕颂心中暗叫不妙,但此时逃离已经来不及了,唯一能做的事便是想尽办法拖延至焚香弟子赶来救援。 秦挽歌此时却缓缓勾唇,如闻心声一般轻轻开口:“吕颂师兄,不要妄想你焚香谷弟子前来支援了,想必他们现在正和我们合欢派弟子打得难解难分呢。” 吕颂脸色一变,却不知秦挽歌这话是真还是假,他缓缓握紧手掌,眼角余光扫见身后师弟们脸上的慌乱,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就在秦挽歌即将下令铲除吕颂几人之际,远处来路处仿佛有一声削金碎玉的轻鸣,如凤舞九天,又似风回大地,淡淡蓝芒宛若素衣女子的清凉眼眸,温柔如水却又暗藏锋芒。 吕颂神色一喜:“‘天琊神剑’!” 秦挽歌忽地哼了一声。 半柱香后,场中情势再度更变。 小竹峰弟子水月与风回峰弟子宁修明率领青云门弟子巡护之际,发现了受伤萎靡的另一队青云门人以及普智普厄等天音僧人。问明起因经过后,水月二话不说拉着脸色微微有些异样的宁修明便朝此处赶来,正巧解决了焚香谷门人以及吕颂的燃眉之急。 而合欢派这里,也有久候不回率领门人前来查看的三妙当援手。 粗略看去,两股人马势均力敌,却是有些难以决分胜负。然而,对峙不过一炷香左右,正邪两派大军再度纷纷赶来,正道三大教派与无数散仙修士纷纷御空而来,魔教鬼王宗、万毒门、以及合欢派三教也率领门下精锐弟子赶至此处,一时间两军对垒,倒露出些许决战之意。 秦挽歌、无殇、万人往三人一出场,顿时让正道中人议论起来,长辈们不断低声探讨这几个年轻小辈们的凶狠程度,而正道门下的年轻弟子则是目光闪烁偶尔还有一两声讶异惊呼。几个从未下过山的女弟子一见三人不同风采,便有些站不稳脚,只看秦挽歌一眼便觉得这男子目光若秋水一般晶莹澄澈,不由自主地便要上前与他相拥亲吻……若非被师姐及时唤醒,只怕又要沦为丧尸神智的“摄心傀儡”。 那女弟子的后怕之声完完全全传进了身旁宁修明的耳中,他轻轻皱着眉,目光始终凝在那个人身上。淡蓝衣衫随风而舞,只是简单站在那里,便有一段说不尽的风流韵味。眉眼如画,惑人心神,唇角微微噙着一丝淡笑,那一点弧度看得让人情不自禁便想要上前吮吸…… ……右手中的轩辕剑猛然传来一道锐痛,宁修明吃痛,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秦挽歌轻轻挪开视线,嘴角的淡笑更深了几层。 正邪两派动手之前,总要有个说法,比方说正道众人高呼“除妖降魔”,再比方说魔教众人齐诵“天道在我”。但是此时此刻,正邪两派之间居然没有一个上一辈份的老前辈出来口诛笔伐,许是两派都不想再玩什么文字游戏,亦或者是手底下见真章。青云天音焚香三派互选推选,终于敲定万剑一为代表之人,吕颂虽然短促地皱了眉,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普智神僧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将吕颂片刻间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 万剑一上前道:“在下青云门通天峰弟子万剑一。” 无殇看了眼丝毫没有要上前接话意思的鬼王宗万人往,随即望向秦挽歌,目光柔和道:“挽歌,你去还是我去?” 秦挽歌轻轻笑道:“大哥去吧,我可不愿意跟这些人扯什么嘴皮子。” 无殇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斩相思清芒闪过,转眼便出现在万剑一身旁。 万剑一打量他两眼,道:“‘斩相思神匕’?毒神无殇?” 无殇淡淡道:“浮名何足挂齿,不及青云门斩龙剑之威名。” 万剑一道:“此番正邪两派齐聚狐岐山,我等奉师命……” “废话就不要多说了。”无殇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随即笑了一笑,“我们来此,是为了恭祝朋友新婚燕尔,你们齐聚大军讨伐狐岐山,是个什么道理?” 吕颂听了这话愤然指向秦挽歌,道:“那合欢派扣下我焚香谷门人,又是何道理?!” 无殇侧过身,轻描淡写地望了一眼面色淡然的秦挽歌,嘴角沁出淡淡的笑意:“这倒要问一问你们焚香谷了。前几日狐族嫁女,长生堂人率众偷袭,不敌,负伤逃遁,而那位焚香谷高徒吕顺暗中偷袭毫无反手之力的狐族,挽歌看不过眼就去教训教训他们,难道也有错吗?” “胡说!” 吕颂气得眼皮直跳,他虽与吕顺多有不和,但走出焚香谷彼此均是同门弟子,万万不可为师门抹黑。况且此番吕顺与龙晓烟联手出山,乃是为了寻回焚香至宝“玄火鉴”,暗中消息透露身怀至宝玄火鉴的六尾魔狐定会赶在狐族嫁女之时返回狐岐山。如今吕顺与龙晓烟杳无音讯,那极有可能六尾魔狐已经现身,甚至“玄火鉴”落入魔教之手也未尝可知! 此时此刻,他再也顾不得平素里与吕顺的那些矛盾,转而全面维护于他。 秦挽歌朗声道:“既然说是胡言乱语,那就劳烦这位焚香谷的吕颂师兄说一说,为何吕顺与龙晓烟以及焚香弟子要来到这千里之外的狐岐山,又为何趁着狐岐山动荡之时闯进来?”他眼底缓缓沁上一层锋锐的亮光,“吕颂师兄说清楚了,我们也好澄清误会然后放人呀… “你!”吕颂指着他,手掌微微颤抖。 周围的正道门人也逐渐交头接耳,彼此目光不断,显然也在等待吕颂的解释。 秦挽歌立于场上波澜不惊,嘴角沁着一丝淡淡微笑。他早就算准了吕颂没办法说出真相,数百年前天狐族入侵焚香谷抢走至宝“玄火鉴”本是一件隐秘至极之事,毕竟关系到三大正道之一“焚香谷”的脸面。若是此时吕颂将吕顺与龙晓烟前来狐岐的目的讲出,至宝“玄火鉴”丢失之事自然也会顺理成章地大白于天下,那时候焚香谷丢的可就不止是脸面了。 吕颂“你”了半天,咬牙切齿却说不出话来。 第28章 三场比试 秦挽歌眼底带了些狐狸的狡黠,看得三妙春心暗动不已。 场中的万剑一望见吕颂有口难言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随即打圆场道:“吕颂师兄想必是有难言之隐……” “再怎么有难言之隐……”秦挽歌又打断了他的话,“也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这一页,毕竟吕顺他们暗中偷袭狐族是真,技不如人也是真,扣上一个‘难言之隐’的帽子就想糊弄过去……我说万剑一师兄,改日我也来个‘难言之隐’然后率领门人精锐将你们青云门的分舵一一拔除如何?” 万剑一一怔,却听得水月冷声喝了一句:“放肆!” 秦挽歌盯着面容欺霜艳雪的小竹峰水月,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她背上的那柄带鞘蓝剑。身后调息养伤的长纯子一下子爬了起来,眼睛冒光地朝前奔去,虽被秦挽歌拦住却始终不该兴奋之色。 长纯子笑容满面激动,问道:“‘天琊神剑’?那就是‘天琊神剑’吗?!” 水月瞪了他一眼,冷冷哼声也不答话。 问玉扣住他的手腕,瞄了他一眼,长纯子立即低下头跟在身后,不敢再多说一句。显然遇见这位问玉师姐,便如同老鼠撞见了猫。合欢派云舒宫云秋仙子手下的风语倒是轻轻瞥来一眼,眼眸荡漾光泽,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万剑一微感头痛,怪不得先前推选代表之时那几个人恨不得把所有夸赞之词都用在别人身上,原来一军统帅也不是这般容易就当的。他低声唤了句“水月师妹”,水月冷冷清清看了他一眼,却不做声地退了回去。 万剑一被她一记眼神冰得心头微凉,不过他也没多想,便走上前朗声问道:“事已至此,贵派想如何解决问题?” 万人往不耐烦地说道:“打便打,还怕他们不成。” 这话声音低微,一般人根本听不清楚,奈何秦挽歌狐狸耳朵极尖……他微微转过脸望向万人往,“若是动手,我们可有全胜的把握?若是不能战胜,势必要退回狐岐山,一旦正道逼近狐岐山祖奶奶小痴乃至整个天狐族必然会受到波及!” 万人往微微握拳,道:“那你想如何?要如何?” 秦挽歌无视他言语中的淡淡怒意,只是转回脸望向场中局势。此次正道三大门派系数聚于此地,青云门有万剑一、水月……还有……宁修明…… 他不由自主地寻觅着那个人的身影,彼此相识明眸相对,像是有什么光忽然闪过脑海。 宁修明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不知为何,心跳犹如擂鼓一般隆隆作响。 秦挽歌微微定神,环视左右之后以“传音术”将决定告知于无殇。 片刻后,无殇轻轻莞尔,声音传遍四野:“我们……来三场比试!” 三场比试,三局两胜。 若正道胜,焚香谷众人完璧归赵; 若魔教胜,则正道众人系数离开。 无殇退回大军之中,低声问向秦挽歌,“你说,他们会同意吗?” 秦挽歌淡淡笑了起来,随手将水囊递了过去,道:“我也不知,但是吕颂肯定是会同意的。”无殇接过水囊,也不嫌弃这是挽歌用过之物,相反他眉眼里还隐隐多了一抹欢喜。无殇就着挽歌饮过之处喝了几口水,舔了舔唇瓣又问道,“吕颂是怕你从吕顺和龙晓烟嘴里撬出更多东西吧? 秦挽歌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昨晚我用了些手段逼他招供,吕顺那厮贪生怕死,完全没有嘴硬。起码,我现在已经知道天狐始祖被困在‘八凶玄火法阵’的第二层之中。”他眉尖轻轻动了一下,“说起来,以前倒有个云游的相士为我算了一卦,说是我心中念念不忘之事需到百多年后才会成功,难道是指天狐始祖会在百年之后才能脱困吗?” 无殇见他又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连忙柔声宽慰道:“你不要多想,云游相士说的话真真假假三七参半,说不定这次平息狐岐山之乱后,你就能从吕顺口中撬出更多的消息来。” 秦挽歌叹了口气,道:“吕顺虽然招了天狐始祖被困在玄火坛第二层的事情,但却没说怎么才能掩人耳目地进入玄火坛,怎么才能成功无误地救出被困在第二层的天狐始祖……我试了不少手段,可他始终说自己不知,想来他确实是不知道。” “那龙晓烟呢?” 秦挽歌眉宇间的淡淡愁意冲淡了不少,他有些忍俊不禁,说:“那位姑娘被长纯子气得吐血昏迷,足足躺了四天四夜才醒过来。我也用刑逼她招供,奈何这个姑娘整日里不是炼丹就是采草,门中隐秘之事一概不知。” 言罢,他敛去笑意,又是一叹。 无殇又劝道:“别灰心,将来有的是机会让你得偿所愿。” 秦挽歌看了他一眼,忽然轻轻一笑,无殇神色一窒片刻后才醒过来。此时秦挽歌早已低下头去,微带歉意道:“狐族生来具有魅惑之能,加之我又修习了合欢惑心之术,大哥,我……” “我并非是中了术法!”无殇连忙道,他望着秦挽歌的眉眼,脸颊微红但却认认真真地说,“我、我只是……情不自禁。” 秦挽歌低头唤了一声“大哥”。 无殇脸上浮现出苦笑,只是这神色太过短暂,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万人往淡淡横来一眼,像是悟出了什么道理。 正道众人终于敲定主意,决定派青云门、天音寺、焚香谷三派年轻高手出场比试。秦挽歌早料到会有如此决定,他看了万人往与无殇一眼,暗暗决定只自己三人上场即可。青云门中派出的弟子是手持天琊神剑的水月,秦挽歌虽有些讶异不是万剑一亲自出手,但并未太过吃惊。 水月一身修为不可小觑,又有神兵利器“天琊神剑”傍身,放眼神州南北年轻弟子之中,能与水月交手并全胜之人寥寥无几。 焚香谷只有一个吕颂独挑大梁,故此毫无意外。 至于天音寺……秦挽歌望着缓步而出的普厄,眼神颇有些说不出道不定的复杂深邃。近百年前一时心软放过了这个和尚,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名字却也烙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秦挽歌见他出场应敌,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魔教之中,万毒门“毒神”无殇出场迎敌,鬼王宗派出一位身着黑纱的窈窕女子,浑身清冷之意倒有些神似青云门的水月。她的面容看不真切,像是被一层模糊的光亮挡住了视线,越想看得清楚,越觉得眼中生疼,仿佛被烈焰灼烧一般。 秦挽歌心中一凛,这位想必就是凶名在外的鬼王四大护法之一的“朱雀”! 无殇临上场前还与他低声咬耳朵:“我还以为是万人往亲自上场呢。” 秦挽歌被他话语中的热气撩得有些不自在,可是见到无殇大哥神色不变,便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他同样压低声音回道:“听闻那位青龙护法已经回来了……” 无殇眼中光亮一闪而过,“看样子,他应该是得到了那枚神兵。” 秦挽歌淡淡点头,没有开口,但是彼此心中均是有了同样的想法:圣教三大派,很快就会变成四大门派了…… 入场之后,无殇祭出“斩相思”率先迎上了焚香谷的吕颂,鬼王宗朱雀祭出神兵“朱雀印”选了容貌绝伦的小竹峰弟子水月。 命运似有意若无意地抉择,让秦挽歌对阵天音寺的普厄。 两旁左右的战局已经开始。无殇宛若闲庭信步,随意挥洒清光,吕颂屡次进攻均被他轻描淡写地拦住。时不时,还要小心毒神反击回来的各种蚀骨毒素与诡异虫豸。另一旁水光缭绕的淡蓝色与赤红凰光照亮了半边天,二者身姿窈窕容貌出众,尽管朱雀面容看不真切但依旧能感觉到她相貌别致,甚至不输于水月。天琊剑随风而舞,碎出无数淡蓝色剑气呼啸而至,朱雀手捏古怪法诀,赤红金印舞出曼妙火凰迎上锋锐剑气。 反观场中,两个人只站在原地,静静相望。 普厄上台前,脚步似是有些不稳,但是很快他便站定了身形。 秦挽歌神色有些复杂,说实话真要是动起手来,他绝对能在半招之内制服普厄。并非是普厄道行逊色太多,而是当年他淬阳之后在普厄身上下了一个相思咒,中招之人身上会留有花色纹络,一经催动术法便如同中了绝顶春毒,除非下咒之人亲自解除或是身死道消,这咒才会消失。那时他不过觉得这和尚比起他以前的淬阳鼎炉颇有些滋味,留了他一条命之后顺手下了个相思咒,谁曾想到会有后来这般多的起起伏伏。 秦挽歌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望着普厄,正色道:“出手吧,我不回用那一招的。” 普厄嘴角轻轻蠕动,手掌也微微颤抖起来,但到了最后他深深呼吸,就变成了过招前的稽首。 身后不远处的长纯子忽然转过脸看向问玉师姐:“师姐,师兄说的是哪一招啊?师父的压箱底功夫吗?” 问玉拍了他一脑瓜子,“看你的,别瞎问。” 长纯子:“……” 普厄双掌合十行了一礼,随即淡金色的“金刚杵”便被祭了出来。秦挽歌曾与普方普泓以及行走神州的天音寺僧人过招,知晓佛门功法威力虽然略逊色道家真言,但护佑心脉周身以及后续绵劲之力却胜于道家一筹。他心中做了决定,收起逍遥扇,而是并指点向眉心,亮出了法宝“千媚莲”。 问玉像是看出了什么,眼中神色微微一动。 淡粉色莲花婀娜娇艳,少了佛门功德池三生莲华的圣洁,多了摄骨销魂的意犹未尽。一经催动,法宝闪烁光华缓缓变成了莹然玉白之色,宛若片片佳品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淡淡流光自花瓣中散出,愈发夺人眼目。 远处的宁修明像是记起了相思木南柯国中的交手,眼神有些恍惚。 转眼间,场中交手已然开始。普厄身形闪动,“金刚杵”多是大开大合之招,秦挽歌没有趁其收势不及时进行稳准狠辣的偷袭,反而身形潇洒恣意地连番闪避。如此过了片刻功夫,就连长纯子都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秦师兄一直在躲呢?他是不想伤到那和尚吗?” 问玉素手握紧成拳,心中颇有些牵挂。早些年她从寻琴师姐口中得知,挽歌对天音寺的普厄施展了淬阳之术,不但没有夺去性命或是做着“摄心傀儡”,反而高抬贵手放了他一命。她原本还与师姐忧心挽歌会意外动情,但见这些年来二人并无来往也就慢慢放了心。 但是自从听闻天音寺是由普厄率领僧人赶去狐岐山支援,问玉便有些坐不住了,趁着增兵之际倒也可以暗中观察一番,看看二人之间是否存有些许不该存在的情分。现如今这副情形,就连长纯子都看出了问题,问玉已经不用再用“二人之间清清白白”来欺骗自己。 问玉缓缓握紧手掌,心中默默想道:“挽歌,你可不要故意败在他的手上啊……” “噗!” 吕颂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转眼间便气息萎顿下去。焚香弟子们纷纷大呼“师兄”围了过去,有丹药的喂丹药,没丹药的替他运功疗伤,剩下的弟子纷纷亮出法宝目眦欲裂地瞪着万毒门的“毒神”。 无殇收起“斩相思”,轻描淡写地笑了一笑,目光瞥过焚香弟子,隐隐带着几分不屑。他转过身,向万剑一问道:“这局,该是我赢了吧。” 万剑一叹了口气,道:“这局……万毒门胜。” 万毒门弟子顿时高呼师兄道行通天,转眼间气势就压得趾高气昂的正道萎靡起来。无殇噙着一抹淡笑缓步退场,只是在回到圣教大军之中时,他不自觉地侧过脸望了眼正与普厄交手的秦挽歌。 另一边,水月脸色微微发白,天琊光芒已经暴涨无数,但始终压制不住流火般的赤红凰光。凤鸣清啸之中,水月隐隐望见魔教朱雀的淡然目光,就如同将自己看做了一个死人。 她轻咬贝齿,身形与天琊蓝光化为一体,直直冲上云霄,转眼间一道剧烈蓝芒宛若从天而降般携带风雷之音呼啸而下,劈天裂地般向地上的朱雀砸去!剑气未至,朱雀身边的碎石乱木已经化为齑粉,可见此招威力绝伦! 容貌被遮掩的女子似是轻轻皱眉,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便听到几句低低女子诵咒之声。 朱雀印光芒再涨,一只丈余大小翎羽燃烧赤色火焰的朱雀自赤芒红光之中展翅而飞,朱雀一经现身,方圆百丈之内均是热浪逼人,饶是道行高深如秦挽歌万人往等人也不禁皱眉,焚香谷弟子更是错愕地望着施展火焰之术的朱雀。 两道耀眼光芒轰然撞到了一处,平地里仿佛炸响了无数天雷,让远在数十里外的狐岐山众人都听得真真切切,甚至能远远看到那一点无法逼视的光亮!场中众人纷纷后退以手蔽目,用来避开交手余波冲击和刺眼巨光,待到光亮渐渐散去,正邪两派的各种人马齐齐望向场中,却见到两个勉强撑住身形、彼此均是受了重创的女子。 万剑一深深叹息:“此局……平局!” 万人往急派弟子前去查看,青云门中也有几位女弟子快步将水月背运回去,探明情况后双方均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施展术法导致力竭,再加上被余势冲击,受了些内伤,却没伤到根基真元。 第一局:“毒神”无殇胜。 第二局:水月与朱雀平局。 第三局,便是一决胜负的关键所在。 第29章 暗下偷袭 普厄双手合掌,面目淡然隐泛慈悲,他虽不开口,但心中了然。此时此刻,一决胜负的重担已经落在了自己肩上。如果能够取胜,固然是好,但是一旦自己失招挫败……他缓缓做了个呼吸,随后调匀吐纳静心凝神,高手过招分毫便会决定胜负,心境心情自然也不例外。 秦挽歌并未趁他静心之际行偷袭之举,只是隔在远处静静等候,显然甚是有耐心。 场下的长纯子忍不住出声问道:“师姐,师兄到底在磨蹭什么呢?” 问玉心头不安愈发浓重,可也不好妄自开口言说,只得勉强拍了拍聒噪的长纯子,道:“话怎么怎么多。” 三妙似是也觉察到不对,上前凑近了些,低声问道:“问玉师姐,师兄时不时不准备下杀手啊?”问玉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怎么讶异,毕竟这丫头入门虽然不过百年,但一身玲珑心和非凡天资让其逐步成为年轻一辈的高手,眼光和阅历逐年增多,看出这些倒也不奇。 问玉微微点头,低声道:“他与这和尚颇有些瓜葛,我担心……” 三妙淡然一笑,截住了她的话,“师姐多虑了,三妙倒是觉得无论师兄是盛是负对我们并无多大影响。胜了,赶走这些聒噪之辈我们也可安安心心回逍遥涧,若是师兄未曾防备侥幸被他们赢了,大不了就将那些焚香谷的家伙丢出去,也省得每日浪费柴米油盐。” 问玉轻轻挑动眉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心宽……” 三妙莞尔一笑,柔媚风情不胜收,“师姐过谦了。” 普厄调息完毕微微颔首,随后一手捏诀一掌屈伸,曼妙金光丝丝凝聚,须臾间便将他手掌映成了金色剔透的涅槃掌印。普厄清俊容貌被这金光映衬得如同西天灵山金寺佛塔中的法王,眉宇之间慈悲祥和,周身隐有圣洁金光护体,时而变幻出曼妙金莲纹络。 秦挽歌抿了抿嘴角,千媚莲无风自动,无数光泽逐渐化作玉白之色向闪烁氤氲光色的千媚莲涌来。他抬手将千媚莲抛向半空,双手飞快变幻法诀,玉白光线萦绕左右如见风就长的藤蔓一般紧紧将这数十丈左右的一方天地束缚其中。 三妙不禁凝眉,低声道:“‘情网’?” 身旁的问玉缓缓点头,道:“是‘情网’,挽歌逍遥游功法十二绝之一的‘情网’。” 场中普厄目光之中透出些许凝重,他闭了闭眼,随后缓缓推出聚拢圣洁金芒的璀璨掌印。随他术法引动,淡金色透明的巨大掌印逐渐凝聚,掌印正中闪烁耀眼光芒的“卍”字牢牢锁定面前的秦挽歌,此招一经催动便绝无收回之势。 普厄明白这一点,秦挽歌自然也心中清楚。 千媚莲猛然绽放出耀眼光芒,围困一方天地玉白色丝线也随之大放异彩,丝丝缕缕光泽纷纷汇入他手掌之上,光色逐渐旋绕,最终从玉白色变成了不同于圣洁光芒的金色。点点光芒,如金色萤火虫一般盈盈飞舞,煞是可爱。秦挽歌双目一抬,手中术法猛然前催,那旋绕飞舞的金色丝线拖着绚丽的光尾轰然迎上了普厄的天音奇术! 远处狐岐山的天狐族人,再次目睹了一场令人难以逼视的光亮。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有落石如雨密密麻麻,那身处场中的二人并未后退反而双双冲进了还未消散的耀眼光芒之中。只听得金击玉鸣声声不绝,又有玉白光色与圣洁金芒不时喷涌而出,耀眼光亮即将褪去的一瞬间,一个身影骤然暴退而出! 是秦挽歌。 他以手撑地嘴角沁血,身形微微颤抖,千媚莲的光华萎顿大半,绕着主人的身形轻轻飞动。 普厄一袭僧袍破开了无数斜锋小孔,就连眉眼处也有一点锋利伤口流出淡淡血迹,可他却是完好无损地落在了地上,并非如秦挽歌一般受伤萎顿。 “胜了?” “我们……胜了?” 天音寺僧人不敢置信地喃喃道,随即一阵狂喜升腾在每个正道弟子心中!焚香谷与青云门人也纷纷喝彩起来,只是那几位正道的年轻精锐脸上,却有几分不是滋味。片刻后,有心思敏捷的弟子终于反应了过来,脸上的欢喜也渐渐僵住……第一局魔教万毒门胜,第二局是平局,即便第三场天音寺的普厄神僧战胜了合欢派的秦挽歌,到最后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局的下场! 平局! 焚香谷弟子脸上的笑也渐渐褪去了,有的只是一片茫然。吕颂调息之中,见如此结局一时间气血错乱牵动自身伤势,“哇”地一声吐了口鲜血。焚香弟子再度手忙脚乱起来,而不远处合欢派之中也有些慌乱匆忙,三妙在师兄拜场之后一个飞身来到他身旁,万毒门无殇身形暴闪,也丝毫不逊色于三妙的速度,二人搀扶着秦挽歌一路回到合欢派大军之中。 风语像是看出了什么,秀眉微蹙。 秦挽歌脸色微白勉强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吞下三妙递来的疗伤圣药随即闭眼调息。三妙侍立一旁为其护法,坚决不让旁人打扰到他。问玉心中忧虑愈发浓重,匆匆自挽歌身上收回视线后,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被天音寺僧人搀扶下场的普厄远远望来的目光。 隐隐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问玉心中一凛,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万剑一与其他众弟子商议之后,上前两步,朗声道:“眼下双方打成平手,可要继续下一局三场对决?”无殇剑眉微皱,心中有些拿捏不稳,不知为何自从挽歌受伤之后他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是心头被一层阴霾笼罩,无法挣脱。但他自幼修习万毒门功法,定力锤炼只深远胜他人,不过片息的暗中凝神便已静下心来,道: “万剑一万师兄提议固然是好,然而今日双方各有伤势,何不约在改日另行切磋之举?” 万剑一怔了一下,随即心中想出了对策,只可惜他话还没说出口焚香谷的吕颂便勉强站起来,截在他出声之前怒气冲冲道:“邪魔外道!还想拖延时间?!今日若不将我焚香谷弟子交出来,我吕颂绝不会放你们一人离场!” “好大的口气!”万人往忽然冷声道,“就凭你这一身杀鸡宰狗的道行,连秦挽歌都打不过,还想夸下海口留下我们所有人!” 万人往扬起声音:“鬼王弟子何在?” 在其身后休憩多时的精锐们纷纷擎出法宝利刃,口中齐呼:“在!” 这声音穿云裂石,整齐有力,竟是将目露凶光的吕颂乃至焚香众人也震了一震! 鬼王宗弟子一旦做了开端,合欢派与万毒门也不再继续坐视不理,与此同时与之对峙的正道青云天音两派弟子也纷纷握紧手中法宝,做好了进攻的准备。双方虎视眈眈,战况一触即发! 也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迅疾风声,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勉强御起法宝闯进场中,嘶声道:“救……救……”这话未说完,便头一歪昏了过去。来人似是早已看清了两方阵势,直接朝焚香谷方向飞去,其中一位焚香弟子大着胆子上前查看,拨开昏迷之人脸前的遮挡额发,猛然吓了一跳:“是,是吕顺师兄!” 秦挽歌霍然睁开眼睛! 吕顺与龙晓烟明明被他封住一身修为关进了六狐洞的洞窟之中,怎么会好端端的逃出来? 他再也顾不得尚未痊愈的伤势,拨开三妙担忧拦挡的素手,快步向狐岐山方向望去。远处依旧青山绿水白云缭绕,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柔软之处却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仿佛间有几声似有若无的痛哭声传入耳中。 吕颂此时已经快步冲到吕顺身前,强形以劲力震醒他,急声问道:“救你的人呢?龙晓烟呢?全死了吗?”吕顺疼得抽了口气,面对吕颂急声连问,却缓缓低下头,“他们……他们……” 吕顺低头挡住了所有的神情,可这副态度却说明了一切。 万人往身躯微震:“小痴……” 他下意识便要纵身返回狐岐山查看情况,只是身旁的近卫双双拦住他的举动!近卫低声提醒道:“宗主,这些正道中人尚未打发,纵使回去他们定然也会跟踪前往啊!” 朱雀此时已经调息完毕,听了此话也上前提醒道,“临行之前我已命朱雀堂的弟子护好狐族一干人等,想来就算焚香谷精锐再多,也难逃出狐岐山的天罗地网。” 万人往毕竟是一宗之主,行为表率须为所有鬼王宗弟子负责,他闭紧双眼狠狠咬了舌尖,借痛楚之势强行镇定心神。然而他睁开双眼时,那一抹血腥狠色却让周围杀伐不断的弟子门人都为之心惊胆颤。而此时远远眺望狐岐山方向的秦挽歌也停住了脚步,他缓缓转过身来,逍遥扇描金扇面上第一次闪出了明显可见的电光雷霆。 秦挽歌的双眼,此刻早已变成了血红之色,就连他的声音也带着满满咬牙切齿的凶狠: “你们……你们竟敢对狐族下手!” 万剑一心头狂震,暗道一声“糟了”。他背上斩龙剑霍然出鞘,碧芒暴涨如春光秋水,无边潋滟美不胜收。只是他却没有功夫欣赏,却是狠狠瞪了一眼隐瞒此事的吕颂,行动之前吕颂并未说自己曾经派出一队精英强将潜入狐岐山啊! 天音寺众人之中,普厄望着他满脸怒容恨不能择人而噬,手掌忍不住颤抖起来。 方才的斗法旁人或许被耀眼光色挡住看不真切,可与其过招的自己最能感受。秦挽歌的“情网”根本没有全力催动,所以自己以十成功力施展的“慈悲金印”才能伤到他!可此时,他已经彻底暴怒起来,下手定然会毫无分寸…… 普厄颤着双手缓缓合掌,闭眼时,仿佛有一抹淡淡的痛苦闪过。 阿弥……陀佛…… 秦挽歌握紧逍遥扇,遥遥指向正道众人:“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原本还想着能不动手最好,免得大肆杀伐之后无端牵连天狐族人,谁曾想这些自诩为正道的家伙居然会暗中谋划偷袭之举!一堆正道在此处牵绊处众人,余下精英强将无声无息潜入狐岐山,对一群老弱妇孺几无抵挡之力的天狐遗民下死手,此等罪孽,便是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秦挽歌缓缓握紧成拳,眼中凶光愈发明显。 今日,便以你们之血,来祭奠无辜伤亡的天狐族人! 正邪之战毫无避免地展开了,场中之人无一例外系数卷入其中。各门派低阶弟子彼此杀伐拼杀,精锐俊秀纷纷动手迎敌,或祭出法宝腾空挪变,或立于场中四下迎战。战斗从地面到天上,密密麻麻接连不断,稍有不慎便会溅出热血殒身当场,血腥之气逐渐增多远远飘散,周遭丛生树木花草也纷纷俯身低头,仿佛难以承受如此浓重的杀戮血腥。 “唰!” 三妙手中缠绵丝抖出一个弧度,雪白蛛丝上沾染的血液纷纷溅落而出,中招之正道弟子瞠目张舌却说不出半点言语,因为他们的喉咙早已变成了血洞。缠绵丝一经出手,便代表着一个正道弟子死于当场,这个近百年前初入合欢派的柔弱少女也终于蜕变成了手上血腥不断的合欢新锐! 花间游功法曼妙无双,行动之间顾盼流波身姿曼妙,即便侥幸躲过缠绵丝的弟子门人也不禁神情一窒沉醉当场,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喉口洞穿缓缓倒下去之际。 三妙素手轻挥,缠绵丝颤出清越之音,令人不禁神魂跌宕难以清醒,她再度以急速灭口数个焚香弟子之后,正准备前去相助此时已经跃入焚香大军之中的秦师兄时,回头不经意间,却是望见了直接冲向青云门人的长纯子。 她心思敏捷聪慧,转眼间便明白了长纯子意欲何为,这位师弟早就流露出要与天琊剑主水月过招之意,此情此景不言而喻! 三妙轻咬贝齿,微微凝眉,长纯子虽然资质上佳但入门毕竟比自己还要晚上一段时日,即便有“墨雪神剑”护持恐怕也不是青云门水月之敌手。 她飞快看了眼场中情势,随即发觉围攻青云门人的多半是万毒门弟子,而相助万毒门的合欢派高手则是寥寥无几。此时虽添了一个长纯子,但若是不加小心难免会让正道那群伪君子围攻于他。 三妙一个转身飞跃过去,缠绵丝随她身形而动,一路上无数正道弟子惨叫连连或死或伤。 第30章 刹那芳华 “唰!” 秦挽歌飞身而起,无数玉白色花瓣曼妙飞出,带着迅疾之势转瞬便洞穿了七八个焚香低阶弟子的胸膛!那花瓣沾了血色,愈发耀眼夺目,破开血肉之躯后再度随印法催动飞回他身旁。 吕颂脸皮狠跳,气得双手发抖,可却奈何不了他。 问玉领率合欢派大军相助秦挽歌,随着战势变化,隐隐倒有了围困焚香门人使其孤立无援的趋势。与其紧邻的天音僧人神色皆是一变,普智不待多想便下令出手援助,不论正道三家明里暗里如何倾轧使绊,但此时生死存亡之际那些微不足道的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合欢大军之中,问玉遥遥眺望连番下死手的秦挽歌,随后引领一队人马前去拦截率兵相救焚香弟子的天音僧人。她柔媚的脸上如梦幻般多了一抹淡淡微笑,还未说话便有几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天音僧人面红耳赤起来,隐隐约约他们身下的僧袍也翘起了些许高度。问玉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冷笑,随后右手轻挥亮出了她成名的法宝“多情环”。 普智双眉一皱待要上前,却被普厄抢先,他僧袍微闪转眼便足下蹑着一朵金莲来到问玉身前。 问玉嗤笑一声:“和尚,我不与你动手,免得伤了你让某些人心疼。” 普厄脸色微微发白,他本就不善言辞不然早年间也不会被能说会道的秦挽歌三言两语骗得信任,眼下问玉话语中又暗藏深意,顿时将他噎得哑口无言。然而普厄毕竟一身佛法定力深厚,双手合掌微微行礼之后,便干脆利落地祭出了“金刚杵”。 问玉冷冷一笑,眼中光彩一闪,转眼间无声媚意缭绕左右。双玉环金的“多情环”渐渐绽放绚丽光色,锋刃冷光愈发强盛,令人望之心生寒意。她足尖轻点虚空,转眼间便飞身上前,这速度太多迅疾以至于身后原地的残影足足持续数息才缓缓消散,然而这几息的功夫,她便已经冲到了普厄的脸前。 素净双手仿佛拢聚无边绚丽光色,但却并不耀眼刺目,反而隐隐约约让人有种浑身暖阳之感。细细看去,更会觉得这光色攻势并不强烈,如同孩童之间普通推攘令人毫不畏惧。可就是这光色亮出的一瞬间,普厄以及他身旁的所有天音僧人都不禁身躯一震,认出了这招名满天下的术法! 红颜枯骨,“刹那芳华”! 普厄猛然双掌平伸,金色气浪轰然席卷,将左右天音僧人尽数推开,却是要以孤身硬抗这触之即死的合欢魔咒!那光色似缓实疾,普厄只来得及将无辜僧人推开,便再也运不出半息时间施展天音术法抵挡,危急之时他只能全力催动体内多年修习的“大梵般若”功法,希望能够凭借佛门奇功挡住这招毫无败绩的必死绝技! 也就在“刹那芳华”劲力即将全数倾泻于普厄身上之时,远处刚欲下死手的秦挽歌瞬间心头狂跳,迅疾转过脸望了过来!目光远远交汇于一处,秦挽歌仿佛望见了普厄眼底的一抹深意,有几分凄惨与寂寥,可他的嘴角却缓缓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 毫无芥蒂与指责的真诚笑意。 秦挽歌心头一痛,猛然间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心口。 下一刻,普厄身后忽然跃出一个小小身影,一声惊呼“师父小心”过后,余下的声音瞬间淹没在了全数催动的“刹那芳华”劲力之中。普厄呆住了,彻彻底底的呆住了,替他挡住了必死一击的是那个朝夕相处陪伴在他身旁的小沙弥。 那个入寺不到十年,被人欺负只会寻个偏僻之地痛痛快快哭出来的小家伙。 小沙弥的身形缓缓落了下去,他年轻的小脸上惨白一片,嘴里还大口大口吐着殷红鲜血。但他嘴角依旧轻轻蠕动,缓缓做出一个口型。 普厄看得真切,他在喊“师父”……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哭? “对不起普厄大师,弟子、弟子不是有心吵到你的。” ……你识得我? “弟子入寺前曾听师叔教诲,普厄大师修炼闭口禅,多以写字联系他人。” ……你受了委屈,所以在这里哭? “不,弟子……弟子只是想念父母,可是我……弟子的父母已经死在魔教手中了。” ……你恨魔教吗? “弟子原本恨之入骨,可是师叔教导弟子出家人四大皆空,贪嗔痴恨皆是妄念。弟子,弟子也不知该不该恨……” ……你有些佛根,随我一起练禅学法吧。 “啊?” ……我收你为弟子,日后住在我的禅院之中,可免去不少麻烦。你如有佛法上不懂的问题,也尽可向我开口询问,我定当全力教你成材,日后你佛学深厚便会自然明白出家人贪嗔痴恨之意。 “多、多谢普厄大师,不,多谢、多谢师父!” 普厄双目含泪,猛然间仰天凄吼:“啊—————————” 这佛门狮吼功突如其来,问玉虽反应极快全速而退,可依旧被余势波及震出半口鲜血。她身后风声一紧,转眼间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几个腾挪便瞬间出现在了远处。秦挽歌缓缓松开手掌,抬眼望向远处。 普厄狮吼功施展到一半,忽地胸口震了震,随后猛咳起来。淡淡血迹从他口中流出,可普厄却丝毫不顾自己伤势,而是上前查看小沙弥的情况。只是他毕竟入天音寺不到十年,连“大梵般若”都未曾开始修习,方才终身一跃已经拼尽这多年锤炼筋骨的根基。“刹那芳华”劲力全数印在了身上,不过数息的功夫,方才还奄奄一息向他无声喊出“师父”的小沙弥便只剩下了一副枯骨,半缕残衣。 普厄眼中泪水轻轻溅落,滴在了尸骨之上,下一刻原本完整的尸骨仿佛承受不住泪滴的重量,无声无息地碎成了齑粉。微风吹过,尸骨灰烬随风而逝,只留下半缕残破衣角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掌心中。 冥冥中,仿佛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师父……” 秦挽歌望着身形踉跄回归天音寺大军之中的他,目光颇有些复杂深邃。 问玉看了师弟一眼,心中不安愈发强烈起来。 身后不远处,侥幸从秦挽歌掌下逃出一命的吕颂被满脸惊悚地吕顺救了过去,吕顺急声问道:“吕颂师兄,你还好吧?”秦挽歌眉间一动,像是再度记起了自己的初衷,他缓缓转过身去,望着微微发抖的吕颂,以及退后吕颂两步眼底冷光一闪而过的吕顺。周围的焚香弟子被合欢门人死死拦住,并无一人能够上前救援两位师兄,秦挽歌望了他们两眼,心中冷冷哼了一声。 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望着双双后退的吕颂与吕顺,忽地轻轻勾唇低声笑道:“多谢吕顺师兄告知‘八凶玄火法阵’之密,改日定当登门言谢。” 吕顺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手,登时愣在原地。吕颂最先反应过来,转过身一把抓住吕顺的胸口衣襟,喝道:“吕顺,你欺师灭祖,竟然将师门之秘告诉这等邪魔外道!” 吕顺连忙道:“我没有,我没有!一切都是、都是这奸人挑拨!” 吕颂并未松开他的衣襟,却侧过头目露凶光地盯着秦挽歌,“你……啊!”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心口一疼,低头时却见一把闪烁暗红光芒的长剑足足没进胸膛至剑柄。吕颂缓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嘶声道:“吕顺,吕顺,你竟然……”这句话依旧没有说完,吕顺劲力催动,转眼间法宝之力便已震碎了他的心脉。 吕顺手忙脚乱地挣开这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抬起头却发现面前不远处正站着一个好整以暇望着自己的秦挽歌。他定了定神,运劲吐出一口鲜血随后惨叫着向侧旁飞去,“焚香弟子何在!贼人秦挽歌屠戮吕颂师兄,给我就地诛杀!” 秦挽歌冷冷一笑:“真会扣帽子,看来这样欺师灭祖的行为你也没少干吧?现如今我倒是有些怀疑龙晓烟是自己无力挣逃,还是因你之故而踏不出狐岐山半步!” 吕顺眉头一跳,却丝毫不予回答。 问玉满色寒霜,多情环无声没入地下,转眼间便来到吕顺身下土石之中,自上而下破开山岩向佯装被击伤打飞的焚香谷吕颂狠狠劈去!他眉头狂跳,不敢正面迎接,毕竟方才问玉出手狠辣无比,连打赢了秦挽歌的天音高僧普厄大师都险些丧命于她手中。吕顺狠咬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暗红长剑上,随即赤色红光猛然大盛,强行抵住了携风贯雷的“多情环”。 吕顺仰天喷出一口血,惨叫着飞了出去。焚香弟子纷纷杀红了眼,不顾性命般前赴后继向师兄冲了过去,势要以血肉之躯掩护师兄安危。 远处宁修明剑眉微皱,像是看到了什么,只是眉宇之间有些不太确定。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身旁密密麻麻的鬼王弟子与万毒门人纷纷祭出法宝向他扫来,轩辕剑一声清啸,转眼间紫气弥漫无形锋利呼啸而出,只听得惨叫声不断,转眼间便有无数邪魔歪道重伤当场。 他扫了眼场中情况,水月师姐与合欢派的长纯子、三妙苦战连连,但细细看去水月师姐以一敌二隐隐还有占据上风之势;另一侧,万剑一万师兄与“毒神”过招,斩龙剑碧光与斩相思清光势均力敌;鬼王宗主万人往与四大护法中的朱雀联手,所到之处正道弟子纷纷殒命,即便天音寺普智以佛门至宝“翡翠念珠”阻拦,也只能在二人联手中竭力自保,就算添了一个明显受伤的普厄师兄,也没能改变下风局面。 宁修明握紧手掌,随即做了决定,水月师姐那里暂时不用担心,万师兄与毒神交手一时半会儿也露不出颓势败局,眼下之际还是全力相助天音寺的两位师兄联手挡住鬼王宗众人!只不过,他心念一动,不远处合欢派的长纯子便惊呼一声,眼看着墨雪神剑脱手而出而水月师姐也趁其病要其命地下了重手。 他咬了咬牙,突然改变了决定。先去水月师姐那里,总归她占据上风自己携手迎敌也方便许多,随后战胜这两个合欢门人之后再双双前去相助天音寺的两位师兄。 眼看天琊神剑便要刺向兵刃脱手片息怔神的长纯子,忽然间曼妙白光如游龙一般飞速而来,转眼间便缠上了天琊神剑的剑刃。长纯子借此机会一个“鹞子翻身”向后飞去,抬脚后踢向上,险之又险地将那柄“墨雪神剑”踢了上来。长纯子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右手向身后一抓,被踢上去的墨雪神剑瞬间没入手中,此番动作行云流水,令人眼花缭乱又不禁赞叹。 不远处的无殇擎开斩龙剑锋芒,忍不住出声赞道:“好身手。” 长纯子遥遥向他笑了笑,“谢无殇师兄夸奖。” 只不过这个笑没过几息功夫,就变成了苦笑。水月一身修为只高不低,据师兄所言百年前她便已经是青云门上一甲子中的前四之人,如此道行绝伦之辈又有神兵利器“天琊神剑”在手,即便自己与三妙师姐联手也难以直搠锋芒。 他咬了咬牙,随即亮出自己的凌音箫,手指飞快在箫身上清点数下,然后将其抛至半空之中。那凌音箫逐渐散发光亮,与此同时清越好听的洞箫之声也幽咽响起,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是月圆之夜江海上凭吊远隔千里之良人的闺怨女子,又像是夜雨闻铃肠断碎心的幽篁之人对影自怜,无边哀愁汹涌而至,就连素来心如止水的水月也不禁动作微顿,心中闪过了百般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滋味。 万剑一剑眉微皱,心中暗叫一声“糟了”。 长纯子成名之法宝便是这一管“凌音箫”,听闻这箫身乃是九天仙竹混以伤情女子之哀愁泪光而制成,浸润百年,伤情百年,凌音百年,故名“凌音箫”。 一经催动,无论男女便会被无边相思浓愁遮蔽,无从挣脱。 也就在长纯子“凌音箫”催动相思劲力之时,三妙手掌轻然拂过,淡淡媚意自眉心氤氲而出转眼间化作了一点朱砂印记。水月心神几番动荡,手中天琊神剑蓝光或明或暗闪烁不断,匆忙间抬头却是正正望进了三妙的清澈双眸之中。那目光温柔如水,似温润如玉之素手轻轻抚慰心头伤,又仿佛心爱之人在耳边亲昵低吟浅唱,令人心神动荡不禁沉醉其中。 长纯子神色一喜,凌音箫随风而动,箫声呜咽之际却有无形声浪飞溅而去。与此同时,三妙手中缠绵丝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天罗地网,携带风雷之势向水月砸去!而水月此时尚沉醉于合欢媚法之中,不能自己,眼看便要挨上这汹涌而开的两招极强术法…… 忽然间,一点紫芒飞闪而过! 轩辕剑横空飞出,淡淡清光闪出太极八卦图案,硬生生震碎了凌音箫的无声气浪。然而宁修明声势虽强,却来不及施展极强招式拦住二人攻击,三妙的缠绵丝叮叮当当撞在了剑身之上,宁修明脸色一变,却咬牙挡住了缠绵丝。 他飞身来到水月身前,举起清光闪闪的右手并指戳中她肩膀穴道之处,喝道:“师姐醒来!” 水月猛然身躯一震,眼中迷茫之色瞬间消散,转眼便挣脱着媚法束缚。 “多谢宁师弟。”水月道了声谢,随即面色寒霜望着身前的两个人,冷声道,“倒是小瞧你们这两个魔教妖人了。” 长纯子微感不妙,三妙也是心中一凛,随即凑近了些低声提醒道,“他二人联手我们抵挡不过,先退回秦师兄那里再说。”长纯子望了眼水月手中的天琊神剑,目光微微变化,可是想到方才转瞬的过招情况,也只得点头同意。 三妙与长纯子瞬间身形闪动,哪知水月早有防备,直接身化绚丽蓝芒朝向三妙扑去! “宁师弟,那长春翁就交给你了!” 第31章 风花雪月 缠绵丝迎上天琊神剑的瞬间,三妙顿时面色一白。 饶是她飞速舞出缠绵丝,也难以抵挡九天神兵“天琊神剑”的无上锋芒,顿时间一口鲜血喷出,娇柔身躯斜斜飞了出去。不说三妙此时是否受伤,即便她道行圆满之时也未必是水月之敌手,二人修习术法时日不同,晚了将近有百年之久,更别提“缠绵丝”与“天琊神剑”的差距了。 水月方才大意之下中了她的惑心术,只觉这妖女术法着实可恶,竟然连自己一介女子都忍不住为之心沉目眩。此时见她受伤,不及多想便要再度出手趁其病要其命! 三妙虚弱睁开双眼,无力改变跌落下去的命运,更无力改变即将洞穿身躯的“天琊神剑”。她勉强转过脸去,朝远处的那个人望去,只见正道高手之中他虽被群雄围困但依旧让众多敌手血溅满地。三妙轻轻一笑,随后阖上双眼,临死之前能见到师兄一面也算能心安瞑目了…… 秦挽歌忽有所感,自群雄围困之中远远望到即将葬身天琊之下的三妙,一时间千媚莲光芒暴涨,漫天花雨如锋锐匕首向四方溅射,以合欢之力硬生生挡住众人围攻迅疾向三妙奔去! 只是他身形再快,也没能改变远处愈发凌厉的天琊神剑,眼看就要血溅五步倩影亡殇,忽然间斜地里一道碧光横空而出,险之又险地迎上了天琊神剑! 碧光颤抖几番,但终究还是成功拦住了天琊锐芒。 转瞬功夫水月便与来人过了不下几十招,外人只见两人身影迅疾变幻看不真切,却不知内里稍有不慎便是性命危局。对掌过后,水月借势收回天琊神剑,凝空而立定睛看去,随后蹙起秀眉冷声道:“长春子,你自身不保,还想英雄救美?” 与此同时,秦挽歌已经接住了三妙,一个飞身潇洒地落在合欢弟子人群之中。男俊女美,潇洒而拥,说不出的天造地设,可此情此景落在无殇与宁修明的眼中,二人却觉得十分碍眼。无殇面无表情,斩相思冷光闪烁,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便看到他身旁的正道门人突然惨叫着飞了出去,手上脸上弥漫出腐烂气息,一看便是中了蚀骨剧毒活不长久了。万剑一剑眉微皱,却不由自主地望了眼骤然飞身前去搭救合欢派三妙的逍遥公子。 似乎是秦挽歌的举动,才让毒神骤然间变得狠辣无情…… 宁修明望着那二人的相拥,微微皱眉,握住轩辕剑的手掌不自觉地用了些力道。 长纯子连着向后退了十余步才卸去水月“太极玄清道”之力,他方才与宁修明交手也受了些许内伤,此时力扛天琊锋芒后心中不禁感叹这个疯女人的道行高深。随即长纯子便装作毫发无伤的样子,嬉皮笑脸道:“我说水月美人,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难道是因为我家三妙师姐容貌胜你一筹便要辣手摧花不成?” 水月秀眉再皱,不与他浪费口舌直接祭出天琊神剑。 长纯子脸上心中警惕,但也有些欢喜,道:“好!好!我本来就是要与你讨教一番,刚刚打得不过劲,这次再来看看是你的天琊厉害,还是我的墨雪更强!” 秦挽歌瞥来一眼,目光不自禁地落在了宁修明身上,方才他似乎是与水月联手伤了三妙与长纯子。宁修明心头狂跳,不知为何却没敢直视他的目光,轩辕剑紫芒闪烁,转眼间他便化作紫光飞回青云大军之中。 长纯子蹑足凌空,手中墨雪神剑舞出曼妙光泽,只是这神剑本身阴凉凶狠之劲令人不敢直视,长纯子以“花间游”曼妙功法催动,倒是有些不伦不类。即便如此,水月也不敢小觑这柄与天琊神剑齐名的神兵利器,她心思敏锐,片息之后便决定避开神剑锋芒而从长纯子身上寻找破绽。 长纯子身形游动,颇为潇洒,举手投足便是曼妙的光色氤氲而出。 水月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这般爱美,不投身成为女子真是可惜了。” 长纯子也不气恼,笑嘻嘻说道:“我要是成了女子,只怕你们相好的男人都会被我抢光。” 水月秀眉轻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倒是有些细微变化。 长纯子目光灼灼看得分明,顿时笑着出声道:“想不到你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也会对旁人动心,不知道你爱慕的男子是何等的潇洒俊俏……” 远处的万剑一听了这话,脸色倒是有些讶异,他回过脸问向一旁的宁修明,“水月师妹竟然有心上人了?”宁修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师兄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 万剑一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并无倾心之意,只是微感诧异而已。” 宁修明“噢”了一声,“原来如此,不过师弟我也诧异,水月师姐这样的人物原来也是会动心的呀……” “就是就是。”万剑一点了头,随后怔了一下。 他连忙压低声音,无奈地说:“宁师弟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也’是会动心的……” 宁修明耸了耸肩,转过脸继续察看场中变化。 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水月便已经和长纯子交起手来。天琊神剑呼啸不断,锋芒尽显,这冰丽之女子面色含霜,举手投足间的拼命,倒是有些被说中心事的恼羞成怒。 长纯子一个不慎,险些被精纯至极的太极玄清道功力伤到,他不禁头皮有些发麻,咬牙切齿道:“果然小爷说中了你的心事,恼羞成怒了!看你这副母老虎的样子,以后谁敢娶你!” 水月狠咬银牙,气得娇躯发抖,天琊神剑信手拈来,无边锋利剑芒溅出清丽蓝芒直直轰向长纯子。 长纯子反手归剑入鞘,随即掐动法决,只见随他术法催动,周围顿时现出极为曼妙的光泽,幻化成水波莲叶之样。仿佛间已经置身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江南,但见碧叶接天无穷芙蕖随风而舞,婀娜花影水嫩碧色惑人眼目。长纯子脸上淡淡蓝芒一闪而过,转眼间曼妙莲花与青碧莲叶伴风舞动,随他术法牵引迎上了水月的攻势! 只听得轰隆一声,清丽蓝芒溅射开来,与碧影芙蕖双双炸成绚丽光泽,逼得人看不真切。 长纯子飞身退后同时暗暗呼了口气,感受丹田之内的细微空虚之感随即心中忖道:“这手‘江南’果然不同凡响。” 也就在此时,身后问玉突然急声道:“长纯子快退!” 他头皮一麻,须臾间面前的光芒之中现出一点清丽蓝光,一点锋芒沁着浓浓杀机,毫不掩饰地向他刺来! 长纯子身形连番闪动,每踏一步,脚下必定盛开一朵婀娜莲花,正是合欢门下独有的轻身功法“步步生莲”!可即便祭出这般迅疾身法,也没能彻底摆脱天琊之威,面前的冷艳女子寒着脸冷着心,仿佛将己身置于生死之外,身化神剑诛杀妖邪! “这疯女人!”长纯子心中急骂了一声,双手作势再要催动术法。可方才的“江南”之术耗去了不少的真气,再加上“步步生莲”连番消耗已经是不容小观,方才逃命时还未觉察,如今再度催动丹田之内虚弱之感猛然间反涌上来! 高手过招,片刻足见分晓! “好机会!”水月心中暗道一声,天琊清丽蓝芒再现,势要拼死诛杀此等邪魔妖人!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弧刃沁着冷光的法宝斜斜撞来,不见风声,却足足迫得水月不得不停身相抵!清脆撞击声后,“多情环”莹莹绕绕飞回问玉掌心之上,长纯子匆忙逃到她身后,抹了把头上的冷汗,怒指水月道:“师姐,她欺负我!” 问玉素来维护碧霄宫门人,这长纯子虽说性情欢脱了些,可也毕竟是入门不到百年的小师弟。方才眼睁睁看着水月辣手狙杀,此时又怎能轻易放过?她嘴角沁出一丝淡笑,柔媚相貌看得周围一圈正道男子纷纷面红耳赤,不敢直视。 问玉面含淡笑走上前来,目光灼灼道:“早就听闻青云门小竹峰水月之名,今日得此良机,还请妹妹赐教一番。” “邪魔歪道,谁与你是姐妹!”水月冷斥一声,随即亮出天琊神剑,“要战便来战,怕你不成!” 问玉柔柔一笑,身姿窈窕地走上前去,“既如此,那姑娘可要小心了。” 水月缓缓握紧天琊剑鞘,心中戒备丝毫不松。多年之前合欢派碧霄宫的问玉以神兵利器“多情环”名扬正邪两道,一身花间游功夫便是魔教门下众多弟子也不敢小觑,更何况她还修习了合欢派秘法之一的“刹那芳华”。 所谓“刹那芳华”,顾名思义就是转瞬间容颜凋零红颜不复,中此招者短短几息便会迅速老去随即化作枯骨一堆。再加上她手中法宝“多情环”乃是与之相配的神兵利器,这术法一经催动,中者难逃一死。当年问玉初出茅庐闯荡江湖时便是凭借这“多情环”与“刹那芳华”,闯下了赫赫凶名。 即便近百年来她多是隐避合欢碧霄宫之中,但此时多情环一出手,又有谁敢小觑锋芒? 水月凌空而立,衣衫猎猎飞舞,如九重霄宇之上的玄女仙姬。天琊神剑沁出无尽蓝芒,温润洁净,波光如水。问玉对持于身前,面若桃花齿如含贝,顾盼流波眉目含情。掌心多情环锋锐展露,令人不敢小觑。 青云门小竹峰杰出女弟子仿佛轻轻呼吸,做了一个决定。她素手微抬,带着一丝从容不迫缓缓拔出了那柄威名绝伦的神剑。水月身形飞动,说不尽的恣意灵动,衣袂翩翩飞舞愈发神态若仙。她凌空蹑足七步,每行一处脚下便飞快亮出一个淡蓝色八卦纹案,转眼七个图案飞闪,组成了北斗七星之势。 水月持剑向天,冷艳脸上一片坚定,女子诵咒之声伴随着轰然而起的无形气浪炸响在每一个人心间:“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秦挽歌瞳孔微紧,握住逍遥扇的手掌也有些颤抖起来,这……这是青云门千百年来镇山奇术“神剑御雷真诀”! 原本晴朗的天际霎时间风起云涌,无数草木尽皆匍匐,如墨一般的浓云似缓实疾片刻便已旋绕成了遮天蔽日的风雷之相。乌云之中电蛇狂舞雷霆闪烁,难以人言的肃杀之气汹涌而来,此等天威之力浩瀚无比,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那风云之内不时炸响的霹雳声震在场上每个人的耳中,漩涡中心一道极亮的电光逐渐汇聚成形,半空之中手持天琊神剑的女子迎着烈烈狂风,脸上血色渐渐退去,可眼中坚定之色却愈发浓重。天琊神剑散出无尽蓝芒,如女子温柔目光荡涤身周,蓝光牵引雷霆之力逐渐汇聚成型,无形气浪轰然席卷,周围山石抖动不已,细小草木之物更是连根拔起! 问玉向前一步,柔媚脸上毫无惧色,狂风之中她衣角飞扬鬓发轻舞,身旁的风声仿佛也被这女子的温婉柔美所慑,凌冽之意逐渐消退。她闭了闭眼,双手平举缓缓祭出“多情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之中,多情环弧刃仿佛也浸染了锋锐冷光,令人骨髓生寒。 随着法宝升起的一瞬间,问玉身旁仿佛拢出了无数曼妙光华,似烈焰飞羽,又如落英缤纷。那光色无法描绘,让人觉得只浅浅望去一眼,便是莫大的心旷神怡。光色之中的问玉身形逐渐变得若隐若现,隐隐约约间她身旁似乎凝聚了诸多的曼妙景象,风舞九天,满城飞花,江雪流光,月华离合……每一幕光景,都曼妙无比,都惑人心神。 “合欢派的‘风花雪月’?!”万剑一皱紧剑眉,低声吩咐道,“宁师弟,准备率领众位师弟前去接援水月师妹。” 宁修明道了声“是”,但他的目光依旧深深凝望在问玉所施展的术法光色之中,隐隐约约间他像是望见了繁花娇艳盛开的相思木下一个背对着自己蓝衣男子,微风吹过他的衣袖,留恋般拂过他的鬓角。那人像是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微微侧过脸来,向自己轻轻一笑…… “轰!” 万剑一猛然扣住他的手腕,急声喝道:“宁师弟!还不醒来?!” 宁修明身躯狂震,侧脸微笑的景象如水月镜花般消散于无形,那人俊逸出尘的相貌也片片瓦解开来。他错愕地看着这一切,心口却如针扎一般疼了一记。细微,但却尖锐。 原来,原来只是幻觉……而已…… 第32章 香消玉殒 风卷浓云之中,一道极亮的电光忽然劈落下来! 水月脸色又是一白,却咬着牙舞动天琊神剑迎上这道天地奇威。电光落在天琊剑尖的一瞬间,无数耀眼的光亮绽放开来,水月手掌颤抖不已,身周也有明眼可见的雷霆电光环绕,可她依旧咬牙承接了神剑催动的天雷之力。 绚丽蓝芒铺天盖地,映得在场众人脸色皆是淡淡蓝光,无数人眼神转动,凝视着场中的交锋。 无尽蓝芒之中,水月深深呼吸,随即运转手中天琊神剑将承接所来的天雷之力尽数劈下!头顶浓云缭绕,电闪雷霆无穷落于剑尖,再由水月法宝加持催动,连绵不绝地轰向面前的问玉。 秦挽歌俊脸被雷霆电光晃得忽明忽暗,他上前一步,手中逍遥扇已然亮出绚丽紫芒! 也就在此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清脆悦耳的笑声,如玉碎凤鸣,令人不自禁地心旷神怡。问玉娇笑过后,素白手掌看似随意飞舞,“多情环”的弧刃却在转眼之间硬生生涨成了数丈大小,随她牵引催动拖着绚丽光尾狠狠迎上了连绵不绝的“神剑御雷真诀”! “轰!” 对招的一瞬间,水月身形巨震,险些站立不稳,她勉强凝聚真元才重新站定。相比之下,问玉的情况倒是好了许多,虽说娇躯微颤,也面色依旧温润白皙,丝毫不像水月那般脸色惨白并无半点血色。只不过,有些眼尖之人却注意到,问玉脚下坚硬如铁的山岩不知何时早已变成了齑粉,再远一些也是裂痕斑斑,令人触目惊心。 早在二人交手之前,问玉便私下传声命长纯子退回合欢弟子之中,长纯子素来不敢将师姐的话当做耳边风,饶是他担忧无比也只能咬牙退了回去。此时神剑御雷真诀威力初显,长纯子双手紧握成拳,面带担忧之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情形。 “多情环”弧刃拢聚四种奇妙景象,以合欢派独步天下的“风花雪月”四景迎抗青云门千年镇山奇术“神剑御雷真诀”。每一次电芒与彩光相撞,必会震惊四野,无数山石催崩瓦解滚滚落下,周围草木或被狂风连根拔起,或匍匐于地在这天地奇威之中颤然发抖。 长纯子狠狠咬牙,忽地问向身旁同样担忧的秦挽歌,“师兄,我们要不要出手……” 秦挽歌紧紧盯着场中局势,缓缓摇头道:“青云门的‘神剑御雷真诀’威力绝伦,我们若是强行闯入,稍有不慎便会引来天雷诛身。若是我们无端遭受天雷之力,只怕师姐也要分心……”他望了眼长纯子的脸色,低声宽慰起来,“放心,师姐一身修为丝毫不弱于青云门的水月,若非天琊神剑相助,只怕那个女子不过百招便会惨败。虽说有那一柄天琊神剑,可师姐手中也有奇兵‘多情环’,再不济还有随时可以出手的我们……” 场中震动之声再次响起,秦挽歌连忙侧目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问玉师姐面如桃花,嘴角还含着一抹淡然微笑,丝毫没有半点真元亏空无力的样子。他稍稍放了心,随即向一旁的三妙使了个眼色。 三妙知其心意,点了点头,随即低声将命令传了下去。片刻之后,合欢弟子分作无数队列,看似随意至极,却稳准狠地截断了青云门人的去路。 另一边,万毒门与鬼王宗的人马也逐渐围堵过来,除却受伤惨重的焚香谷一脉,天音寺虽然人人负伤但总体情况勉强还过得去。无殇指挥着万毒门人继续诛杀正道弟子,随即向秦挽歌走了过去,他来到身前循着挽歌目光望了眼孤身抵挡“神剑御雷真诀”的问玉,然后低声问道:“问玉师姐逐渐占据上风,你不用太过担心。” 秦挽歌并无意外,场中局势看似胶着实则胜利已经一点点偏向了问玉师姐一方,这一点无殇能看出来,正道众人想必也能看出来。他做了个呼吸,随即逍遥扇斜斜飞出,扇刃无声飞掠而过转眼便收割了七八名正道弟子的性命。 “不能让这些家伙干扰到师姐,无殇大哥,助我一臂之力!” 秦挽歌飞身而出,没入合欢弟子拦阻青云门人的场中,飞闪腾挪之间惨叫不断鲜血飞溅。无殇紧跟其后,斩相思清光氤氲剔透,替他阻拦身后的正道门人。二人俱是多年征战杀伐之人,一身修为几乎无人抵挡,万剑一等数位高手出招阻拦之时,场中也已经多了二十来条新鲜的尸体。 三妙缠绵丝飞舞不断,身旁的合欢派门人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好手,饶是有不少正道精锐奋起抵挡也没能拦住这凶猛无比的杀伐之势。万剑一眉头狂跳,此时焚香谷弟子已经寥寥无几,吕颂莫名其妙身陨当场,勉强有战力的吕顺方才也被秦挽歌与合欢门人打成了重伤,余下的焚香弟子自保都成问题更别提出手援助。他思来想去,忽地凭借斩龙剑一举击退数个敌人来到天音寺众位高僧身前,道:“普智师兄,普厄师弟,我等即刻联手冲破魔教封锁!” 普智早些时辰与秦挽歌力斗一场受了内伤,虽然得了片刻调息,可也未曾痊愈,后来又在正邪乱斗之局中相助众位正道弟子,一身功法已不足十分之三。此时此刻听了万剑一的话,他苍白脸上不禁露出些许苦笑之色。普厄望着师兄的脸色,心中一片惘然,他握紧金刚杵收起眼底对于某个人的慈悲之色,道: “一切,全凭万师兄做主,我天音一脉并无异议。” 万剑一见普智面如金纸,猜想他伤势未愈勉强出手也不过是加重伤势,万幸还有一个能够援手的普厄师弟。他点了点头,转眼间便做了决定,道:“此次魔教大军强盛,我等须暂避风头!稍后,普厄师弟率领天音寺众位师弟掩护焚香一脉,我青云门打头阵,待到水月师妹战事一落便立即出手破开魔教封锁!” 普厄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明白。” 也就在普厄话音刚落之时,不远处水月与问玉的争锋也终于告一段落,只听得震耳欲聋的“轰”声之后,水月胸前衣襟处多了无数殷红,头顶风云变幻也剧烈波动起来,雷芒电蛇几番颤抖最后却缓缓消散。天琊神剑的无尽蓝芒也消散大半,化作一柄毫无光亮的长剑静静悬在她身前。 问玉轻轻一笑,“多情环”光亮愈发夺目耀眼。方才过招之时,她便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这青云门的水月看似攻势凌厉,内里则隐隐露出一丝后继无力的虚亏之感。细细算来倒也是这个道理,先是与圣教鬼王宗门下成名已久的护法使朱雀拼了个两败俱伤,而后又一人一剑挡住三妙与长纯子的攻势,就算她道行再深强体内真元也是用一分少一分。现如今,她强运真元施展青云门镇山奇术“神剑御雷真诀”,看似威力绝伦,实则却不过是勉强维持表面姿态罢了。 思及至此,问玉再不迟疑,多情环劈空而去作势不留活口! 方才伤及三妙与长纯子,招招式式不留活口,既如此自己又何必做个善人! 万剑一劈开身前的万毒门弟子,猛然抬头望见毫无抵挡之力的水月师妹,身形一纵便要前去抵挡,谁知斜地里一抹奇白蛛丝穿云破石般刺了过来!危急之际,万剑一手中斩龙剑闪出无穷碧光,以迅猛之势硬生生扛住了隐隐透着异香的蛛丝,斩龙剑芒吞吐,无形劲力趁机寻根溯源飞涌而去,不远处三妙暗哼一声,素手飞快收回“缠绵丝”,但嘴角依旧缓缓沁出血丝。 万剑一虽然反力震伤三妙,但身形也被缠绵丝所阻,一时间竟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月即将葬身于“多情环”下。万幸,危急之时宁修明随数位青云门飞跃而起,直直奔向“多情环”,势要联手替水月挡住此等凶险一击。 万剑一稍稍放心,谁曾想半口气还没吐出来,宁师弟与数位师弟身前又突然冒出来一个秦挽歌!他半口气息没能吐出,倒是回憋了自己一记,万剑一祭出斩龙剑劈开身前魔教弟子,这才匀出时间长长喘息。 秦挽歌骤然出现,宁修明与身后众位弟子皆是一惊,然而宁修明还未回神,身后的师弟们便二话不说动起手来。他张了张嘴,却见到被师弟们围困其中的秦挽歌正用方才杀红了的双眼无声凝视着自己。 他心口莫名一凉,像是被什么东西冰了一下。 可是下一刻,宁修明便低下头去祭出了淡紫色的“轩辕剑”,此情此景已不是只有他二人的相思木南柯国,而是正邪两道生死存亡之际,自己迟疑片刻,就会有一位无辜弟子死在当场。 秦挽歌见他出招,眼前飞快闪过昔日种种情形,相思木、南柯国、多年之后的山海苑……他忍了再忍,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嘴角的冷笑:“……莫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宁修明心头狂跳,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咬紧了牙关。 秦挽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看似随意地抬掌,却将身旁祭出法宝的青云弟子直接拍了出去。那弟子斜撞在锋锐山岩之上,转眼间五脏六腑被洞穿,没了气息。 宁修明大喊一声“师弟”,眼眶隐有泪光闪烁,他收回目光对着面沉如水的秦挽歌,终于想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缓缓抬起手掌持剑举向秦挽歌。惨死之人是他风回峰的一位师弟,平素里因为年幼而多被照拂,没想到第一次下山便再也回不去了。 秦挽歌深深呼吸,闭上眼睛,“逍遥扇”与“千媚莲”双双催动,锋锐扇刃与凌厉花瓣构成无法破解的防御,数位青云门人根本无从下手。他睁开双眼时,眼底那一丝隐隐约约的清明终于渐渐褪去,宁修明眉头狂跳却也无能无力,只得拼尽全力施展“太极玄清道”之力。 千媚莲光芒闪烁,忽然间从玉白色变作了淡粉色,不过几个难以看清楚的飞闪,淡粉色的莲花瓣尖便沾了轻轻坠落的鲜血。宁修明身前的两名青云弟子忽然间动作一停,彼此脖颈之处喷出丈高的血流,转瞬间便跌落下去死于非命。 “师弟!” 宁修明再度痛呼出声,看着秦挽歌的双眼也渐渐模糊起来,似乎是有泪水夺眶而出。可是他身前的秦挽歌却丝毫不为所动,如修罗魔刹般的魔教逍遥公子再度轻轻动了下手指,宁修明另一侧的余下门人也纷纷身形僵住。 倒不是他们主动停下,而是忽然间从他们的手臂、脸上、胸口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淡粉色莲花,如指甲大小,分外别致。只是这种别样的精致出现在此时,却让人浑身战栗骨髓俱寒。 秦挽歌当着他的面残忍而笑,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数位青云弟子无声无息地变成了飞散开来的淡粉色花瓣。那种感觉,就仿佛这几名弟子本是由花瓣做成的假人,一旦时辰到了,就会被打回原形。 但是,宁修明知道那并非是假人,而是与他浴血杀敌朝夕相处的同门师兄弟。 ……花瓣纷飞而去,只有无力落下的衣衫证明了方才的鲜活血肉之躯。 宁修明身形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 这种手段,他曾经见识过,当年误打误撞在相思木下的南柯国时,易容之后的秦挽歌便以“千媚莲”施展了这招极美极凌厉的术法,巨蟒毫无抵挡之力就被吸干血肉真元,变作了枯骨与花瓣。 秦挽歌就这样站在原地静静而望,嘴角残忍笑意硬生生刺进他的眼中。 直让他心口如堕冰窖,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凌厉无比的“多情环”也到了水月脸前。 她勉强侧过脸去,本想在生命中最后一刻望向那位白衣出尘之人,却看到几步之遥背对着自己的秦挽歌。落英缤纷之中,宁修明师弟像是受了极重的打击与创伤,半跪于地凭借“轩辕剑”撑住身形。而魔教妖人背对着自己,缓缓向毫无抵挡之力的宁修明走去,他手中的逍遥扇已经沁出绚丽紫芒,眼看便要施展杀招! 电光火石之间,水月狠咬贝齿,以残余法力强行催动“天琊神剑”狠狠向那魔教妖人刺去。宁师弟乃是青云门下,一路上彼此相助援手,方才自己被合欢两位妖人携手围攻亦是他及时出手搭救,此时见他性命垂危焉有不救之理?! 问玉瞳孔紧缩,骤然喝道:“挽歌小心!” 随声而起的,还有双双跃出来替他挡住神剑威力的长纯子与三妙,只是水月面临死境殊死一搏,即便长纯子二人以命相抵,也没能挡住神兵利器的无上锋芒。 秦挽歌骤然转身,此时天琊剑尖已经刺到他胸前半寸之处! 他身旁的宁修明霍然睁大眼睛,此时水月师姐也即将命陨于“多情环”下,自己又岂能坐视不理?! 可,可是那即将洞穿秦挽歌身躯的天琊神剑呢? ……宁修明一生中从未遇到过如此两难的情境,此时的抉择就仿佛让他在父亲与青云千百年基业中选择一个。 那一瞬间,一切像是全都放慢了动作,他望着已经闭眼等死的水月师姐,和身前匆忙祭起法宝然而却于事无补的秦挽歌,眼中泪水终于汹涌而下。他虎吼一声,闭上眼飞身而出,眼角滑落的点点水滴飞溅,轩辕剑身猛然绽放出无尽光芒,向着携风御雷的“多情环”冲去! 对不起……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柔美身影足下飞闪无数婀娜莲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了秦挽歌! 秦挽歌只觉得浑身血液一瞬间全部冲进了脑子里,所有的温度瞬间都变成了噬心的冰寒,冻得人骨肉尽碎,神消魄散!又像是一道惊天震地的雷霆,从天灵盖上劈落下来,将他炸得身形俱灭!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师姐————————” 千媚莲·篇 第33章 初雪小筑 流波山,逍遥涧,碧霄宫。 宁修明被困在初雪小筑之中,已经足足半日了。 自从狐岐山正邪混战中,那位名叫“问玉”的合欢弟子不幸丧命于正道手中,秦挽歌便如同疯魔一般解开了嗜杀成性封印。每行一步,逍遥扇下便有数人丧命,骨肉断裂鲜血淋漓,他眉角溅上的血珠如寒雪冬梅般殷红夺目! 魔教众人在他的统率下大肆进攻,饶是场中诸位年轻精锐联手抵御都没能挡住这锋锐攻势,转眼间便溃不成军。 水月师姐借助天琊神剑勉力施展青云镇山奇术“神剑御雷真诀”后,真元亏损不是敌手。万师兄以斩龙剑相抵,也依旧没讨到什么好,虽然秦挽歌也受了不轻的伤,可面对视死如归的敌手饶是道行非凡的万师兄也有些束手无策。焚香谷更不用提,低阶弟子溃败而逃,丹房长老龙晓烟丧命于狐岐山,吕颂莫名其妙殒命当场,吕顺又挨了一掌吐血重伤昏迷过去,若非焚香弟子拼死救出只怕也会步上吕颂的后尘。 对比这些死伤之人,被擒住的自己倒是有些幸运了。 思及至此,宁修明不禁回想当时情形……如杀神附体般的秦挽歌孤身飞入青云弟子之中,纵横杀伐毫不留情,更是毫不怜香惜玉地将自己拼死救下、真元亏虚的水月师姐一掌打飞。若非万师兄以斩龙剑相抵,只怕水月师姐便再也回不了青云山。可即便是万师兄出手,素来勇猛的神兵利器“斩龙剑”依旧没能挡住逍遥扇的无穷锐芒,其余青云弟子死的死伤的伤,猛然间抬头眼睛都杀红了的秦挽歌就冲到了身前! 再然后眼前一黑,醒来就到了东海流波山。 他在这初雪小筑的房间之中,缓缓叹息出声, 碧霄宫,灵堂。 白烛静燃,肃穆无声。 凌波仙子哀痛不已,早被诸位碧霄宫门人劝回后殿休息,寻琴叮嘱几声后亲身去了后殿照料恩师。整个灵堂之中,除了跪在门外的偶尔传来低声呜咽哭声的低阶弟子,便只有一直静默无声的秦挽歌了。问玉香消玉殒之后,灵柩被运回东海逍遥涧,一路上这位碧霄宫的秦师兄便再也没有开口,只是牢牢守在灵柩侧旁,不眠不休。 三妙缓步从后殿走出,见到师兄跪在灵堂前的身影,忍不住眼眶一红。虽然秦师兄不发一言,可是就连掌门恩师凌波仙子在内的任何人都知道,此时此刻最难以接受问玉殒命之事的人,便是他了。 问玉师姐与寻琴师姐自幼爱他如亲生胞弟,时常呵护叮咛,寻琴掌管宫内诸般事务,有时照料幼弟的重则就交到了问玉手上。彼时的问玉虽是合欢派声名渐起的年轻俊才,可对于照料幼儿之事仍是一窍不通,有几次甚至险些看管不牢出了大问题。万幸秦师兄福大命大,一路跌跌撞撞长成了少年,可就在问玉师姐渐渐熟悉照料之时,又闹出了云舒宫云秋师伯的那桩子事。 秦师兄是从问玉师姐手上丢失的,不待恩师凌波仙子责罚,她自己便忍受不了失职意欲自尽。好在寻琴师姐循着蛛丝马迹找回了乱葬岗中的秦师兄,问玉一番愧疚怜惜之心在见到秦师兄被吓出一个惧怕阴灵之隐疾时,便按捺不住熊熊怒火闯进云舒宫大闹了一场。 如今这位疼他爱他的师姐,就这么撒手人寰…… 三妙眼角的泪无声地砸了下来,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疾走上前跪在了秦师兄的身边,伸手扣住了他添纸钱的手腕。三妙望着师兄遮不住的憔悴神色和眼底的血丝,哀声道:“师兄,你、你莫要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秦挽歌挣开手腕,动作有些力度,三妙被这气力牵引带动,一个不慎便歪在了他的身上。隔着单薄衣衫传来几分肌肤热度,素来让自己心醉的男子气息也莹然于鼻尖,可是不知为何三妙眼中的泪落得更多了,她再也按捺不住,伏在秦师兄身上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问玉师姐虽是为了保护秦挽歌而殒命于天琊剑下,可这件事归根结底,也有自己的缘故。若是当时自己道行胜于那青云门水月,她便不会以“神剑御雷真诀”对阵问玉师姐,以至于重伤之后犹有余力偷袭秦师兄。只要自己再强上一分,最终便不会是现在的结局了…… 肃穆灵堂之中,只有低低女子的哭泣声传来。 秦挽歌缓缓抬起头来,那一枚巨大的“奠”字像极锋利的匕首,稳准狠地扎在了心尖上。这疼痛来的太过迅猛,他咬紧牙关也没能挨过去,身躯也忍不住轻轻颤抖。师姐为自己挡剑的情形,仿佛再一次浮现眼前。三妙哭得伤神,没有察觉到师兄的异常,直到记忆里那只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自己头上,缓缓抚摸秀发。 她怔怔地抬头,脸上早已是水痕不断,秦挽歌神情凄苦,朝她勉强一笑: “……别、别哭了。” 三妙眼眶再度红了起来,这才过了几日,原本师兄温润的嗓音却变得如同砂纸打磨一般沙哑。 秦挽歌望着那一枚“奠”字,嘴角的苦笑开始颤抖,哽咽道:“……问玉,问玉师姐……咳,咳!” 随他话音响起,一声细微轻轻溅落下去。 三妙慢慢张大了嘴,死死盯住那溅落在师兄丧服衣襟上的那一点殷红,如初雪时绽放的雪梅般夺人眼目。 秦挽歌一句话说完,再也按捺不住动荡的心脉,一口腥甜喷了出来。 三妙顿时尖声嚎道:“师兄,师兄!来人!快来人啊——————————” 秦挽歌无力地倒了下去,眼前的守灵堂仿佛颤抖起来,白烛的光火跳跃不已,燃烧着的纸钱飞灰缭绕不断,青烟雾霭遮住了一切。 只有那一个“奠”字,深深地、狠狠地烙进他眼底。 恍惚之中,仿佛有一位美艳女子掌心托着“多情环”,朝他甜甜地笑着。 再然后,便是涌上来的无边黑暗。 神州,南疆之地。 焚香谷守山弟子冯乘今日有些心神不宁,说不上来为何,但却感觉心头仿佛悬了一块无形巨石,压抑至极。与他轮班的秦胜师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放宽心,没什么大碍的,咱们不过守着山门又不是前去‘鱼人嗣’与那些畜生打交道,怕个什么。” 他勉强笑了笑,可是额头却隐隐泛着痛:“师弟我入门已经百年了,焚香玉册的功夫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可是对上那些长着鱼头人身的怪物还是有些手软脚软。” “多杀几次便好。”秦胜师兄淡淡道,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微不可查地紧了紧眉,“说起来,为什么师父、师叔、谷主他们不将这些畜生赶尽杀绝,反而要将其置放在‘鱼人嗣’那边呢?” “谁知道,毕竟我们又不是吕颂师兄他们那些精锐弟子,所以才会沦落到守山门的下场。” 那师兄哼笑一声:“守山已经不错了,比起巡护在鱼人嗣的师兄弟们,我们可幸运多了。” “说起来,吕颂师兄率领焚香门人前往狐岐山也有将一个多月了吧,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你想要什么动静?”秦胜瞥了他一眼,“吕颂师兄与吕顺师兄算得上是一顶一的年轻高手,其他正道也是门人弟子尽出,青云门的万剑一、水月、天音寺的普智,哪个不是年轻俊秀?可是这么多人齐赴狐岐山直到现在都没有半点大动静传出来,可见与之抗衡的魔教妖人人数之多、道行之强……” 他忽然噤了声,面色微微凝重地望着远处某个方向,道:“小心,有人来了!” 冯成连忙向师兄所指方向望去,片刻之后才觉察到有修道之人急速向山门之处赶来,不过这来人似是道行受损,气息呼纳之间一片萎靡。终于,一抹熟悉的暗红光芒遥遥飞出,望见山门的一瞬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轰然坠在了不远之处。 秦胜吃了一惊,随即快手放出示警烟花,急声道:“快!快救人!那是……那是吕顺师兄!” “我得救之后刚要走出洞穴地牢,便见到吕颂师兄忽然目无光彩,如同被什么东西摄去了神智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听话的木偶。吕颂师兄猛然向我出手,我闪避不及挨了一招,伤及心肺,而后秦挽歌现身出招,一边催动合欢妖术一边以逍遥扇意图将我斩杀。期间,我生死存亡之际,不得不拔剑刺死了已经变成‘摄心傀儡’的吕颂师兄,而后更是在合欢派问玉被杀秦挽歌神情疯癫诛杀正道众人时被门人弟子拼死救出……” 密室之中,转醒过来的吕顺缓缓将“事实”讲述出来,偶尔气血翻涌还会尽力忍耐地咳嗽几声。 吕顺言语之际始终低下头,看似尊敬举动实则目光闪动,这密室隔扇后的那位乃是百年前自道行绝伦的上官策师兄手中夺去谷主之位的云易岚云师兄,若论心机,只怕整个焚香谷中无人可及。 当年他虽然年幼,可也不是无知孩童,云师兄与上官师兄之暗下恩怨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完的。但云师兄如今能够执掌谷主之位牢牢压过上官师兄一头,可见其管教之能确实胜人一筹。 思及至此,吕顺又压低了头,竭力让自己音色平稳,免得有心人听出差乱。 隔扇后的那人终于出声,细细听去,这声音略显苍老颇有些有气无力,但吕顺依旧不敢放肆。云易岚道:“你说吕颂师弟被魔教邪法所控,你为保命不得不将其击杀?” 吕顺听着话语中的淡淡之意,不知为何头上冒出了些许汗珠,他无声地咽了下口水,道:“……是,师兄。” 云易岚似是轻轻嗤了一声,吕顺手掌微微颤抖,却不敢抬起头来。 半晌之后,隔扇后的云易岚又问道:“那……龙晓烟龙师妹呢?” 吕顺瞳孔微缩,眼神有些慌乱,但片刻之后他便镇定下来,道:“龙师妹……龙师妹死于魔教鬼王宗手上。” 云易岚默然无声,虽隔着一层看不真切的隔扇,但吕顺却敏感地觉察到师兄的目光如实质一般上下探查,每过一处,肌理便刺骨一分。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云易岚才再度开口,缓缓出声:“师弟一路辛苦,下去歇息吧。” 吕顺心中暗暗长舒一口气,起身行礼道:“是,师兄。” 他转身向外行去,在即将踏出门槛的一瞬间背后忽然再度响起云易岚的声音:“……等等!” 吕顺身体一窒,心中大骇,当下便以为云师兄识破了自己的谎言要以谷中门规处置胆敢弑杀师兄师妹之辈。他背后冷汗涔涔而出,勉强转过身来,问道:“师兄……师兄还有何事?” 这话音一出口,就连吕顺自己都不禁暗叫不妙,许是心情太过跌宕起伏声音竟然没有半点沉稳,反而隐隐带了一丝颤音,让人一听便觉得其中有异。 但云易岚似乎并未察觉,只是依旧用方才的苍老声音说道:“过不多时,师兄我要闭关参研焚香玉册,届时天香居上下不许常人出入,师弟日后就不要再来打扰了。” 吕顺心中一凛,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行了一礼,道:“是,师弟明白。” “去吧。” 吕顺得了命令,再不迟疑向外行去,仔细看他行走步伐平缓中带着些许慌乱,但他脸上却始终带着一丝淡然,隐隐约约间眼底似乎闪过几分如释重负。 许久之后,那密室之中才低低响起几声冷笑。 “……真以为我就那么好骗?” 秦挽歌醒时,已经是半日之后,守在床榻边的三妙像是有些困倦,但她依旧勉强以手撑腮硬挺着清醒。昏昏沉沉之际,三妙见到师兄缓缓睁开双眼,顿时间所有的瞌睡一扫而空。她连忙搀扶师兄坐了起来,喜道:“师兄,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我这就去吩咐后厨的弟子给你……” “不用了……”秦挽歌虚弱打断道,脸色苍白的他愈发让三妙怜惜心疼。 三妙强忍住眼中的泪光,低声道:“我去叫师父和长纯子进来。”说罢,三妙替师兄掖好被角,便要起身离开。行至房门的瞬间,身后的秦挽歌忽然出声问道: “……那个人呢?” 三妙推门的素手微微一顿,瞬息便明白了师兄言语所指何人。她轻轻转过身来,望着师兄虚弱的脸,说道:“……三妙,三妙自作主张,将他关在了初雪小筑的偏房之中。” 秦挽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邃而浓重地凝在了某一处,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三妙轻轻呼吸,随即向师兄行了一礼,转身推门而去。 凌波仙子与寻琴听闻挽歌苏醒,连忙快步前来探望,仔仔细细查看过后才红着眼眶稍稍放了心。秦挽歌望着师父与师姐的憔悴神色,轻轻开口道:“师父和师姐身上都带着伤,莫要忧心过度以免牵连内息。” 凌波仙子听了这话,眼圈愈发红了,她坐在挽歌床榻之侧,心疼地抚着他的鬓角,道:“明明你才是最难过的人,偏偏还要来劝我们不要伤心,挽歌,你……” “师父……”秦挽歌抬手握住师父的手掌,轻轻贴在自己的侧脸上,勉强一笑,“放心吧,挽歌有分寸的。”凌波仙子做了个呼吸,侧过身轻轻拭去眼角的水泽。寻琴站在她身旁,低低劝了一声“师父”。 秦挽歌又望向寻琴,问道:“师姐,你的伤怎么样了?” 寻琴勉强打起精神,免得挽歌忧心自己,她道:“还剩些许内伤,只要再服用一枚‘灵心养魄丹’便可痊愈,你放心,师姐没怎么容易就……”她忽然住了口,像是记起了问玉师妹如今的状况。 秦挽歌眼光一黯,随即飞快消散,他望着凌波仙子与寻琴,衷心说道:“师父,师姐,你们千万不要再有事……”水汽逐渐笼罩上来,那双眼眸里无声滑落的泪水,看得凌波仙子与寻琴心都揪了起来。 恩师与师姐离开过后,三妙端了碗滋补药汤进来,柔声劝道:“师兄,喝了药休息一下吧。” 秦挽歌接了过去,轻轻拨动玉色羹匙,然后轻声问道:“狐岐山……” 三妙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忙道:“我们回来的途中便已经打听清楚了,狐岐山伤亡情况不到一掌之数,毕竟狐岐山乃是鬼王宗开山建派之所,有无数精锐强将把守。前几日,小痴姑娘为怕师兄担忧,还特意亲笔修书一封言明情况,免得让师兄担忧。”说着,她恭恭敬敬地双手递过信笺。 秦挽歌拆开观阅,片刻后才长长缓了口气。 问玉师姐猝然死于正道手中,自己浑浑噩噩之际往日的精明早已不复存在,万幸还有个识大体谋大局的三妙侍立身旁。他放下信笺,抬手揉了揉眉心,忽然又记起一事,出声道:“无殇大哥……” 师兄虽只说了短短四字,但三妙素来聪敏蕙质,故而低声回道:“万毒门死了不少弟子,无殇师兄脱身不得,回了毒蛇谷复命。不过他临行之前曾叮嘱三妙,待他了解此事过后便立即出谷前来与师兄汇合。” 秦挽歌点了点头,抬手将药汤一饮而尽,极苦之物入口可他却连眉头都没动上一动。待他喝完之后,三妙连忙递来膏糖,只是秦挽歌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三妙望着师兄苍白的脸色,担忧地唤了一声“师兄”。 秦挽歌勉强一笑,“这药虽苦,却比不过我心里的苦楚。” 三妙素手一颤,眼底的心疼又深了几分。 秦挽歌苦笑之后,便缓缓闭目休息,三妙放轻动作出了房门,她不过在院内眺望片刻云卷云舒,便听到身后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三妙回头后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搀扶道:“师兄,你不在房里休息,怎么起来了?有什么事,三妙尽可以代劳……” 秦挽歌缓缓摇头,轻声道:“有些事情,你未必能够代劳……” 三妙一怔,却见师兄缓缓抬起头,望向不远之处。 她心里顿时一凛:那是……那是关押宁修明的地方! 第34章 并蒂双心 碧霄宫,初雪小筑。 “吱呀!” 轻轻推门声并未让倚窗凝望之人回转身来,宁修明望着远处那一抹渐渐消散的浓云,淡淡开口道:“还未到三餐时辰便来了人,怎么,今日想起来要将我这个正道弟子灭口了么?” 来人并未答话,只是传来几道轻微步伐之声。 宁修明眉尖微动,一边开口一边转身道:“怎么,难道是我猜错了?还是说你们要大发慈悲放了……”他忽然哑了下去。来人面色苍白神情中隐隐带着几分哀伤,正是名满天下的合欢派逍遥公子。 “秦……”宁修明张口便唤出了他的姓氏,只是狐岐山正邪之战时他凶残屠戮青云弟子的情形忽然闪过眼前,那在心底重复了无数遍的名字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 秦挽歌轻轻抬头,上下打量一眼,见他只是消瘦几分并无半点虐伤之后,才带着几分莫名滋味缓缓放了心。 “你……怎么来了?” 宁修明几番忍耐,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秦挽歌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来到桌前坐了下去。 宁修明眉头一皱,心里莫名有些担忧。秦挽歌面色苍白气息不匀,一看便是内伤未愈,再加上合欢派问玉殒命的消息,身伤未除又添心伤……他叹了口气,却也不由自主地来到桌前,与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秦挽歌斟了两杯茶,自顾自地尝了一口,见宁修明抬手拿了另一杯之后,才轻轻开口道:“这几日,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宁修明的手顿了顿,茶杯停在唇边,他缓缓抬头目光中带着复杂之色,深深看了秦挽歌一眼,然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秦挽歌忽地苦笑一声,缓缓起身向外走去。宁修明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见他作势离开,下意识地开口道:“你要走了吗?” 秦挽歌停在原地,背对着他,只有声音平平淡淡地传了过来: “问玉师姐身陨,玉女宫的师伯也派人前来吊唁,云舒宫虽来了不少弟子,但又有几人不是为了打探碧霄宫此时的强弱?师姐护我如胞弟,我悲痛之余不免有些兔死狐悲,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幸丧命于你们这些正道手中,想来除了师父师姐等碧霄宫门人以外,便只有无殇大哥会以泪祭之吧” 宁修明顿时心中一紧,险些连手中茶杯都拿捏不稳。 诚然,若是秦挽歌落入正道手中,不说旁人,单单是青云山上的七位首座真人便不会轻易放他一条生路。即便侥幸捡回一条性命,也不过是废去所有修行终身永困剑冢的凄惨下场。 秦挽歌轻轻回头望见他脸上神色,再度自嘲般苦笑一声:“我果真是糊涂了,竟然会与你说这些……” 他暗暗做了个呼吸,勉强打起精神,“接下来这七日我会前往灵堂为师姐守孝,初雪小筑方圆左右已被我下了术法隔障,除非玉女宫云舒宫两位师伯亲自出手不然没人能够强行破开,你要牢记不可走出这庭院半步。” 秦挽歌转过身,缓缓向门外走去,“一日三餐自有小容负责,你若有急事也可借她之口向我传讯。合欢门下虎视眈眈之辈多不胜数,也就只有碧霄宫勉强能得一席安生之地……你放心,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宁修明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秦挽歌脚步一顿,却没有开口,他停了片刻,随即推门离开。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云舒宫。 “弟子看得清清楚楚,碧霄宫的秦师弟确实手下留情,不但故意落败于天音寺的普厄手上,还在问玉身陨后生擒了青云门的弟子,一路之上也不动手击杀反而将他安安全全地送进了碧霄宫内。” 风语俯身说出了这一段话,便闭口等待师父吩咐。 云秋仙子哼了一声,轻轻放下手中精致的青瓷莲花杯,道:“看来我那位师侄倒是有一片菩萨心肠,旧情人和新欢好一个都不忘。”她嗤笑一声,随即问向风语,“那个被送进碧霄宫的青云弟子是谁?若是可能的话,让碧霄宫内的暗桩悄悄联系,到时候若能以那个正道弟子做突破口,少说也能将私通正道贼寇的帽子扣给秦挽歌。我倒要看看,这位新上任的掌门师姐还有何脸面维护于他!” 风语道:“那位青云弟子道法颇为不凡,手中又有‘轩辕剑’,想来应该是青云门风回峰首座宁怀瑾之子,宁修明。” “啪!” 云秋仙子刚刚拿起的青瓷杯瞬间碎了一地,风语吃了一惊连忙抬头望去,却见到教习自己上百年的师父第一次露出如此如此惊骇的表情。就好像心中长久坚持之事,一瞬间土崩瓦解;又像是难于人说的秘密骤然间公之于众。 风语上前两步扶住云秋仙子,低声道了一句“师父”。这一扶不打紧,师父整个人竟是浑身颤抖不已! 云秋仙子勉强定住心神,她轻咬下唇收起眼中慌乱之色,随即恢复如常,问道:“你看清了,真的是……真的是‘轩辕剑’?” 风语点头道:“是,确实是风回峰首座宁怀瑾的‘轩辕剑’。” 云秋仙子心尖狂跳不已,她轻轻握紧洁白手掌,像是在思虑什么。良久之后,她才缓缓抬起头,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风语,你……你去把他押过来!” 风语万万没想到,一个碧霄宫的初雪小筑,竟然被秦师弟下了强力禁制,若非自己及时回迅请来自己强行破开结界,只怕连初雪小筑的门都进不去。 禁制倒也算了,偏偏进去之后那青云门的宁修明毫不配合,虽然有伤在身却极力反抗。 几番挣扎之后那宁修明被恩师云秋仙子点中穴道制住身形,却也将他身上的玉佩挣落下来。 更令人诧异的是,恩师见到那枚玉佩后竟然身躯颤抖,险些站立不稳。即便被自己提醒,迅疾回了云舒宫之后,脸色依旧未见好转。 此时,她暗暗看了眼师父的脸色,心中担忧之际却也隐隐生出一丝疑惑。 师父……难道和这个宁修明有所牵扯不成? 云秋仙子握住那枚玉佩,素手微微颤抖,她勉强闭上双眼,强行定住心神。 她轻飘飘地开了口,只是话一出声连她自己都觉察到声音当中的颤音与激动,她问道:“你……这玉佩可是你娘留下来的?” 宁修明被她点中穴道,浑身动弹不得,又因秦挽歌默不作答的态度心中暗暗憋了一丝火。此时被云秋俘虏,顿时没什么好脸色地摆出一副要杀快杀的模样,说道:“要杀就杀,哪里那么多废话。” “快说!这玉佩是不是你娘留下来的?!”云秋仙子猛然扬起声音,神情变幻之时,让一向侍立身旁的风语都不禁吓了一跳。 宁修明自然也是吃了一惊,见云秋怒气冲冲杀气凌然的样子,一个没留意,话就出了口:“这玉佩是我的,听我爹说这是我娘唯一的遗物……” “闭嘴!” 云秋仙子愤然起身,一掌边将身前桌案拍得粉碎,两旁侍候的宫人弟子包括离得最近的风语都吓得瑟瑟发抖,气都不敢多喘。 云秋仙子深深呼吸,宁修明方才所说的“遗物”二字如最锋利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她捂住愈发痛楚不堪的胸口,嘶声道:“这并蒂双心佩一分为二,乃是有心人矢志不渝的象征,这是秋家的家传宝物……” 宁修明有些错愕,“这是‘并蒂双心佩’不假,但你怎么会知道我这枚玉佩的事?” 云秋转过身去,没有开口。宁修明只看见微微颤抖的双肩,耳边也有一两声低低的呼吸抽气之音。他忽地灵光一闪,结结巴巴地问道:“莫非,你……你是……” “风语!”云秋急声唤道,“我不想再见到他,你快赶他回碧霄宫去!” 风语应了声是,不顾连连叫唤的宁修明强行点了他身上穴道,与一旁侍候的弟子联手将他拖出殿外。云秋背对殿门,待到宁修明被拖出去的细碎声音消失于无形之后,她才猛然瘫坐在地上,如同瞬间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半晌之后,偌大的云舒宫殿中,低低传来一声呼唤:“……姐姐。” 一滴泪水轻轻溅在玉佩上。 秦挽歌披麻戴孝匆匆赶来,本已做好了手持逍遥扇强闯云舒宫的准备,谁曾想刚踏进宫门半步,就见到云秋师伯身边的亲信弟子风语师姐将面色有些异样的宁修明“押送”出来。 风语向他点了点头,道:“师父说,这人还是交由秦师弟照看为好。” 秦挽歌面色无异,抬手行了礼便牵着宁修明向碧霄宫行去,只是路上不知为何,宁修明只低头沉默,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回到吹雪小筑,秦挽歌挥斥旁人离开之后,这才微微凝眉向宁修明说道:“云秋师伯一向仇恨男子,若非近些年师父她老人家当了掌门碧霄宫门下的男子受了庇护,只怕少不得再添了百多年的麻烦。你这人当真福大命大,竟然能从云秋师伯手中毫发无伤地走出来……” 秦挽歌说了半天,可宁修明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暗暗留了心眼,上下打量一番忽然皱了皱眉:“你的玉佩呢?” 宁修明唇角微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可是他眼神动荡的厉害,到最后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秦挽歌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向外走去,淡淡道:“算了,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我还要去守灵。” 他的手刚摸上门房,就听到身后传来宁修明的声音,有些喑哑,有些忍耐。 宁修明道:“……你那位师伯,很有可能、很有可能是我的姨母。” 秦挽歌缓缓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什、什么?!” 宁修明合上眼睛,“她拿走了我的玉佩,说我与你的玉佩乃是秋家的家传之宝,我娘……我娘的姓氏便是秋,而且她还认出了两枚玉佩本叫‘并蒂双心佩’……” 秦挽歌心思敏锐,不多时便猜出个大概:“我记得师姐和师父曾经说过,云秋师伯之所以记恨天下男子,是因为她的心上人曾经有负于她。难道,难道是……” “应该……应该是我爹。” “我幼时无母,风回峰上的叔伯兄弟也都避之不言,直到我长大成人那天父亲才将我身世说了出来。他说,早年他只是一介贩夫走卒之子,侥幸和一家书本网做了邻居,那家先生有两个女儿,长女性情温和端庄,幼女刁蛮泼辣。久而久之,他就和邻家长女成了青梅竹马,可那家幼女也渐渐对他钟情。但谁曾想后来正魔两教交手时伤及无辜,周围百里的村镇毁于一旦,他匆忙间只救出了青梅竹马,而没能从魔教手中抢回邻家幼女……” 宁修明目光低垂,声音也没什么感情起伏,“自那以后,我父亲被青云门收入门下,我母亲也随他住进了风回峰。母亲虽能理解父亲当年的无计可施,但毕竟是自己的胞妹,因此四下多方打探,终于在百年后得知了姑母被收入合欢之事。那时,父亲已经是风回峰的年轻俊秀,被派遣下山闯荡江湖时撞见了合欢门人,彼此交手才认出姑母。只可惜正邪有别,我父亲为救其他重伤青云弟子,不得已打伤了姑母……后来,我母亲郁郁寡欢重疾缠身而去,父亲不再意气风发而是专心打理风回峰,我也曾问过姑母的事,只是父亲始终隐瞒不言,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姑母已经成了合欢派三宫之一的云舒宫宫主……” 他望着秦挽歌,忽然苦笑一声:“难怪我每次问他姑母之事,他都隐忍不言,原来是因为如此……” 秦挽歌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说不定你父亲是为了自己的首座之位,而始终隐瞒你的身世,毕竟若是让旁人知道堂堂青云七脉首座之一竟然与我合欢派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就算逃得过你们青云门的门规,又岂能有如今风光的首座真人宁怀瑾?” 这话说得颇为尖锐,宁修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抬起头时却见秦挽歌虽面无表情,但那一双星潭醉月的眼眸却如匕首一般,虽没什么动作,却带着锋锐的亮光。 “我从小惧怕阴灵的弱点,就是因为云秋师伯厌恶男子而趁师父师姐不注意时丢进乱葬岗中吓出来的。”秦挽歌轻轻开了口,“虽然这毛病到现在都未曾治好,并且从此以后碧霄宫与云舒宫水火不相容,可说起来,我却没有多么记恨于她,她对于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师伯若是想下手,即便有师父师姐护佑我也绝对活不到现在,我若真是想报仇,凭借暗中手段只怕此时云舒宫早已不复存在。她不过是多年的愤怨难以发泄,恰巧寻到了我这个出口……” 秦挽歌忽然苦笑一声:“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反过来讲,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孰是孰非,又岂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宁修明听得他言语中的凄苦,忍不住抬头望去,却见天光明暗之中他侧脸如刀削玉琢,眉眼之中隐有水光潋滟,一时间宁修明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窗外天高云淡,四野寂静无声。 第35章 命途多舛 结局依旧是无言而终,秦挽歌孤身离去,宁修明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不多时,那位名叫小容的女弟子缓步走来,托着晚膳餐点。宁修明向她点了点头,想要开口道谢,但却记起这位姑娘的手上也沾了不少青云门弟子的鲜血。话语梗在喉头,顿时说不出来了。 小容玲珑心肠,见他面□□言又止便猜出宁修明顾忌正邪有别的身份,她勉强一笑道:“宁公子不必多心,小容素来以秦师兄马首是瞻,他既吩咐了好生照料小容定不会让公子受到委屈。” 说罢,她望了眼窗外渐渐昏沉的天色,点了一盏烛火拨亮微光。 做完这一切,小容微微颔首,便转身退下了。 宁修明动了两筷子便再也吃不下了,心绪未平,即便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窗扉半遮半掩,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几缕夜风顺着窗子涌进房中,将一豆灯火撩得抖动不已。光影明灭之间,宁修明的心也如颤抖烛光一般此起彼伏。 长夜寂静,夜风低吟。 有人守着烛光毫无倦意凝望夜空,也有人跪坐灵堂内心纠葛千缠万绕。 宁修明醒来时,已经接近日上三竿之时刻。昨夜静坐沉思毫无困意,直到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后,才缓缓合眼休憩,未曾想醒过来时就已经是第二日的午时左右了。 桌案上几个瓷纹精致的碗碟倒扣着饭菜,宁修明简单洗漱之后走过去摸了一摸,尚有些余温。简单用过早膳之后,小容如同掐准时间般轻轻叩门走了进来,一边收拾着用过的碗筷,一边望着静坐侧旁的宁修明,想了想昨夜师兄于灵堂中的叮嘱过后,她轻轻出声道: “宁公子若是想打发时间,可去师兄的书房坐一坐,那里存了些书本画册。” 宁修明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依旧抱着青瓷茶杯远远眺望窗外景色。 小容倒也没什么脾气,收拾妥当后便轻步向外走去,只不过在推门离开前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昨日宁公子被带去云舒宫之事虽然隐秘,但合欢派中最不缺的就是暗桩眼线,公子还是安心在这‘吹雪小筑’里住下,免得再让师兄为难。” 宁修明剑眉微动,忍不住望了过来,只不过此时小荣早已离去,倩影渐渐远去,转眼便消失了。 他强行安定的心被小容一番言语轻易撩得水波荡漾,许是心情变动之故,本来清香醇和的茶水都变得滋味不鲜了。宁修明随手将茶杯放在桌上,循着房间布置轻轻踱步起来,碧霄宫内的吹雪小筑应是合欢派弟子所居之处,秦挽歌身为宫内师兄,住处自然与常人不同,厢房净室书房一应俱全,院内更有假山翠石长亭流水之景。 走着走着,就从厢房走到了书房门口,房门半遮半掩隐隐能看到阳光斜撒中的一点翠意,他轻轻呼吸之后推开了门。书房不大,整洁又富有别致之意,半大窗户满是阳光,几株清丽雅致的草木镀着暖色光晕,偶尔微风吹过枝叶摇摆,仿佛在向这位初见之人点头问好。 房中墙壁之处皆摆着密密麻麻的藏书,或竹卷或皮革,虽比不上青云门教学之处囊括天下言理,但却自有一番隐逸儒士之风。宁修明随手抽出一本《神魔志异》,信手翻阅间望见泛黄纸页上写着几条批注,字迹隽雅出尘,想来是出自那人之手。 他轻轻合上书本,却不将其送回书架上,反而握在手心之中。 身前挂着笔墨丹青的书桌凌乱摆着几幅宣纸,写着曾经在相思木下吟咏之诗:“南有相思木,含情复同心。游女不可求,谁能识得音?”他手掌一颤,却仿佛看到相思木诀别后的某一日,那人饱蘸浓墨提笔写下这一句诗词的情形。待他回过神来,指尖早也不知抚过丹青书法多少次了。 最下面的宣纸,简简单单地写着一行小字:“相思木,流年度,无端却被西风误……” 他站在书案之前,望着这行小词怔怔出神。 时如逝水,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日。 宁修明放下手中的《神魔志异》,依旧抬眼向窗外眺望。流波山逍遥涧地处东海水域,缭绕蓝光水天一色,如同莹莹生辉的蓝宝石一般,鼻尖是沿海空气中独有的淡淡水气,眼前事时而飞过的海鸟异禽,时不时还能听到远处海中巨兽的戏波踏浪之声。 吹雪小筑的房舍之中依旧只有自己一人,除却昨日无言而去的秦挽歌便只有负责三餐的小容。被擒途中自己曾经见到过的三妙、长春翁,乃至初到碧霄宫时惊鸿一瞥的凌波仙子以及寻琴等人,如同消失踪迹一般再也未曾相见,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只能在这吹雪小筑之内走动,见不到外面的众人。 他收回眺望目光,揉了揉眼角,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般漫长的等待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吹雪小筑外忽然响起小容的惊呼声,随之而起的莹莹柔光霎时间破开了秦挽歌留下的强力禁制!烟土飞扬之际,一个素衣窈窕的身影缓缓显现出来,虽看不清音容笑貌,但却自有一段数不清的风流韵味,让人霎时间心中一颤。来人向前走了两步,与此同时小容惊呼声戛然而止,像是猛然间被谁强力镇压一般,那人缓缓上前,终于在渐渐消退的尘埃中亮出了本来面貌。 春半桃花,端丽冠绝。 较之娉婷少女多了一丝风韵,较之倾丽娇娥添了半缕销魂。 宁修明怔了一下,俊脸“轰”地一声变得通红,倒不是他定力不够,而是骤然出现的这个女子着实是“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媚骨天成的她并非初次相见便让人觉得风情万种,反而让人第一眼清丽无比,第二眼柔媚婉约,望至第三眼便会情不自禁拜倒在其石榴裙下、蛰伏在其风姿之中。 那女子看宁修明了一眼,眉心似有淡淡光华闪过,如同黄莺般柔婉好听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金屋藏娇?” 宁修明还未从销魂蚀骨的眼波中清醒过来,眼前一黑继而彻底昏厥过去。 青云门,通天峰。 自前几日宁修明被生擒之消息传回青云山时,风回峰首座宁怀瑾一言不发独自破空而去,长门弟子面面相觑,就连万剑一也失了往日里能言善辩的长处,变得默然沉寂。 青云掌门天成子将得意弟子的脸色收入眼底,面无波澜,却派弟子道玄前往风回峰与小竹峰两派问候。 狐岐之战天下瞩目,三大正道与无数名门精锐弟子被魔教杀得人仰马翻,正道众人纷纷动容不谈,就连神州大地普通百姓也都人心惶惶起来。刚刚镇压的趁乱打劫之流寇盗匪再度卷土重来,正道还未来得及哀叹门下精锐伤亡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滋生之盗寇。 青云门为正道之首,自是责无旁贷,七脉之中无数年轻弟子纷纷下山匡扶正道。也就在正道门人努力扭转局面时,沉寂数百年的魔教众人似乎尝到了胜利的滋味,也暗中派出弟子门人掀起霍乱,一时间数场争斗此起彼伏,正邪交手之讯息如飞鸟般传遍了整个神州。 普天之下,无数人心中忍不住一紧:此时局面无疑又是数百年前正邪交战的征兆! 普通人都有如此觉悟,更何况是修道之人。长门弟子道玄自小竹峰归来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赴风回峰,他虽心中存了些焦虑想要尽早回到通天峰询问万剑一师弟,但恩师之命不可违抗,只得勉强压下心思代长门一脉问候受损颇为严重的小竹峰与风回峰。 道玄如今乃是长门通天峰下的大师兄,近年来随着恩师天成子逐渐隐退,门中诸多事宜也都纷纷交付至他的手上,甚至有不少人暗中猜测未来通天峰首座、青云门掌门之位已是其囊中之物。但不管旁人私下暗议什么,道玄如今身份即便比之普通长老也毫不逊色,故而他刚刚来到风回峰剑光还未退去,便有地位同样不低的人迎了上来。 来人名唤曾叔常,乃是风回峰一脉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风头据说比首座之子宁修明还要高上一等。 曾叔常行了一礼,道:“道玄师兄。” 道玄似是早已猜到是此人迎候,丝毫不显意外,他微微笑着还了一礼:“曾师弟。” 曾叔常道:“还望道玄师兄见谅,家师刚回风回峰便直接去了后山,说是不许所有人前去打扰。掌门之意,家师明白,不过修明如今生死未卜,家师忧心之下也无暇顾及其他。劳烦道玄师兄跑这一趟了。” 道玄身为长门大弟子,修养、城府、眼光无一不缺,此时闻弦歌而知雅意,循着曾叔常之语慨叹了几声修明师弟吉人自有天相,又宽慰了曾叔常此番登门并无他意只是前来问候不用担心,最终才在曾叔常的相送之下化为一抹远去的剑光。 曾叔常遥遥眺望云端方向,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修明师弟,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逍遥涧,玉女宫。 秦挽歌轻轻做了个呼吸,在这玉女宫门之前抬头凝望。 早在半息之前,他便以诧异目光望着同样被“请”过来的云秋师伯缓步进了宫门。师伯随着玉女宫掌事弟子青玄向宫内行去之时,似无意之中瞥来一记目光,暗暗存了些小心为上之意。 他心中有些不安,但也无计可施了。刚刚将宁修明从云舒宫“捞”了回来,没想到第二天宁修明就被玉女宫的玉音师伯“请”了过去,此番刚脱虎穴后遇狼巢,一个“命途多舛”是万万形容不了了。 秦挽歌正暗暗思忖着计策之时,玉音仙子门下的红袖便笑语盈盈地上前,“秦师弟,久等了。” 他微微一笑道:“师叔之命,挽歌岂敢推辞。” 红袖也不多言,抬手做了个引路姿势,便拢着妖艳红衫婀娜多姿地前行带路。行动之间,颇有暗香销魂之态,若非此时情形不对,只怕她倒是想讨教讨教秦挽歌一身逍遥游的俊俏功夫。秦挽歌脸上笑容依旧,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 玉女宫中三大弟子分别为青玄、红袖、紫璇。其中青玄道行最深,资历最老,比之碧霄宫的寻琴师姐、云舒宫的炼霓师姐也毫不逊色,甚至还隐隐高人一等;红袖虽然道行逊色一些,但她掌管着门中的情报,可谓是不出寒舍便知天下风云。 余下的紫璇虽是天资聪颖道行不凡之辈,但多是留于宫中教习低阶弟子,或是外出铲除与师门抗衡的其他宗派。相对而言,她的危险程度远远低于青玄与红袖。 行走之间,红袖觑了眼丰神俊朗的秦师弟,见他一路上神色淡然面带微笑却沉默少言,便存了些心思有意无意地开口道:“秦师弟的相思咒使得很是高深啊。” 这句话一出口,秦挽歌瞬间便明白了红袖所指何事,就连碧霄宫中寻琴师姐都能查到的事情,掌管神州大小情报的红袖又怎么会不清楚? 他嘴角笑意更深,淡淡说道:“我听闻和尚的纯阳之体最是大补。” 红袖扑哧一笑,娇艳如花,她轻轻将耳边鬓发缠到耳后,姿态中透着妩媚婉约,“看来师弟到和我是同道中人。” 秦挽歌回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却没有开口。 红袖也是与寻琴、问玉师姐同一辈的弟子,当年她虽道行略逊色一筹,但却凭借门中精锐与无双布局,擒下了数位天音高僧,其中二人甚至还是与普泓普厄同为“普”字辈的高僧。最终普方秃驴祭出了浮屠金钵侥幸救回大半数弟子,但却没能将人全数救回。那位被擒下的倒霉秃驴被红袖关在玉女宫,压榨了整整两月的男子精气,最终脱阳而死。 相比之下,寻琴师姐问玉师姐擒住天音僧人直接做成“摄心傀儡”的手段倒是有些慈悲了。 一念及问玉师姐,秦挽歌心头忽然疼了起来,他暗下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忽然间,红袖停下轻盈脚步,转身向玉女宫大殿做了个手势,笑容可掬道:“秦师弟,请吧。” 秦挽歌点了点头,在红袖似有深意的目光中不快不慢地踏上台阶,向殿中行去。 第36章 摄心傀儡 玉女宫正殿之中,有一座纯玉雕刻而成的师祖圣像,高达数丈,栩栩如生。就仿佛轻轻一个呼唤,她便会飞身而下。圣像之前摆着一方供桌,瓜果净香无一不缺,淡淡甜香如同三月荷香新露般沁人心脾。 玉音仙子与云秋仙子左右而坐,一见秦挽歌进殿,目光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他一一行礼道:“挽歌见过玉音师伯,见过云秋师伯。” 云秋仙子轻轻哼了一声,没有理他,倒是玉音仙子似笑非笑地让他不必多礼。 玉音仙子接掌合欢三宫多年,虽然百年前将掌门之位传与了秦挽歌恩师凌波仙子,但若论门中派阀支持势力,只怕依旧能够轻易夺回掌门之位。这一点,碧霄宫与云舒宫心知肚明。 不过,玉音仙子自从退位之后,便有了彻底清闲的趋势,整日里除了在玉女宫内教导门人弟子,便是与宫中玉筝仙子、玉磬仙子两位师妹协助如今的掌门凌波仙子。 如此一个将掌门之位拱手相送并且多年沉寂的长辈,如今却因为宁修明之事再度掀起风浪…… 秦挽歌暗暗呼吸,随即调整心态全力应付起来。 玉音仙子笑着说了半天,偶尔问一下门中各部的情况,秦挽歌一一作答之后她嘴角笑容愈发娇艳,道:“挽歌果然是个聪明的好孩子,想必不久之后碧霄宫……或者说是合欢派的掌门之位就当之无愧了吧?” 云秋仙子与秦挽歌心中俱是“咯噔”一声。 好在秦挽歌反应够快,脸上的笑如变戏法般说涌上来就涌上来,他带着几分谦卑、几分恭逊、几分做小伏低,开口道:“师伯这话可是折煞挽歌了,历代掌门之位皆是由三宫之中声名最盛、实力最强的女子承袭,挽歌男儿之身,又如何当这掌门?再者,玉音师伯您与云秋师伯,以及三宫之中诸多师叔师伯俱在,挽歌一个晚辈,又怎能不遵尊卑?” 玉音仙子随意饮了口茶,轻轻拨动茶汤,目光幽幽袅袅:“可是凌波师妹素来最是疼爱于你,若她强力举荐,也不无可能啊?” 秦挽歌心中已知她意,便道:“挽歌虽蒙师父疼爱,可毕竟是个狐子,与天狐族交缠不断。若是挽歌承袭掌门日后定会生出无数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再者,挽歌一向悠闲惯了,只想着风花雪月的心哪里又能彻底憋在一宫之中寒来暑往处理诸多事宜?想来,若是年轻一辈中有这般资格争一争掌门之位的,便只有玉女宫的青玄红袖紫璇三位师姐、碧霄宫的寻琴师姐,以及……” 他笑着望向静坐一旁的云秋仙子,缓缓接了下文,“……以及云舒宫的炼霓、风语两位师姐。” 玉音仙子娇笑起来,风姿绰约柔情无限,“挽歌倒是过于自谦了。” 秦挽歌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玉音仙子笑过之后,这才轻描淡写地觑了眼秦挽歌的脸色,开始进入正题,“挽歌,听闻你在碧霄宫弟子才能居住的吹雪小筑内‘金屋藏娇’啊……” 云秋仙子心中一凛,明白玉音师姐开始向秦挽歌算这笔账了。 秦挽歌心思敏捷,不过眨眼间便想出了对策,他道:“玉音师伯,这人是我特意抓回来炼制‘摄心傀儡’的,估摸着是这几日碧霄宫人仰马翻忙昏了头,手下没□□好的丫头随手将人关在了‘吹雪小筑’之中。不过师伯尽可放心,就算关错了地方也无大碍,这人被封了全身气脉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待挽歌回头收拾了那群不争气的丫头们再就惊扰师伯之事前来负荆请罪。” 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有理有据,就连云秋仙子也忍不住暗中瞄了他一眼。 玉音仙子淡淡一笑,神情绰约柔婉,但明眸之中却似藏了锋锐刀刃。她看似随意地望了眼身旁的云秋师妹,微微笑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连云秋师妹也对着人另眼相待呢?” 最后“另眼相待”四个字,她像是有意无意地咬重了音。 云秋心中顿时吃了一惊,险些以为玉音师姐已经知道了宁修明乃是亡姐之子的消息,但毕竟她不是初出茅庐的稚子,也练出几分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能力,即便心中惊涛骇浪,但面上神色却丝毫不显。 这时,又听得秦挽歌轻笑出声,“玉音师伯这话,倒是冤枉了云秋师伯。被擒之人道行不菲相貌又俊,挽歌本打算多行几次云雨淬阳再将其炼制成‘摄心傀儡’,毕竟二位师伯也知道挽歌口味一向刁钻。只是现如今师姐丧期未过,挽歌也不便大张旗鼓自己快活,再加之手下丫头不懂事一来二去倒是让云秋师伯将人掳了去。挽歌心中不舍那般妙人白白飞走,故此才提着逍遥扇厚脸前去云舒宫要人。” 云秋仙子听到此处,冷冷哼了一声,面上一片怒意冰寒。 但她心中,却轻悄悄地舒了口气。 玉音仙子眸光流转,从面色不虞的云秋师妹转到淡笑怡然的秦挽歌身上,她忽然柔婉一笑,随即淡淡开口道: “既是误会,那我便放心了……” 红袖与青玄领着三两个玉女宫弟子将昏迷的宁修明送了出来,临别时,红袖还不忘添了一嘴,“秦师弟,这个人根骨不弱,改日你若是腻了别忘送给师姐我啊……” 云秋仙子强忍住脸色,收在袖中的玉手却死死握紧。 秦挽歌淡然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过就怕到时候红袖师姐嫌弃挽歌炼制的‘摄心傀儡’。” 红袖笑了笑随即回转玉女宫,待她离开之后,秦挽歌才让早已守在玉女宫外的小容等人将宁修明送回碧霄宫。 秦挽歌望着玉女宫脸色缓缓收敛,俊俏眉峰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云秋仙子望了他一眼,心中有些担忧。 玉音师姐的脾气性情她最为清楚,身为掌教之时她虽一贯主张与世无争,于云舒宫、碧霄宫两方各做调解的老好人,但依旧不能让人忽视她心底的算计之心。 想当年自己不过是云舒宫的低阶弟子,那时的玉音师姐便已在层层精锐之中脱颖而出,而后更是步步为营铲除进阶道路上的绊脚石,如此之辈又怎么可能是如她表面一般柔善无害之人? 虽则在百年前玉音师姐目光长远自愿拱手相让掌门之位,但三宫之中万千弟子门人又有谁会小觑这位上任掌教? 此时她虽口上言说放心,但谁又不清楚怀疑的种子早已在其心底悄然滋生扎根,日后定然会有种种艰难接踵而来。而一旦让她发现其中真相,便是自己与已任掌门之位的凌波联手,也未必能护得了挽歌、护得了姐姐留下的血脉。 私自倾心正道,乃是门中大忌! 云秋仙子心念至此轻咬下唇,忍不住担忧出声道:“你……” 秦挽歌竖起食指挡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云秋仙子关心则乱,此时被他提醒也迅疾反应过来。正所谓“隔墙有耳”,玉女、碧霄、云舒三宫之中耳目众多,彼此暗桩缠绕也都是心照不宣。而一旦让这些耳目觉察到本应水火不相容的自己与挽歌呈现此时之势,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秦挽歌归手入袖,手指轻轻舞动,与她擦肩而过时云秋仙子忽然掌心多了一物。 秦挽歌不待她看完字条,便行了一礼,低声道:“挽歌告辞。” 云秋仙子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怔怔出神。不多时转回云舒宫后,她展开手心仔仔细细地望着挽歌传来的那张字条,许久之后云舒宫殿内才缓缓响起一声长叹。 宁修明醒来时,已经傍晚时分,他揉着依旧酸痛的四肢勉强坐了起来,这一坐倒是让他记起来不久前在吹雪小筑门前见到的那个女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便昏了过去。 他仰起脸,这才看到站在窗前沐浴在金红色夕阳之中的秦挽歌。那人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夕阳火烧之色从窗外涌入房中,将大片大片的奢华光亮洒在那人肩上。 微风轻拂,如墨般的长发随之而动,愈发出尘绝艳。 秦挽歌似是觉察到他已经苏醒,微微侧首,“你醒了。” 宁修明望着眼前被绚丽火烧之色镀上圣洁光辉的秦挽歌,一时间竟是只能微微张口,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好在他太极玄清道的功夫日益加深,如今更是成功突破至三清境界中的“上清境”,定力也远远超过了当年,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宁修明便镇定了心神。 他轻声道:“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秦挽歌望着他,淡淡开口:“前任掌教玉女宫的玉音师伯出手将你抓回玉女宫,请了我和云舒宫的云秋师伯前去做客,玉音师伯已经知道云秋师伯对你另眼相待之事,至于你二人之间的亲属关系我也不知她是否清楚。总之,你暂时性命无虞,只不过……” 宁修明连忙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秦挽歌像是叹了口气,轻轻来到他身前,坐在了床榻之上。他直直地看着宁修明的双眼,说:“只不过玉音师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查探的机会,你如今只有全力配合我,才会有一线生机。” “全力……配合你?” 秦挽歌点了点头:“我说你是我抓回修炼‘摄心傀儡’的正道弟子,这几日碧霄宫丧事……”他目光微微一黯,“碧霄宫丧事过后,我便会施展‘淬阳之术’将你周身阳气全部吸尽,最后再练成行尸走肉一般的‘摄心傀儡’。” 宁修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摄心傀儡’?‘淬、淬阳之术’?” “不假戏真做,玉音师伯会轻而易举地看穿我们是在演戏,到时候她想要对付你我和云秋师伯是玩完拦不住的。” 宁修明低下头去,看不清他的脸色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出声,问道:“那、那我姑母她……” “云秋师伯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明白我既然敢为了你闯进云舒宫,自然也会顶着玉女宫的层层压迫竭力护你性命。” 宁修明缓缓握紧床被边角,拧成了麻花,“可是、可是一定要这么做吗?” 秦挽歌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宁修明一怔,抬头看他,却见秦挽歌目光平淡如水,内里却有绵绵如针的光。他想了想此时自己的处境,也顾不得其他,闭着眼睛低声吼道:“我不想与你练什么‘淬阳之术’!” 秦挽歌没有开口,房中一片沉寂,只有窗外淡淡的波涛之声随着愈发昏暗的天色传了过来,隐隐约约间仿佛还有远处海鸟的轻轻啼鸣。 “我并非是要特意占你便宜……”秦挽歌低声解释道,“云秋师伯如果将你接进云舒宫,以她素日里仇视男子的性情,绝对会让三宫内的所有人察觉到异常,到时候一旦消息有所泄露,与青云门大有渊源甚至出手保你的云秋师伯绝对性命难保。眼下,除了我以‘摄心傀儡’的名义将你安置在碧霄宫中才能挣得一点生机,但今日玉音师伯已经敲打一番,以她的为人日后定会从蛛丝马迹之中查探情况,而我们若是不能假戏真做将她欺骗过去,只怕你死无全尸不说,连我、连师姐师父她们也会受到牵连……” 秦挽歌忽然轻叹一声:“私自……私自倾心正道,乃是合欢门中大忌……” 宁修明听到这里,忽然错愕地望着秦挽歌,与此同时秦挽歌的下一句话也轻轻响在耳边: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发了什么疯,居然一门心思地要救你……” 那人嘴角似乎闪过一抹凄惨的苦笑,看得宁修明心中如坠千斤重石,他闭上眼默默回想这连日来的照顾,忽然无奈地笑了笑。 一个魔教的得意弟子甘愿冒着奇险救助自己,可自己还在矫情是否被占了便宜…… 他深深做了个呼吸,盯着秦挽歌的清澈双眼,问道:“你要我怎么配合?” 第37章 兔死狐悲 流波山,逍遥涧,玉女宫。 一只巴掌大小的飞鸟轻盈飞入宫殿之中,落在了红袖的莹白手腕上,她朱唇微动,像是似笑非笑。飞鸟腿上的暗囊处藏着一纸书信,红袖车轻路熟地将其展开,上下察看过后嘴角的笑意似乎愈发浓郁起来。 “师父,长生堂掌门的传信到了。” 玉音仙子轻轻一笑,随意接过后看了一眼,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青玄似是早已料到会有此等结果,望着师父与师妹的脸色,淡淡出声道:“长生堂此次折了一队精锐在狐岐山,无论圣教内部还是那群自命不凡的正教,都对此等行为报以不齿态度,长生堂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红袖点了点头,“加上前几日鬼王宗与万毒门的传信,如今圣教四大门派均已同意了此次进攻,只消再暗中筹划一番,定能杀得那群贼人人仰马翻。” 玉音仙子淡淡瞥了她一眼,“现在就下定论,未免太早了些,世间之事变化无常谁又能完全确定消息不会走漏风声、那群自认为正教的贼人不会暗中防备?” 红袖微微低头:“师父教训的是。” 玉音仙子收回目光,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清清淡淡地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红袖恭敬道:“回禀师父,那人是青云门年轻一代中的翘楚,百年前甲子轮回七脉会武曾跻身青云门前四。他名叫宁修明,乃是风回峰首座宁怀瑾独子,素来备受宠爱。” “首座之子,倒也不是一般青云门人。”玉音仙子轻轻皱眉,“我那位好师侄又是为何要力保他姓名呢?” 红袖唇角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她顿了顿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师父,徒儿猜测,秦师弟或许是为了、为了青云门的……‘诛仙古剑’。” “诛仙古剑”四字一出,不说青玄脸现诧异,就连玉音仙子也不禁动容。 她皱着眉,轻声重复道:“‘诛仙古剑’?” 红袖大着胆子开口道:“师父,徒儿猜想那宁修明乃是首座之子,将来若是可能定会从宁怀瑾手中接掌风回峰一脉,虽比不上通天峰掌教那般尊贵,那毕竟也是青云门权力巅峰七人之一。秦师弟乃是天狐一脉,狐族始祖被囚禁在焚香谷玄火坛中无从脱身,百年前秦师弟刚刚得知身世之谜孤身闯入焚香谷,虽然力战群雄但依旧未能救出天狐。据弟子所查到的消息,那玄火坛内有一无名法阵,凶厉至极并非常人所能抵挡,故而弟子猜测秦师弟援手那宁修明,其主要原因便是青云门千年传承的无上神兵——‘诛仙古剑’。” 青玄默不作声,眼中却暗暗闪过几分沉思。 玉音仙子听了这话,沉默片刻,随即勾起一抹笑意道:“这也不无可能,毕竟那位秦师侄最看重的便是父母亲眷,百年前一得到消息连凌波师妹的话都置若罔闻直接冲进了焚香谷内,这百年之中他又四处奔波寻找破解之法,丝毫没有遗忘那被困多年的天狐。” 青玄皱了皱眉,道:“可是……可是以秦师弟如今的道行,直接擒下通天峰弟子岂不更好,又何必故意绕了个圈子,舍近求远呢?” 玉音仙子记起前几日的传讯暗报,内里提及长门弟子万剑一之事,不禁缓缓勾唇: “看来,我那位师侄倒是心思颇多啊……” 合欢派,碧霄宫。 秦挽歌跪在一旁,时而伸手将纸钱添进面前的火盆之中,跳跃火舌将其无声吞噬化作一堆又一堆纸灰。灵堂门外的低阶弟子安静侍立一旁,并无一人开口,就仿佛一张无形但却沉闷的巨网牢牢罩在头顶,压得她们气都喘不过来,更何况是说话。 她们偶尔会微微抬起头,带着心疼与无声的悲哀望着灵堂内的那个背影。 今日是问玉师姐的头七,想必秦师兄定会彻夜不眠为其守灵…… 身旁似乎有人低低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兔死狐悲的凄凉,就连问玉师姐这般道行的高手都死在了正教手中,更何况是她们这些刚刚修习“风花雪月”四境妙法的低阶弟子呢? 秦挽歌隐约听见了那一道低低叹息,望着面前无声吞噬纸钱的火盆以及灵牌上的字样,眼中悲痛之色不免再深了几层。也就在这时,门外的低阶弟子纷纷行礼道:“见过掌门师尊,见过寻琴师姐、三妙师姐……” 凌波仙子望了眼灵堂内的背影,眼中闪过几分纠葛。寻琴站在她身后半步之处,见师父一言不发望着师弟,心中也瞬间明白了恩师所想,她微微侧过脸来,道:“你们先下去吧。” 那群普通弟子又行了一礼,道:“是,师姐。” 待她们离开之后,寻琴才轻轻上前,低声道:“师父,先去给师妹上柱香吧。” 凌波仙子合上眼叹了口气,随即进了灵堂。 三妙跟在二人身后,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秦挽歌身上。 幽幽袅袅的净香散出几许轻痕,在这寂静无声的灵堂之中冉冉上升,不多时便消散了。凌波仙子望着灵牌上的字样,眼前似乎闪过了当年那个初初被她抱养回来的小丫头的情形,自懂事之后便再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无论何等艰苦情形何等凶险任务,她都咬牙熬了过来。可在挽歌被云秋师妹掠去之后,她才像一个普通女孩子为自己的失责而痛哭出声…… 如今,仿佛昨日痛哭情形还历历在目,今日却已成了黄泉孤魂…… 凌波仙子身形微微颤抖,寻琴连忙出手搀扶,低声劝道:“师父保重身体。” 她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只是这一连串的打击如同巨石梗在胸口,一时半刻也舒缓不了。凌波仙子做了个呼吸,随即转过身来望向自己与寻琴、问玉亲手养大的弟子:“挽歌,你……” “师父。”秦挽歌静静打断道,“我知道师父想问什么,只是今日乃是问玉师姐的头七,恳求师父让弟子守完头七之孝。至于……至于剩下的事,挽歌自会一一向师父解释。” 凌波仙子忽地苦笑一声,“所谓的解释,不过是用来堵住我们的说法,你要做的事依旧没人改变,不是吗?” 秦挽歌依旧跪在原地,只是在凌波仙子话音落地之后,他才缓缓朝着恩师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三妙吓得一惊,连忙出手扶他起来:“师兄!” 另一侧的凌波仙子与寻琴也同样震惊,双双出声道:“挽歌,你这是做什么?!” 秦挽歌这时才缓缓抬起头,三人一见到他光洁额头上磕出的血痕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他望着恩师与师姐,眼中水光缭绕:“师父,师姐,这一个响头既是嗑给你们的,也是嗑给问玉师姐的。你们养我教我,视我如亲子幼弟,挽歌宁死也报不了这份恩情……” 寻琴眼圈已经红了起来,她不待师父开口便立即上前,一边扶起挽歌一边道:“好了,挽歌,你不要再说了。今日是师妹的头七,有什么话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后日再说也不迟。” 秦挽歌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既然今日师父和师姐开口询问,那挽歌便当着问玉师姐的灵位将自己的心声说出来,也免得日后再让你们伤神……” 寻琴心里一疼:“你……” 凌波仙子却喟然长叹道:“寻琴,让他说吧,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多时,不说出来只怕日后少不得憋出什么乱子来。” 恩师凌波仙子一发话,寻琴也不好再做阻拦,她微微侧过脸擦去眼角的水痕,回过头却发现一旁的三妙同样也是眼眶通红。秦挽歌道了声“多谢师父”,随即缓缓挺直了腰,依旧跪在原地望着问玉的灵牌,道:“师父,师姐,问玉师姐的死和我大有关联,挽歌日后定当亲手杀了青云门小竹峰的水月,毁了天琊神剑为师姐报仇!” 凌波仙子望着他的脸色,忽然道:“你费尽心思救的那个人,不也是青云门下的弟子吗?” “他……”秦挽歌目光微闪,神情无措中又带着几分明显的慌乱,“师父,他……” “你不舍得杀他?” 秦挽歌顿时沉默起来,一言不发。 三妙望了眼恩师凌波仙子逐渐严肃的脸色,心下有些慌乱,她连忙抓紧师兄的手臂急声道:“师兄,师兄!你快说话啊,你快向师父解释事情并非如此,你只是、你只是暂时……” “不是。”秦挽歌涩声开口道,“我并非是暂时保他性命,而是……” “啪!” 秦挽歌话还未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住了嘴。 “师父!”寻琴与三妙双双出声,前者匆忙起身拦在了师弟与师父之间,后者则捧住师兄的脸急切询问道,“师兄,师兄,你怎么样?” 秦挽歌缓缓转过脸来,眼泪无声滑落,他抬起头望着抚养自己数百年的师父,哀声道:“师父……我不想让他死……” 凌波仙子闭了闭眼,心中压抑多时的怒意如同火山一般熊熊喷涌,终于在挽歌这一句“不想让他死”的催动下彻底爆发! 她怒不可遏道:“你不想让他死,难道你想让我们死吗?!私自倾心正道,乃是门中大忌!且不说云秋与玉音会不会趁机光明正大地将你与他除去,他一个青云首座之子若是侥幸逃回青云门,将逍遥涧合欢三宫的布置与规划一一泄露出去,那时正道大军入侵流波,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明白吗?!” 秦挽歌狠狠点头,眼泪随着动作飞溅在身前的地砖上,其中一点泪珠落在了三妙的手掌上,仿佛间她像是被烫了一下。 可是看着师兄此时的动作,三妙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恩师的暴怒之中握紧师兄的手,将自己掌心的热度传递过去。她将自己唯一的力量,无私地给予师兄,如同困于浅滩的一对游鱼不顾自己即将脱水而死的下场,反而拼尽全力地为对方滋润,传递力量。 “我知道……”他哽咽道,“师父,我都知道……可是弟子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明明他是生死仇敌的正道弟子,可是弟子却偏偏下不了手。师姐死后,弟子暴怒之下杀了许多人,手上沾满了正教弟子的鲜血,可是来到他身前的时候弟子却一瞬间清醒了,师姐已经死了,就算我杀再多的人,师姐也活不过来了……” 秦挽歌膝行上前,脸上泪水一片滂沱,他抓住凌波仙子的衣襟,仰起脸苦苦哀求道:“云秋师伯、云秋师伯不会动手的,她是宁修明生母的胞妹,她不会动手的,反而她还会帮我保守秘密……师父,就当弟子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凌波仙子心痛如刀绞,她手掌颤抖着想要再扇一记耳光,可秦挽歌却闭上眼睛缓缓仰起了脸,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寻琴与三妙双双拦在凌波仙子与秦挽歌之间,寻琴哀声喊了一句“师父”,三妙则守在师兄身旁,生怕凌波仙子再扇耳光。 她的手掌缓缓落了下来,整个人的怒意一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无穷无尽的苍老悲哀。仿佛间,凌波仙子青春貌美的容颜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十岁,再也没有了容颜常驻的模样。她忽然无比心累,望着跪在自己身前苦苦哀求的寻琴和无声落泪的挽歌,无声苦笑起来: “挽歌……你是对他动心了吗?” 秦挽歌僵住了,一滴眼泪轻轻滑过脸庞,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这一滴泪轻若无物,对他而言却如同万钧重担狠狠砸在了心头。所有的镇定从容全部烟消云散,全部的理智思绪系数土崩瓦解,神魂跌宕之际他不禁轻轻问自己:“……原来,这便是动心吗?” 凌波仙子看着他连番变化的脸色,便已经得到了答案。她轻轻闭了闭眼,涩声道:“挽歌无视门规以下犯上,头七之后罚棍一百,关于水牢之中。” “师父?!” 寻琴与三妙皆是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 碧霄宫的门规处罚极为严厉,这一百棍的刑罚要求受刑者不可动用真气抵挡全凭自身肉体受罚,更可怕的是施刑的棍乃是东海沿边独有的火毒箭木,硬如金铁不说,还会让人身中火毒疼得死去活来。就算命大熬过了棍刑之后,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没过头顶饱受蛇虫噬咬的水牢也能逼得人凶多吉少。 凌波仙子面色极为难看,她心思已定,即便是寻琴与三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更改不了她的决定。反倒是秦挽歌俯身下去,甘愿领罚。 他叩首后缓缓抬起头,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挽歌领命。” 第38章 碧霄刑罚 子时凄清,长夜寂寥。 凌波仙子下了命令之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寻琴不死心地跟过去求情,只有三妙留在灵堂之内低声安慰师兄。天色渐渐昏暗下去,小容久候不至,亲身送来了简单的饭菜,秦挽歌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胃口,但最终却在三妙与小容双双含泪的目光下勉强用了碗淡粥。 小容收拾了碗筷向外行去,临走前望见秦师兄悲戚的侧脸,一个没忍住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走之后,灵堂便陷入沉默之中,三妙一开始还能说些言语,到最后却不说话了。无言的沉默笼罩在这一方天地,迫得人心头压抑,难受至极。秦挽歌向火盆之中添了些纸钱,随后轻轻起身去侧堂拿出新的祭奠之物,他站起来时身形晃了一晃,三妙要出手搀扶时秦挽歌却拒绝了。 不多时,秦挽歌拿着还未拆封的纸钱走了过来,三妙看了一眼,不禁有些心酸,合欢派中数百年未曾有过伤亡情况,这纸钱白烛还是回来途中经过东海方圆千里最大的昌合城时仓促购置的。 人生在世,谁又能想到下一刻会是自己的丧命之时? 秦挽歌再度跪了归去,静静烧着纸钱,偶尔夜风吹进房中撩起一抹纸灰,伴着缭绕青烟与香烛氤氲了整个灵堂。窗外天色彻底黑了下去,长夜渐渐凄清,三妙一身“花间游”虽然已有不凡造诣,但终究修行不过百年,尚不能完全避寒驱热。娇躯几番颤抖过后,秦挽歌默不作声地脱下外衣,罩在了她的身上。 三妙耳尖有些发红,师兄外衣上的男子气息如同催情鹤草一般,让自己如沉醉一般不自觉地轻嗅。她拢紧了衣裳,偷偷看了眼只着里衣的秦师兄,随即大着胆子向师兄凑近了些,三妙轻咬贝齿,抬手将外衣盖在自己与师兄肩上。 秦挽歌一言不发,依旧望着问玉师姐的牌位。 三妙像是得到了无声的应允,轻轻低下头靠在师兄肩旁,倒不是如同情人之间的亲密相拥,而是如同两个幼兽一般彼此依偎取暖。秦挽歌神色一动,侧过脸望着低头的三妙,不过片刻之后却移开了目光。 师兄无声目光移开之后,三妙才缓缓松开了袖中紧张到握拳地步的手掌,她心底暗暗舒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掌心里的汗擦拭干净。做完这一切,三妙才轻轻嗅了一口师兄外衣上的凌然男子气息,带着一丝暖心的淡淡笑容闭上了双眼。 这一刻,她无比奢望时间能够慢慢流淌,好让彼此依偎的动作持续到天荒地老。 就算未来这肩膀的位置不属于自己,此时能够相依余生心愿足矣…… 秦挽歌做了一个梦。 梦中诸般情形在清醒时时突然化作了水月镜花,除了朦胧模糊的欢声笑语,余下的便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隐约有一个念头,梦中的一切本是深深铭刻于心,只是在清醒时像是被谁轻轻蒙上了一层薄纱,再也看不清楚,再也想不起来。只留下几声女子欢欣的笑声,幽幽袅袅回荡在心头。 他心中忽然难受的厉害,那笑声……是问玉师姐的声音。 窗外天色渐明,灵堂之内烛火早熄,蜡泪斑驳如同女子伤情之泪。火盆里的纸钱也早已变作了灰烬,晨风吹过,轻轻而动。秦挽歌侧过脸望了眼依偎在自己身旁陷入熟睡的三妙,没有乱动,只是无声抬起手摄来纸钱与火石,轻轻声响后,跳动火舌再度吞噬了一张张纸钱。 秦挽歌抬眼望向灵牌前的一行烛火,手掌微微翻动,蜡烛便一个接一个地点燃起来。 他刚刚收手,却不想突然一阵风涌了过来,烛火纷纷颤抖,随即化作青烟全数熄灭。秦挽歌一怔,待到再度点燃蜡烛时却发觉先前那阵风轻柔地吹过脸庞,隐隐约约似乎有一道温柔女子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秦挽歌缓缓睁大了眼睛,他猛然间站起身来,右手抚着微风吹过的脸庞,急切喊道:“师姐,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那阵清风似乎绕着他缭绕三圈,恋恋不舍。秦挽歌霎时间泪流满面,缓缓跪了下去,哽咽道:“师姐……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刚刚被惊醒的三妙顿时吃了一惊,见师兄跪在地上泪水不断,也心疼地伏在他身旁柔声劝慰:“师兄,师兄,你莫要如此,不然问玉师姐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秦挽歌往日里惧怕阴灵的毛病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许对他而言,问玉师姐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是那些因“贪嗔痴恨”而不肯投胎转世的阴灵。他感受着清风的缭绕,眼泪渐渐模糊了视线,隐隐约约间那阵风似乎吹过身旁,向灵堂外飞去。 秦挽歌顿时踉跄起身,不顾三妙的搀扶挣扎着向灵堂外而去,“师姐,不要走,不要走!” 可是,那阵风还是离开了,秦挽歌孤身站在门外,望着渐渐明朗的天色,泪眼愈发肆虐起来。就在三妙缓缓上前要安慰他时,忽然远方的海面跃出一点璀璨金光,朝霞遍布的东方霎时间被映成了璀璨的金霞,色泽艳丽绚烂,照亮了半边天际。 秦挽歌身处绚烂朝霞之中,隐约间似乎听到问玉师姐的声音轻轻回荡在耳边:“……挽歌,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缓缓点了点头,望着灿然的朝霞哽咽出声道:“我会的,师姐……” 青云山,风回峰。 一峰首座闭关后山,整个风回峰上下打点之事便落在了曾叔常的肩上,好在他拜入宁怀瑾门下多年,为人处事之手腕也早已练出。这一日,他照例来到后山,将风回峰大小之事系数报知于恩师宁怀瑾。宁首座时而开□□代两句,余下的多是默然无声的沉寂。 曾叔常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声劝道:“师父,您不要这么难为自己……” 宁首座闭关的山洞之中一片寂然,依旧没有半点声响传出。 曾叔常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向山洞方向行了一礼,道别后便转身离去了。 许久过后,那山洞之中才隐约传来几声低低之音:“……还望你在天之灵,保佑我们的孩子。” 远隔千山万水的东海流波山,忽然有人从梦中惊醒,三千青丝如瀑,如花容颜艳丽,只是额间的涔涔冷汗减去了不少美感。 她低低喘息,随即望了眼窗外的天色,问道:“风语,什么时辰了?” 门外有人应道:“临近巳时,师父,该起身了。” 她闭了闭眼,素手轻轻抚摸着怦然跳动的心口,仿佛间心有所感一般透过门窗遥遥眺望北方。 碧霄宫,吹雪小筑。 每日负责饮食三餐的小容,今日莫名来得晚了些,宁修明心中存了些疑虑,正准备开口询问却望见她红肿的眼睛,就仿佛刚刚嚎啕大哭了一场。他顿时楞了一下,下意识开口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小容没有接话,随手将饭菜放在桌上,便要转身离开。 宁修明又记起两三日都未曾出现的秦挽歌,动了动嘴角,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疑惑问出了口:“姑娘,你、你师兄他人呢?怎么好几天都没有看到他?” 宁修明不问还好,话一出口,小容的眼圈立马红了起来。 他吃了一惊,忍不住猜想会不会是合欢派的哪个前辈又因为自己的事为难于他,宁修明连忙问道:“秦挽歌怎么了?难道他又被人为难了?” 小容狠狠盯了他一眼,眼睛里泪水不住地打着转,她恨恨出声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为了保住你这个正教弟子,师兄他拿着逍遥扇闯进云舒宫得罪了云秋师伯,然后又从上任掌教所在的玉女宫将你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继而得罪了玉音师伯。前几日他一门心思救你性命,甚至不惜违逆师命……”她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宁修明像是忽然被人扇了一耳光,愣在了当场。 “你知不知道,秦师兄是碧霄宫内金贵无比的小公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罚,可这次足足被打了一百棍又关进了水牢!棍刑不许用真气抵挡,木棍坚硬如铁又带着火毒,他撑到七十棍就昏了过去,可师父铁了心要罚他,硬是将剩下三十棍一一补完。师兄背上血肉模糊,神志不清,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被关进了水牢里。四肢被困无从挣扎,每隔一个时辰海水漫过头顶,还有毒虫噬咬肌肤……” 她忽然捂住了脸,呜咽地哭了起来:“一百棍刑罚的血肉模糊,海中盐水的刺激,毒虫蛇豸的撕咬……师兄背上的肉全烂了,全烂了!” 宁修明彻底怔在原地,眼泪无声无息地砸了下来,他心里一阵阵发疼,像是有人用刀刃狠狠绞了起来,五脏六腑全都被扎了个遍。 小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指着宁修明恶声道:“我告诉你,要是秦师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小容第一个就把你送去见阎王!”她像是发泄似的端起了碗筷,双手颤抖之下一个白瓷净碗“啪”地一声碎在了地上。 这一道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宁修明像是被唤回了神,丝毫没有注意自己手下力气死死抓住小容的肩膀,急切问道:“他人呢?!他人在哪儿?!我要去见他!” 小容狠狠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最终心里一横直接把碗筷全都砸在地上,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之后,宁修明才算勉强定住心神,缓缓松开了攥紧她肩膀的双手。小容双肩生疼,但此时的她已经顾不得去管这些了,她站在碎瓷片中缓缓亮出自己的法宝“离人箫”,指向宁修明的心口方向,冷声道:“不用想着去见师兄,这个时候好容易师父才停了对师兄的责罚,你一出去只怕师兄又要承受新的惩罚。” 宁修明急道:“那我就整日在这里等消息吗?!” “没错!”小容法宝没有挪开,依旧俏脸含霜,只是眼中却带着几分心疼与委屈,“你好好活着,师兄才能放心。我虽然恨不得现在就将你千刀万剐,但师兄吩咐过我要好好照顾你,我小容一向以师兄的话马首是瞻,既答应了师兄好生照顾于你,自然不会不守诺言。” 她顿了顿,缓缓收起“离人箫”,眼中含泪死死盯住宁修明,“你好好活着,师兄的委屈才算没有白受,明白吗?” 小容走后,宁修明怔怔站在房内,心中百感交集。 那个人为了保护自己,宁愿违抗师命饱受刑罚,也不愿将自己置身于龙潭虎穴之中……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层无力之感,往日里青云风回峰首座之子的荣耀此刻毫无用处,相反却成为了将自己逼向黄泉路的助力。又仿佛像是即将坠入深不可测的悬崖,唯一的生机便是秦挽歌紧紧抓住自己的手,甚至只要外界风暴再大一些,他便会抓不稳自己从而跌落下去死无全尸。 可是,他还是尽力地抓住了自己的手…… 宁修明缓缓抬起头,如同冰炭梗在喉口,极寒与炽热交替不已,让人难受至极。 他……他受了那么多刑罚,现在还好吗? 数日之后,宁修明终于得见养伤期间的秦挽歌,第一眼还未望去担心的话便出了口。秦挽歌像是怔了一下,随即淡然开口示意自己无妨。宁修明看着他一身潇洒蓝色衣衫,默默想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 秦挽歌读懂了他的目光,轻声道:“无妨,只是一些皮外伤,师姐已经帮我上了药,养上十天半个月就好了。”宁修明低下头去,声音闷闷传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受了棍刑又被关在水牢里蛇虫撕咬,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能养好的?” 秦挽歌笑了笑,也不答话,坐在一旁的桌案前抬手给自己添了杯茶水,也许是牵动了背上的伤势,虽未出声吃痛,但额头上却蹦出了不少青筋。宁修明恰巧抬起头来,一见他这副摸样,连忙上前夺了紫砂茶壶,替他倒了杯东海独有的云雾茶。 秦挽歌道了声谢,默不作声地饮了口茶水,宁修明也不开口,就这么寂静无声地站在他身旁。这沉默来得无声无息,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尴尬,相反,还有些“有时无声胜有声”之意。冗长沉默之后,宁修明收回偷偷看他的目光,嘴角微动,缓缓出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假戏真做?” “咳、咳咳!” 秦挽歌半口茶水没咽下去,反倒将自己呛到了。 好在他心思敏锐,淡定地咽下茶水之后才开口道:“今日我得到消息,玉音师伯或许要前往中原,我们只需要熬到她离开流波山便能打着‘为三妙亡弟报仇雪恨’的名义前去县潮山缉捕万毒门的修曜。到时候我会带上未炼制成功的摄心傀儡,途中傀儡反噬挣逃,我虽尽力追寻却还是被正道弟子拦住身形,继而错过了大好时机。” 宁修明微微皱眉:“这借口会不会太过浅显?玉音妖……”他顿了顿,在秦挽歌淡淡横来的目光中将“妖妇”二字咽了下去,“玉音、玉音前辈她不会为此责怪于你吗?” 秦挽歌收回目光,淡淡哼笑一声:“只要你躲在青云山上,她就没法将你抓到手继而强行将罪名扣在我的头上……”他目光微闪隐隐有几分深意,“师父、师父虽然责怪我,但还是一心护佑于我,再加上我在合欢派中也并非是单枪匹马,玉音师伯想要动我,也要掂量一下碧霄宫如今的份量。” 宁修明望着他的脸,怔怔出神,许久之后在秦挽歌觉察后望过来的视线中轻声问道:“为了我冒这么大风险,值得吗?” 秦挽歌直视着他的双眼,目光轻轻流转,片刻后他站起身来作势向外走去,声音淡淡飘进了宁修明的耳中:“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意与不愿意。” 秦挽歌缓缓推门离开,就在他走出去的一瞬间,身后再度传来宁修明的声音。 依旧是多日前的那句疑问,只是宁修明声音中隐隐带着复杂之意。 他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秦挽歌脚步停在原地,背影挺直如山,他忽然苦笑一声,继续向外走去。 “我也不知,你就当我是疯了吧……” 第39章 欲言又止 神州中原,狐岐山。 这座名不见经传、只在凡夫俗子茶余饭后的人狐情缘中存在的山岳,经过正道惨败之事后终于一跃成为天下闻名之地。狐岐山上魔教内后起之秀的鬼王宗更是声名大涨,直逼合欢派、长生堂,与万毒门。魔教内部不禁有眼界高深之人暗暗慨叹,此时圣教内部怕是已经从三足鼎立之势,变为了四方格局。 不过这一日,却有一老一小两个人出现在了传说中魔教众人杀人不眨眼的狐岐山。 周行云拍去身上的草根,忍不住抱怨道:“老头儿,你到底会不会使‘土遁术’啊!从县雍城店老板的棍棒中逃出来,一个‘土遁术’就直接传到了翠微山,要不是那些修道人士看咱们俩老的老小的小又全然不会道法,只怕连翠微山都走不出去。” 周一仙哼声反驳道:“要不是你天没亮就去叫醒我,无心的话说到了隔墙外的有心人耳中,咱们也不至于被人赶出县雍城……”他仰天长叹,“枉我一世清名,居然落到了一个狼狈而逃的下场,唉……” 周行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边走一边道:“你还敢说,白天去城里招摇撞骗看手相,晚上回客栈弄虚作假唬掌柜。我出去买个糖葫芦,都能撞见七个被骗过的人。” 周一仙老脸一红,将手伸到嘴边咳了一咳,说:“钱多人傻之处,老夫自然是要替他们消灾解难……” 周行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老头儿你还知道脸红,看来还是有救的。” 周一仙:“……” 他刚要开口斥一声“你这混小子”,谁知话涌到嘴边还未说出,就忽然看见不远处闪过几点飞驰而过的光芒。他眉头一皱,拉住周行云的衣衫,认真道:“前面有修道人士,我们换条路。” 周行云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些莫名,但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点了头。 这时,不远处的亮光像是觉察到此地有人,半空中打了个转随即飞涌而来。周一仙向前半步,挡在周行云身边,右手却缓缓缩回了袖中。周行云斜斜一望,正好看见袖角中露出半点纸符的颜色,他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抓紧了周一仙的衣角。 那几道法宝光芒纷纷落地化作人形,为首之人相貌身形还未显露便出声喝道:“来者何人?” 周一仙道:“我们是过路人,不小心误闯了贵宝山,还望见谅。”他声音带着一点紧张,脸上有些惧怕之意,浑身上下风尘仆仆甚至头上还顶了一根草梗,身旁拽着衣服的周行云又是一副稚子模样,让人不由得信了几分。 胸口刺有骷髅模样的弟子凑到为首之人耳边,低声道:“统领,这老头儿并非是修道之士。” 那统领听了这话,嘴角微微蠕动,声音却只传进身侧弟子的耳中:“此地已入狐岐山方圆百里之内,宗主有令,若遇面生者可格杀勿论。两个凡夫俗子而已,杀便杀了,快快动手继续巡逻。” 弟子张口要说些什么,却被统领瞪了一眼,这才将话语咽了回去。 周行云心中一凛,他跟随周一仙行走江湖多年,看手相测福运学得炉火纯青,江湖三教九流的技艺也有所研习。“读唇语”这招虽不常常练习,可此时福祸未知竟逼得他将统领的话摸得清清楚楚,他拽着周一仙衣袖的手缓缓伸了进去,在老头儿手心上飞快写了一字: “逃!” 周一仙心中咯噔一声,抬眼细看,只见那统领眼底已有凶光显露,手掌边缘也缓缓亮出法宝光芒。他再不迟疑,正要抬手施展祖传“土遁之术”时,忽然间不远处传来几声狐吟,数道白光妖娆而过,转眼便出现在场中。 莹莹白光渐渐消退,现出一只三尾白狐并身后的几只小狐狸,三尾白狐看了看场中几人,一双剔透狐狸眼却忽然凝在了周一仙的身上。 白狐忽然口吐人言道:“……是你!” 周一仙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轻轻“咦”了一声。 此时,那统领并身后几位弟子单膝跪地,行礼道:“参见宗主夫人!”三尾白狐摇身一变,化作身姿窈窕的妇人,昔日少女发饰如今已变妇人妆容,正是嫁与万人往的小痴。 周行云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 小痴微微点头,向统领数人道了一声“起来吧”,这才回过头继续看着周一仙。周行云看了看大变活人的小痴,又循着她的目光看向周一仙,扯了扯他的衣服问道:“爹,这位是……” 小痴淡淡一笑:道:“……故人。” 周一仙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一别多年,居然在这狐岐山再度重逢。” 那统领眼中光芒微闪,想了想开口道:“夫人,这人……” “是我的朋友。”小痴淡淡道,“你们宗主也认识。” 统领讪笑一声:“既如此,那边是误会了。”他行了一礼,随即率领身后弟子再度向远处飞去,继续巡逻之事。临行前,他像是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心中存了淡淡疑惑:“夫人的朋友,为何从未听宗主与她提起过……” 待众人走后,小痴轻轻舒了口气,望着周一仙二人问道:“方才列统领没有为难你们吧?” 周一仙摇了摇头,周行云却撇嘴哼了一声,“是没有为难,只不过却动了杀心。” “……” 小痴带着几分歉意地开口道:“这些日子狐岐山乱得很,可能不久之后就要有大动乱出现,为了确保安全,狐岐山方圆百里之内不许有生人接近。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先生二人见谅。” 周一仙摆摆手道:“无妨无妨,左右这些年也不是白白在江湖上闯荡的,就算那位统领真的下手,也未必就能将我们父子二人留在此地。”他看了眼已经做妇人打扮的小痴,目光带着几分凝重,“倒是你,你那位夫婿可不是一般人啊……” 小痴微微一笑,妩媚不自禁地流露而出,她低下身轻轻抚摸在脚边蹭来蹭去的小狐狸们,柔声开口道:“大哥雄才伟略,乃是当世少有的奇男子,我不能替他运筹帷幄,便只有全心全意地爱护他、支持他。无论将来结局如何,我定与他共同承担。” 周一仙抚须而笑:“看来,姑娘已经不需要旁人的指点了。” 小痴抱着一只白狐狸站起身来,余下两只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剩下一个胆子大的滴溜溜眨着眼睛蹭到了周行云的脚边。周行云不禁笑着去伸手抚摸,皮毛胜雪的小家伙闭上眼舒服地哼叫两声,颇为惬意。 小痴看了周行云一眼,笑着问道:“这位莫非是先生之子?” 周一仙点了点头,“总不能将祖师爷传下来的一身衣钵带进坟墓中去啊……” 小痴点头做同意状,忽然轻轻“啊”了一声反应过来,道:“说了这么半天,竟然忘了请先生到狐岐山歇歇脚……”周一仙摆手拒绝道,“不必了,我们父子还有些琐事,将来若是得了空闲,再来登门拜访。” 小痴轻咬下唇,“也是,这些日子大哥他……唉,连狐岐山都变得风声鹤唳了……” 周行云抱着那只小狐狸玩得不亦乐乎,一不留神脸上就被舔了一口,小狐狸像是舔上了瘾,摇着尾巴亲个不停。周行云毕竟是少年孩童之心,也配合着小家伙的动作咯咯笑了起来。周一仙低声喊了一句“行云”,随即向小痴告辞道:“如此,我们便离开了。” 小痴点点头,想了想摸出一枚玉石打造的狐狸令印递了过去,道:“这是狐岐山的‘狐玉令’,若是鬼王宗门下有人拦截,亮出令牌便可安然无恙。” 她望着周一仙父子二人,带着几分诀别故友的惘然轻轻开口道:“……恕不远送,先生保重。” 周一仙作势转身,但那一瞬间他像是有些纠结挣扎,眉头动了动,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想要开口的欲望转身离开。周行云边走边回头而望,那只亲他的小狐狸呜呜叫个不停,只是被小痴抱在怀里挣扎不脱。 周行云遥遥向它挥手,喊道:“下次再见……” 小狐狸也仰起头“呜”了一声,仿佛在回应他的告别。 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远去,小痴停在原地久久不动,良久之后才有一记低低声音回绕左右:“先生……方才是想要说什么呢……” “你说什么?” 秦挽歌怔了一下,问道。 长纯子又重复了一遍,道:“河阳城分舵弟子传来消息,近日青云门弟子多有下山情况,据他们暗中查探,有几队人马已经向天音寺、焚香谷方向前去。” “看来是不甘圣教弟子如此张扬,而准备联盟讨伐了。”秦挽歌淡淡开口,“师父师姐怎么说?” 长纯子道:“万毒门早已传信商讨联盟攻伐之事,师父正在斟酌派遣哪位师伯前去才好。” 秦挽歌眸光轻轻闪烁,唇角微微抿了起来。 想来,应该是那位了。 不出七日,如今圣教四大门派中其余三大门派系数派遣精锐前来逍遥涧,合欢三宫商议之下,掌教凌波仙子特派师姐玉音仙子前往神州内地,与鬼王宗、长生堂、万毒门三派商议要事。宫令一出,玉音仙子并无异议,当即点了一队人马前往四派约定地点。 玉女宫首徒青玄贴身跟随,倒是网罗天下消息的红袖却被无声无息派遣出去。 秦挽歌将桃花雀所传之消息焚于掌心之中,眼神轻动,随即他提笔回了几个字,再次将色泽鲜丽的鸟雀放飞出去。宁修明推门而入时,秦挽歌正提笔描绘丹青,笔尖婉转飞扬,山水之色渐渐显露于纸上。 宁修明等了片刻,有些踌躇地开口道:“我听闻……” “是玉音师伯离开逍遥涧前往中土之事么?”秦挽歌正细心为丹青上色,头也不抬道,“连你都听到了消息,可见玉音师伯此番离开逍遥涧是故意放足了消息。我们若是现在就有所行动,那便是正中师伯下怀。且等一等,时机成熟之后我自然会安排一切。” 宁修明宽了心,站在原地静静凝望秦挽歌,面前之人风姿绰约仪态出群,信手勾画时眉目细致而专注,只偶尔提笔动作牵动背上伤势,才会微微皱一皱眉尖。 他忽然心头一颤,张口道:“我信你!” 笔尖无声凝在远处,秦挽歌默然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即,他再度提笔着色,脸色一片淡然,只是细细看去他的耳根像是有些通红,“我刚收到消息,玉女宫的红袖离开逍遥涧后便不见了行踪,我猜她一定会在前往青云山的路上守株待兔。你安心住在吹雪小筑之中等我消息,不过,为了瞒过玉音师伯留在合欢派中的耳目,我们……我们这两日要准备假戏真做了。” 宁修明的脸瞬间火辣滚烫,也不敢再去看秦挽歌,只是道:“你、你看着办吧。” 宁修明过不多时便离开了,秦挽歌记起他离开时白净面庞上难以遮掩的绯色,嘴角不禁弯了弯,也就在此时又一只桃花雀迅疾而来落入他的掌中,啾啾叫了两声,颇有几分可爱之意。秦挽歌无暇逗弄彩雀,拆开传信目光上下一扫,清润眼眸中便闪过一丝亮光。 半盏茶后,一阵柔风拂过云舒宫的窗棂,云秋仙子面色淡然轻轻放下精致茶杯,吩咐道:“我困了,风语留下伺候,你们先退下吧。” 一旁侍候的宫人弟子恭恭敬敬道了声“是”,放轻动作一一离开房中。 云秋仙子使了个眼色,风语知其心意起身查看周围可有暗中窥探之人,待神念转过宫殿四周确定并无异常,她这才向恩师点头示意。云秋仙子环视房中摆设,低声道:“出来吧。” 话音轻落,一阵柔风吹至二人身旁,纷飞白玉花瓣闪过转眼便凝出一道身形。 秦挽歌行了一礼,低声道:“见过师伯,见过风语师姐。” 云秋仙子抬手示意无需多礼,眸光还未望向风语,她便心思剔透地开口说道:“师父师弟你们慢聊,我去门外守着。”说罢,风语便出了房门。 秦挽歌这才开口道:“师伯,玉女宫之事您应该清楚吧……” 云秋仙子斟了杯茶亲手递了过去,待秦挽歌恭敬接下之后才幽幽说道:“玉音师姐被派去中原与圣教各门商议要事,乃是我与你师父推波助澜而成,我自然清楚。我知道你来的用意,修……修明在合欢三宫呆的越久,活下去的机会越小,为今之计只有趁玉音师姐不在流波山的关键时日早早将他送出去。” 秦挽歌饮了口茶,接着她的话说道:“可是师伯与我心里都清楚,玉音师伯既然将离去的消息弄得全派上下人人皆知,想必除了三宫之内的暗桩眼线以外,还有别的后手。” 云秋仙子眉宇之间有些愁意,她揉了揉眉心,道:“猜你定是也收到了消息,玉女宫的红袖无声无息离开逍遥涧,直至此时依旧下落不定。” “不管她行踪何在,总是会在青云山脚等着我自投罗网。” 云秋仙子素手微微收紧,忽然盯着秦挽歌问道:“你来找我,可不只是为了谈心吧?” 秦挽歌唇角微抿,忽然行了一礼,低声道:“挽歌此次前来,主要是想向师伯借一个人。” “借人?”云秋仙子秀眉微皱。 秦挽歌眼中隐有光华闪过:“我要向师伯借炼霓师姐一用。” 第40章 琥珀朱绫 宁修明自是不知秦挽歌与云秋仙子商议之事,他前几日早已被秦挽歌解开真气封印,就连随身契合的轩辕剑也能再度运使如意。只不过秦挽歌早有叮嘱,这吹雪小筑虽是碧霄宫门人居住之所,但弟子之中耳目众多万万不可让人察觉他已是自由之身。宁修明自然连声答允,只每日深夜寂静无人时方运行青云功法“太极玄清道”,多增一分道行,多一份自保之力。 这日深夜,他运行数个周天之后,缓缓停了修炼。 寂静房舍之中,并无一丝烛火光亮,唯有清幽月色透过窗棂缝隙斜斜洒下一抹银辉。远方海浪之声若有若无,但住得时间久了,这浪声没了起初的喧嚣而渐渐被人接受、习惯。宁修明凝神听了一会儿,了无睡意,只躺在榻上静静望着被月光照亮的房中摆设。 他忽然叹了口气,打开折叠仔细的被褥,嗅着那人曾经留下的体香闭目养神。 鼻尖香气并不强烈,反而清淡怡人,每呼吸一次神情便放松一分。 久而久之,他便悄然入睡。 秦挽歌连着两日都未曾与他见面,直到第三日宁修明心中烦躁愈来愈重时,熟悉的身形才再度出现在眼前。收拾碗筷之物的小容行了一礼,随即退出房外,还细心地为二人合上房门。那声音不大不小,但落在修道之人的耳中便有些发响,宁修明心中猜测秦挽歌之来意,思及那事时仍是忍不住脸颊微烫。 秦挽歌暗暗做了个呼吸,低声道:“过几日,云舒宫的炼霓师姐便会在回逍遥涧的路上‘无意间’与我们起了过节,随后县雍山附近的万毒门叛徒也会露出踪迹,与云舒宫素有瓜葛的我会带着一队摄心傀儡与师妹三妙前去击杀万毒门叛逆。”他顿了顿,继续开口,“而在途中,我们遭遇了恰巧经过那里的正道弟子们的夹击,重伤突围之下摄心傀儡只剩下十之二三,其中尚未炼制成功的青云弟子宁修明被正道弟子拼死救走……。” 宁修明点头道:“我明白了。” 秦挽歌入了座,抬手泡了杯东海独有的云雾茶,缭绕水汽之中他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定,“玉女宫的红袖绝有可能在青云山脚守株待兔,即便有青云弟子一路护送,你也会有危险。我会暗中跟随你们,将你平安送上青云山,” 宁修明望着他的侧脸,不禁有些失神。逍遥公子,合欢翘楚,放眼天下更是一等一的人物,如今却为了自己这个正道门人,不惜抗住师父酷刑与师门威压,如今还要替自己步步为营谋取一丝生机……他无声地咬紧下唇,舌尖隐隐传来血腥之气,想来是咬破什么地方。 秦挽歌忽然伸手擒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目光在血色侵染的薄唇上微微停顿,忽然间那个名动天下的逍遥公子无声地贴了过来。 宁修明瞬间瞪大了眼睛,自己唇上的柔软触感…… 这是、这是……吻? 秦挽歌离开之后,宁修明独自坐在桌前,有些怔怔出神。 他的手掌轻轻抚摸过自己的唇角,片刻前那个绵长而深情的吻再度浮现眼前。彼此亲密贴近,目光交错,那人的眼睛亮若星辰惹人沉迷,眉目如画俊朗英挺,就连呼吸仿佛也沁着惑人心神的香气…… 宁修明拍拍脸颊,默念数遍冰心诀才暂时压下了绮念。 只不过,宁修明忽然记起方才那人离开时耳根的通红色泽,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是轻轻一颤。 他也在……害羞么…… 到了晚间,秦挽歌再度走入房中,小容刚刚备好晚膳,她询问之下便又去拿了一副碗筷。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倒也算得上是丰盛,秦挽歌往日里与无殇大哥游历神州遍访美食,多多少少也有些炊金馔玉的雅兴,他尝了一口便笑着打趣道: “小容,盐放多了。” 平日里上完菜便退下的小容,今日却噙着淡淡欢喜之色侍立于秦挽歌身后,她笑了笑说:“小容的手艺师兄是知道的,舞刀弄枪的手能做出如今的三菜一汤已经实属不易了,师兄若是想尝美味珍馐,还是让膳房的能工巧匠来吧。” 宁修明听得心中一动,原来,这些日子自己三餐饮食皆是由这位小容姑娘亲手所制。为了确保自己平安,所以凡事不假外人之手么…… 秦挽歌听了小容的话,也不作答,只是淡淡笑着。 这一顿饭吃了许久,小容一直立在身后丝毫不露疲惫之色,宁修明沉默寡言,从头到尾也没多说,只是目光闪烁似乎暗暗思忖着什么。待二人酒饱饭足后,小容收拾了残桌碗筷,小心擦拭之后又递来了饭后茶水瓜果之物。 秦挽歌忽然道:“东西呢?” 小容怔了一下,随即脸上有些绯色,勉强止住羞赧之意将装着黏滑脂膏的玉瓶双手递了过去。 她红着脸道:“师、师兄,东西在这儿。” 秦挽歌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深意开口道:“出去吧,今晚不要打扰。” 不说小容心头犹如小兔乱撞,便是宁修明也忍不住红了脸。小容虽出身于外界传闻如何放浪形骸的合欢派,肉体交织男欢女爱早已是见怪不怪,虽则早就听闻师兄如何对付那些正道男弟子,但毕竟是头一次守在门外被迫听完全场,这如何不让她面红耳赤? 小容飞快地退出房去,面如艳丽桃花一般在吹雪小筑来回踱步,直到夜风吹散了心头的炽热才敢凑近了些为师兄守门。只是,她不知为何却下意识地竖起耳朵,一副丝毫不放过任何响动的模样。 秦挽歌泰然自若地打开脂膏玉瓶,一股清然甜香顿时溢了出来,宁修明坐在榻上有些手足无措。烛火轻轻跳动,被照亮的秦挽歌面容俊俏,精致眉眼中隐有一股媚意,许是灯下看人更美三分,宁修明喉口轻轻动了动,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吞了吞口水,拍着扑通扑通跳动不已的心口,说道:“你……我听过你以前的风流史,被你采补的正道弟子,皆是在……在……” “皆是在下位。”秦挽歌好心地替他补充道。 宁修明脸色红晕不断,目光也不敢直视愈发眉眼诱人的秦挽歌,他勉强开口道:“我……我不想在下位,我,我怕疼……” 秦挽歌一怔,剑眉不自禁地皱了起来,“可是,我一直都是在上位的。” 宁修明忽然灵光一闪,结结巴巴道:“那、那我们就、干脆就以猜拳决胜负好了。” 秦挽歌望了眼面前人的模样,隐隐约约像是和记忆中那个桀骜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一起,他忽然轻轻笑了笑,心中有些释然,点头说了一声“好。” 半刻钟后,他衣衫半露地望着自己身上的宁修明,依旧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会输。宁修明揉着他手感极好的浑圆肩头,暗暗咽了下口水,说:“我自七脉会武下山试炼之后就经常去河阳城玩,那里有一个暗庄赌场,我自从去了一次之后就被列入了不欢迎客人之中。赌这个东西,是有天赋的。” 秦挽歌将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房事这个东西,你也有天赋吗?” 宁修明的脸“唰”一下变得鲜红欲滴。 他匆忙脱光了衣服,一招“饿虎扑食”扑倒秦挽歌身上,道:“有没有天赋,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房间里灯火一暗,便只有此起伏彼的低声抽气与喘息之音,听得让人羞愤不已。 半盏茶的功夫,秦挽歌忽然“呀”了一声:“怎么这般快……” 宁修明像是喘着粗气:“我、我是初次……” 秦挽歌低低笑出声来,宁修明像是害了臊,低声怒道:“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 “好,我不笑了,来,我来教你该如何双修……” 秦挽歌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喘息再度响起,隐约还能听到木床吱呀摇晃的动静。 浓浓春情透过窗扉,留下萦绕清淡的温馨。 青云门,小竹峰。 “水月师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苏茹踩着月色匆匆推门而入,笑吟吟道,“师姐今日可好多了?” 水月微微点头,冷艳容貌露出些许暖意。来人是师父刚刚收入门墙的小弟子,根骨极佳,又惯会讨人欢心,就连不苟言笑的恩师谈及她时也会露出少有的笑意。 小师妹进了房,熟稔地端茶倒水,行动之间腰间红绫翩然而动。 水月讶声道:“‘琥珀朱绫’?” 苏茹莞尔一笑,拍了拍腰间的法宝,露出几分刁蛮可爱:“还是师姐眼尖,一看便认出了‘琥珀朱绫’。是师父说下届七脉会武时日将近,为了督促我勤修苦练这才特意将她老人家早年用过的法宝赠予我。有了这个宝贝,我倒要看看其他几脉师兄弟们还有谁敢对我下狠手……” 水月眼中带着笑意,柔声道:“师父如此举止,乃是为了让你勤修,可不是允你狐假虎威大闹青云山。” 苏茹坐在床榻边,不以为然地晃着玉足,笑道:“师父最疼我了,就算真的大闹青云山,她老人家也不会责怪我的。”说罢,她一双明眸望着如今还在卧床养伤的水月师姐,“说起来,师父虽然疼我,可她老人家的心里还是最看重师姐你,不然也不会将‘天琊神剑’交到师姐手中。小竹峰上众位师姐都说,师父她老人家未来的首座之位一定是师姐……” “师妹!”水月忽然打断道,“小心慎言,当心隔墙有耳。” 苏茹吐了吐舌头,俏皮似的笑了笑,随即压低了声音:“总之,师姐将来必然会继承首座之位。到了那时,师妹我若是和其他六峰的师兄弟们交起手来,师姐你可要护着我啊……” 水月不轻不重地瞪了她一眼,却抬起手轻轻抚过小师妹如云般的鬓发。 苏茹叽叽喳喳说了一通,忽然一拍手掌道:“师姐,我听说狐岐之战时那合欢派的‘长春子’手持墨雪神剑与师姐争斗,这事可是真的?” 水月微微颔首,疑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苏茹兴致勃勃道:“我前几日去藏书阁翻书,无意中在《神魔志异·神兵篇》的残卷中寻到了天琊与墨雪的记载,上面说天琊墨雪皆是九天神兵,威力绝伦非凡人所能驾驭。师姐的天琊剑我早已细细把玩,只是不知那柄与天琊齐名的墨雪神剑到底是何模样。” 水月细思过后,缓缓道:“墨雪神剑通体冰寒,极为适合女子,再加之它有神兵利器千年不败的祥瑞正气,这才没能让长春子那等奸佞小人御使如意。” 苏茹兴趣更浓,巧笑倩兮道:“一个大男人拿着女子的仙剑……哈哈哈,我倒是更有兴趣了。” 她又笑着说了一会儿话,见水月师姐脸上隐隐带着倦色,便识趣地离开了。 房舍之中再度沉寂下来,性情外向的苏茹师妹一离开,仿佛也带走了拢在她身边的肆意热度,寒意一点一滴滋生,水月原本的困倦之意逐渐消退,倒是越发清醒起来。 月光清幽,透过窗棂一角斜斜洒下光辉,水月卧床养了许久的伤,忽然间心中生出一丝下床走动的冲动。待她回过神时,便已经来到了小竹峰的望月台上。 青云六景样样别致,主峰通天峰上“虹桥”七色剔透长桥卧波,“云海”云雾缭绕烟涛微茫,“翠坪”青碧如洗宛若翡翠……六景之中,独有小竹峰的“望月”最为清幽盈丽。 后山望月台悬崖耸立,清丽月华铺天盖地宣泄而下,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小竹峰独有的泪竹随夜风沙沙作响,竹影斑驳分外幽静。水月握紧天琊神剑,一步一步踏着竹影月华,向望月台上走去。头顶一轮明月清辉万丈,斑驳印记清晰可见,仿佛独立望月台之上便能仰望广寒玉府上的重重宫殿。 水月就在这般清幽的月色中,轻轻来到望月台上。 这本是一片悬空的悬崖,只因月色迷人才被人冠以“望月台”的雅称,后来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派遣弟子门人修建一处凉亭,供赏景之弟子休憩。尽管如此,望月台虽然景色别致,但也因高处不胜寒之故少有人来。 但这“少有人来”之列中,却没有水月的名字。她性情清冷,不与门下师姐妹们打成一片,往往抱剑前来望月台享受孤清滋味。然而在今日这样的月夜里,水月澄澈的内心不知为何轻轻跳动不已,夜间罡风凌冽拂乱了鬓发却吹不定怦然跳动的心。她在这衣衫猎猎而舞的夜风中,缓缓拔出蓝光如水波般的天琊神剑。 出鞘轻舞,衣袖飞扬。 她浑身的清冷化作夜月罡风,剑尖闪烁一点蓝芒仿佛海涛天际轻盈跃起的水波,随着窈窕身姿而动。她手中的剑越来越快,头顶的月轮似乎迎合着她的剑舞,一道又一道光华轻轻横溢。水月一颗心跳动得越来越快,眼前的高台月夜似乎逐渐模糊,最终化作那日敌阵厮杀时的情形。 青碧色斩龙剑握在那人手中,白衣过处血花飞溅,尽管情势危急可他下手依旧从容不迫。正是这份淡定从容,才安抚了受伤深重的自己的担忧之心。 天琊亮剑,蓝芒似水如海浪轻抚; 斩龙出鞘,碧芒如玉似春水拂波。 两柄仙剑合力施展,背抵杀敌,却是那般心有灵犀。 “呛啷”一声,天琊脱手而出,迅疾没入身前坚若金铁的巨石之中。水月轻轻喘息出声,平复怦然跳动的玲珑心肠。夜风呜咽,月华无声,她在这空旷冷寂的望月台上轻轻呢喃: “万……剑一……” 第41章 忘情之咒 天还未亮,宁修明便醒了过来。 秦挽歌依偎在他身旁,轻轻呼吸依旧睡得香甜。宁修明望着他此时柔弱无害的容貌,忍不住回忆起昨晚的疯狂,在他的指点之下自己逐渐进步,也愈发明白了双修的妙趣。 此时此刻,昨晚被自己狠狠压榨一番的逍遥公子正睡在身侧,白玉般的肌理上还残留着暧昧的痕迹,宁修明以手撑腮看了半天,目光沿着他胸膛的印记一路向下扫去,忽然间鼻子一热流出两行鲜血。 “……” 宁修明匆匆忙忙止住鼻血,蹑手蹑脚地回到床榻上,继续看着那人的睡颜。剑眉星目俊俏无双的他此时少了平日里的成熟风情,反倒带着一丝恬然安静,如精心雕琢的白玉般散发着令人瞩目的光泽。 一时间,他有些忍不住地拥住秦挽歌的肩膀,心中温暖祥和。忽然间,一个念头悄无声息地滑过心头。 “如果就这般长相厮守下去,那该多好啊……” 可是长相厮守之念闪过后,宁修明便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长相厮守?谈何容易! 一个是正道名家青云门首座之子,一个是未来要接掌合欢派的魔教俊秀,除非双双抛弃所有身份不顾一切,自此逃亡天涯海角六合蛮荒,不然是绝对没有长相厮守这一天的。可是,自己能彻底斩断风回峰上的师兄弟和父亲吗?而他,他会愿意背负“大不孝”之名义抛弃生养教育他的恩师和师兄妹吗? 那时年少的两个孩童,又可曾想到终有一日正邪之别森然门规会成为如今最沉重的羁绊枷锁? 宁修明深深喟叹,随后合上双眼,放轻动作地将他拥入怀中。 现在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努力把握两个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罢了。 过不多时,秦挽歌熟睡醒来起床梳洗,弯腰时忽然觉得有些酸疼。 宁修明敛起方才的喟叹,换上温柔笑脸,望着身前丰神如玉的男子不禁再度回味起了昨晚的饕餮大餐。他裸着胸膛披头散发,一手托腮躺在床上看秦挽歌梳洗。 秦挽歌换了身纹有雪竹的淡色衣衫,又换了条配色的玉带,片刻之后又是一副翩翩妙公子的模样。相貌之间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宁修明隐约觉得,秦挽整个人的气质变了不少,就仿佛以前是高高在上不染凡尘的惊世仙人,而现在则多了香火人情味儿,甚至还有些不自觉便会露出的丝丝媚意。 出门时,秦挽歌吩咐了无比脸红的小容准备早膳,在吹雪小筑外散步时偶遇了几个练功回来的女弟子,叽叽喳喳地说些师兄怎么气色好多了,白净红润,比以前更俊俏更好看了。秦挽歌心里存了些疑惑,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等到来人全部离去之后才以自身修为凝出一枚悬在身旁的水镜。 他对着水镜摸了摸眉眼与额角,半晌之后才自言自语道: “好像……真的好了许多。” 只可惜这等好心情并未持续太久,早膳过后,碧霄宫掌门的谕令便掐准时机地传了过来。秦挽歌叮嘱一声,让宁修明不比等候自己,稍后小容自会将碗筷撤下清洗。宁修明望着他翩然离去的身影,一颗心忽然被什么牢牢攫取,一点一点收紧力道,一点一点沁出痛楚。 秦挽歌来到碧霄宫正殿之前,微微凝神,随即推开殿门。 祖师婆婆玉像之前缭绕冉冉净香,恩师凌波仙子坐在主位,手边茶几上摆着一盏青瓷香茗。左右两边服侍的寻琴与三妙,闻声齐刷刷望了过来,寻琴脸色踌躇似是有话要说,只是目光落在师父身上便没有开口。倒是三妙,一双美目写满担心,隐隐约约还带着示警小心之意。 秦挽歌躬身行礼,道:“参见师父。” 凌波仙子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抬起茶杯轻轻拨动茶汤,才抬起头望着面前的得意弟子。只是片刻后,她白皙手掌微微颤抖,声音如常道:“你……和他……” 秦挽歌毫不隐瞒道:“回师父,徒儿已和他行了龙阳之礼。” 凌波仙子闭了闭眼,茶杯放回去时磕出一声清响,她轻轻的呼吸声落在场中三人的耳中,随即凌波仙子再度开口:“这次来,依旧是为了那个人……”她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秦挽歌,“你放心,当时惩罚已过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今日我特意寻你过来乃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通知于你。” 秦挽歌心头一紧,师父的言行透漏出此番消息乃是通知而并非商量。 果然,凌波仙子淡淡说道:“我与你师姐师妹商议过后,决定助你一臂之力放宁修明活路。” 秦挽歌并未露出一丝欣喜,依旧无喜无悲地站在三人身前,“条件呢?” 凌波仙子望了寻琴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上前将一方玉盒递到秦挽歌面前。 他在望清楚玉盒的瞬间,整个人难以自持地晃了晃。秦挽歌缓缓仰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恩师凌波仙子,涩声道:“……师、师父!” 凌波仙子冷冷盯着他,一言不发。 秦挽歌脸上满是伤心痛楚之色,眼中也渐渐有泪光闪烁,只是凌波仙子却丝毫不顾得意弟子此时的内心纠葛,冷声开口道:“他若是逃回了青云山,天成子乃至其他六位青云首座必会使出百般招数逼迫他说出合欢三宫的位置。就算你小心翼翼将他藏在初雪小筑没能让他了解门中布置,但三宫之中隐秘消息他依旧有所留心。挽歌,莫怪师父狠心,若是让他藏着记忆回到青云山,只怕我逍遥涧再无宁日!” 秦挽歌眼中含泪,苦苦挣扎道:“可是师父,我可以逼他立下毒誓,让他一生死守逍遥涧的秘密……” “不要再天真了!”凌波仙子愤然起身,匆匆几步来到秦挽歌身前,秀眉皱紧,神色迫人,“就算发誓也无法完全确保他能守口如瓶,若是青云门强行以他父亲性命逼迫呢?若是他心中对你的情爱敌不过正道青云基业呢?” 一滴泪珠无声坠落,秦挽歌身形摇晃,缓缓瘫坐在地。 凌波仙子低下身,望着他的双眼,面带不忍道:“我知道你是真心对他的,可是挽歌,师父不能允许任何威胁到合欢派的事情出现。你若是不把这个东西给他服下,将来有一日,合欢三宫门下消息泄露,那率兵攻打我逍遥涧的正道弟子之中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三妙侧过脸去,已经是不忍再看,寻琴亦是百般痛楚但又无计可施。 凌波仙子流出两行清泪,抚住秦挽歌的脸,哀声道:“你……你总归要在师门、在我们和他之间做一个抉择……” 秦挽歌一颗心早已是千疮百孔,昨晚还是温声细语的枕边人今日就要被迫成为危及师门的正道弟子。一个是含辛茹苦自幼艰辛扶持的恩师与师姐们,一个却是自小定下并蒂之约如今熬过种种磨难才能倾心的爱人……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苦楚,抱紧凌波仙子嚎啕大哭起来,一如当年从乱葬岗被寻回时、那个抱住恩师痛哭不止的小小少年。 天音寺,灵禅院。 “师弟……”普泓双掌合十,轻轻唤了一声。 普厄登时回过神来,心中莫名有些慌乱,“掌门师兄,我……” 普泓看了他一眼,眸光深处似有深意,“师弟,今日若是心神不定,早课便不必勉强了。藏经阁尚有一些旧经佛卷需要誊录撰写,师弟不妨去帮普智师弟抄录心经,也好定一定心神。” 普厄并未发觉掌门师兄眼中隐隐异色,躬身行了一礼,随即向藏经阁方向走去。 普泓掐动念珠,慈眉善目,只是望着师弟远去的双目中缓缓现出怜悯慈悲之色。 流波山,逍遥涧。 宁修明独自坐在窗前,远远眺望着海天一色。 东海之地气候不定,昨日还是艳阳高照甚至夜半圆月高悬,到了今日午后却忽然乌云翻滚风雨袭来。几只海燕在密密雨丝之中桀骜飞翔,偶有几声啼鸣穿破风雨传入耳中,宁修明望着窗外阴沉雨景,心中的淡然不由得蒙上一层阴霾。 隐隐约约,还有一种似有若无的不安,仿佛有什么要事即将发生。 片刻后,秦挽歌推门而入,一身玉色衣衫早已被打湿,长发濡湿成缕,水珠不停滴落。宁修明心中不安之意顿时加剧,他起身迎了上去,握住那人手掌时却被瞬间袭来的冰冷激得浑身发抖。 秦挽歌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被宁修明扶到座位上,失魂落魄地接过他倒来的一盏热茶,这才勉强借着掌心的点点热意回过神来。宁修明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车轻路熟地在这些时日久居不出的房舍中寻出干净巾褥,默然无声地擦拭着秦挽歌浑身的雨水。 秦挽歌饮了盏热茶,放下茶杯随即轻轻握住宁修明的手,二人双目对视,虽然不言不语但却有百般情绪交相涌现。秦挽歌闭了闭眼,躲开了宁修明温柔如水暗藏关心的目光,他侧过脸轻轻说道:“师父方才命我过去,说是她们商议后决定支持我的决定,放你一条生路。” 宁修明心中一颤,无喜无悲,他望着秦挽歌惨白脸色,缓缓道:“一定……有什么条件吧。” 秦挽歌点了点头,依旧没有看他:“你平安返回青云山,天成子以及诸位青云首座定会层层盘诘,若是你心智不坚,必会将流波山逍遥涧内的布置规划泄露出去。我……”他忽然顿了顿,眼中满是痛苦挣扎,“师父她们苦苦思索之后,想出一个法子。” 宁修明心中惘然,涩声道:“什么……什么法子?” 秦挽歌清亮目光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忘情咒’!” 宁修明脸色“唰”得变作惨白,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可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合欢门下有自古传承的三种法咒,分别为“痴情咒”、“怜情咒”、“忘情咒”。其中,三咒之一的“怜情咒”自两百多年前便已失传,只余痴情与忘情两咒,前者献祭三魂七魄与一身精血化作巨大法力,而后者则是种咒于心洗尽前尘往事与刻骨相思。 一旦自己点头答允,合欢派的格局规划自然是会忘得一清二楚,可这多日来的朝夕相处点点滴滴也会随之遗忘,从此丢失这一段最美时刻的记忆,然后浑浑噩噩地过完余生…… 他忍不住抬起头,一声“我不愿”随着汹涌情愫直冲喉口,可是在见到秦挽歌眼中痛苦之色时,言语却消散了。 一段记忆的丢失,痛的,并不只是自己…… 心中忽然涌出浓浓无助之感,宁修明苦笑一声,说:“……我懂了。” 那一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宁修明奋力而动,眼中点点泪光溅落在秦挽歌如玉的胸膛上。秦挽歌眼眶水泽萦绕,喘息之声与那人的□□交织重叠,久久不散。双修过后,宁修明翻过身躯背对着他,秦挽歌面带痛苦,望着他光洁的背脊怔怔出神。 宁修明毫无困意,他觉察到背后有一双目光正在深深凝望,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回头。 长夜漫漫,悄然而过。 第二日天还未亮,一行人便出了碧霄宫殿门向逍遥涧外行去。重重宫门早已被打点妥当,一路畅通无阻,就在那一队人离开合欢三宫时,云舒宫内有人轻轻睁开双眼, “什么时辰了?” 早早侍立在侧的风语恭敬道:“回师父,已经寅时了。” 云秋仙子轻轻呼出一口气,眉目流转望向窗外渐渐涌现的鱼肚白,低声问道:“炼霓那边如何?” 风语道:“师父放心,师姐已经收到传信,会全力配合挽歌师弟的。” 云秋仙子眸光流转,深处似有复杂痛楚一闪而过,她缓缓合上眼,心中默默叹了一声。 冗长的沉默过后,风语久久不见恩师开口,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师父侧目望向窗外远处,一双眼中竟然还有隐隐的水光。她不敢再多想什么,立即低下头去,只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等待恩师差遣。 许久之后,风语才隐隐约约听见房间内响起一声低吟: “姐姐……” 第42章 临别缠绵 神州,武陵山。 “苍松师兄,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就在此暂且休憩吧。” 天云道人环视左右青云门师兄弟,忽然向为首的龙首峰高徒开口道。 被询问的男子一身青云高阶弟子服侍,细眉方脸,虽是相貌年轻但却面带三分威严,他起身望着此时夕阳西下的情形,随即点了点头,道: “一路奔波劳累,倒也该好生休息一番。” 天云真人笑了笑,道:“苍松师兄不必多虑,这个武陵山虽然偏僻但也位属大河洪川下游,只需再奔波一日,便可溯徇大河洪川一路向北进入河阳地界。” 苍松无声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天云道人虽是朝阳峰门下近百年的得意门徒,但毕竟下山历练时日较短,对于“行走江湖处处谨慎”之理还做不到时刻在意。莫说进入河阳地界,便是在那河阳城中便有无数魔教妖人暗中设下的分舵地点,更何况是广袤无垠的神州大地。 好在他未担心多久,远处几道剑光轻盈落下现出身影,曾叔常率领巡护弟子走上前,道:“苍松师兄,天云师弟,此山方圆十里并无邪祟踪迹。” 苍松向曾叔常点了点头,道:“有劳师弟巡护,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今晚还是要分派弟子负责警惕守夜。”曾叔常道了一声是,随即走向青云弟子休憩之地指派人手,苍松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随即移开视线。 天云道人寻了个柔软枯草的好坐处,望着远处分派人手负责守夜的曾叔常,漫不经心道:“听闻风回峰的宁师弟,如今被合欢派的妖男恶女抓去了,也不知道那位资质非凡还曾夺得七脉会武前四佳绩的宁师弟现在情况如何了……” 苍松闭上眼置若罔闻,天云道人暗暗哼笑一声,眼中却闪过精光。 那一届七脉会武,长门弟子万剑一独占鳌头,宁修明力败小竹峰水月夺得第二,险险吊在第四之位的则是一匹谁也没有猜到的黑马——大竹峰田不易。随后四位优秀弟子奉师命下山历练,长门通天峰与小竹峰两脉无甚变化,倒是大竹峰上众位弟子跌落了一地的下巴,谁也没有想到平素里老老实实的田不易竟能闯进前四。 除了大感诧异的大竹峰以外,风回峰上也有不小的风波。首座宁怀瑾座下大弟子曾叔常,论手段论魄力都要胜出旁人一筹,道行自然也不容置疑,不过那一届七脉会武中曾叔常未曾参与试炼,反倒是年纪轻轻的宁修明凭借“轩辕剑”一路披荆斩棘闯到了前四。即便是来自龙首峰的高徒苍松,也因持久力战而败于“轩辕剑”下,止步在前八排名。 念及此处,天云道人眼中不禁多了一丝有趣,若是让苍松师兄与远处那位曾叔常师兄交起手来,不知谁的胜算要大一些? 片刻后,曾叔常吩咐守夜之事完毕,独自向不远处的断崖行去。居高而望,衣衫猎猎飞舞,远处青山绿水被绚烂夕阳掩映,宁静祥和之中又多了一丝浓烈色彩。谁能想到这般雄奇壮丽的山河,不久之后极有可能会遭受一次正邪混战的血的洗礼…… 耳中忽然有接近的脚步之声,曾叔常低头敛去眼中神色,转过身看去。只见此次领队的苍松师兄从身前几步之外缓缓而来,他一言不发来到断崖之上,目视山野凭眺远方,片刻之后才低声说道:“曾师弟。” 曾叔常抬眼而望:“怎么了,苍松师兄?” 苍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次奉师命下山千里传信至焚香谷,做客盘桓那几日,我倒是有幸见到了从魔教妖人秦挽歌手下侥幸逃生的焚香谷吕颂师兄……”他顿了顿,目光愈发锐利起来,“我从他处听闻,风回峰的宁师弟倒是与那魔教妖人……颇有渊源啊……” 他有意无意地咬重了最后几字的声音。 曾叔常瞳孔不易察觉地缩紧,但他依旧面色如常,甚至还如同听到什么笑谈一般轻笑出声:“苍松师兄,龙首峰虽然一向掌管门内惩处之事,但苍松师兄尚未继承首座便如此消息灵通、如此嫉恶如仇,这份忧国忧民之心师弟着实钦佩……不过,”他骤然盯紧身前的苍松,目光锐利毫不畏惧,“……苍松师兄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苍松面对他锋锐如剑的目光,依旧面色淡然,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没什么意思。” 曾叔常冷哼一声,二话不说便转身离开。 苍松眼角余光扫见他离去情形,也没什么动作,只静静地站在断崖之上。 山风凌冽,衣角飞扬,最后一抹残阳渐渐被高耸山岳遮挡,很快,夜色便翻涌而来。 “师兄,喝些水吧。” 三妙面带浅笑,眉眼温柔地递过水囊,火光静静燃烧映得她浑身暖橙之色,一望便觉得暖心。秦挽歌微微点头接了过去,随即仰起头尝了了口。月白色细腻的脖颈随着主人的动作而无声显露,上下颤动的喉结倒是令举止优雅的秦挽歌多了一丝成年男子的魅力。 三妙只看了一眼,便红了耳尖。 秦挽歌并未察觉,随意将水囊递给身旁的宁修明,道:“你也喝一点吧,养养精神。”宁修明一路上沉默寡言,即便饮水润喉也依旧不言不语。他虽然不说话,可心里亮如明镜。 那日天还未亮便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合欢派逍遥涧,不到百里又“恰巧偶遇”了云舒宫门下性情火爆的炼霓,几番密谈之后,两方佯装交手随即扬长而去。 这一路上,只秦挽歌、三妙与宁修明三个大活人,余下便是十余名失魂落魄、惟命是从的摄心傀儡。许是秦挽歌与焚香谷素有仇冤,这十余名摄心傀儡有半数皆是焚香门下,其余之人或是正道散仙或是名门弟子,其中甚至还有一个穿着天音寺袈裟的年轻和尚。 宁修明望着这些全无理智的傀儡,心中有些发紧,若是一个不慎想必自己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吧…… 秦挽歌心思剔透,见宁修明目光停留于摄心傀儡之上,心中生出微微惘然,他忽地侧过脸向三妙吩咐道:“你将这些傀儡散开些,我有些话要与他说。”三妙应了一声,连忙催动师门秘法将摄心傀儡驱向四周,她轻咬下唇,也极有眼色地退向远处。 宁修明低下头,眼中倒映着两团火光,“你要说什么。” 秦挽歌忽然扑了过去,不管不顾地咬住他的唇,这力道来得凶猛又迅速,以至于宁修明只来得“啊”了一声,舌尖便尝到了血色。秦挽歌缓缓放轻动作,一点一点离开,夜色之下火光之中他双唇殷红沾血,可眼中却有水光隐隐翻腾。 宁修明舔了舔唇角,忽然苦涩一笑:“临别时的赠物吗?” 秦挽歌手掌无声握紧,他凑了过去,动作轻柔地舔舐着宁修明的唇。血气混着那人身上的草木清香涌入鼻间,宁修明闭上双眼,却忽然抱紧了他,一点点加重了这个吻。片刻之后,不舍得呼吸的二人终于停下亲吻,秦挽歌喘着粗气,可泪水翻涌的眼中却带着笑。 “我已探明清楚,”他说,“你师兄曾叔常与苍松天云等人前往焚香谷送信,明日便会从今晚休憩的武陵山前往洪川下游,午时左右便会抵达真陵山。你明日,就能……就能自由了。”说到最后一句,不知为何秦挽歌的声音忽然哑了下去,他侧过脸避开宁修明的目光,只觉如鲠在喉。宁修明伸出双手,强迫他望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所以,今晚就要在我身上施展‘忘情咒’了吗?” 秦挽歌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宁修明忽然温柔一笑,问道:“今晚,陪我最后一夜,可好?” 秦挽歌缓缓睁开双眼,他深深凝望着面前这个男子的双眼,清澈眼眸中清清楚楚倒映着自己的脸。忽然间,他再也无法忍耐地狠狠亲吻起来,情难自持之下竟是不愿再做任何等待,劈手撕开了宁修明的衣衫。 宁修明初尝人事滋味,又加之今晚过后从此山水不相逢,顿时间所有的理智与稳重系数烟消云散。 什么正邪,什么善恶,他通通抛置于脑后,唯一要做的事便是肆无忌惮地迎合这人的亲吻。 夜幕低垂,虫鸣轻吟,熊熊燃烧的篝火照亮了席天幕地下交织重叠的两道身躯。 三妙俏脸艳红欲滴,连忙命令所有摄心傀儡后退,就连自己也是连连推开数十丈避开先前夜间春情之景。她眼前似乎闪过片刻前秦师兄的光洁背脊,顿时间面红耳赤,修行多年的玲珑女儿心怦然跳动,如同雷声、如同战鼓那般隆隆不绝。 ……宁修明咬紧牙关,额间青筋展露,面色艳丽如桃色,透着浓浓春情。秦挽歌伏在他身上,轻吻一一落在光裸柔滑的背脊上,他的呼吸带着喷薄热气撩在宁修明耳边:“忍住了。” 说罢,便挺身直入。 宁修明疼得冷汗不断,可却丝毫没有出声制止,他只是咬紧了牙关回过头用柔情深邃的目光示意身上的男子继续而动。秦挽歌指尖闪过淡淡华光,一一落在他背脊上,宁修明痛楚减了大半,与此同时酥麻畅快的滋味逐渐取代痛意,从难以启齿之地蔓延至全身。 他情不自禁地发出情动的喘息声。 秦挽歌见他已有爽快之色,也不再细心谨慎反而大刀阔斧地横冲直撞起来。宁修明忍不住快活地大叫,偶尔销魂之余也不禁臊得俊脸通红,自幼清心寡欲不懂房事滋味的自己居然也会有如此放浪形骸肆无忌惮之时。 然而秦挽歌动作愈发狠烈,一波接一波的爽快从宁修明脚尖涌到头顶,理智很快便淹没在层层汹涌的欲望之海中…… 篝火燃尽,青烟袅袅,赤身裸体肌肤紧贴的二人在这月光下双目对视,虽不言语却有柔情流淌。他们的手早已十指相扣,彼此掌心传递热度,许久都未松开。 此时的二人不是名满天下的正道首座之子,也不是邪名在外的魔教年轻俊秀,他们只是一对恋人,是这天地山川万物大泽中的一份子。 许久许久之后,宁修明才轻声开口道:“天亮之后,我就要离开了。” 秦挽歌低头吻上他的唇,“天亮的事,天亮再说。” “没错,朝夕争取,把握当下。”宁修明感受着彼此扣合的手掌,温柔而笑,“再来一次如何,我想在上位。” 秦挽歌俯身躺在他身边,散落黑发与白玉肌理相映成辉,瞧得宁修明不自禁地亢奋起来。他二话不说再度使了招“饿虎扑食”,急切地扑在秦挽歌身上享受着饕餮大餐。 跳动火焰将两个男子交织的身体映出暖意蜜色,连绵不断的喘息溢出浓浓春情。 夜,更深了。 翌日,东方朝霞遍布,蔚蓝天际清澈如洗。 秦挽歌侧身躺在他身旁,没有睁开双眼,只耐心地听着他的呼吸声。向来时光如流水,可秦挽歌却期盼着此时光阴慢一刻,再慢一刻。但终究,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远处的三妙轻声传音,秦挽歌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浓密睫毛颤抖不已却始终不愿睁开眼的宁修明,忽然附在那人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远处的三妙并未听见,她只远远望见师兄嘴唇微微颤动,随后宁修明便无声流出泪水。 秦挽歌平伸右掌,一点幽暗光华闪现,凝成指头大小的药丸之物。他抬手引动,药丸浮浮沉沉终于落在了宁修明的心口。后者睫毛颤抖得愈发明显,眼看便要忍受不住离别之苦睁开双眼,忽然间,秦挽歌出手了。 宁修明只朦朦胧胧望见那人的模样,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仿佛一点一点坠落至漫长深邃的深渊,无声无息,冷彻肺腑。 所有的欢笑记忆烟消云散,只余汹涌而来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秦挽歌轻轻抚摸他的鬓角,泪水无声坠落,浸染了他胸前的衣襟。连秦挽歌都未曾察觉到那隐约闪出淡紫色泽的泪珠,在宁修明胸前肌理之上显出一朵妖娆的紫色莲花。 “睡吧,等你醒来之后,一切就会恢复如常。” 第43章 替天行道 宁修明忽然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一身潇洒道袍,驻足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河阳城,几步以外,是一个从未见过但却似曾相识的年轻男子。更奇怪的是,在看清那人的一瞬间,宁修明便知道自己如今身在梦境之中。 如直觉一般,让人不得不信服。 可令他奇怪的事,面前之人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用那双暗含秋水的眼眸凝望自己,目光缠绵悱恻,隐隐还有一丝痛楚。 “他在痛什么?”宁修明心中喃喃出声。 那人忽然转身走了两步,随后停在原地慢慢转回身来,望着宁修明轻轻说道:“你……我要走了。”宁修明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极强的情绪,有遗憾,有别离,还有恋恋不舍,可他却不明白为何会有百般情绪流过心头,就好像记忆丢失了最重要的一环,使得自己彻底遗忘了非常重要的事,以及面前这个非常重要的人。 可是到了最后,宁修明嘴唇颤抖,却只说出了一句简简单单的“再见”。 那人嘴角扬起淡淡笑意,恍惚间宁修明眼前似乎闪过些许画面,两个年幼孩童共同握住玉佩的手,和一双恋恋不舍的眼睛。宁修明忽然头痛起来,仿佛一瞬间千万根银针扎入天灵盖,刺进最柔软的血肉之中。 那人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他说:“你转过身吧,不要看我离开的样子。” 宁修明转过身去,只是动作还未结束,心底便蓦然涌出一个极强的声音,它喊着“不要”、“不要”,声声回荡连绵不绝。下意识间,宁修明抬头望向那人离去的背影。暖金橙色的夕阳轻轻落在他的肩上,出尘姿态潇洒身形令人瞩目。 风中轻轻送来一句话,他说:“你走你的正,我踏我的邪。再见面时,我们……便是生死仇敌了……” 宁修明怔然停在原地,目送那人身影逐渐消失在夕阳与街角尽头。 夕阳万丈晚霞流辉,一道紫芒飞驰远去。 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宁修明忽然惊醒,满头冷汗。 风回峰的月光寂静无声,透过窗棂照在身上,他胸前的玉佩须臾间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流光。 “师兄……”三妙轻轻唤了一声。 秦挽歌怔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清幽月光下他侧脸俊美无边,剑眉星目依旧丰神俊朗,但仔细望去,他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偶尔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憔悴。秦挽歌揉了揉眉心,道:“我又走神了。” 三妙莲步轻移来到他身后,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得她素白皓腕晶莹如雪。三妙揉动秦挽歌额间穴道,轻声道:“师兄是最近操劳过度。不如,我们暂且寻个落脚之处歇一歇,等师兄养足精神再一同赶往县潮山,如何?” 秦挽歌轻轻摇头,侧脸镀上橙色火光,“不妥。玉女宫的红袖潜伏在河阳城附近,你将她可能出现的消息泄露给青云门人,定会让她觉察到异常。当务之急,还是尽量避开她的耳目前往县潮山。再者,三日前县潮山附近弟子以桃花雀传讯,说是万毒门余孽修曜近几日行踪不定,虽然竭力布下阻拦,但仍怕夜长梦多。” 他顿了顿,望向三妙,“你不是也在期盼着手刃仇敌的这一天吗?” 三妙美目微低,滑过痛苦之色,“是啊,每次我想到小弟,就会忍不住心底的杀气,想要天涯海角追查修曜下落杀之而后快!”她声音清冷而带着杀气,身旁草木骤然被袭,系数瑟瑟发抖。不过很快,三妙便意识到身旁尚有师兄在场,眼底凶狞神色无声消散。 “师兄……”三妙轻咬贝齿,生怕自己在师兄心中的形象有所改变。 秦挽歌却淡淡一笑,抬手揉了揉她浓墨般的乌发,“无妨,你有手段这是好事,圣教又不比那些沽名钓誉的所谓正派,不用担心。” 三妙怦然跳动的心渐渐安抚下来,她轻轻点头,随即向火堆里添了根木柴。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却发觉方才刚刚回神的秦师兄又有些怔然,他似乎在思忖着什么,遥遥望向北方。 她心中一动,随即难以言说的苦涩溢满心头,师兄遥遥眺望之地,正是北方青云门。 “师兄……”三妙低声唤道,“他已经被曾叔常等人救走了,闯过了红袖师姐的天罗地网回到了青云山上,如今这般时辰,想来不是在通天峰就是在风回峰。既然前缘尽斩,师兄你又何必执着不放?” 秦挽歌没有答话,只是轻轻苦笑,仿佛一切心酸苦辣尽在不言之中。 三妙轻叹出声,正准备再度劝慰时,却见师兄忽然深深呼吸,做抬手制止状:“三妙,你不必再说,若我能看破这些,只怕天音寺那群秃驴的‘寂灭心性’、‘禅静人心’的佛理也能顿悟了……算了,不说这些,我记得苍松临走前伤了你一掌,伤势可重?” “有师兄所赠的‘缠绵丝’,三妙能有什么事?” 秦挽歌望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嘴角微扬道:“也是,你资质绝佳性子又柔中带坚,于修道之路大有相助。不说别的,单单百年功夫便能培植出这般多的耳目眼线,就连红袖师姐都要逊色三分,可见你将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想来即便是寻琴问玉……”说到“问玉”二字,他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目光闪过痛楚,随即恢复如常,“……即便是二位师姐或是手持墨雪神剑的长纯子,都未必能胜过你。” 三妙却摇了摇头,轻轻咬着色泽粉嫩的唇瓣,说:“可是三妙不想和师姐师弟他们作比较,三妙只想将修曜之事彻底了结,然后常伴恩师与师兄身旁。皇图霸业、一统圣教我都全不稀罕,我只想永永远远待在……咱们的碧霄宫。”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脸上似有绯红闪过。 “可是我未必会一辈子待在碧霄宫里,”秦挽歌眸光晃着跳跃火焰,容貌被映得愈发俊逸,“如今三宫情形你也知晓,门人弟子精锐辈出,但细细论起来只怕还是我接任掌门的机会要大上一些。可是师门掌教之位一贯传承女子,且不说玉音师伯与云秋师伯会不会与我为难,单单是我自己,自始至终便从未对合欢掌门之位有过任何非分之想。” 他轻轻扬起侧脸,望着繁星点点的浩瀚夜空,声音轻悠,飘然回荡:“我修的是一条逍遥法道,畅快平生、恣意潇洒,踏足神州南北、赏鉴红尘密意才是我向往之事。碧霄宫虽然自在,可也是困住我的牢笼,只不过师父师姐还有你们都在,我才舍不得离开……” 三妙听到此处俏脸已经发白,她下意识地抓紧秦挽歌的衣袖,“师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秦挽歌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宽慰,说:“放心,我还有种种心愿未了,又怎么会轻易离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头苦叹,“即便有朝一日我继任掌门,也未必会有什么好作为,圣教三大门派……不,现在应该可以改口为四大门派了。四派之中,无殇大哥与我渊源深厚,将来他继承万毒神印后万毒门一脉必定不会与我合欢派为难;鬼王宗因狐岐山的缘故,也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想必两派交战也不是天狐族人想看到的事情;至于长生堂……” 他微微沉吟,随即道:“长生堂地处西方大沼泽,门下传承术法源自无上天书亘古长生之意,玄异非凡令人瞩目。圣教门下四枚神器分别为‘合欢铃’、‘伏龙鼎’、‘噬血珠’、‘万毒归宗袋’,其中‘噬血珠’与‘合欢铃’下落不明,万毒门与鬼王宗则各自占据着‘万毒归宗袋’与‘伏龙鼎’。咱们合欢派传承数百年,虽然神器丢失却依旧震慑圣教诸般宵小,未有神器护持的长生堂能与咱们合欢派并肩称霸,足可见其底蕴深厚。” 秦挽歌顿了顿,带着三分严肃道:“日后你若是成了合欢派的中流砥柱,一定要对长生堂有所警惕。” 三妙明白师兄提点之意,顿时连连点头,认真道:“三妙定当牢记师兄教诲。” “当然,只提防长生堂也不够。”秦挽歌拾起一枝枯钗,借燃烧火光在地上画出四方割据图,“无殇大哥虽然与我交情深厚,但他登顶掌门之后往往决策不由自己,所以必要之时也要小心万毒门。鬼王宗一脉更不用提,不到两百年便从众多小派之中脱颖而出甚至一跃成为如今的顶尖门派,论决策、论谋划、论实力,鬼王宗都可谓是深不可测!” 秦挽歌又道:“圣教之中勾心斗角,那些所谓的正派无时无刻不在虎视眈眈,青云门、天音寺……还有焚香谷,各个都是底蕴绵长高手辈出。” 他忽然嗤笑一声,自嘲道:“也不知道,是该说自己幸运生在这等群雄逐鹿之时代,还是该惋惜自己即便一心潇洒向往红尘,可终究还是敌不过天命牵扯落入正邪相争……” 三妙柔柔而笑,道:“师兄这是逢时,群雄逐鹿依旧能闯下赫赫盛名,放眼天下几人可比肩?” 秦挽歌大笑出声,音色明朗,如鸣玉似抚琴:“好,好一个‘放眼天下几人比肩’!待日后救出天狐始祖了结心愿,我便以这‘逍遥扇’来证我的逍遥大道!” 三妙双目温润饱含深情,轻轻说道:“三妙……拭目以待!” 神州,县潮山。 县潮山风清水美,山名极似秦挽歌曾经游历过的县雍山,只不过县潮之山更为山清水秀。毗邻城池依山傍水,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倒有几分肖似北方重地河阳城。但与河阳城比不了的是,河阳依青云山傍巨河洪川,还有名动天下的正道巨擘青云门。而雄奇灵秀比不过青云山的县潮山附近,只有一个正道三流势力“神兵谷”,虽号称神兵,可早已不复数百年前风光无限的锤炼法器之门派。 县潮山北八十余里,有一个三百来人的小小村庄,这一日晌午时分,家家户户飘起饭菜香。忽然间两道光芒飞闪而来,落在村头石桥附近现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男子俊朗非凡身形挺拔,而女子面容妩媚衣袂飞扬,二人好似珠联璧合的神仙眷侣,无意按落云头下到凡间。村头顽童纷纷张大了嘴,如同撞鬼一般尖叫着“神仙来了”撒腿向村里跑去。 这二人,自然就是赶路至此的秦挽歌与三妙了。 那晚夜间谈心,第二日东方微白,三妙借邻近溪水稍作梳洗之后,便祭出“缠绵丝”与师兄双双化光向县潮山飞去。一路追云逐月,偶尔按落云头前往途中城池休憩,如此过了数日,终于进了县潮山方圆百里地界。 此时听着村头顽童的大呼小喝,秦挽歌微感无奈,此等少见情形,倒是让三妙忍不住娇笑起来。过得片刻,二人正准备再度祭起法宝一鼓作气前往县潮山附近的县潮城时,方才顽童大呼小叫逃散而去的小小村落中走出几位诚惶诚恐的村民,还未近前便附身拜倒,高呼道: “神仙爷爷奶奶们,还未满十日您二老怎么就来了?” 秦挽歌祭起千媚莲的手停了一停,拧着眉回转身形,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三妙也停下祭出“缠绵丝”的素手,也不收起,就绕在皓腕之处闪烁淡淡光华。这时,村民之中似乎有人认出这一男一女并非收取供奉的活神仙们,彼此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偶尔还用畏惧的目光望向秦挽歌二人。 秦挽歌向三妙使了个眼色,随即大步上前扶起跪在身前的那位老者,道:“大家莫慌,我们不是坏人,只是一路奔波途经此地,你们不要害怕。”几位村民惶恐不安地点着头,虽然心中依旧有些七上八下,但因秦挽歌双目澄澈眉目清俊的缘故,多多少少也信了一些。身旁三妙眨眼的功夫,便将“花间游”功法的妩媚之色敛了起来,但因功力深厚以及容貌颖丽的缘故,在场众人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几眼。 费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算彻底安抚了场中众人,秦挽歌暗暗使出合欢异术,每一次开口出声都附带着抚慰平静的功效,等到所有人对其身份深信不疑时,他才暗暗松了口气。秦挽歌温柔地看着藏在老人身后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己的孩童,朝他招了招手,后者脏兮兮的脸上露出几分紧张,两只灰不溜秋的手更是紧紧抓住了老人的衣角。 那双本该充满童真的眼睛,现在却满是惧怕和紧张。 秦挽歌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向诸位村民问道:“方才你们说的‘未满十日’是什么意思?” 几位老人欲言又止,彼此看来看去,最终还是为首之人凄惨地叹了口气,说: “还不是那个‘神兵门’闹的……” 原来,占据灵山秀水的神兵门从正道闻名的门派逐渐萎靡不振,到了今时今日竟沦为困居一方的末流势力。只可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正道末流势力仍不是他们这些山野村夫所能抵挡之辈。神兵门素来以锻炼修道者法宝利器出名,如今自甘堕落之下,竟有一部分弟子暗中与流寇盗匪沆瀣一气,专门以劫掠为生。 对于修道之人,他们不敢动手,可那些普通人却不同了。附近大大小小几十个村庄,每隔十天半月都要被逼着上供,金银玉器或是珍贵药草统统都要,但凡有反抗者全都格杀勿论。如果有人敢给正道名门正派通风报信,那整个村子的人都要格杀勿论。 周围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偶尔说起惨遭杀害的亲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忍不住红了眼圈。秦挽歌望着面前的村民,一个个常年与土地庄稼打交道,面朝黄土背朝天,脸上蜡黄手掌粗糙,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庄稼人。 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些银两,却又被当成油滓来回压榨。 三妙眼圈通红,想必是想到了自己以前的身世,她怜惜地伸出手想抚摸一个孩童,可后者却满脸惧怕模样地避开了。她背过身,轻轻抹去眼角的水光,低声道:“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居家离开,毕竟祖祖辈辈都生于斯长于斯……” 一个懵懂的小丫头咬着手指问道:“于斯是什么?鱼吗?” 三妙扑哧一笑,可双眼却还带着泪光,她轻轻呼吸,从袖子里摸出途中采买的几样糕点,递到几个孩子身前,好说歹说才让他们安心地吃了起来。方才的小丫头咬了一口太师糕,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她舔着干裂的嘴唇:说“花瓣糕好甜!” 说完,小丫头连忙踮起脚递给身旁的老人,“爷爷吃!” 老者连忙拒绝,看到孙女吃完了糕点还不忘舔指尖,浑浊的泪水开始打转。 三妙咬了咬下唇,小心翼翼地拽着秦挽歌的袖子,喊了一声师兄。秦挽歌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理,只不过修曜那边……” “师兄放心!”三妙连忙道,“如今已经到了县潮山地界,时时刻刻都能召集门人弟子开始收网,就让那个恶人再多活一时半刻,等咱们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后再去料理他!” 秦挽歌点了点头,掌心紫光流转现出一柄逍遥扇,“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来个‘替天行道’!” 第44章 知情不报 流寇盗贼聚集之处并不难找,秦挽歌自村中百姓口中获取消息,登高远眺凶杀之气浓郁之地,不久便确定了那群无恶不作的祸匪的营寨方位。三妙皓腕一甩,雪白“缠绵丝”喷洒光泽,明眸皓齿身娇体柔,愈发让人感慨其眉眼盈盈的魅力。秦挽歌将逍遥扇抛至半空,迎风一抖化作丈余大小的巨扇,顿时让众多村民们瞠目感叹。 只不过,其中几位老人仍是心中七上八下,忍不住劝道:“两位神仙,他们几百号人,你们双拳难敌四手啊!” 三妙柔美而笑,丝毫没有担心神色。秦挽歌上前安抚,说:“放心吧,我若是想走,他们也留不下我。”说完,他朝三妙使了个眼色,随即二人双双祭御法宝,化作远去流光。 一个小丫头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小声问道:“他们……会把那些恶人赶走吗?” 几位老人心中也没有答案,彼此看了几眼,低低叹了口气:“希望吧……” “砰!” 守寨的流寇被击飞出去,鲜血飞溅洒落一地,转眼就咽气了。 逍遥扇紫芒剔透飞旋而回,秦挽歌抬手接住扇了两下,身形潇洒如风。一路从山前打到寨门口,他踏着血路而来,一身蓝衣竟是半点血迹都未曾沾上。三妙柔媚轻笑,缠绵丝如灵蛇蜿蜒围绕娇躯而动,洁白色泽倒是将眉眼精致的她映得如同九天飞仙。 山寨门口转眼间涌出无数满脸横肉的凶恶贼人,彼此手持法宝利刃,恶狠狠地盯着如同杀神附体的一男一女:“敢在我们黑风寨门前闹事,你们活腻了吗?” 秦挽歌皱着眉尖,露出几分嫌弃模样:“随便一个山寨就敢取名‘黑风’二字,感情这黑风寨的分寨遍布神州南北啊……”三妙扑哧一笑,“师兄未免高看他们了,几个空有蛮力的土匪罢了,对于山寨名字自然是哪个简单就选哪个了。” 他二人一番对话,言谈取笑,却是毫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土匪群中顿时有人喝骂起来,一边口沫横飞,一边挥舞着板斧冲上前,叫嚣道:“毛头小子竟敢胆大包天闯我黑风寨,受死!”那重逾百斤的板斧被他舞得密不透风,一丈之内所有贼寇纷纷让开道路,丝毫不敢接近。 更有甚者,几个趋炎附势的瘦弱贼人还不忘奸笑着喊道:“三板斧一出,等着受死吧你们!” 三妙笑得合不拢嘴,眉眼妩媚面容如花,顿时间,大半的贼寇被迷得头晕眼花,口水直流,几个急色的家伙都开始淫.笑地商量起一会儿该如何享用这位小美人。 三妙笑容敛去,薄唇轻抿,目光盯着那几位淫.笑不断的恶人,冷声道: “师兄,那几人留给我。” 秦挽歌说个“好”的功夫,携风而来的板斧就冲到了面前,周围的贼人甚至都能预见这小白脸的凄惨死相,纷纷笑了起来。然而下一刻,他们脸上的笑就僵在了脸上,那个身形挺拔如松的俊脸男子竟然只抬起一只手,便抵住了足足百斤重板斧。身形强壮甚至高了年轻男子半个头的贼人,用尽全身力气都未能再劈下去,甚至连夺回武器都不能,众人虽不知具体情形,可见到脸被憋得通红、虎口鲜血直流的贼人便隐约猜到情况不妙。 秦挽歌冷哼一声,贼人顿时口吐鲜血被打飞出去,偌大板斧径直飞上半空,随即如人驱使一般横抡飞出,转眼间半数贼人不及逃走便被懒腰砍成两段。被鲜血溅了一脸的其他土匪尖叫着向寨内逃去,三妙脸色含霜,缠绵丝迅疾飞去,先前那几个目光淫.贱的土匪刚跑出两步便觉得心口一凉,低头才发现一道白光彻底将身躯洞穿。 缠绵丝自行飞回,依旧洁白晶莹,半点血迹未沾。三妙冷哼一声,跟随师兄向寨内行去,每走一步必有数人喋血倒地,鲜红血液如蛇般四处流淌,转眼就多了无数个血坑。如此肆无忌惮的屠杀终于在总寨门前暂时停下,面前一老二小三个修道之人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其中两个年轻人连法宝都快拿不稳了。 为首的老者双鬓花白,目光浑浊,可却有一柄剔透玉如意闪烁光芒护在身旁。他浑身颤抖地扫了眼四处流血的山寨,壮着胆问道:“敢问……敢问道友是何来历?” 秦挽歌淡然一笑,右手亮出一柄描金扇子。 老者顿时大骇,颤抖着右手直指秦挽歌,嘶声道:“你……你是……秦!” 逍遥扇自上而下狠狠一劈,老者尖叫声戛然而止,滚烫鲜血溅了身旁两个年轻人一脸。那二人顿时惨叫连连,七手八脚地挥动印诀想要祭出法宝,但不知是因为道行浅薄还是惊吓过度,法宝竟是毫无反应。 秦挽歌哼了一声,说:“就凭你,还没资格说出我的名字!” 当日,消息传出,方圆百里一片骇然。 令人闻风丧胆的山贼流寇顷刻间全部丧命,鲜血流遍每个角落,最终连溪水都染上了红色。百里内被抓走的无辜村民们纷纷得见天日,将两位恩公的义举传扬出去。未几,县潮山附近的正道门派“神兵谷”被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联手闯了进去,门人弟子死伤大半,只有少数人侥幸逃过一劫。 其中有人信誓旦旦称来人是个年轻俊逸的男子,手持紫色法宝折扇,一身修为无人可挡。县潮城内顿时掀起滔天巨浪,说那男子便是如今名震天下的邪魔外道逍遥公子“秦挽歌”,他竟这般有胆识有魄力,闯进神兵谷大闹一通。 未等神兵谷大骂邪魔外道竟敢闯我山门杀我弟子,另一个震惊的消息随之而来,说是这方圆百里的山贼流寇之所以生生不息,完全是因为神兵谷在背后支持,与这等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下作之辈狼狈为奸。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既有侥幸从山贼营地中逃生的村民认出了流寇尸体中不少神兵谷弟子,又有明处秦挽歌光明正大的发话、与暗处合欢弟子的推波助澜,顿时间,这个正道末流势力“闻名”于天下。 青云门,通天峰。 自古传闻青云山脉乃是天下少有的灵气汇聚之地,青云门祖师于此地开山建派,便是看中了此地的玄奇灵秀。青云群山高耸入云,山峦峰岳直插青冥长天,神云祥鹤腾空飞舞,瑞兽仙禽数不胜数,堪称世间洞天福地。 群山之中,有七脉最为壮观,便是如今的青云七峰。主峰通天峰乃一门之重,前山玉清殿气势雄伟,后山幻月古洞名震天下。其余龙首峰、风回峰、朝阳峰、落霞峰、大竹峰、小竹峰六脉虽不及主峰通天之山,但也是世间少有的钟灵奇山。长门通天峰代代执掌青云基业,自青叶祖师功参造化之后,数百年来传承更替,如今掌门天成子道法通玄,正道之中无不以其为尊。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青云主峰玉清殿上,却聚集了如今的正道翘楚天成子真人以及五峰首座。 宁修明脸色有些苍白,此刻正跟随长门弟子道玄师兄的脚步向玉清殿走去,曾叔常错开半步距离站在宁修明身旁,偶尔抬头凝望,眼中似有复杂之色。 来往长门弟子不断行礼问好,道玄面带微笑,神情温和。他身着长门服饰,身材潇洒玉树临风,仙风道骨之姿态丝毫不弱斩龙剑主万剑一。他身后的二人同样是令人瞩目的年轻俊秀,宁修明鬓若刀裁剑眉星目,曾叔常相貌虽略逊一筹但却胜在气质稳重。 “两位师弟不要担心,”道玄微微一笑,“家师与几位首座真人只不过是想问宁师弟几个问题而已。” 曾叔常不动声色地紧了紧眉,望向宁修明的目光之中却隐隐有些担心。 宁修明脸上有些疑惑,问道:“掌门师叔与几位首座师叔齐至玉清殿,只为了问我几个问题?” 道玄面不改色,一路领着二人穿过祥云缭绕的“云海”与水珠乱虹剔透的“虹桥”,远远望见玉清殿前那一池碧水寒潭,才淡然开口道:“风回峰的宁师叔也在玉清殿中,宁师弟大可放心。” 宁修明点了点头,尚未痊愈的脸色似乎又有些发白。 他无声握紧手掌,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担忧。 “师兄,这下你是真的名动天下了。” 县潮山北的一处山谷之中,三妙望着躺在绿茵草地上闭目养神的师兄,轻轻笑道。 秦挽歌悠然道:“本就已经名动天下了,何来真假之说……” 三妙莞尔而笑,眼中柔情流转美不胜收,她望着草木青翠潺潺流水的山谷,还未开口,秀眉忽然一皱。与此同时,一只巴掌大小色泽鲜丽的鸟儿急飞而至,三妙抬起莹白手掌,那鸟雀眨着黑亮的小眼睛跃入她的掌心,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她解下传信,凝眉望了一眼,看着看着脸色便凝重起来。 “师兄……”三妙紧张道,“修曜,他要逃了!” 秦挽歌张开双眼坐了起来,说:“当然要逃,我不声不吭来到了县潮山,他若是再不走只怕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他侧过脸望着三妙,“合欢弟子的阻拦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你去吧。” 三妙心中急切,当即便要祭出“缠绵丝”向合欢分舵飞去,只不过幽香轻溢的缠绵丝刚一亮出,她忽然怔了一下,问道:“那,师兄你呢?” 秦挽歌面色淡然,笑着说道:“我自然也会前去,只不过要先等一个人。” 三妙蕙质兰心,当即便猜了出来:“无殇师兄!” 秦挽歌点了点头,道:“大哥跟随万毒门的前辈高人们前往西方大沼泽,据说是寻到了天下奇毒‘七尾蜈蚣’的消息。只不过‘七尾蜈蚣’受惊而逃,恰巧向县潮山而来,故此我才猜测大哥不日便会到来。” 三妙舒了口气,“既如此,那三妙就先行告辞了。” 她不再拖延,“缠绵丝”白光闪过,转眼消失在天际。 青云门,通天峰。 宁修明进殿时,似乎掌门真人与诸位首座真人刚刚停下讨论,几句来不及停下的言语落入耳中。他轻轻皱起眉毛,心中暗暗喃了一声“秦挽歌”,似乎方才掌门与诸位首座人口中的这个名字自己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不过随着他迈步进入玉清殿,这一闪而过的疑惑便暂时收入了心底。宁修明躬身行礼,依次见过掌门天成子以及除小竹峰一脉未至的其他四位首座真人,末了才向风回峰的首座、自己的亲父宁怀瑾问安,道了一声“父亲”。 宁怀瑾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中年模样的他虽然相貌不若宁修明年轻俊秀,但却有着持重稳健之感。仿佛浑身青涩褪去,只留下多年来阅尽千帆的魅力,悄然无声但却令人回味无穷。 天成子环视左右,淡淡开口道:“先前神兵谷之事传出时,我已派了通天峰弟子前往县潮山附近查看情况,诸位师兄师弟心中清楚即可,当务之急还是准备即将而来的正邪之战。” 龙首峰、落霞峰、风回峰、朝阳峰、大竹峰五位首座纷纷单掌行礼,齐声道:“谨遵师兄法旨。” 天成子微微点头,目光便落在了恭敬立在殿中的宁修明的身上,他眼中似有锐光一闪即逝,声音淡然悠长,道:“修明,今日让你前来玉清殿并非是有要事,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了解。” 宁修明恭敬道:“是,弟子一定知无不言。” 天成子与诸位首座对了一眼,目光停在宁怀瑾处,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后,他便开口询问这些时日令人疑惑不解之处。宁修明站在原地,声音朗朗丝毫没有异样,脸色平稳微微带着一丝元气大伤的苍白。 “……再后来,我醒过来时就已经回到了风回峰。” 说完这句,宁修明又行了一礼,道:“回掌门,弟子说完了。” 天成子皱了皱眉,似乎有个别不解之处,他又望向落霞峰、龙首峰以及风回峰三脉首座,询问门中天云、苍松和曾叔常三位弟子的说法。落霞峰与龙首峰两位真人简短说了几句,大致与所知详情并无区别,最终曾叔常领命上前,将当时情形再度讲述一遍。 曾叔常抿了抿唇,低声讲了起来:“回掌门师叔,弟子奉命与龙首峰的苍松师兄、落霞峰的天云师兄并众多师兄弟前往南疆焚香谷传书,途中经过武陵山休憩一晚,翌日赶路途中机缘巧合撞见了魔教秦挽歌、三妙一行人。”他顿了顿,望了眼宁修明,“弟子发现护住秦挽歌与三妙的摄心傀儡之中有失踪多时的宁师弟,于是在诸位师兄弟的相助之下力斗魔教妖人救回了宁师弟。” 他的声音虽不高,但却回荡在整个玉清殿中:“……那合欢派的秦挽歌似乎受了内伤,只有三妙出手迎敌,被龙首峰的苍松师兄一掌打伤之后秦挽歌便与三妙杀出重围,舍弃半数摄心傀儡逃离而去。宁师弟一路昏沉始终未醒,我们回到青云山脚河阳城时,无意中得悉了合欢派玉女宫的红袖在此地出没的消息,于是小心警惕之下闯过妖女设下的围困,最终将其打伤离去。” 天成子目光微闪,还未出口,风回峰首座宁怀瑾便起身行了一礼,恭敬道:“掌门师兄,修明醒后我曾多次探查,确定他那段记忆被人做了手脚。” 宁修明愕然望着父亲:“爹,什么‘记忆被人做了手脚’?” 宁怀瑾不去看他,只是恭敬地望着掌门天成子,道:“掌门师兄担忧之事,师弟心中清楚,若修明完好归来,师弟第一个便会从他口中问出合欢三宫的地点位置,但此时他心中毫无所知,情形极似中了魔教失魂恶法,此时此刻吉凶仍未知晓……”他忽然低下声去,意有所指地开口,“还是说,掌门师兄是在担心师弟我知情不报……” “师弟多虑了。”天成子忽然开口打断了话,目光深意似有若无。 宁怀瑾顿时心中一紧。 沉寂渐渐滋生,玉清殿上无人开口,难言的沉默席卷左右。 殿外屋角铜铃清脆叮咚,山风吹过呼啸不绝,一排排仙云飞鹤随之而啼,鸣动九霄的清越之声伴着悦耳铜铃传入殿中。然而,这个普天之下正道修士无不为之敬仰的玉清殿中,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八极游龙·篇 第45章 一片真心 青云门,通天峰。 白昼里折射缤纷乱虹的青云奇景“虹桥”,如今到了夜间,虽少了七分瑰丽之景,却多了三分幽清之意。长桥凌空而起,一端横亘“云海”奇景的白玉广场之处,而另一端则直直没入云间。 如此静谧之际,却有一人缓步拾阶而上。天际罡风凌厉出来,那人白衣猎猎而舞,恍若羽化成仙。肩上带鞘长剑沁出如春水般青碧光色,莹莹亮亮,晶莹剔透,就连头顶的那一轮冰月仿佛也沉醉在他的身旁,清幽月华倾泻而下,仿佛应和着那人肩上的青碧剑芒。 剑光月华碎在眼中,倒是愈发衬得他剑眉星目、气质过人。 只不过,这份静谧很快便消失不见,远处玉清殿方向忽然传来阵阵脚步声,不多时掩在云雾之中的虹桥尽头便走出一位妙龄女子。月眉星眼,俏丽烂漫,盈盈一握的柔腰处更是系着琥珀颜色的朱绫,随风轻动,衣衫飞舞。 她望向月光下的俊朗男子,柔柔而笑道:“万师兄。” 万剑一温和笑道:“苏师妹,这么晚了,怎么不去休憩?” 苏茹笑靥清丽,轻轻走上前来:“师妹拜入小竹峰门下不过才短短十余年,长门通天峰之景还未细观,今日掌门师叔邀师父前来商议要事,我恰巧得了闲暇功夫,故此才踏月赏景。不过,师妹我倒是运气极佳,竟能见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万师兄……” 万剑一朗声而笑:“什么‘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是门中琐事缠身,清闲不得罢了。” 苏茹柔婉一笑,妙目凝望天际流云繁星,轻轻唤了一声“万师兄”。 “怎么了?” “水月师姐于狐岐山重伤遇险,是万师兄出手相助,这才让自小照料我长大的师姐成功脱险回到小竹峰。师姐视我如亲生姐妹,万师兄这份恩情,师妹铭记于心不敢再忘。” 万剑一连忙道:“苏师妹言重了,大家同是青云弟子一气连枝,出手相助本就是分内之事。水月师妹养伤期间,我又因门中诸般要事牵绊,这才没能亲上小竹峰探望,心中愧疚不说哪里又值得师妹你铭记恩情。”说到此处,他又接着问道,“水月师妹如今可好?” 苏茹道:“师姐伤势多半已经痊愈,只是还有些内伤,所以这次随侍师父的重担就落在了我的身上。临行之前,师姐她还特意嘱咐我若遇万师兄记得替她道一声谢。” 万师兄推辞地说了两声不敢不敢,心中却闪过水月师妹俏脸含霜的模样,忍不住腹诽道:“这般清冷的师妹,倒是学足了小竹峰的首座真雩师伯的性情……”苏茹又笑着说了几句什么,万剑一匆匆回神,却听见一句“墨雪神剑”。 万剑一道:“师妹方才说什么?” 苏茹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在意这位万师兄的片刻走神,仍旧温柔笑道:“……” 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因为远处白玉广场附近隐隐约约传来两声狗叫。常理而言,狗叫并不稀奇,但在这仙家净土洞天福地的青云通天峰上也会有狗叫,倒是一件稀罕事。苏茹咽下了将要出口的话,秀眉微挑,望向万师兄身后的虹桥方向,有些不确信地问道: “万师兄,你刚才可有听到……狗叫声?” 万剑一点头道:“确实有听到。如果我没有料错,那应该是大竹峰田不易师弟今日随师前往通天峰而带来的一只大黄狗,听说,那狗也是一只了不起的异兽,岁数比田师弟修道之龄还要大一些。” 苏茹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修道有成的……老狗?” 万剑一爽朗而笑,他眉目俊俏身形潇洒,被这清幽月光笼罩,愈发玉树临风。苏茹只看了他一眼,双颊便忍不住红了起来。她带着几分娇羞,轻轻转过身去,道:“万师兄,我听闻与水月师姐齐名的‘墨雪’神剑落入了魔教手中,若有机会,师兄可否将此剑夺回借我一观?” 苏茹怕他多心,脸颊微红地转过身,面对面地望着万剑一,轻声道:“师姐的‘天琊神剑’乃是师父所赐,我借观多次只觉得这神剑千年灵力非同一般。看过了‘天琊神剑’,自然就想了解齐名天琊的‘墨雪神剑’,师妹并无他意,只想借来一观了却心愿。” 万剑一沉吟片刻,随即笑道:“这有何难,既然此等神物已经落入魔教之手,改日我便夺来赠与师妹!” 苏茹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笑着说道:“师兄说话算数,师妹我就静候佳音了。” 言罢,她仰望天际冷月流云,柔声告辞。琥珀朱绫随着衣角轻动飞扬,那个柔丽的女子回眸一笑,轻轻走下虹桥。万剑一立身远处,面带微笑,风中似乎隐隐送来她残留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他微微一笑,心中忖道:“这位苏师妹,倒是一位俏丽的妙人。” 万剑一笑着摇了摇头,收起心底孟浪之念,转身向玉清殿方向行去。还未迈出两步,身后白玉广场方向忽然传来一串急切的狗吠,紧接着女子的尖叫穿破云雾: “啊——谁家养的疯狗,怎么还咬人啊————” 呜呜的狗叫声含糊不清,看来紧咬不松,万剑一怔了一下,刚欲起身前去相助苏茹师妹,忽地又听到一个男子的道歉声音:“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师妹,我这条狗上了岁数,见到生人就咬……哎哟!大黄,你咬我做什么!” 苏茹再度出声,音色又急又气还带着几分恼羞成怒,随之而来的是绚丽的琥珀色泽:“你们是一伙的!死胖子,臭狗,你们别跑!看姑奶奶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男子的惨叫与接二连三的“汪汪”狗吠声此起彼伏,过了片刻,声音渐渐远去,随即消失无声。只是云海之中那一点远去的若隐若现的琥珀红芒,却依旧紧追不舍。 万剑一回过身继续前行,忍不住摇头感慨道:“是我太年轻了,真雩师伯那般……冰冷古怪的性情,又怎么可能教出温婉明媚的徒弟呢?”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转眼便随风而去了。 神州,县潮山。 秦挽歌目送三妙离去,不久之后又将双手叠在脑后,躺在繁花盛开绿草青碧的草地上闭目养神。柔风清幽,带来阵阵花香,周围蝴蝶蜂蜜争先忙碌,倒只有沐浴在天地静谧中的他最为悠闲。渐渐地,睡意涌了上来,他不再多思多想,顺其自然地前去与周公下棋。 一觉醒来日落月升,夜幕四合之下,远近阵阵虫鸣声透出一片安宁。秦挽歌睁开眼,缓缓打了一个哈欠,睡在他身旁的年轻男子嘴角含笑,轻轻说道: “早啊,挽歌。” 秦挽歌不禁莞尔,任无殇轻轻摘下自己发间的碎草屑,他说:“明明都已经入夜了,还早。” 无殇笑了笑也不答话,从怀中摸出火石火刀之物,将早已拾取成堆的木柴点燃,随后又将处理好的肥美兔子架在火上烧烤。 无殇侧脸映着火光,显得俊秀非凡,他侧目而望,笑得温柔和煦: “饿了吗?大哥给你烤兔子吃。” 无殇素有炊金馔玉之雅兴,此时收拾一只兔子不过小菜一碟,片刻功夫油脂伴随火焰灼烧,化作油珠点点滴落,燃火吞噬油珠之后便会烧出一股烟香之气,不多时便将兔肉熟香衬得鲜香无比。 他看似随意实则控量准确地洒下盐粒与五香粉,随即面带微笑地将最为肥美的兔子腿递向秦挽歌,道:“来,尝尝大哥手艺如何……” 秦挽歌笑着接了过去,轻咬一口,只觉兔肉不肥不腻咸香恰到好处。他忍不住赞道:“大哥手艺真好。” 无殇笑容愈盛,眉眼温和道:“好就多吃一些,不够的话大哥再去抓两只回来。”说着,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酒囊,拔开酒塞痛饮一口,爽快道,“好久配好肉,挽歌,要不要来一口?” 秦挽歌摇头拒绝,只是不知为何,他目光落在手中烧腿时心中忽然闪过狐岐山天狐族的状况,握住兔腿的手不自禁地慢了下来。忽然间,油香扑鼻的兔腿从手中掉落,转眼便在地上滚了两层泥灰。 无殇匆匆放下酒囊,连忙道:“怎么,烫到了么?” 秦挽歌摇头道:“不,不是,只是我有些失神,一不留意这兔子腿就滚到了地上。” 无殇轻轻莞尔,又从火堆上撕了另一条腿递过去,笑着说道:“来,这一只也给你,不过要抓紧了,若是再掉的话大哥也没办法了。”望到秦挽歌露出一丝无奈之笑接过兔子腿,他似乎沉吟了片刻,随即状若无意地问道,“你方才在想些什么?” 秦挽歌动作顿了顿,道:“没什么,刚刚是在想狐岐山的事。” 无殇沉默片刻,抬手添了根柴,“上次正邪交锋,焚香谷偷袭狐岐山以致天狐族有所伤亡,好在鬼王宗防御及时,没能让那群恶人奸计得逞,你、你……也不用太过忧心。” 秦挽歌缓缓摇头,道:“我只是觉得天狐族可怜,数百年前为了报恩几乎赔上整个天狐族,到后来除了始祖镇压、六尾白狐带伤逃脱,其余族人……死伤殆尽!”他说到最后四个字时,脸色甚至变得惨白,“……我自出生后,便是师父师姐一手将我养大,而生育我的父母亲人却都已不在……” 他缓缓低下头,望着手上鲜香肥美的兔子腿,苦笑说道:“在那些正道眼中,狐岐山天狐族的老弱妇孺,何尝不是一只任人宰杀的兔子?” 无殇深深望着他眼底浓郁的哀伤,低声安慰道:“挽歌,你莫要多想。天狐一族虽然可怜,但毕竟还有鬼王宗的护佑,血脉未断,繁衍犹存。再则那些正道之人,素来就没几个善人,这世上有光就有暗,有善就有恶,你若不杀他,他便会杀你,除了反抗别无他法。” 他忽然顿了顿,又道:“……即便是那些修行为妖的生灵,半数之辈不也是这般对待往日里喊打喊杀的修道之人吗? 秦挽歌指尖颤抖不已,险些连肉食都握不紧,好在无殇说完那句之后便不再开口多言,无声地握住了他的手,将掌心的热度传递过去。过了片刻,秦挽歌不再颤抖,气息渐渐平复下去。 无殇眼底带着一闪而过的恋恋不舍,轻轻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掌。 “是啊……”秦挽歌低声开口,“世间万物皆为刍狗,又怎么分得清孰是孰非?” 那一声轻叹,掩在“噼啪”轻响的火堆之中,转眼便消散了。 青云门,风回峰。 宁修明足踏“轩辕剑”祥光,一路默然无声地跟在父亲与师兄身后。 转眼穿破长空夜云落在风回峰的道观之上,宁怀瑾抬手挥退曾叔常以及四处问安弟子,也不言语,只淡淡望了一眼宁修明。后者脸上有些不大情愿,可终究还是牢牢跟在身后,进了首座真人的云泊堂之中。 “修明,”宁怀瑾还未入座便已出了声,“玉清殿中之事你应该清楚了吧?” 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宁修明顿时将心中憋了多时的话说了出来:“孩儿不清楚,什么合欢派?什么丢失记忆?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连您、连诸位师叔伯甚至是掌门都认为我出了问题?” 他仰起脸望向宁怀瑾,渴求道:“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怀瑾饮了半口冷茶,忽然抬头而望,犀利目光如同两道锋刃直直刺了过来。宁修明怔了一怔,接着要说的话忽然间被截断,片刻之后竟是连自己想问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狐岐山的正邪之战你还记得吗?”宁怀瑾静静问道。 宁修明咬了咬下唇,眼前似乎飞快闪过几道画面,他摇了摇头勉强定了定神,道:“……孩儿、孩儿隐约记得。” 宁怀瑾又问道:“那之后呢?” “之后……之后……”宁修明低声喃喃,可是任他怎么想,脑海中却并无半分记忆,仿佛一道密不透风的黑布遮住了所有的一切,每次回忆皆是漫长深邃的黑暗……直到风回峰的再度苏醒。他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写满惊慌,“爹……我、我记不起来……” 宁怀瑾深深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狐岐之战正道惨败,青云天音焚香三门死伤大半,水月险些丧命,天音寺的普智普厄两位神僧也是身负重伤……最惨的,莫过于焚香谷,门人弟子死伤殆尽,只有一个命大的吕顺逃过一劫。” 他忽然住口不谈,深深做了个呼吸,片刻之后他定住心神,才继续讲述:“而你,则被合欢派的秦挽歌抓住,吉凶不知下落不明,即便我再三派遣精锐也没能查到你的下落。可是,平白消失了这么久的你,忽然在叔常苍松等人经过的途中被人救下,而且还自此失了记忆。别说掌门师兄,即便是我……也不会这般轻易相信!” 宁修明急道:“爹!” “放心!”宁怀瑾抬手打断他的话,“如今你失了记忆,对你、对我、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件好事。记住,无论将来谁明里暗里向你套话或逼你开口,你都要牢牢记住你失忆的身份……即便将来有朝一日,你记起了被抹去的那一段过往,明白吗?” 宁修明站在身前,良久之后才勉强点头,低声道:“是,孩儿明白了。” 他离去之后,云泊堂内一片寂然,宁怀瑾轻轻抚摸陪伴自己良久的青瓷茶杯,忽然侧过脸眺望窗外的皎洁月光。许久之后,房中才低低传来一声轻语: “……难道,是你为修明种的‘忘情咒’” 神州,县潮山。 夜幕四合,月华无声。天际星辰闪烁亮光,偶尔一丝夜云缭绕而过,遮住如鲛纱般清幽皎洁的月光。秦挽歌怔怔出神,眸光倒映跳动火光,侧脸莹然如暖玉。 无殇随手添了些柴,抬眼望见脸庞镀上橙红火色的挽歌,忽然眼底微光闪烁,缓缓道:“……挽歌,我越来越看不懂你的心。” 秦挽歌指尖轻颤,随即回过神来,他缓缓抬头望着无殇,“大哥……何出此言?” 无殇的眼底倒映着黑夜中的熊熊火光,以及静静凝望自己的挽歌,他抬手灌了口烈酒,随即深深呼吸,最终如同下定决心一板狠狠盯住秦挽歌:“天音寺的普厄是怎么回事?青云门的宁修明又是怎么回事?” 秦挽歌心头一颤,唇角动了动,半晌才缓缓唤了一句“大哥”。 “你不要叫我大哥!”无殇愤然起身,居高临下目光悲痛而带着几分疯狂地看着他,“每次你唤我大哥时,我都要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行为不可逾矩,毕竟我是你的结义兄弟你唤了几百年的大哥。可是,现如今的我已经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我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只有一味忍耐克制欲望才是对你、对我都好的法子……” 无殇缓缓俯下身,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隐隐带着水光的双眼直视着他: “普厄的事我可以不放在心上,你虽然不忍心对他下毒手,可是我能明白你并非对他有太多太多情谊。可是……可是青云门的宁修明呢?你在狐岐山大开杀戒双眼血红,遇神杀神遇仙诛仙,可偏偏杀到他面前时却只将他打昏而不伤及性命,又甘冒奇险瞒着合欢派的师叔师伯们将他救下,后来更是千里迢迢暗中护送他到河阳地界……” 秦挽歌脸色瞬变,怒然出声:“你跟踪我?!” “我没有!”无殇登时大喊出声,只是在望见秦挽歌愈发冰寒的眉眼之后,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我、我只是想去山海苑为你带些糕点甜品,问玉师姐殒命你又连番忙碌祭奠之事,这些日子定然会胃口不佳,没想到误打误撞……” 无殇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他仰起头勉强止住眼眶里打转的泪光,以及心底不停滋生出来的委屈与辛酸。他做了个呼吸,双眼微红继续说道: “挽歌,你疯了吗?那宁修明是青云门风回峰首座之子,是将来最有可能接掌风回峰的人选,也是我们圣教未来的敌人……你倾心正道弟子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找了一个将来绝对会与我们生死对立的首座之子……” 无殇看着默不作声缓缓低下头去的秦挽歌,猛然间一股压抑多年的怒火混着委屈从涌泉足足烧到天灵盖:“他到底有什么,把你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甚至、甚至让你甘愿违抗师命,哪怕身败名裂也要护他周全!挽歌,你醒醒,你醒醒吧!” 秦挽歌唇角颤抖,涩声道:“大哥,我……” 无殇猛然抱住了他,用力之大甚至连他自己都隐隐听到了骨骼的挤压声,可是秦挽歌却一声不吭,甚至连他推开他的动作也没有……因为有无声无息滑落的泪水,轻轻溅落在他的衣襟与脖颈之处。 冰凉的泪珠触及肌理的一瞬间,秦挽歌却觉得如同岩浆迸溅火烫难忍。 无殇缓缓闭上了眼,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压抑多年的哭诉以及难以察觉的脆弱和委屈,响在了挽歌的耳边: “那我呢?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又算什么?” 第46章 推宫过血 神州,县潮山。 冷月无声,草木低吟。 寂静夜空淡云缭绕,云层下的星子如同眼眸一般,窥探着漫漫长夜中沉沦情爱之毒的世间人。夜风吹过,火焰颤抖,只有偶尔响起的木柴噼啪声打乱了长夜的寂寥凄清。 “我绝不会同意你和他双宿双.飞!” 秦挽歌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大哥,求你不要说了,我现在心里乱的很。” 无殇抓紧他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越是乱,就越是需要你快刀斩乱麻,挽歌,你快醒醒吧!” “大哥!”秦挽歌猛然推开他的手, “……干脆,干脆你就叛出合欢派跟我回西南毒蛇谷,我如今已是门下得力高徒,万毒门的基业迟早都是我的囊中之物,还怕护不住你一人?或者说,我还可以将掌门宝座与万毒神印拱手相让,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什么都答应你!哪怕是借万毒门至宝‘万毒归宗袋’,哪怕是举万毒门全派之力杀到南疆为你救出天狐始祖……” “大哥!” 秦挽歌的声音骤然拔高,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无殇的声音一下子哑了下去,他像是被谁迎面打了一拳,又准又狠,又像是一瞬间中了“刹那芳华”的绝杀之技,转眼间由内而外变得苍老异常,仿佛弹指一挥间便老了几十岁。无殇唇角颤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只是到了最后却变成了一个无比心酸的苦笑。 “原来……原来我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 秦挽歌没有开口,无殇望着不言不语的他,只觉得令人难以忍受的沉寂如铁链一般紧紧桎梏在自己心头。牢牢锁住的心带着无法抗拒的重量,幽幽地坠落进永不见底的深渊…… 无殇勉强站起身来,身躯有些摇晃,他望着火光前的秦挽歌,苦笑道:“我憋了上百年,总算能够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些话了,挽歌,我现在心里乱得很,想回毒蛇谷清静一下。反正七尾蜈蚣这边还有众位师叔,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你,你……” “保重”二字还未出口,无殇多年厮杀的危机感忽然涌了上来,与此同时他身后骤然风声大作,两道狭长七彩光色如迅雷一般直直刺向背脊!” 也不知袭击之物是何来历,汹涌气机牢牢将其锁定,即便是毒功傲笑天下的无殇一时间也挣扎不脱。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道七色狭长彩光即将洞穿胸膛之时,逍遥扇横空而出,绚丽紫芒极力喷涌竟将这半边天晃得如同白昼。 “大哥小心!” 远处角落中,有人轻轻侧目而望,低低咦了一声。 无殇这时才恢复气力,斩相思清光显现,融入逍遥扇紫芒之中,彼此联手将险险隔在背后半寸处的两道彩芒牢牢堵住。那彩芒如同活物一般身躯乱扭,须臾间现出了真身,无殇只看了一眼便心头大骇,惊声道: “七、七尾蜈蚣?!” 秦挽歌也忍不住吃了一惊,他与无殇相伴多年,耳濡目染也学会不少毒理药性。 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毒之首,若被此物咬中,除非道法通玄之人以深厚功法强行驱毒,常人只怕不出片刻便会化作一滩毒血。 也就在他诧异的片刻功夫,那两只被牢牢堵在身侧的七尾蜈蚣忽然分开而动,其中一只甩动着七彩炫丽的尾巴径直冲向距离最近的无殇的眉心,而另一只却尾翼轻震转眼冲到了秦挽歌的脸前! 无殇霎时间静了心神,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他修习万毒门秘法多年,血脉之中却存有毒性,七尾蜈蚣被毒血一激,虽未当时停住但速度却慢了不少。无殇趁次机会身形暴退,袖中毒虫毒物层出不穷地飞窜而出,一只接一只地迎上剧毒之物七尾蜈蚣。 毒虫之属虽然毒性强烈,奈何它们的敌人是毒物中的老祖宗,转眼间便落得个骨肉模糊的凄惨下场。 “好机会!” 无殇心中狂喝一声,袖中短笛飞舞而出,手指凌空虚点便有幽幽笛声回荡于一方天地之中。 御虫控蛊之术,乃是万毒门自圣教无上法典《天书》中领悟而出,一经施展天下万千毒虫皆会降服。 七尾蜈蚣如通灵般嘶鸣数声,只是僵持片刻后,却终究还是败给了无上天书法典。 他运使御虫之法,再度咬破舌尖喷出精血,以迅疾之势没入面前的七尾蜈蚣体内。种下血引的瞬间,无殇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异样感觉,就仿佛不能如人族口吐言语的七尾蜈蚣将其心头感受一一传递过来,桀骜、暴动,但更多的却是被血引催动的屈服。 他松了口气,随即转过身准备援手挽歌,然而回头的一瞬间,却见到被困在逍遥扇绚丽紫芒之中的另一只七尾蜈蚣骤然冲破重重阻碍,如利剑一般横冲而过,转眼便洞穿了挽歌的左肩。 七尾蜈蚣所化之光芒带出一行血迹,于半空中迅疾转身,这一次直接朝着挽歌的眉心飞去! 若是击中,少不得当场殒命在此! 无殇再不迟疑,右手斩相思横空祭出,左手亮出还未收起来的短笛,凌空虚点再度用起了万毒门不传秘法。秦挽歌左边手臂已经不能动了,他勉强御起逍遥扇助无殇一臂之力,随即飞快拢出紫芒点了肩头止血的穴道。 只是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毒,转眼的功夫,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便从他的肩膀处扩散至脖颈与手腕。待到无殇降服另一只七尾蜈蚣后,秦挽歌整个人已经摇摇晃晃了。 无殇心头狂震,再也顾不得方才与挽歌之间的别扭,飞快除去他肩膀附近被毒血染出大片紫黑色的衣襟,感受着掌心下通体冰凉的身躯,毫不迟疑地作法拔毒。有了新锐毒神的出手,七尾蜈蚣的黑气不多时便被压制下去,只可惜毒性顽强虽被暂时镇压,但却时时又冲破之迹象。 无殇皱了皱眉,望着逐渐神智昏沉的挽歌,终于如同下定决心一般低头吻了上去。他舌尖伤口未愈,趁亲吻之机将自身体内蕴含千虫百蛊的毒血送入挽歌口中。随着腥甜之气不断浓郁,无殇也觉察到一股暖气正从挽歌丹田之处缓缓涌出,逐渐扩散至四肢五脏,他心中松了口气,可是挽歌昏沉之际时唇角的微微蠕动,才让他意识到此时自己与挽歌的行为有多么旖旎…… 他眼光微微闪烁,却缓慢而坚定地加深了这个吻。 魔教中人,有几个又是真真切切的正人君子? 若是他点头说一句云雨之事,万毒门下乃至整个圣教之中当会有千千万万的女子前赴后继地爬上毒神的床,奈何那颗心早早地落在了旁人的身上,以至于多年来仅以兄弟相称他也甘之如饴。 可是……再漫长的静静守护,也敌不过挽歌身边接连不断出现的男人…… 无殇原本如对待珍宝一般的轻柔亲吻不禁带了一丝压抑多年的暴戾,恨不得趁次机会将他牢牢束缚彻底盖上自己的烙印,遮断他的翅膀,掩藏他的光芒,令他从此以后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一人…… 可是,挽歌昏沉中的一声低低喘息,却如同初春刚化的雪水兜头浇了下来! 他缓缓离开被自己亲咬至红肿的双唇,望着毒气还未消退神智已经昏迷的挽歌,然后狠狠甩了自己一个耳光! 趁人之危! 你还算什么男人! 托这一耳光的功劳,无殇彻底清醒,他闭上眼深深呼吸,镇定心神之后便祭出斩相思,双手抱住挽歌急忙朝向附近城池飞去。 荒郊野外夜深人静,寻觅驱毒草药难度太大,还是城中药铺更方便一些。 待他们离去之后,远处草木暗处忽然转出一个人影,遥遥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寂静树林中虫鸣不断,偶有一两只萤火虫飞闪而过,划亮那人眼中的深意。 夜风轻轻拂过,送来一声低语:“他二人倒是机缘巧合,竟降服了七尾蜈蚣……” 县潮山客栈的掌柜这几日心情极佳,不仅有一大一小两位活神仙为自己指点发财之法,今日天还未亮窗外便有喜鹊乱叫,不多时,竟有两位贵客登门。一位英俊风流,一位年轻俊俏,与之相比,怡红楼的头牌姑娘简直就是个粗使丫头。 掌柜接过精心烹制的菜肴,放轻动作叩了三下门,小声道:“客官,您点的饭菜。” 无殇皱眉而出,接过餐盘之后随后抛来一锭金子,道:“内人患病需要静养,整个二楼就不要再来人了。”掌柜接过银钱,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连声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您有何吩咐直接拉动房中的铜铃细绳,小的们得了吩咐再上来。” 无殇点了点头,随即关上房门。 掌柜放轻脚步下了楼,望着手里的金子眉开眼笑,笑着笑着他才琢磨出一丝不对劲:“方才那两位贵客都是男子,哪里来的内人……”他摇了摇头,仔细收好银钱,“‘开门做生意,来往皆是客’,内人便内人吧,喜欢男子又不是什么异类……” 房中的无殇轻哼一声,缓缓散了手中的墨光,眼中带着几分“算你识趣”。 床榻上的那人闷哼一声,脸色有些难受,无殇眉头一跳连忙来到近前,只见秦挽歌肩头鲜血虽已止住,但那股黑气却凝聚在白皙脖颈处,隐隐有毒气侵脑的症状。而另一边,毒气早已蔓延至指尖,整个手臂乃至手掌早已变成了浓墨之色。 无殇咬着舌尖伤口,再度逼出鲜血,以轻柔之吻度进他的体内。“斩相思”清光闪现,被主人以灵力催动牵引秦挽歌体内的毒气。无殇自幼血中孕毒,虽不及七尾蜈蚣毒性强烈,但威力也绝不容小觑,不多时秦挽歌毒血发动攻势借助体外增援灵力,将左臂乃至左掌上的剧毒逼回肩头伤口之处。 浓黑腥臭的毒血一滴一滴涌了出来,无殇额头见汗但丝毫不敢放松,仍然以万毒门秘术为他施法解毒。毒血化作圆润血珠飞离肩膀,轻盈落在无殇早已备好的玉瓶之中,秦挽歌脸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时不时还会因毒血离身的缘故而感到痛楚。每一次皱眉抿紧唇瓣,都会让无殇心中一紧。 眼看左臂上的毒血便要全数逼出,忽然间门外脚步毫不掩饰地凑近过来,有人讨好地敲门道:“客官,小的听掌柜说客官您行色匆匆,特意准备了洗澡水,要现在就搬进来吗?” 秦挽歌正值关键时期,猝然被人打扰,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左臂上的浓郁毒血顿时分崩瓦解,甚至有几处黑气冲破无殇术法阻隔,没入脖颈之中。若非无殇眼疾手快,及时出手阻拦,只怕此时的挽歌早已毒气入脑、修为全失! 无殇飞快点了他的穴道,以“斩相思”之灵力稳住伤势。做完这一切他缓缓转过头,死死盯住仍旧在敲门询问的那道人影。猛然间一股巨力涌出,房门发出几声颤抖之声,而门外刻意讨好的店伙计忽然惨叫一声,被骤然巨力打飞出去直接从二楼摔至一楼。鲜血涌流不断,连话都说不出来。 掌柜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查看情况,忽然听到二楼的那个贵客冷喝一声: “再敢打扰,我灭了你!” 整个客栈顿时落针可闻,掌柜与伙计们噤若寒蝉,就连入店用膳的客人也被吓走大半。 兢兢业业熬到晚间,二楼终于拉动铜铃,伙计们纷纷四处逃散没有一个敢上前。无奈之下,掌柜只好一步三颤地上了二楼,轻声问道:“客、客官,您有何吩咐?” 房中的无殇冷声道:“拿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菜上来,另外,烧两桶热水。” 掌柜连声应了下来,刚要转身离开时又听得贵客问道:“那人如何了?” 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大夫说全身筋骨断了十之七八,这一辈子只怕……”房中贵客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说了需要静养不要打扰,他献个殷勤却连累得我内人险些丧命,教训他一下算是轻的。若是从前我性情坏劣时,他能不能活着下二楼还说不准呢……” 掌柜打了个寒颤,哆嗦道:“是,客官您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命已是开恩……” 房中忽然传来一道虚弱的男子声音,他低低说了句什么,掌柜没有听清,但是没得到命令他也不敢擅动。好在没过多久,无殇便冷着一张脸推门而出,语气生硬地将一枚玉瓶递了过来,说:“看在挽歌替他求情的份上,我便饶他一次,拿回去给他吃了,或许还能下床走动。” 掌柜顿时大喜,飞快接过玉瓶,语无伦次道:“多谢客官,多谢仙人。” 他下楼时忽然心有所感,回头一望恰好在无殇关门之际见到床榻边的那个男子,容貌俊秀面色苍白,透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那双眼睛,晶莹剔透闪着亮光,仿佛是温润玉石雕刻而成,让他这个经历生活多年的客栈掌柜都忍不住心头一跳。 掌柜匆匆回神,红着老脸离开了。 不多时,酒菜与热水便被轻手轻脚的伙计送了上来,无殇摸了些散碎银两打赏,再三叮嘱不要轻易上来打扰,那几个年轻伙计忙不迭头如捣蒜,抓紧赏钱飞快下了楼。瞧他们离开时的匆忙模样,倒像是火烧了屁股。 秦挽歌倚在床边,虚弱地笑了笑。 无殇亲自喂了他吃了些饭菜,行为举动没有丝毫不耐烦,反之还有一些乐在其中。勉强让挽歌进食养了些体力,无殇放下碗筷,双手扣在他的肩上强迫着秦挽歌直视自己。 他望着那一双清澈双眼,认真道:“挽歌,你信我吗?” 秦挽歌勉强笑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我若不信你,这天下还有几人值得我相信?” 无殇深吸一口气,道:“方才,那个不开眼的伙计上来问话,我运功逼毒正值关键时期,突然被其搅扰以至于你身上的毒气四泄,险些攻心入脑。如今虽然有‘斩相思’神匕的灵力护持,但也只是暂时稳定……”他望着秦挽歌,缓缓说出了法子,“为今之计,只有以水为引再加万毒门秘法为你推宫过血,但是你我气息相连不可有任何阻碍,也就是说,我们要赤身相对双掌相抵……” 无殇说完这句话,便低下了头,“我知道,你心中定会以为大哥此举乃是挟恩以报……” “大哥……”秦挽歌低低唤了一声,唇瓣苍白毫无血色,却缓缓挽起一个清淡的笑。 他轻轻道:“……我信你!” 无殇顿时舒了一口长气。 第47章 心猿意马 冉冉水汽自浴桶中升腾而出,如烟似雾缭绕不断,秦挽歌勉强凝神看了一眼,却不禁笑了起来。店掌柜与伙计许是被无殇大哥打怕了,看也不看就端来一个黄杨木铜箍子浴桶,上面还刻着富丽堂皇的牡丹花。白雾缭绕凝出几点水珠,倒显得牡丹花娇艳无比。 无殇一边为他宽衣解带,一边暗自止住心猿意马,此时循着挽歌目光望向足足容纳两个成年男子的雕花浴桶,心中愈发觉得那个掌柜识趣。随着衣衫褪去,秦挽歌也多少有些难为情,侧过身盯了无殇一眼,道:“转过身,别看。” 无殇望着他开口时淡淡绯红的脸颊,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好在他定力非凡,连忙按着要求转过身,只听得身后传来轻微入水声,随即秦挽歌轻声说道:“……好了。” 无殇飞快除下衣衫露出精装躯体,他平素穿着衬得身材颇有些瘦削,但此时一看却只觉得肌理洁净身材匀称,无论宽肩窄腰还是修长双腿,都带着浓郁的男人魅力。秦挽歌耳根有些发烫,刻意侧过脸去避开不看,只是目光流转之际不经意间掠过了他水中双腿中那一团,霎时间红烫色泽从脖颈升到脸上,活像被烫熟的虾子。 无殇爽朗一笑,丝毫没有避嫌,目光自然落在身前人的锁骨、胸膛、腰间以及…… 他忽然鼻子一热,几点鲜血滴落浴桶热水之中。秦挽歌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只是目光深处,却带着几分难为情的窘迫。 他清了清嗓子,飞快止住鼻血随即做了几个呼吸,无殇将推宫过血之法的要诀细细讲出,随即双掌相抵运起功来。秦挽歌难为情地闭上双眼,尽管这般自欺欺人,却仍觉得眼前的大哥时不时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此分心片刻,倒是险些出了岔子。好在无殇机警,及时止住输送的灵力,这才没酿出后果。 如此惊险过后,二人不敢再有任何旖旎心思,彼此全身心地投入驱毒之中。 “斩相思”神匕清光曼妙,灵力如潺潺流水般没入秦挽歌体内,左臂上残留的黑气缓缓上移,随即一点一滴地自伤口处飞出。半柱香后,左臂残留毒气彻底清除干净,无殇丝毫不敢放松,几番查探确定无碍后才算暂时放了心。 折腾大半天,一桶热水也变得浑浊冰凉,无殇极力忍住心中的禽兽之欲将一丝.不挂的秦挽歌送进被褥之中。后者整个人蜷在被窝里,只露出半个鲜红欲滴的耳垂。无殇心情大好,本想上前说些什么,可又担心挽歌恼羞成怒牵动另一团毒气的伤势,只好笑着看了他几眼,然后匆匆穿上外衣处理后续事情。 拉动铜铃之后,不多时又是一桶热水送了上来,掌柜没敢多看,但从无殇露出胸膛的简单衣着以及被褥之中缩成一团的年轻公子哥的种种情形,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新桶同样是黄杨木铜箍子,只不过牡丹花换成了莲花,纹络繁琐雕工精湛,倒是映得那朵莲花栩栩如生。无殇多赏了些银钱,随即将他们撵了出去,好说歹说费了不少口舌,才劝动挽歌继续入浴桶驱毒。 秦挽歌身上毒气少了大半,整个人也精神不少,此时水雾蒸腾之下倒是将脸上染出不少健康血色。一双薄唇也不负先前的惨白,变得红润而有光泽。无殇抽了抽鼻子,将那股滚烫鼻血逼了回去,避开挽歌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的视线,开始双掌相抵继续驱毒。 这一次,秦挽歌功力恢复不少,逍遥扇拢出曼妙紫芒没入斩相思清光之中,彼此交叠双重施法。无殇见他有了精神,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他忽然侧过脸轻轻吹了两声口哨,随声而起两道七彩锐芒飞速前来。两只巴掌大小的七尾蜈蚣轻盈落在桶沿上,七条彩尾微微颤动,其中一只更是朝无殇鸣叫两声,颇有几分乖巧之意。 秦挽歌讶然挑眉,“大哥,你将它们收服了?” “是啊,”无殇温柔而笑,“有这两只七尾蜈蚣在手,我也算是多了一张了不起的底牌。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害得你中毒,大哥心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他说到此处,忽然动了一个心思。 下一刻,秦挽歌左肩伤口处飞出一滴殷红血液,浑圆浓郁,富有生机。 那血珠如通灵一般莹莹绕绕来到桶沿处,先前那只像是与无殇交谈的七尾蜈蚣忽然退后两步,叫声之中有些不愿,只是无殇似乎暗中施了什么术法,七尾蜈蚣叫了两声,颇有几分不情不愿地上前。血珠轻盈落下,恰巧没入七尾蜈蚣的嘴中,随着血液融入灵虫身躯,秦挽歌忽然闭上眼低低出声。 他皱着眉,似乎有些痛楚,但没过多久便欣喜地睁开眼。秦挽歌抬起右手,白皙肌理泛着水光,闪进了无殇的眼中。那只七尾蜈蚣亲切地叫了两声,尾翼一震便落在了秦挽歌的指尖,叫声中颇有几分讨好之意。 秦挽歌温柔而笑,随即望向无殇:“大哥,你用我的血下了血印?” 无殇笑道:“这两个小家伙害得咱们俩吃了大亏,怎么说也得付一些报酬才对。” 秦挽歌指尖上的七尾蜈蚣似通灵一般,翘起七条彩尾,向无殇放了一个臭屁。 无殇:“……” 秦挽歌朗声而笑,胸膛震动不已,就连浴桶中的热水也随之泛起细细涟漪。 那条七尾蜈蚣翘起头,得意似的晃了晃,随即尾翼再震飞到了秦挽歌的肩头伤口之处。无殇既好气又好笑地盯着那只胆大灵虫,一张俊脸满是无奈,没想到将这只七尾蜈蚣与挽歌心神相连之后,脾气胆量倒是增长不少。 然而下一刻,秦挽歌闭上双眼低低喘息出声之时,无殇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他。 随着灵虫自发地吸取毒液,秦挽歌不自禁地皱起剑眉,仰起俊脸,修长脖颈自然露出。白皙的肩膀贴着一只绚丽缤纷的七尾蜈蚣,尾翼轻动,色泽缤纷,倒是愈发衬得肌理明润如玉。诱人锁骨下,红绳系着一枚剔透玉佩紧贴在胸膛之处,两侧乳首圆润可爱,粉红色泽令人侧目。 无殇几乎下意识地亢奋起来。 许是七尾蜈蚣用力较大,秦挽歌闷哼一声,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然而此情此景落在无殇眼中,却是压垮神智的最后一击。他再也忍耐不住,身躯向前带出哗哗水声,在秦挽歌睁开双眼之际狠狠亲上了红润唇瓣。 他的力道带着急切,还未等秦挽歌回过神,两个人赤.裸的身躯便已严密契合至一处。秦挽歌瞬间瞪大了眼睛,腰腹位置,明显有一根物件牢牢抵着自己! “大哥!”秦挽歌道行还未恢复,几番挣扎才勉强推开了无殇,“大哥,你在做什么!” 无殇呼吸急促,眼底带着明显的血丝,他没有开口,浓烈呼吸之声急促响起。 秦挽歌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大哥,你疯了吗?” “疯了?”无殇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苦笑出声道,“你就当我是疯了吧……我已经疯了几百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挽歌,我知道心里藏着谁,可是你与他之间横亘着正邪的天堑,首座之子是绝不会与你这个邪教高手在一起的。我想,就是你师父也不会同意你们吧?” 秦挽歌的目光黯了黯,道:“大哥,你莫要逼我……” 无殇眸光深邃,眼底压抑的暴戾与柔情来回争锋,到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颓然地向后退去,倚在浴桶的另一侧,目光垂落在缭绕水波之上,低声道:“可你又何尝不是在逼我?你知道我的手段,若我做了决定,只怕方才早已趁你修为大减时下手,可我还是……” 他顿了顿,声音涩然凄苦,“可我还是尊重你、爱护你……我自幼时初次相见,便对你一片痴心,数百年间随你一同长大早已将你视为骨肉至亲。你拒绝我的心意,我明白,可我并不想因此放弃,我只想竭尽全力地爱你护你,即便是以大哥的身份……” 秦挽歌一颗心满是涩苦,如同吞了密密麻麻的莲子心,他低声唤了一声大哥,可却没能再说些什么。 “我若是沉溺美色,只需振臂高呼便会有数不胜数的绝色美人前赴后继,可我不愿,我不愿与她们有所瓜葛。我只想简简单单地陪在我爱的人身旁,什么都不做,一个眼神便甘之如饴。”无殇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满是水光,“……挽歌,让我亲亲你,好吗?就当、就当是让我死心……” 秦挽歌的心如同被一只手牢牢攫取,握紧之痛楚呼喊不出,却痛得人难以忍受。一时间,动荡心神百般情绪翻涌不断,无数画面飞速闪过眼前:幼时不辞辛苦亲自将逃离乱葬岗的自己送回逍遥涧;成年后次次相遇之际的百般呵护;取名“斩相思”时脉脉如水的温柔目光;以及此时此刻为情挣扎的凄苦模样……最终,所有纷杂的画面系数消失不断,只有恩师凌波仙子含泪的脸闪过眼前,她说: “你总归要在师门、在我们与他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他胸前的红绳忽然间无声断裂,并蒂双心佩坠落水中,几番起伏飘荡,缓缓沉入桶底。 青云门,风回峰。 长夜凄清,忽然有一人仓皇惊醒,额间冷汗涔涔,似是做了噩梦。 胸前玉佩变得滚烫难忍,那人吃痛一声将其握在掌中,可也因此看清了自己胸前的纹络。 皎洁月光下,一朵妖艳的紫色莲花婀娜绽放。 三妙足足等了两日,才将师兄盼来。 若非修曜牵绊住手脚,只怕她早已按捺不住前去探寻,好在第三日朝霞遍布的时刻秦挽歌便与无殇双双动身赶赴合欢分舵,这才让三妙悬了整整两日的一颗玲珑心重新落定。 “师兄,无殇师兄。”三妙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急切与欣喜,快步上前迎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你们盼到了。” 三妙目光匆匆一掠,便发觉了师兄的异常:“师兄,你脸色怎么有些苍白,受了伤吗?还有,师兄你怎么……”她下半句并非说完,因为面前的万毒门高徒一脸笑意地牵起了师兄的手。 无殇道:“挽歌前两日被七尾蜈蚣所伤……”他望了眼明显脸色一变的三妙,心情颇好地安慰起来,“放心,虽然吃了些苦头,但也不是毫无所获。” 随他话音落下,两只巴掌大小的七尾蜈蚣灵巧地落在二人肩头,七条彩尾几番颤动,色泽极为炫目。三妙顿时讶然道:“这难道就是天下奇毒之首的‘七尾蜈蚣’?” 秦挽歌淡淡笑道:“是啊,被咬了一口,但却换来一个灵宠,这买卖划算的很。” 三妙松了口气,又将修曜之事讲了一遍,言谈期间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的师兄,心里角落似有莫名情绪涌过。依照师兄的话,他被七尾蜈蚣所伤,此时虽面色发白但脚步稳健依旧,可见道行仍在,只是…… 三妙轻轻侧目,眸光无声流转,落在无殇身上。 只是无殇师兄偶尔望向秦师兄时,眉眼里遮不住的喜悦又是怎么回事? 并非是久别重逢的欢欣,细细看去,倒有些像是解决了多年心愿之后的神采飞扬、喜不胜收。而他每隔片刻功夫便会情不自禁地向师兄看去,随即面带微笑,莫非是师兄与他…… 她心中一个颤动,几乎下意识地握紧了衣角。 秦挽歌目光微闪,却没有多说什么,微微思忖方才听来的情报,随后道:“如你所言,修曜如今被合欢弟子的封锁所困,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们即可起身前去送他上路。”三妙美目流转,还未开口,无殇便忍不住担忧出声,“你的身体……” 秦挽歌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反倒是无殇自己低头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之后才讪讪地添了一句“我没别的意思”。他方才说了引人深思的话,一张俊脸带着满满的讨好之意,凑到秦挽歌身旁轻轻揉捏肩膀,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秦挽歌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大哥,我又不是纸糊的,一身修为如今也恢复了七七八八,虽说不能再去独闯一回焚香谷,但与大哥、与三妙联手制住一个修曜,还是绰绰有余的。” 无殇放了心,反手祭出斩相思神匕,眉眼温柔道:“既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三妙御空之时,不知为何目光轻轻掠过了师兄的脸庞,她心中总是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仿佛师兄脸上的淡淡笑意皆是伪装。这情绪来得直接而猛烈,以至于她完全找不到不相信的理由,三妙咬了咬牙,忽然右手双指并点眉心,以合欢妙术传心道:“师兄……” 秦挽歌脸上神情不变,笑容也未曾褪去,但三妙心中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他道:“……不要多问,不要多说,免得让我后悔此时的决定。” 三妙望了眼面色温柔的无殇师兄,眼中光彩微不可查地黯了一些,可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心中传去声音,道:“师兄,无论你做了什么决定,我都会一直支持你……” 秦挽歌侧过脸,轻轻向她点了点头,只是下一刻,三妙犹豫再三的话语还是响在了他的心头:“可是师兄,三妙不希望你后悔,就如同当年情殇饮恨的祖师婆婆一样……” 秦挽歌手掌微微颤抖,一时间仿佛他脸上的笑也变得极为苦涩。他驾驭逍遥扇乘奔御风,衣袂飘摇,在这东方朝霞气象万千的青天白日之中,却觉得心底最柔软处一点一点凝结成冰。 “我不后悔。”他静静传去最后一句话,“……我也,不能后悔。” 第48章 十万大山 秦挽歌第一次见到万毒门修曜时,还是在百年前的蛮荒圣殿之中。 彼时那位万毒门俊秀风度翩翩,恍若凡间贵胄公子,言谈举止倒有几分风雅之意。可谁知百年之后事事浮沉,当年的万毒门高徒如今却沦落至四处躲藏的凄惨下场。 修曜衣衫狼狈,神情倒是淡定从容,他似乎察觉到秦挽歌目光深处的淡淡怜悯,薄唇挤出一丝笑,“不要用这种目光来看着我,将来若有朝一日你也步上我的老路,你便会知道这种眼神会是多么令人厌倦。”秦挽歌轻轻笑了笑,没有接话。 逃亡将近百年,修曜暗中培植的人手死的死,散的散,如今还死心塌地护在身边的只剩下一个老奴。只可惜秦挽歌三人抵达此处之前,那位本就受了重伤的老奴便已葬身于合欢弟子的刀刃之下,出乎意料的,本有机会趁老奴殒命之时而撕开封锁逃之夭夭的修曜,却自动放弃了生机。 秦挽歌三人到来时,修曜正在掩埋老奴的尸骨。他并未祭出法宝,如移山填海一般挖出墓坑,反而仅仅靠着一双手,一点一点从容不迫地将老奴掩埋下去。 一抔黄土,半冢孤坟,甚至连块墓碑都没有。 修曜长长舒了一口气,满是黄泥与血迹的双手轻轻抚摸坟头,目光平静毫无波澜,甚至连该有的悲痛也全然消融在默然之中。 三妙眼圈微红,记起了自己惨死的幼弟,她不待二位师兄多说,抬手扬出晶莹“缠绵丝”,咬牙切齿地走上前,道:“修曜,今日我便要为弟弟报仇雪恨,受死吧!” 修曜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他望着三妙看了一会儿,才动了动眉头问道:“你说你弟弟?他是哪位?我怎么不记得了?” 三妙深深吸了一口气,身躯微微颤抖,“死到临头,还在装蒜!当年我被收入合欢门墙,你抓了我可怜的幼弟,逼我为你所用!我……我苦苦挣扎甘冒奇险留下蛛丝马迹,这才让人发觉自己的境遇,可谁想到,我弟弟没过三日便被你一颗‘化尸丹’化成了清水!” “小姑娘,我留着他又有什么用呢?”修曜嗤笑一声,“你不过是我心血来潮布下的一枚棋子,连你的生死我都不在乎,更何况是一个棋子的手足胞弟?” 他忽地话锋一转,嘴角噙着冷笑,“不过说起来,你那位弟弟倒是个极品的妙人,连一向只钟情女子的我都忍不住将他拆吃入腹。”修曜望着脸色瞬间惨白的三妙,嘴角笑容愈发冰冷,“他的身子倒是很美味,又是个雏儿,疼得只会哭着喊着叫什么‘姐姐救我’。呵……只可惜,他姐姐自己都自顾不暇,又哪里有时间来救他。” 三妙死死咬住牙关,嘴角甚至都破了口,她眼中泪花闪烁,忽然大滴大滴的眼泪开始掉落。 “你……”三妙颤着声音,“你这个畜生!” “是啊,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修曜玩死的女人能有多少!”他冷笑着开口道,“你弟弟运气好,被我玩了两日终于断了气,死后还得了我一颗‘化尸丹’,换做是旁人,只怕我还舍不得浪费自己的毒.药。” 三妙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缠绵丝光华一时明耀一时昏沉,她含着泪咽下嘴里流出的鲜血,死死地盯住修曜。秦挽歌与无殇互视一眼,彼此目光交错,随后在秦挽歌的示意下,周围如狼似虎的合欢弟子纷纷围了上来。 “我一定……”三妙死死抓紧手中法宝,“我一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修曜听了此话,却只嗤笑一声,他目光扫过逐渐向自己逼近的秦挽歌与无殇,微不可查地在无殇身上顿了短短片刻。下一瞬,修曜忽然望向三妙,开口道:“你真的觉得,你弟弟的死只与我有关吗?” 三妙娇躯一震,“什么意思?” “合欢门下收徒严谨,来历身世都会考察清楚。难道你会天真地以为合欢派的那些人是在发现了你粗劣的暗示之后,才顺藤摸瓜牵出我的吗?他们那些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三妙脸色再变,然而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秦挽歌便已来到身前。他眉眼平稳,毫无异样神色,三妙抬头凝望着师兄,忽然一咬下唇,道:“我相信师兄!” 修曜一怔,随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这笑声之中满是讥讽,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他笑了一会儿,才缓缓敛了神情,盯着秦挽歌说道:“逍遥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天狐媚骨再加合欢摄心之术,不仅青云门、天音寺的高徒为你神魂颠倒,就连你合欢派门下弟子都宁愿否定真相全力相信于你,果真是有趣,有趣啊……” 秦挽歌道:“你方才的那些话,不过是想临死一搏,在三妙与我们之间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无殇紧跟其上,接话道,“师兄,你莫要挣扎了,师弟我保证会出手利落,让你无痛归西。” 修曜摇头而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我这句实话,有人却宁愿当它是虚言。” 三妙紧咬下唇,眉眼之中却是一片坚定,她掌中缠绵丝剔透光华涌现,声音也变得冷彻起来,“临死还敢挑拨,今日,我必将丧亲之痛十倍百倍地报还于你!” 修曜低声而笑,并无抵挡之意,他侧过脸望着那座新坟,眼底似乎有复杂之光一闪而过。 随后,他转身望向三人,露出最后一个淡淡微笑。 修曜死后,合欢弟子退至远处,秦挽歌与无殇站在新坟之前,彼此目光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三妙望着那具遍体鳞伤的残尸,忽然泪水涌了出来,“弟弟,姐姐……姐姐终于为你报了仇!” 秦挽歌走上前来,递出一方锦帕,低声道:“别哭了,大仇得报,你弟弟的在天之灵也算得到了慰藉。”三妙接过锦帕拭去泪水,忽然低低唤了一句师兄,“方才修曜的话,三妙并非……” 秦挽歌揉了揉她乌黑浓密的秀发,温柔而笑,说道:“放心吧,我明白。当年我得知天狐身世之后,心神大乱之下就连恩师与两位师姐的阻拦都抛之脑后,千里迢迢杀去焚香谷大闹一场。说到底,不也是因为亲人的缘故么……”他低声叹了口气,感慨道,“说起来,你如今大仇得报心愿已了,而我,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救出天狐始祖,了却自己的心愿……” 三妙顿时紧张道:“师兄,你不要担心,将来会有那么一日的。” 秦挽歌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道:“但愿吧。” “师兄……”三妙咬了咬牙,沉吟之后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如师兄将来有意执掌合欢,三妙必定鞍前马后为师兄扫清障碍!若是、若是师兄仍然选择逍遥之道甘愿放弃三宫之主的位置,那么、那么三妙愿为了师兄放手一搏!” 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勇气,深深望着师兄的脸庞,如同立誓般说道:“三妙愿为师兄争那掌门之位,将来领率门下群雄扫除焚香救出天狐始祖,为师兄了却心愿!” 秦挽歌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温柔,澄澈分明,温润清亮的眼眸之中能够清清楚楚地倒映着那个认真的女子。许久之后,秦挽歌忽然轻轻一笑,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三妙顿时热泪盈眶,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师兄的衣襟之上。她收紧双臂,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身前的男子,如同拥抱自己此生的信仰。 我不奢求厮守永生,只要一个简单的拥抱,于愿足矣。 即便刀山火海,即便艰难险阻,我也……甘之如饴! 秦挽歌抱住了她,轻轻道:“……谢谢你,三妙。” “别抱了,”无殇脸上带着几分不快,仿佛亲眼目睹自己的墙角被人撬了,“快来看看,我发现有些不对劲。” 三妙匆匆离开师兄的怀抱,背过身擦去泪痕,随即脸上带着一丝红晕跟在秦挽歌身后。无殇默默瞥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准确来说是没敢当着秦挽歌的面多说什么。秦挽歌走到被无殇扒开的新坟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无殇道:“总归是一个门派里的师兄弟,就当是做件好事将他那被大卸八块的残尸与那位老奴葬在一处……”他望了眼发丝灰白容貌半遮的老奴,不自禁地拧了拧眉毛,“不过,我刚挖开坟,就发现里面死的这位,可能不是什么老头子……” 说完,无殇抬手除去“老奴”脸上的遮面黑步,入眼的容貌皱纹丛生肌肤枯皱,完完全全是一副老者的模样。秦挽歌忽然道:“难道是万毒门‘回春’?” 三妙一怔,随即问道:“什么‘回春’?” “是一种毒。”无殇解释道,“准确来说,是师兄……是修曜以前炼制的一种毒。中此毒者,会有旁人难以比拟的修行资质与速度,短短几年便可跻身高手行列。只不过,‘回春’之毒所带来的高深道行是以寿命为代价的,一旦出手,便会飞快苍老,直至生机丧尽。” 无殇皱着眉头,有些疑惑不解,“但是自从修曜叛逃万毒门之后,这毒便失传了,我门中所有经‘回春’催生而成的高手都已殒命,这位又是哪里来的……喂,三妙,别乱碰!那具尸体有剧毒!” 三妙颤抖着双手,从那位“老者”的怀中摸索出一枚串着粗糙红绳的小贝壳,她身躯颤抖不已,哽咽着念出了一个名字。忽然间,三妙扑在了那具剧毒尸体之上嚎啕大哭起来。 无殇吓了一跳,正准备强行拉她离开,却被秦挽歌拦住了。 “为什么……” “大哥,”秦挽歌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那位,应该是三妙的胞弟。” 南疆边陲,十万大山。 神州之地当属中土最为肥沃,极北为苦寒冰域,南疆则是毒障恶林,而在这极南之地的连绵穷山恶水之中,当属十万大山最为凶险。苗疆后人口口相传,十万大山本是上古巫神赐予巫族后人的锤炼之地,虽然野兽丛生凶险异常,但却有无数猎人从容出入。直到千年前,一个不老不死的旷世妖孽将十万大山变作一片尸山血海,虫兽飞禽化作狰狞食人兽妖,侵扰南疆安定。 那时,古巫一族最杰出的巫女玲珑以巫神遗阵困住妖孽,而后更是在妖孽重伤遁走之后亲自率领一队不畏生死的勇士前去诛杀妖邪。直到后来,一行八人只回来了五位勇士,因继承不明之故逐渐分裂成如今的苗疆五族。 冗长的历史,如今只在长辈们的传说之中默默流传。 但十万大山的异常却丝毫没有恢复曾经的和平,任何进入之人不是死在剧毒的烟瘴之中,便是成为了狰狞兽妖的口腹大餐。久而久之,昔日茂盛的十万大山,便变成了苗疆口口相传的人间地狱。 然而,就在这处处凶机的十万大山深处,却有一道暗红剑芒飞驰而过。 那剑光飞得极快,一路上即便有无数身躯极大无比堪比山岳的兽妖拦在路前,也都被其轻车熟路地避了过去。即便有故意挡在身前的形似虎狼的兽妖,那剑光也是能躲就躲、能绕就绕,实在避无可避时,剑光之中便有赤色火焰涌出,所到之处狰狞兽妖无不嘶吼避开。 如此喧扰片刻,那通体变作赤红的剑芒飞快没入一片黑森林之中,只留下身后无数兽妖的嘶吼声交错响起。然而令人费解的是,一路上对那剑光虎视眈眈的兽妖大军,却丝毫不敢进入黑森林之中,就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它们牢牢困在森林之外。 “铮”声过后,剑芒跃出黑森林径直向前方七座大山飞去,它似乎在那座树木皆为古怪黑色的树林之中受到了袭击,原本赤红的剑芒重新变回暗红之色,就连速度也比之前慢了许多。许久之后,那剑光终于来到一座高山之前。这山上无草木下无河流,深邃黑色的岩石组成了一道直插天际的高峰,只是在这山顶却有终年缭绕不断的阴云,仿佛无数恶灵嚎哭围聚。 高山之下,有不断涌出的呼啸阴风,吹得人骨肉冷彻、胆颤心惊,但这些阴风却系数避开了洞前的那座雕像,仿佛不忍其饱受摧残。那道剑光直直飞向洞口,直到逼近那座一人来高的雕像才缓缓停下,光芒闪过,一位两鬓苍白的中年男子现出身来。他相貌生得不凡,鹰鼻薄唇带着威严,一看便是久居高位之人,只是不知为何容颜毫无苍老之色的他却顶着如霜雪般的鬓发,倒仿佛是未老头先白一般。 若是秦挽歌在此,定会咬牙切齿地骂一句“云易岚老贼”。 那人停在雕像之前,也不向洞口行进,只双手负于身后,目光凝视前方。他的视线似乎掠过了那个一人来高的雕像,瞳孔之中清晰地倒映着面向古洞、背对自己的女像,淡淡深意逐渐涌现,似有精光闪过。 “不想要眼睛的话,就继续看娘娘。”一个幽幽男子声悄无声息地响了起来。 云易岚移开目光,淡淡道:“我这次来,有要事。” 阴风呼啸的古洞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身影,全身黑衣黑袍,如同鬼魅一般。他的双眼透过遮住面庞的黑布,锁定在云易岚身上。看了一会儿,黑衣人忽然哼了一声,冷冷道:“大人早已知道你的来意,所以让我在此处等候。” 云易岚面色沉稳,继续道:“那大人的意思?” 黑衣人道:“正邪相争与我们无关,你自可率领门下精锐强将前往青云山。若你有命回来,往日的约定仍然有效;但若是你死在青云山上……”他后面的话并未讲出,但又有谁理解不了他的所指呢? 云易岚点了点头,眼底暗光无声闪过,“既如此,那我便回去了。” 黑衣人丝毫不为所动,眼看云易岚转身将要离去,他才望着那人的背影,幽幽开口道:“大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南疆五族圣器我们已得其二,不久之后便是你们焚香谷实现约定的时候,还望你……莫要妄动心思。”云易岚脚步一顿,祭出仙剑的手掌似乎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只是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幽幽之声便再度传来: “听闻那枚‘玄火鉴’曾在狐岐山出现了……” 云易岚眼角狠狠抽搐两下,他眼中似有狠光一闪而过,只是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得到谷主之位便沾沾自喜的年轻人,短短功夫就已恢复常态。云易岚嘴角噙着一丝笑,缓缓转身望着不知何时走到女子雕像前的黑衣人,淡淡道: “放心,‘玄火鉴’迟早会再度成为‘八凶玄火法阵’之枢纽的……”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他身后的洞口阴风呼啸不断,但细细听去,仿佛还有几道凶厉的兽吼之声回荡而出。云易岚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祭起仙剑离开此地。 黑衣人不为所动,仍然站在洞口之前,他目光远远眺望阴云缭绕浓瘴不断的十万大山,毫无表情起伏。直到这人收回视线,目光望向这个镇压在洞口千年万年的女子雕像时,他的眼睛里才涌现出三分畏惧、三分敬仰、三分怜悯与一丝悔意。 涌现出……人的情绪。 “娘娘……” 第49章 紫芒之刃 三妙最终含泪收敛了尸体,一把火下去,只剩残余骨灰。 “师兄……”三妙轻轻拭去泪水,望向秦挽歌,“我打算带弟弟回流波山,将他埋在吹雪小筑的青裳木下,这样他就能朝夕陪伴在我身边了。” 秦挽歌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不要太过伤心。” 三妙点了点头,“师妹准备这就动身回逍遥涧,师兄,你接下来有何准备呢?” 秦挽歌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师兄怕是不能与你一起返回合欢了,寻琴师姐昨日以桃花雀传信,谈及红袖负伤回了玉女宫,算一算玉音师伯也该回来了,这种关键时刻我还是在外流浪的好。” “可是,”三妙秀眉微皱,“师兄你总不能一直在外吧?师父与我们都在,红袖师姐也没有抓到实质性把柄,即便玉音师伯为难,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秦挽歌缓缓摇头,道:“不,我有预感,这次玉音师伯绝对会拿我开刀。”他望了眼自行避开合欢隐秘之事而走到远处的门人弟子以及无殇,“如今门中年轻一辈几乎无人能够阻挡我的锋芒,玉音师伯早已对此不满,早在她离去之前就曾经刻意敲打过我,让我不要奢想掌门之位。如今出了这种事,最坏的下场极有可能是玉音师伯以此为由责难于我,或废去道行逐出师门,或是……” 三妙俏脸唰得变作惨白,她顿时紧张道:“那师兄,你该怎么办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挽歌长身玉立,嘴角噙着淡淡微笑,“拖到圣教齐心协力抗击正道之后,我或许会自行请命退出合欢门墙,或许会与无殇大哥前去万毒门做客……对于玉音师伯而言,只要我自愿放弃掌门之位,无论何事,她甚至都可以既往不咎。” 三妙紧咬唇瓣,随即抬头望着秦挽歌,认认真真道:“三妙回去之后定当加倍努力,将那掌门之位争取到手,将来只要师兄开口,三妙便会拱手相让!”秦挽歌笑了笑,心中却是无端想起了无殇大哥在夜色篝火前的那一番话—— “我还可以将掌门宝座与万毒神印拱手相让,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什么都答应你!哪怕是借万毒门至宝‘万毒归宗袋’,哪怕是举万毒门全派之力杀到南疆为你救出天狐始祖……” 他忽然仰起脸,望着蔚蓝天际,轻轻叹息出声。 三妙临行之前,无殇眸光微闪走了上来,他站在秦挽歌身旁,笑着说道:“倒是险些忘了一件事。方才收拾修曜尸体时,我在他身上寻到了一个宝贝。” 说着,他便从袖中摸出一物递给三妙。 无殇道:“这是昔日万毒门中的一件法宝,紫光剔透,阴寒流转,倒是颇为契合女子。三妙你收下吧,就算自己不用,日后收了弟子也好有个拿得出手的东西传给她。” 三妙望了秦挽歌一眼,见他淡淡笑着示意自己收下,便压制住了“修曜曾经用过”的厌恶之感,收下了那枚物件。匕首入手冰凉,倒是有些寒意刺骨,三妙带着几分兴趣,素手轻轻抚过冷光流转的刀刃,忽然望见倒影中自己的清澈双眸。 她轻轻咬了咬红润唇瓣,望着身前面容带笑的秦师兄以及他身旁的无殇,大着胆子道:“师兄,秦师兄,三妙斗胆请二位为这枚神兵取个名字……” 无殇怔了怔,随即笑着摆手道:“我不及挽歌风雅,取得名字怕不好听,挽歌,还是你来吧。” 秦挽歌倒也不推辞,随意笑了笑,然后接过紫色匕首,稍作迟疑便道:“紫芒流转,刃现冷光……不如,就叫它‘紫芒刃’好了。” 三妙顿时欢喜而笑,“多谢师兄,日后,这枚神兵定不负‘紫芒刃’之名!” 秦挽歌淡淡看了无殇一眼,似笑非笑道:“大哥倒是会讨人欢心。” 无殇挑着眉尖,嘴角带笑地说:“你既然答应了要和我开始两情相悦,大哥自然要投其所好,你的师父师姐师妹,日后便是我的师父师姐师妹,当师兄的送给师妹一件礼物,也没什么吧。” 秦挽歌也不说话,只含笑而立站在原地,微风吹来淡蓝衣衫轻轻舞动,愈发显得身材匀称面相俊朗。 清风温柔,和煦拂过,带着怡人清香飘向远方。 “嗯,真香!” 前厅的行脚商人之中,有人闭上眼轻嗅饭菜的香气,顿时忍不住赞叹出声。 这是一家小小的店铺,门面窄小又有些破旧,即便是门口挂着的“面”字布幡也已经历经多年岁月。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半旧不新的小面馆,却整日里门庭若市座无虚席。几个慕名而来的行脚商人聚在一处,闻着后厨方向飘来的面香,彼此皆是食指大动。 不多时,一个娉婷年纪的小姑娘掀开后厨门帘,熟练地端菜上面。她一身衣衫虽不华丽,但却胜在干净整洁,配着小家碧玉的清丽面容倒是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然而这其中,却不包括两个人。小姑娘面带微笑地绕了一圈,脚步落到那二人身前才不由自主地放慢下来,她目光落在那个小小年纪便已眉清目秀的那个孩童,低声说道:“二位请慢用。” 另一位有些年纪的云游道士笑了笑,好脾气地道了声谢。 小姑娘端着空托盘回了后厨,掀动门帘时却不自觉地多看了那眉眼颇有灵气的孩童一眼。 云游道士忍俊不禁,看了眼年纪轻轻便开始凭借相貌招蜂引蝶的孩童,打趣道:“快抬头,人家在看你呢。” 孩童翻了个白眼,置若罔闻地吃着自己的面。 云游道士倒也不恼,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过他还没开口说话,便听得行脚商人那桌忽然传来一记讶异的声音: “什么?魔教合欢派的秦挽歌灭了方圆百里的流寇?” 店铺之中,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客人们纷纷静了下来,仿佛这个名字拥有神奇的魔咒,能让所有听到的人陷入沉默之中。那位云游道士动了动眉头,低声叨咕了几句。孩童反倒是很有兴致,放下碗筷细细聆听。 那几位行脚商人口沫横飞地描述着前两日魔教逍遥公子的善举,感慨过后另一边有人忍不住出声道:“魔教的人向来杀人如麻,他秦挽歌手上也沾满了血腥,难道只做了这么一件事就抵消得了他往日里的罪孽么?” 这话说得颇为尖锐,一时间大半客人纷纷侧目看去,却见开口之人身着云纹白衫,衣角用细密针脚绣了一个小小的“王”字。顿时间,有人认了出来:“……是县潮山北三百里外的王家。” 店中的客人们多是贩夫走卒,见身旁多了一位小有名气的修道世家之人,为防祸从口出也不敢再妄议什么。就连先前的那群行脚商们也不再多说,彼此看了几眼,随后吃得更快了些。 云游道士轻轻哼笑,却也不开口,然而就在那位王家出身的修道之人环视左右、噙着冷笑准备再对那位魔教公子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一个稚嫩声音响了起来。 “周围百姓谁不知道你们王家私下里与神兵谷沆瀣一气,秦挽歌此番善举断了你们王家的财路,所以这脏水你们是想泼多少就泼多少。” 孩童自进店之后便一直沉默少言,此时忽然出口,倒是让不少人闻声看了过来。片刻之后,几声压低的赞叹轻轻飘入他的耳中,多半是对他眉清目秀之相貌的赞美。那王家出身的修道之人忽然皱了皱眉,“小家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云游道士忽然放下碗筷,仙风道骨地抚了抚须,淡淡道:“行云,当心祸从口出,吃你的饭。” 那名唤“行云”的孩童应了一声,轻轻瞥了一眼那人,忽然道:“你眉间有黑气,主三日之内血光之灾,小则伤筋动骨,大则重伤殒命。我劝阁下还是尽快赶回你们王家,免得死在路上。” 王家那人眼角肌肉抽动两下,嘴角多了冷笑,他起身向这一老一小走了过来,道:“小兔崽子竟然敢咒我,那老子就先送你上路!” 然而就在他抓向那孩童之时,忽然间店门口处涌过轻柔香风,几道淡淡紫芒一闪而过,随即惨叫声划破长空。两道身影逐渐出现在店门口处,左边那人容貌俊逸,身形潇洒,轻轻扇着一柄描金扇子,可谓是风度翩翩无双姿态。他淡淡扫了一眼抱着断臂痛呼不已的王家子弟,忽然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有本事背后嚼舌根,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王家那人看清他手中的描金扇子,顿时脸色变得惨白,就连断臂的彻骨痛意都抛之于脑后。 “你……”那人牙齿打颤,骇然道,“你是秦……” “你也不配喊出我的名字。”秦挽歌淡淡说了一句,轻轻挥了挥衣袖,那人便毫无抵挡之力地被莹然紫芒围住,不多时整个人便消失在原地。整个店铺之中,就只留下了殷红血迹与一只断臂。 整个面店的客人,全部被震住了,那几位行脚商人甚至吓得浑身发软,连坐都坐不住了。 那孩童虽行走江湖多年,但这般骇人的手段还是第一次见,整个人几乎抖得难以自持。正战战兢兢时,那位传闻中的逍遥公子秦挽歌带着三分清淡微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怕,我现在又不会吃了你……” 名唤“行云”的孩童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秦挽歌缓缓接了下文,“……不过以后,就说不定了。” 周行云:“……”爹!狐狸精好可怕! 周一仙抚须而笑,说道:“秦公子,我可就这么一个后人,你若是吓死了我找谁传衣钵去?”秦挽歌招呼一旁的无殇坐下去,摆手让那位吓得面色苍白的小姑娘来两碗招牌面,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周一仙,“老家伙,你眼睛这么厉害,再去找一个不就结了。” 周一仙道:“小老儿再厉害,也不及逍遥公子的一星半点,挥手之间为县潮山方圆百姓解决心头大患……”他瞥了眼秦挽歌身旁的年轻男子,“就连身旁还有万毒门的‘毒神’当贴身打手!” 如果说秦挽歌的名字震住了场中的所有人,那么再添上一位万毒门的毒神,就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接受的了。转眼间,小店之中所有的客人连滚带爬系数走了个干干净净,连看都不敢看那二人一眼。 少了旁人的搅扰,倒是清净不少。勉强算见了一点世面的小姑娘缠着双手端来两碗面,身后还跟着一个担惊受怕的老人,虽然脸上一片惧怕,却也牢牢跟在小姑娘身后生怕她有所差池。小姑娘到底是有些害怕,端面的手抖得厉害,一不小心滚烫的面汤就溅在了秦挽歌的手上。 “啊!” 她惊呼出声,往日里听南来北往的客人谈起的凶残魔教妖人的杀人如麻之事飞快闪过眼前,甚至她都已经预见了自己和父亲的凄惨下场。 然而秦挽歌却没有任何惩罚出手的趋势,他出手迅疾,接住了小姑娘手中的滚烫面碗,放下之后才伸手轻轻抚过被烫到的地方。片刻之后,他移开手掌,方才被烫出一圈微红的肌理再度变得白皙,秦挽歌扬起一抹笑意,抬手在小姑娘眼前挥了一挥,转眼就在她鬓角旁变出了一朵巴掌大小婀娜盛开的牡丹花。 他笑道:“别害怕,这朵花送给你压压惊。” 小姑娘的脸唰得一下变红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朵娇花,红着脸看了秦挽歌一眼……然后,她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世间,竟有如此俊美的男子…… 周一仙忍不住啧啧两声。 两位年轻魔教翘楚出现,整个店铺中的人走得走、爬得爬,仅剩几位能站稳坐住的也不过是周一仙四人与一个娉婷年纪的小丫头而已。秦挽歌放下碗筷,点头赞了一声:“确实是手艺非凡,难怪会让大哥如此惦念。” 无殇莞尔道,“离这不远还有一个翠云镇,镇上的竹筒饭与叫花鸡也颇为鲜美,这几日既然有空不妨大饱口福。”他轻轻移开目光,落在了周一仙的身上,看似随意道,“这位,想必就是当年为挽歌算了一卦的周一仙先生吧……” 周一仙心中咯噔一声,脸上却平静无波,道:“怎么,毒神公子也想算一卦?是测字、风水、命格,还是吉凶?” 无殇笑着摇头,道:“我想算……姻缘。” 秦挽歌怔了一下,却下意识地看向了周一仙,只见后者目光晃来晃去,从自己身上落到了无殇大哥身上,随后又绕了回来。周一仙看了两遍,忽然一拍碗筷,利索地收起“仙人指路”的布幡,道:“行云,咱们走。” 无殇脸上笑容不变,手中却缓缓亮出一枚清光流转的匕首,他轻轻开口道:“先生,你还没算呢。” 周一仙只觉背脊冰凉,那枚匕首的光亮如同锋利冰寒的利刃,牢牢抵在身后。他抓紧周行云的手腕,皱眉回头道:“不用算了,你的姻缘只八个字,那便是‘落花流水,镜花水月’!” 无殇瞬间变了脸色,虽未有动作,可他身前那个吃得干干净净的汤面瓷碗却忽然发出密密麻麻的噼啪轻响,细细看去,短短瞬间,崭新的面碗便已爬满了裂纹。 周一仙眉头一跳,还未开口说些什么,另一旁的秦挽歌便出声唤了一句“大哥”。 无殇薄唇抿紧了些,目光轻轻流转,整个人如同箭在弦上的气势却缓缓松了下来。 幽篁深处,清寂小径,四道身影缓缓向前走去。 无殇走在最后,随意接住轻盈飘下的碧绿竹叶,看似漫不经心可眼底却光华流转。身前几步之遥,周行云错开三两步距离跟在周一仙与秦挽歌身后,他偶尔抬起头望去两眼,目光也多是落在那道潇洒身影之上。 周行云跟在周一仙身后不远处,一双聪慧眼眸带着几分好奇,毫不遮掩地打量着这位名动天下的魔教公子。身形挺拔、姿态潇洒不必多说,单单是那副长相就代表着无数良家少女少男为之倾倒不已,此时他信步前行,竹叶打着转儿落在身旁,倒是愈发衬出竹静人美的恬然之感。 周一仙望了几眼前行之路,道:“这条‘翠竹小径’便是前往翠云镇的必经之路,怎么,你和那位毒神公子真要去镇上饕餮一番?” 秦挽歌轻轻莞尔道:“大哥有闲情,我也有雅致,偶尔小憩一番也算是怡情散心吧。” 周一仙哼了一声,瞥着他道:“都说合欢派的秦公子曼妙无比潇洒风流,如今看来,倒是所言非虚。”秦挽歌笑了一笑,也不接话,依旧缓步前行。 竹林小径之中一片清幽,偶尔清风拂过震出细微瑟瑟声,应着几声虫鸣愈发显出凄清之感。周行云伸手接了一枚竹叶,随意擦了擦,便放在嘴边吹个不停。曲调虽然不太熟练,可却自有一段悠然意境,秦挽歌听了片刻,侧首望了一眼,随意道:“周先生去过狐岐山?” 周一仙怔了一下,道:“什么?” 秦挽歌见他不解,开口讲道:“方才这位行云小公子所吹的音律,是我狐族千年流传至今之物,早些年我初到狐岐山面见族人时,便听小痴妹妹说起过。”周一仙眼前闪过那日周行云与小狐狸的亲密接触,瞳孔微动,但面色仍是一片淡然,“只是前些时日误打误撞进了狐岐山域,侥幸得遇你我那时的故人才免遭一劫,想必是那时候学来的吧……” “‘小松岗,月如霜,人如飘絮花亦伤。十数载,三千年,但愿相别不相忘。’”秦挽歌轻吟出声,他望了眼停下竹叶音律诧异而望的周行云,随即微微笑道,“我记得小痴妹妹说,这首歌的意义非同一般,周老先生,你可要小心有朝一日贵公子被我们狐岐山的小狐狸拐走啊……” 周一仙瞥他一眼,哼哼两声继续向前走。 秦挽歌脚步略略放缓,正好迎上周行云的步伐,眉清目秀的稚童看了他两眼,问道:“你知道这首歌的意思?” 秦挽歌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不答反问道:“教你唱歌的小狐狸是不是也刚学这支曲子啊?” 周行云看着父亲走远几步开外,才小声地道:“你怎么知道?” 他摆弄着那枚青碧如玉的竹叶,低头默默前行,“当时我还很讶异,明明一只连人都没法变成的小狐狸居然会和我心与心交流,还教了我一首曲子。它说自己也是刚学,不知为何就觉得我十分投缘,于是叮嘱我不许外传之后就把那首曲子教给了我。” “‘但愿相别不相忘’……”秦挽歌也随手接住一枚竹叶,轻轻开口道,“可能,那只小狐狸还在期待着将来能有一日再度重逢吧。” 说完,他轻轻吹响竹叶,不同于周行云青涩断滞的音律回荡于一方天地之中。幽幽袅袅,如泣如诉,仿佛有无数沉溺于凡间情爱的痴情狐女,对月感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又像是一灯如豆的凄清冷夜,有年老色衰之人独自感叹韶华易逝、红颜易老。 周行云心神动荡,一时间竟是听得呆了。 第50章 命短风流 秦挽歌打了个哈欠,起身穿衣洗漱。 他推开客栈窗扉,望着远处秀丽山岳与近前的竹楼流水,心旷神怡地做了个呼吸。翠云镇方圆左右种了密密麻麻的翠竹,只留下几条通往外处的道路,清水湍流环带左右,倒映着莹莹如玉的翠竹,愈发有种美不胜收之感。 “咚,咚咚。” 无殇轻轻叩门,低声问道:“挽歌,起来了吗?大哥借厨房给你做了道烧笋,起来尝尝。” 秦挽歌随声应了一句,也不关窗便直接推门而出。 到楼下大堂时,周一仙与周行云早已开始大快朵颐,周行云年纪尚有贪吃饕餮尚在理解范围之内,但周一仙如今头发花白牙齿不知掉没掉光的年纪居然也跟着大快朵颐,就不得不让秦挽歌多看了几眼。周大仙人似乎觉察到了逍遥公子的目光,淡定地拂了拂衣袖处刚沾染上的油渍,道:“怎么,没见过旁人吃饭?” 秦挽歌莞尔而笑,也不接话,只是说:“周老先生,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周一仙吃饱喝足后满意地放下了竹筷,看了他一眼,说:“我自然是和行云一起游历江湖,寻天地灵气汇聚之地餐风饮月,偶尔替人看看相解解灾……” 抱着叫花鸡大吃特吃的周行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秦挽歌笑了笑,随无殇指引坐在另一桌上,简单干净的木桌之上摆放着几道菜肴,正中间的白瓷盘子中则放着两只荷叶裹香的叫花鸡。无殇一一为他布菜,体贴之处就连后厨厨娘与周行云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随着日头渐高,店里的客人也逐渐增多,来往之人目光流转,不由自主地就多停在了那两位年轻公子身上。无殇原本还担心秦挽歌会有些不悦,但是过了半晌他仍是一派淡然地用着餐,这才多多少少地放了心。他转念一想,挽歌在旁人面前没有拒绝自己的体贴服侍,可见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又增了不少…… 无殇嘴角弯了起来,眉宇之间沁着淡淡的欢喜。 饭后,秦挽歌起身向周一仙走去,“周老先生,出去走走如何?” 周一仙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点头道:“‘饭后走了一走,活到九十九’,也是时候该散散步了。”无殇上前一步,还未开口便被秦挽歌截了过去,他道:“大哥,我有些私事要问周老先生。” 无殇心中动了一动,但思忖片刻还是点了头,“好,我在客栈等你回来。” 周一仙看着二人之间的举动,眼底微光闪过,随即笑着摇了摇头。 秦挽歌一路无声,直到重新走回昨日的“翠竹小径”,他才轻声开口:“周老先生。” 周一仙啧了一声,无奈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动不动一句‘老先生’,我很老吗?就算现在头发白了不少,可论岁数,你足足比我大了两三百年呢。” 秦挽歌酝酿片刻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周一仙的言语堵了回来,他轻轻笑了笑,说:“是挽歌考虑不周,咳,周、周先生。”他顿了顿,随即正色道,“周先生,我想向你打听一下焚香谷的无名法阵。” 周一仙眉头一跳,“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秦挽歌来到翠竹之前,负手而立,音色淡然,“想必先生也知道不久之后正邪必有一场恶战,待战后,我只怕就不再是合欢派的逍遥公子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倒不如早些打探清楚,这样,我也好趁着自己无事一身轻之际早日救出天狐始祖了结心愿。” 周一仙皱了皱眉,道:“正邪之战我已有所预料,不然我与行云也不会从北方河阳城一路向东,只是……只是说句不好听的,到时魔教齐聚青云门人人性命朝不保夕,你能活着走下青云山吗?” 秦挽歌默然片刻,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 周一仙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知道‘天罡神算’吗?” 秦挽歌回头望了他一眼,摇头道:“那是什么?” 周一仙踱步前行,略显苍老的手掌轻轻抚摸一株碗口粗细的青竹,也不见有什么动作,他收回手时那竹身上便多了四个字,古篆文体,大小如鸡子。他侧目而望,衣衫随清风而动,但在秦挽歌眼中闪动的却是骤然雪亮的骇然! 这一手须以纯粹道行一气呵成,入木三分风骨丝毫不减,可见道行之深! 秦挽歌笑着摇了摇头:“周先生道行深厚,挽歌佩服。” 周一仙却淡淡地横了他一眼:“什么道行深厚,这不是竹身上本来就有的吗?” 秦挽歌笑了笑,没有开口。 周一仙抬起手掌,轻轻拂过青竹身,须臾间那四个“天罡神算”的古篆字迹便消失不见。他行了两步,淡淡开口道:“这‘天罡神算’乃是我这一门代代相传之法,那日咱们初遇时恰好是我修习神算大成之日,这才一时兴起为你与万人往卜了一卦。只可惜一个命短风流,一个却……” 他忽然住口不谈,望着秦挽歌道:“总之,因这一卦我也与你们生出剪不断理还乱的渊源,这也是咱们能在天涯海角六合蛮荒屡屡相见的缘由……算了,多说无益,总之我会相助于你。” “那……周先生,我要如何才能救出天狐始祖?” 周一仙盯着他,目光锐利而又雪亮,道:“……‘玄火鉴’!” “玄火鉴是打开焚香谷‘八凶玄火法阵’的钥匙?”秦挽歌失声道。 周一仙抚须点头,道:“不错,那玄火鉴乃是万火之精华,更是上古流传至今的神物。要想打开八凶玄火法阵,须得闯过由玄火异兽镇守的第一关,那异兽以火精为生,受万火精华‘玄火鉴’的约束,若你能拿到玄火鉴便可安然躲过第一关。第二关只需将玄火鉴放在枢纽之上,便可打开第二关。” 秦挽歌皱了皱眉,微不可查地打量他几眼,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周一仙朗声道:“我早年游历神州南北,也曾深入十万大山,苗疆五族之中流传至今的传说中便有万火之精‘玄火鉴’与焚天灭地‘八凶玄火法阵’的身影……”他说到此处,眼中似是闪过几分缅怀追忆之色,“后来,焚香一脉来到南疆遗址发现‘玄火鉴’与‘八凶玄火法阵’之威力,这才有了玄火坛上的残阵。若你能寻到‘玄火鉴’,救出九尾天狐定会易如反掌。” 秦挽歌听到此处,心中百感交集。 当时狐岐嫁女引发正邪之战时,自己曾相助闻讯而来的六尾灵狐与三尾白狐,想必那时三尾白狐祭出的火环古物便是万火精华的“玄火鉴”! 可是分别之后那二位杳无音讯,天南地北人海茫茫,又该到何处追寻? 念及此处,他忍不住露出几分懊恼。 周一仙望了他一眼,忽然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宽慰道:“天命如此,人力怎能抵挡?” 秦挽歌无比自责:“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能够拯救先祖的‘玄火鉴’擦肩而过……” “放心。”周一仙宽慰道,“不出百年,必然会有一人闯进焚香谷放出八凶玄火残阵下的九尾天狐。” 秦挽歌心神动荡,并未注意周一仙口中的“残阵”二字,他忆起前事,缓缓道:“你当年在狐岐山为我算的那一卦,说是百年之后我心心所系的天狐之事便可解决,如今已经过了几十年,莫非不日天狐始祖便可脱困?” 周一仙张了张嘴,露出几分讪讪之意,“这个……这个可能还要等上一百多年……” “……”秦挽歌瞬间望向先前入木三分的翠竹身,开始猜测莫非是这老头儿使了什么障眼法蒙了自己一遭,才让自己误以为他是前辈高人。 “……你、你莫不是个江湖骗子吧?” 周一仙老脸一红却大为气愤,“你这混小子,老夫为你算一卦还不收银钱已是看在与你有缘的份上,什么、什么江湖骗子!老夫行走江湖济世救民,哪里会是那等骗人之辈?” 秦挽歌听了他的解释,眼中愈发写着“不信”二字。 周一仙气得胡子直抖,顶着不知是羞愧还是气愤的通红老脸哼了一声,一挥衣袖便要离去。忽然听秦挽歌开口说了一声等等,他气呼呼地瞪了一眼,问道:“你又想说什么?” “我记得……”秦挽歌眼中光彩一黯,“你曾为我卜算过寿命,说我活不过三百岁。此事……可当真?”问完之后,他不待周一仙开口作答便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翩然离去, “罢了,就算提前知晓又能如何,我命由我又不由天……” 秦挽歌走得决绝,衣角飞扬,翩然背影恍若名门贵公子。头也不回的他自然没有见到身后的周一仙怔然停在原地,目送自己离开,双眼之中隐隐约约透出一丝……怜悯! 许久许久之后,翠竹小径之中再无一人,凄清幽冷的道路上只有虫鸣低低回荡。须臾间几声噼啪打破了宁静,一株碗口粗的青竹忽然拦腰裂开碎了满地,竹叶纷纷扬扬而落,恍若绵绵夜雨。 “不早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午膳过后,周一仙站在窗前眺望远处青翠竹林,忽然开口道。 秦挽歌望着他道:“周老先生这就要离开?” “是啊。”周一仙回过身来,淡淡一笑,“外面美景虽好,可时间久了也会慢慢消磨掉锐气。还是趁着自己能走动时多踏足外界,将来垂垂老矣时也能有无数回忆。”秦挽歌笑了笑,“我倒是也想如先生一般四处游历,只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周行云背好行囊,又将布幡递到周一仙手中,临走之前才看了面带微笑的秦挽歌一眼。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秦、秦公子,你以后还是不要去北方的好。” 秦挽歌怔了一下,目光微微闪烁,最终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你。” 周一仙看了周行云一眼,没有说话,他抬手向两位年轻公子行了一礼,道:“江湖再见。” 无殇虽因前事心中有些不悦,但今日周一仙二人要离开,他也没怎么多说,随着挽歌一同目送这一老一小离开。他们走后,秦挽歌独自坐在桌前静静思忖,阳光透过青碧竹叶洒下片片斑驳碎影,如同描花一般印在淡蓝衣衫之上。 秦挽歌默默沉思,无殇倒也不急不躁,点了一壶清酒自斟自饮,偶尔目光流转落在窗前之人身上便化作了无声的温柔。 半个时辰后,秦挽歌轻轻喟叹出声,站起了身:“走吧,大哥,我们也该离开了。” 无殇付了银两,又料理好其他琐事才与秦挽歌一同离去,回程之路依旧是昨日走过的翠竹小径,秦挽歌望了眼无殇的淡淡脸色,正欲开口时忽然脸色一变。无殇眼角紫光骤然闪过,片刻之后秦挽歌的身形已出现在十丈之外! 无殇快步追了上去,问道:“怎么了?” 秦挽歌脸色有些凝重,他盯着散落一地的翠竹,嘴唇微微颤动,“……真的是那根竹子。” “什么竹子?”无殇看来看去也未曾发现异常,“这竹子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吗?” 秦挽歌摇了摇头,却没再开口解释什么。无殇心中莫名有些烦躁,或许是被周一仙“落花流水,镜花水月”八个字引得心神不能安定,又或许是挽歌总有一些不能告诉自己的秘密,他在心中反复思索之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挽歌,你……” 这话还没说完,青天白日里忽然炸出一记爆响,片刻后远处的天空之中缓缓凝聚出了青色巨鼎之形。 无殇瞳孔微紧,这是……万毒门鼎印! 鼎印还未消散,紧接着又是一道巨声,然而烟花散去之后现出的却是妖娆合欢花。 秦挽歌眼中倒映着冉冉消散的光影,声音带着几分低哑:“……合欢令!” 第51章 越俎代庖 神州,河阳城。 合欢派的分舵建在一处普通的宅院之中,庭院中有一方莲池,荷香阵阵沁人心脾。秦挽歌缓步穿过九曲回廊,身后则跟着形影不离的无殇。他微微侧目,望着无殇道:“大哥,你回去吧,合欢派的事情你一个万毒门弟子也掺和不了多少。再则,如今圣教弟子齐聚河阳,你门中事务繁多也轻易脱身不得,还是快回去吧。” 无殇却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不,大哥不走。” 秦挽歌低头看着二人握在一处的手掌,声音轻飘:“放心,玉音师伯只是找我前去问话,又不一定是为难我。” 无殇眉头紧皱,说什么也不松手。 自那日在翠云镇竹林小径之中望见万毒门与合欢派的师门令之后,二人便领率附近分舵弟子前往圣教聚集之处,一路乔装打扮掩去圣教门人身份,终于在不久之后抵达了青云山脚的河阳城。如今这座闻名于方圆百里的古城之中,有着无数伪装成贩夫走卒的圣教弟子,只待一朝令下便能杀向青云。 然而落脚不过半日,最先来到河阳城合欢派分舵的玉音仙子便邀人来请,只说多日未见师侄甚是思念,半点不提红袖负伤与青云宁修明之事。无殇如何肯放心,即便万毒门中事务繁杂、门人弟子再三请他回去主持大局也没能劝动。 无殇念及此处,皱着眉正准备开口,忽然侧过脸向远处望了一望。与此同时,秦挽歌的目光也飞了过去,恰好将来人的相貌收入眼底。 云舒宫的炼霓仙子望见二人的瞬间似乎怔了一怔,紧接着脸上厌恶之色涌出,盯着秦挽歌的眼中闪出不善之光。炼霓冷冷哼了一声,朝玉音师伯的住处行去,只是转身的片刻功夫之中,她拢在衣袖中的素手却暗暗做了一个手势。 秦挽歌读懂了她的提醒,不动声色地做了个呼吸。 无殇目送炼霓离开,微微担忧道:“玉音前辈让炼霓与你前去,这不摆明了要算账么……” 秦挽歌轻轻一笑,道:“早算晚算,都是要算的,放心吧大哥,师父她们已经在路上了。就算师伯想要为难,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无殇想了片刻,却仍是摇了摇头:“大哥还是不放心,我随你一同前去,万一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秦挽歌见无法说服于他,只好点了点头。 绕过九曲回廊荷花池,秦挽歌远远便望见站在四个女护卫身前的红袖,多日不见她依旧娇艳如花,一身灼灼红衣灿然如火,更衬出了婀娜身姿。只是她回望过来的目光,却带着万载不侵北极玄玉的切骨寒意。红袖挑起一抹媚笑,莲步轻移走上前来,“哟,秦师弟怎么还带着外人前来,难道是风流惯了,连祖师婆婆传下来的训诫都忘了不成?” 秦挽歌淡淡道:“师弟不敢,只是祖师婆婆的遗训中似乎并没有写‘门人弟子不可带领所爱之人前来拜见门中前辈’这一条吧?哦,我倒是忘了,红袖师姐素来游戏花丛,经手的男子无一不是阳尽而死,有哪里会有‘所爱之人’?” 红袖面不改色,仍是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她道:“师弟愈发能说会道了,只是我怎么记得师弟所爱之人有些数不过来呢?容我数一数,天音寺的那位普厄大师算一位,眼前的毒神无殇算一位,不远处青云山上的宁修明自然也算一位……”她嘴角笑容愈发娇艳,眼底冷光也愈发凌厉,“好师弟,一会儿师姐我就等着,看看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能不能救得了自己!” 秦挽歌点了点头,嘴角笑意温和:“有劳师姐提醒,不过看师姐脸色有些发白,可是旧伤未愈?若真是如此,师姐可要好好养伤啊,勉强青云决战之时一个不慎就再也回不了逍遥涧啊……” 他担忧的语气既真诚又温和,若是不明其中真相之人,怕会真以为秦挽歌此言乃是好心提醒。 红袖脸上的笑渐渐敛去,她盯着秦挽歌离去的背影,忽然冷冷哼了一声。 “挽歌见过师伯。”秦挽歌躬身行礼,态度依旧恭敬,丝毫没有任何异样。 屋内三人齐齐望来目光,炼霓站在一侧,眸光深处似乎闪动着什么。坐在主位的玉音仙子横来一眼,目光清淡若无,只是几番流转之后却落在了无殇的身上。她淡淡一笑,摄人容貌再添几分柔婉风情,只是声音却没有这般和煦,“怎么,毒神公子是怕我这个老太婆欺负你的心头肉么?” 秦挽歌眼光微闪,几不可察地扫了眼身旁的无殇大哥。身旁之人忽然朗然而笑,几声之后眉眼温和地开口道:“前辈这是哪里话。挽歌乃是合欢高徒,上有恩师教导下有师姐敦促,即便行事有不妥之处也有当师父的出手教诲。当然,前辈乃是合欢派的身份尊贵之人,兴起之下教导两声旁人也无可厚非。至于前辈方才说的‘老太婆’三字,依晚辈拙见,这三个字与貌美如花的前辈您着实联系不到一处去。” 身旁的青玄递了一杯清茶,玉音仙子随手接过,垂下目光落在茶汤之上。她慢悠悠地吹了口气,仪态婉约柔美,随着茶汤轻轻泛起涟漪,一股清淡的茶香盈盈而出。 玉音仙子饮了口茶,才抬起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无殇面上笑容不变,仍是一副和煦如风的模样。 “我听说……”玉音仙子随意放下茶杯,磕出一道轻响,“前些日子挽歌你与炼霓这丫头起了些争执,现如今圣教门下要有一场大事,你们可不要关键时刻内斗啊……” 炼霓唇角动了动,皱着眉看了秦挽歌一眼,语气不善道:“师伯教诲,炼霓自然谨遵,只是秦师弟如此俊杰人物,我即便是同门的师姐也不敢轻易招惹啊……” 她似有若无地在“轻易招惹”四字上加重了音。 秦挽歌似乎并未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师姐言重了。” 炼霓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玉音仙子神色淡然,仿佛两个年轻后辈的口齿相争并未引起自己的注意,她慢条斯理地抚了抚鬓发,随即轻唤了一声“红袖”。随声而落,门外的红袖应了一声,推门而入,行走之际红衫轻轻而动,愈发显得容貌美艳绝伦。红袖行礼过罢,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盯着秦挽歌,道:“秦师弟,师姐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殇蹙眉望了她一眼,随即抬手握住了挽歌的手掌。 红袖将二人动作收入眼底,轻轻嗤笑一声,也不等秦挽歌开口便开门见山道:“我听闻前些时日秦师弟你与炼霓师妹起了争执之后,便领着三妙师妹与一队摄心傀儡外出散心,其中就有那位风回峰的正道俊才。不过令我不解的是,为何前些时日我在河阳城外,却见到了师弟你宝贝得不得了的宁修明呢?” 秦挽歌淡然道:“红袖师姐掌管门中情报,难道还会有什么事逃得过‘您’的法眼……”红袖眉头跳了一跳,觉察到师弟言语中用了一个不知是讥讽还是尊崇的敬称,然而还没等她再度开口,秦挽歌又缓缓接了下句,“……是啊,宁修明是被那群青云弟子抢了回去,可之前的事呢,难道红袖师姐就不想解释两句吗?” 红袖皱眉道:“解释什么?” 秦挽歌挑起一丝笑,微微带着些冷意与讥讽,“我与炼霓师姐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是不假,云舒宫的人看我不顺眼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为了减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口角纠纷,我才只带了三妙与十来个摄心傀儡出外散心。谁曾想,居然那般凑巧就撞见了青云门的人马,几番交手之后傀儡死伤大半,三妙也挨了一记重掌,若非我及时出手搭救只怕性命不保。” 他冷冷哼了一声,嘴角的冷意愈发明显:“事后,我也曾多次琢磨其中的道路,猜来猜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试想,一个旁人都不知道的隐秘出游竟会引来正道高手伏诛,那群人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若是三妙背叛了我暗中与正道勾结,我倒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慨叹自己百年前救了一头白眼狼。可若是门中有人想借他人之手除掉我呢……” 秦挽歌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目光平淡之中却带着几分凌厉,盯住了面前的红袖。 红袖脸色微变,竟是未曾想到面前的师弟竟然将自己也托下了水。以他之言,隐秘出游的行进路线只有两种泄露的可能,一种是三妙反水,而另外一种……则是素来掌管情报耳目遍布神州的自己暗中将路线泄露出去,这才引来正教人马的伏诛堵截。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笑得面目有些扭曲,“师弟当真是‘能说会道’啊!” 玉音仙子终于开了口,她扫了眼场中的数人,道:“罢了,此事牵扯众多一时半刻难以查清真相,等圣教大事完结之后,我们回到逍遥涧流波山再行处置。” “但是,”玉音仙子看了一眼秦挽歌,“挽歌你在此事之中颇有嫌疑,日后查问真相之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秦挽歌点头道:“是,弟子明白。” 玉音仙子轻轻扫了眼无殇,似笑非笑道:“毒神小子,看了这么半天的笑话,可是有所收获?” 无殇不卑不亢道:“回前辈的话,晚辈方才只见到前辈明察秋毫处事公正,至于笑话……”他煞有其事地环视左右,“方才有什么值得令人哂笑之事么?” 玉音仙子刚要开口,忽然皱了皱眉,秦挽歌心有所感忽然转身向后望去,只听得几声清脆铃响过后,数人身影出现在了门外。为首之人冰肌莹彻丰姿冶丽,正是合欢派如今的掌门、碧霄宫的宫主凌波仙子。寻琴三妙侍立左右,最后还有一位背负墨雪神剑的长纯子。 凌波仙子步履轻盈,带着袭人暗香走入房中,看也没看秦挽歌一眼,一双秋波妙目只迎着玉音仙子,问道:“师姐好兴致啊,怎么,这是在三堂会审吗?” 玉音仙子轻轻笑了起来:“师妹这是哪里话,挽歌是你的心头肉,我这个做师姐的怎敢为难?即便他有什么错处,师姐我也不能越俎代庖啊……” 凌波仙子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师妹我便把他领走了。”她顿了顿,随即望向一旁的炼霓,“前些日子听说他和炼霓丫头你起了争执,待我回去管教一顿后,再让他亲自登门谢罪。” 炼霓连忙说不敢不敢。 凌波仙子又向玉音仙子点一点头,这才走到秦挽歌的面前,也不开口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秦挽歌缓缓低下头,喊了一声师父。凌波仙子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又似有若无地在无殇与他紧握的手掌处扫了一下,这才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道:“……走吧,回去。” 碧霄宫的一堆人离去之后,炼霓也十分识趣地起身告辞。 玉音仙子面色平稳,端着茶杯饮了几口,丝毫没有多余情绪。一旁的红袖咬了咬牙,不甘地说道:“师父,难道就任凭他反口污蔑我吗?”青玄看了师妹一眼,没有多说话。这其中的纠葛道理她不是不懂,毕竟能熬到如今位置的人有几个会是不谙世事之辈,只不过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插手,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玉音仙子放下茶杯,瞥了她一眼:“你说当时在河阳城外有人泄露了你的行踪,以至于护着宁修明的那群青云弟子对你出手,这事,你有十足的把握能证明是挽歌在幕后指使的吗?” 红袖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末了才咬着牙回道:“……并没有,追查的线索拦腰截断,有人出手干预我的眼线。” 玉音仙子哼了一声,脸上写着“果然如此”:“你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只会让人觉得这是在污蔑于他。况且,他方才也说了自己遭遇了正道伏诛,若按他的猜测分析你暗中泄露了行踪以至于正道弟子围追堵截,他礼尚往来算计你一顿倒也无可厚非。” “可是!”红袖急道,“可是我分明是冤枉的!” 玉音仙子揉了揉眉心,“我知道,青玄炼霓知道,挽歌和毒神小子也知道。只是那件事中你确实有值得被怀疑之处,这才正巧落入他的算计之中。现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冤枉不冤枉的事了,当务之急除了着手准备圣教联合攻打青云的大事以外,还要尽快查出能在你眼线情报网中插了一脚的人究竟是谁。” 红袖被这么摆了一道,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她咬紧银牙,愤愤道:“定是他们碧霄宫的人!” 玉音仙子叹了口气,不欲多说,一旁的青玄眸光微闪,却轻轻地开了口:“碧霄宫中问玉已死,年轻弟子中除了秦师弟以外便只有寻琴师姐、三妙师妹,以及长纯子师弟三人算得上是翘楚子弟。这三人中,长纯子性情跳脱最为简单,当然也不排除他用极深的城府掩住了手段老辣;寻琴师姐掌管一宫事务,也最为疼爱秦师弟,若说嫌疑只怕她的可能性最大;至于三妙……师父,您在想什么?” 青玄话说到一半,忽然注意到了恩师似有所悟的脸色。 玉音仙子似乎想了片刻,才开口道:“我倒是觉得,能有这般手段打乱红袖眼线的人应该是三妙。” 红袖不解道:“师父,这是为什么?” “感觉。”玉音仙子淡淡开口,“女子天生的感觉,就如同我虽毫无证据却仍可断言那个宁修明一定与云秋师妹大有渊源一样。素日以来最为厌恶男子的云秋师妹,居然心甘情愿地与挽歌一同瞒天过海,只为了将那宁修明平安送出合欢派,种种迹象,如何不让人疑心啊!” 第52章 刺客周隐 凌波仙子默然无声,领着身后众多弟子回到下榻的院落之中。 长纯子与三妙躬身告退,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合上,三妙在那缓缓关闭的缝隙中望去的最后一眼,便是秦挽歌缓缓跪下去的身影。她心中一疼,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贯穿了心口的柔软之处,但此时此刻除了一个心疼的眼神之外,她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三妙狠狠握紧手掌,紧到指甲扎进血肉之中痛楚一波接着一波涌上头顶,就连手腕处莹白剔透的缠绵丝都染上了鲜红之色。本以为这百年修行已经能让自己接近师兄的境界,可是到了此时的关键时刻,自己仍然无能为力…… 她忽然咬紧了牙关,向着圣教的天煞明王与幽冥圣母暗暗起誓:此生定会努力变强,强到不会让师兄轻易受伤!哪怕赴汤蹈火、坎坷荆棘,也毫不退缩! 长纯子敏锐地觉察到了淡淡的血腥之气,望着三妙看了一会儿,却转过身什么都不说地离开了。自从问玉师姐不幸陨难之后,整个碧霄宫就像被阴霾笼罩,所有人的情绪都变得莫名其妙,就连一向性情跳脱的他也忍不住有些烦躁。 长纯子想到此处,抱着墨雪神剑轻轻倚在墙上,徒然地叹了口气。 房中,仍是一片沉寂。 秦挽歌跪在凌波仙子身前,不言不语。无殇心疼地护在身旁,可凌波仙子还未发话让挽歌起来,自己一个晚辈又怎么妄自多言? 终于在无殇即将按捺不住之际,凌波仙子看了秦挽歌一眼,低声道:“起来吧……” 秦挽歌缓缓抬头,望着恩师凌波仙子,涩声道:“师父……” 凌波仙子道:“难道要为师也跪下求你起来不成?” “不不不!”秦挽歌急道,“徒儿不是这个意思……”他被无殇扶起之后,微微动了两下酸痛的膝盖,才继续道,“徒儿只是、只是觉得不肖,屡次让师父劳心担忧……” 凌波仙子寻了个椅子坐下,缓缓道:“要想不让为师我继续操心,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吧……” 秦挽歌默了片刻,行礼道:“……挽歌明白,徒儿已经那人送回青云,余愿已了,此生亦不会再妄动心思。” 凌波仙子望着他看了一会儿,柔声道:“你能断了这份心思,无论对谁都是一件好事……”她忽然瞥了自一进房便不敢轻易开口的无殇,“不过,你和毒神小子……” 秦挽歌抿了抿嘴,看了无殇一眼,随即握住了他的手:“师父,大哥待我极好,我想日后挑个良辰吉日,请师父为我二人证契兄之礼。”无殇楞了一下,随即激动得眉开眼笑起来,“挽歌,你是说真的?” 秦挽歌点了点头。 合欢派地处东海地带,沿海边上的风俗习惯也多多少少有所了解。凡人之中有“契兄契弟”之说,两家的男子约定之后可请长辈主持契礼,事后便如恩爱夫妻一般生活,日后若有传宗接代之举仍不会改变契兄弟身份。 凌波仙子望着无殇脸上的傻笑,莫名有些胸口发堵,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儿忽然要成了别人的契兄弟,从此以后他的世界便会出现另一位重要之人……这如何能让她开心起来? 她暗暗做了个呼吸,哼声道:“……倒是便宜了这混小子。” 无殇清了清嗓子,停下激动神色,随后一掀衣袍跪了下去,认认真真地向凌波仙子叩了九个响头。他这一连串动作着实是行云流水,秦挽歌还未反应过来,无殇便已经行完了礼,他跪在凌波仙子身前,仰起头道:“凌波前辈,我知道您一直将挽歌视作亲生骨肉,如今挽歌答允了我要行契礼,您难免会对我有所成见。但请您相信,我自幼时便对他一片痴心,多年来忠贞不二,甚至为了不愿让他烦忧而甘愿以大哥身份常伴左右。如今他愿意与我携手一生,我、我欢喜至极,我愿护他、爱他、怜他、疼他,让他一世无忧!” 无殇铿锵有力的话语震在整个房中,秦挽歌呆呆而望,心底却缓缓有暖意蔓延。 凌波仙子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就自己处理吧,我这个老太婆还是不掺合了。”她顿了顿,随即眯起了眼睛,“……不过,无殇小子,我丑话说在前面,若将来有一日你欺负了挽歌,我那时若已经去见了天煞明王、幽冥圣母还好说,若我还活着……” 她幽幽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当时,你就等着与我这个老太婆一同下黄泉吧。” 无殇打了个哆嗦,连连指天发誓此生定会恩爱于他。 秦挽歌一张俊脸既窘迫又无奈,拉起活像个愣头小子的无殇大哥,又拉长声音喊了一声师父。凌波仙子听出了他语气的意思,轻轻哼了一声,却不开口。过了片刻,凌波仙子望着低声说起悄悄话的两个人,忽然道:“挽歌,方才玉音师姐没有为难你吧?” 秦挽歌摇头道:“师父放心,师伯没有为难。有炼霓师姐替我作证,红袖师姐强行指认我私放宁……那人之事被我反驳成了‘她暗中泄露消息连累我被正道围攻’。师父临来之前,玉音师伯已经打了圆场,想必是准备日后回到合欢派再行算总账。” 凌波仙子叹了口气,“可若是如此,即便我是一派之主也不能强行庇护于你啊……” 秦挽歌走上前去,握住恩师的手,柔声道:“师父放心,等回了逍遥涧徒儿便自行请命退出门墙,决不让师父为难。”他看了凌波仙子一眼,赶在她开口之前,又道,“师父,虽然那时我已不是合欢弟子,可您永远是我的师父,碧霄宫也永远是我的家,这一点谁也不能更改。” 秦挽歌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凌波仙子,直到此时凌波仙子望着高过自己一头的徒儿,才终于意识到当年那个抱在膝下还会痛哭的孩子,如今已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她长长叹了口气,轻轻拍着秦挽歌的背,轻声道: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秦挽歌与无殇推门而出,守在外面的三妙第一时间便冲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秦挽歌,急切问道:“师兄,你怎么样?师父她有没有为难你?” 秦挽歌笑着摇头,道:“没有,我好好的,师父也没有罚我。” 三妙顿时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向无殇行礼道,“三妙,见过无殇师兄。” 无殇眼底闪过似有若无的深意,但顾念着身旁的挽歌,只淡淡笑着应了一声。他不易察觉地扫了眼满心担忧秦挽歌的三妙,心里默默作响,“这个丫头,貌似对挽歌也有那么一丝非分之想啊……” 他忽然觉得有些压力过大,心心相印之人太过优秀以至于狂蜂乱蝶接连不断,这也是件令人苦恼之事啊…… 无殇听了一会儿三妙与挽歌的对话,忽然道:“挽歌,要不要随我前去万毒门分舵?” 秦挽歌思忖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大哥去吧,我这里,嗯……合欢门中诸事繁多,寻琴师姐与三妙忙不过来,这上下要事还有不少需要我来处理。大哥如今也不清闲,还是尽快回去吧。” 无殇叹了口气,道:“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若是晚间能忙得过来,我再来寻你出外散心。” 秦挽歌勾了勾他的手指,笑道:“一言为定。” 无殇看着他主动的举止,顿时心情大好起来,又说了几句话才翩然离去。 到了夕阳西下之时,无殇果然按约前来,先是领他前去山海苑三楼吃了最有名的清炖寐鱼,又双双前往河阳城畔大河洪川上游的洞真源,看乱岩巨石上空有瀑布飞溅而下,砸出万千碎虹。赏玩了洞真源的瀑布,二人倒也不急忙回去,沿着洪川散步向河阳城方位行去。 河水波光潋滟,折射着西方最后一抹残阳,粼粼火烧水光犹如上好赤玉,既温暖又赏心悦目。远处树木丛生,近处鲜花遍布绿草如茵,秦挽歌忽然起了兴致,从无殇处借过往日里御虫之短笛吹了起来。 声音清幽悦耳,河中不时有几尾锦鲤跃出水面,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 无殇面上和煦温暖,不紧不慢地跟在身旁,清风拂过送来阵阵青草花香,伴着身侧之人的淡淡甜香气,只觉得从身醉到了心。秦挽歌停下短笛,正思忖该如何度过仅剩的途中美景时,忽然指尖触到了身上的一块物件。 那是一枚玉令,翠云镇周一仙的临别赠物。 秦挽歌停下脚步,握住周一仙所赠的狐玉令,目光细细凝视令牌上的纹络。不知不觉间,掌心便涌出一股灵力自动输入其中。狐玉令表面光华如水波般闪过,随即几声狐吟高低响过,无数光芒自远处飞来,一一落地化作狐身。 无殇望着围绕自己二人的众多狐狸,脸上有些错愕。被狐玉令招来的狐狸多是山野之中普通狐族,也有几只通体玄色或雪白皮毛的异种狐狸,不过它们皆是眨动着灵动双瞳,望着眼前这个散发着同族气息的年轻男子。 一只玄狐灵巧跳出,摇动着尾巴朝秦挽歌叫了几声。 秦挽歌怔了怔,随即笑容温和道:“我没事,只不过想试一试这狐玉令有什么稀奇古怪之处,倒是惊扰大家了。” 无殇脸上讶然之色更浓:“挽歌,你能听懂它们的话?” 秦挽歌笑了笑,说:“大哥,你忘了我是狐子么。” 无殇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地笑了两声,“倒是我糊涂了。” 那玄狐呜呜两声,凑到秦挽歌脚边亲切地蹭了蹭,随即仰起头朝其他狐狸们叫了一声。 众多狐狸丝毫不意外秦挽歌能听懂自己的叫声,接二连三地打过招呼便离开了。也有几只不怕生的小狐狸跟随玄狐在他身边蹭来蹭去,还露出柔软的腹部朝他讨好地叫了起来。其中一只皮毛雪白的狐狸从众狐之间挤了出来,仰起头朝他呜呜叫了两声。 秦挽歌正俯下身去摸着露出肚皮的小狐狸,听到白狐叫声之后,一张俊脸也不禁写满了惊讶:“原来是你教的周行云那首曲子,怎么,你在寻他?可是你还未化形,怎么能私自离开狐岐山?” 小狐狸又叫了两声,甩动着蓬松的尾巴,看它表情倒是有些毫不畏惧。 秦挽歌仔细听了它的言语,无奈道:“你走错路了,这里是北方,前几日我们刚在县潮山附近分别,你若寻他应该向东南方向才对。” 小狐狸“呜”了一声,有些挫败地垂下了尾巴。 秦挽歌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他向小狐狸伸出双手,道:“这样吧,你随我回河阳城,一会儿我会派人送你前去县潮山。不过能否找到周行云,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白狐高兴地叫了两声,轻快地甩动着尾巴跳到他的双手之中,随后毫不怕生地蹭来蹭去,最后停在了他的肩上。雪白狐尾如同绸缎一般闪烁着光华,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之处,乍一看倒像是手艺极好的狐尾围裘。 无殇凑过来摸了一摸,小狐狸眨动着黑亮的眼睛,轻轻哼叫一声。 “好可爱的狐狸。”无殇笑着夸道,随即望了一眼秦挽歌,“挽歌,你……” 秦挽歌白了他一眼,风情绰约:“大哥,别看了,我不会化形。” 无殇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 秦挽歌收起狐玉令,笑着向地上的众多狐狸说道:“打扰大家,我们要走了,再见。” 那几只狐狸恋恋不舍地叫了几声,停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直到背影远到无法看清之时,它们才在玄狐的带领下离开此地。回程多了一只小狐狸,倒也添了不少欢声笑语,远远望见河阳城的城门,秦挽歌拍了拍尾巴扫得自己有些发痒的小狐狸,正准备与无殇说些什么之时,忽然间脸色一变,望向了河阳城的远处。 与此同时,无殇眉头一皱,也觉察到了什么。 不久之后,那个方向忽然多了一队行色匆匆之辈,为首之人骑马进城,玄色斗篷遮住了半张脸,瞧着身形倒像是个年轻人。那人走到一半,忽然拉住马缰停了下来,转过脸遥遥望向秦挽歌二人。 斗篷被主人拉下,现出一张斯文儒雅的俊脸,年纪轻轻的,倒是与秦挽歌无殇二人年岁相仿。无殇望清此人相貌时,心中顿时生出警惕之心,此时,耳边缓缓传来秦挽歌的声音:“……竟然是他。” 玉阳子遥遥拱手行了一礼,面带三分微笑,若是不知情的人怕会以为是哪家风流俊秀骑马踏青。秦挽歌不愿与他纠缠,回礼之后便没了动作,玉阳子见二人并无上前攀谈之心,笑了笑随即继续前行。 他身后的男子上前为他戴好斗篷,一瞬间掌心似乎有某种锋利亮光,闪过秦挽歌二人的眼前。秦挽歌目送他们进了河阳城,忽然低声嗤了一声,“玉阳子倒是好手段,竟然连‘刺客’周隐都收入了麾下。” 无殇皱眉道:“周隐?长生堂的‘刺客’,手持离人锥的周隐?” “不是他又会是谁。”秦挽歌淡淡道,“我记得周隐本是黎罡的旧部,谁又能想到玉阳子会留下他为自己效力。”无殇轻轻勾唇,“长生堂内部党派相争而已,一把利刃握在谁的手中都是利刃,只是看谁能用得好罢了。” 秦挽歌点头道:“是啊,如今看来,黎罡死在玉阳子手中倒也不算委屈。”他望了眼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又道,“走吧,大哥,马上就要天黑了。” 无殇回望远处天际,只见残阳褪后墨色翻涌,仿佛一场乌云风暴即将汹涌而来。 “是啊,马上……就要天黑了。” 第53章 长生心经 “宁师弟,宁师弟?” 宁修明匆匆回过神来,身前的曾叔常以及数位师兄均是面带疑惑地望着自己,他怔了一下,随后道:“实在对不住,曾师兄,各位师兄,我又出神了。” 曾叔常眼底似有深意一闪而过,脸上却仍带着淡淡笑意,开口道:“无妨,长门的吩咐我已传达下去,今晚风回峰弟子便会收拾好行囊以便明日前往通天峰。师弟你伤势未愈,本不该如此劳累,还是多多歇息吧。” 宁修明点了点头,“是,多谢师兄体谅。” 曾叔常再度向同门师弟商议起来,言语之间,眼角余光扫见不知何时又遥遥眺望窗外远方的宁师弟。他心中闪过些许念头,随后望向身前的一位师弟,道:“韩师弟,修明师弟伤势未愈,你先送他回去休息吧。” 宁修明起身行了一礼,便跟在韩姓师兄身后离开了。 房中几位同门互相看了几眼,片刻之后其中一人略带担忧地出了声:“修明师弟似乎自从被救回之后,便沉默了许多啊……”其余几人纷纷点头。有人暗暗觑了眼曾叔常的脸色,小心把握着言语的分寸,开口说道,“……前几日我听龙首峰的一位师兄无意提起,说是苍松师兄正暗中查访修明师弟与……与那合欢派的……” “够了。”曾叔常皱着眉打断了他的话,“私下妄议这种事情,刘师弟可是整日太过闲散,以至于连青云门规都忘了不成?!”刘师弟顿时噤若寒蝉,丝毫不敢再言。 曾叔常冷冷扫了一眼场中众人,随后微微放缓了严肃脸色,开口道:“如今决战在即,这种事情就不要过于关心了。时间不早了,几位师弟回去好生叮嘱明日动身的弟子,去吧。” 众师弟一一行礼走出门外,行得远了,那刘师弟才看了看曾叔常住处方向,小声地与旁人议论起来。曾叔常虽在房中,可一身道行又不是摆设,那一点细微的动静被夜风送了过来,一字不漏地落入耳中。 他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坐在斜投一抹月华的窗前斟了杯冷茶慢慢喝着。茶水的凉意渐渐压制住了心头的情绪,曾叔常静静坐在桌前,向着方才宁师弟出神远眺的方向看去,只见点点夜间灯火的远处,深沉夜色中零星露出几点星辰亮光。 曾叔常指腹轻轻摩擦杯身,低声自语道:“……方才,师弟又是在看什么呢?” 翌日,风回峰上人来人往,曾叔常与一众同门师兄弟四处核查参战弟子,倒是让宁修明偷了几分空闲功夫。然而宁修明并未在意到自己得了空闲,他整个人倚在风回峰弟子聚集的明月堂石柱前,脸色有些微白,似是没有休憩好。 他揉了揉眉心,默默回想着昨晚的怪梦。那似乎是一处近海的雅致庭院,空气中带着海水的咸腥之气,只是被院中奇花异草的芳香遮了大半,才没让自己觉得难以忍受。说到奇花异草,他似乎还能想起院中种了几株极像梧桐的青裳木,枝叶繁密,互相交结。可梦醒之后,宁修明便觉得十分不解,他的脑海中并没有在沿海之地居住过的记忆,但梦中情形清晰夺目宛若肉眼亲见…… 难道自己丢失的那段记忆中,有一枚碎片是曾经居住过的近海庭院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又为什么会无端端跑去沿海?难道真的像刘师兄背后议论的那般,自己曾被魔教合欢派的人抓去了东海流波山,九死一生才逃回青云吗? 可魔教的人,又为什么要将自己抓去东海呢? 宁修明低低抽了口凉气,脑海中痛楚愈发强烈,仿佛无数人手持重锤狠狠砸下,又像是一枚枚尖针刺破骨骼,扎进最柔软的血肉之中。他紧紧咬着牙关,没让自己叫出声来,只是这痛楚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不多时豆大的冷汗便从额头坠落,一滴滴地溅在衣袖上。 他低头的瞬间,忽然望见了胸膛衣襟未遮住的一点紫红痕迹。 那是一朵妖艳绽放的紫红色莲花,代表着魔教合欢派最为放荡、淫邪的逍遥公子秦挽歌。 宁修明浑身痛意渐渐退去,只有时不时的抽疼还在提醒着他余痛还未散尽,他抿紧唇角,用力地遮住了胸前的印记。无论是丢失的记忆,还是身上多出来的印痕,都让他寻不到任何发现真相的踪迹,就如同走在迷雾之中无法辨别方向,只能一步步踩着时而闪过眼前的记忆碎片向前行进。 他忽然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待到正邪决战之后,自己定要向父亲请命下山,无论天涯海角六合蛮荒,也要将身上的迷雾彻底查清! 一道又一道剑光划破天际,向着通天峰而去。宁怀瑾负手而立,足下剑光温润剔透,带出一道莹然光尾。高空之上罡风凌厉,他虽衣衫猎猎飞舞,但整个人却如同利剑一般笔直不动。宁修明看着父亲的背影,忽然记起前几日的父子谈话。 那一晚他刚服了药,正坐在窗前遥遥眺望天际星辰,父亲忽然敲了敲房门,走了进来。父亲问了几句身体情况,微微点头后便坐在一旁不再多言,冗长的无声沉默过后,父亲终于开口。 他道:“……修明,青云通天峰正邪决战之时,你一定要亲手杀了秦挽歌!” 宁修明还记得自己讶然的脸色,“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我杀了秦挽歌,还是亲自下手?” 父亲并未多言,只是望着通天峰方向,目光带着深意。 宁修明想到此处,不禁抬起头远远眺望许久之后才会抵达的通天峰方向,心中默默忖道:“难道父亲,是在担心什么吗?” 半个时辰之后,高耸入云的通天峰遥遥可见,宁怀瑾领着一峰弟子落在虹桥之前的青云观中。通天峰弟子道玄早已等候多时,带着淡淡笑容地迎上宁怀瑾,道:“宁师叔,家师早有吩咐,您一到通天峰便即刻前往玉清殿。” 宁怀瑾看了他一眼,只点了点头,便什么也不说地向玉清殿行去。 道玄脸上笑容丝毫不变,略略慢了半步距离跟在宁怀瑾身后,临行之前还不忘嘱咐通天峰弟子好生招待曾叔常一行同门。宁修明跟在曾叔常身后,整个人默然无声,然而他虽心思有些飘忽却依旧能注意到,身旁负责领路的通天峰弟子正暗暗打量着自己。 他莫名皱了皱眉,扬起声音道:“这位师兄,你一直盯着我看,莫非是我脸上长了花不成?” 这话一出,前方的曾叔常等人便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宁师弟,怎么了?” 那位通天峰弟子似乎并没有料到宁修明会突然开口诘难,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一张俊脸,倒也多了不少窘迫之色。好在此等关键时刻,忽然有一道声音朗然响起,才替他解了围。 万剑一白衣出尘,温雅道:“历师弟只是听闻宁师弟前些时日受了重伤,如今师弟面色红润行动之间虎踞龙盘,他对风回峰的疗伤之药多了几分敬佩,故此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万剑一说完之后,淡淡看了历师弟一眼,“师弟此举倒是鲁莽了,还不快向宁师弟赔罪。” 那位历师弟带着感激之色看了万剑一一眼,借坡下驴地向宁修明道了歉,随后在万剑一的授意下领了“回弟子住处抄门规三遍以示惩戒”的处罚。 宁修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目光淡然无物,“万师兄倒是会心疼弟子。” 万剑一愈发笑容可掬,爽朗而笑道:“师弟这话,倒是令我有些惶恐了。” 宁修明不愿再作多言,只点了点头,便准备跟在曾叔常等风回峰弟子身后离开。只不过,万剑一既然已经现身,曾叔常等人自然是要打招呼的,一来二去便耽搁了些时辰。曾叔常寒暄过后,眼角无意中扫见几位天音寺师兄经过远处云海广海,他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万师兄,天音寺的大师们可是已经到了?” “是啊……”万剑一点头道:“半个时辰前,普泓大师便已率领数十位高僧来到通天峰上,如今想必正在玉清殿中与恩师商议正事。”万剑一顿了一顿,状若无意地提道,“我听道玄师兄说,明日焚香谷的人便会抵达青云。” 曾叔常眼角肌肉抽动了一下,声音之中也多了些莫名深意,“时隔六百余年,焚香谷也要出山了……” 万剑一丰神俊逸地笑了笑,道:“都是为了除魔大业,想必不久之后定会有一场硬仗。”他说完之后向曾叔常等人行了一礼,告辞道,“我尚有恩师吩咐在身,就不再多陪了,诸位告辞。” 宁修明目送他翩然离去,心底默默念了一声“焚香谷”。 他抬起头眺望远处,青山含翠白云流逸,仙家云鹤引颈长鸣,透出一派钟灵毓秀之气。 然而谁又知道,云霄尽头的远处,会是什么光景呢? 青云山脚,河阳城。 就在不久之前,鬼王宗精锐大军终于抵达河阳,圣教门下无数邪修散道不禁翘首等待四派商议后的消息。此时此刻,圣教门阀之精锐皆是汇聚于此,上有万毒门毒手老人、合欢派凌波仙子、长生堂门主、鬼王宗宗主四门掌教,下有秦挽歌、毒神无殇、玉阳子等年轻俊秀,此等强盛之力直追六百多年前的黑心老人所统率的圣教实力。 在一处外人无从得知的偏净院落之中,圣教四门阀的掌教聚在一处,共商决战大事。门外守护之辈粗略可分为四股人马:曾在狐岐山正邪决战中力斗天琊神剑剑主水月,身为鬼王宗四大护法之一朱雀以术法遮掩了容貌,虽是朦胧之景,但依旧能让人觉得清丽无比不敢直视。 她身旁则站着一位面貌普通的男子,然而在场之众人却并未对其放松警惕。男子虽然相貌平平,但其身为四大护法之一的“白虎”,鬼王宗建派之初便已闯下赫赫凶名,自然令人不敢小觑。二人身后,站着一队年轻弟子,胸口衣襟皆刺着一枚骷髅,代表鬼王宗标志。 另一侧,玉阳子长身玉立,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玩着他的成名法宝“阴阳镜”。若非其身后周隐数人隐隐带着杀气,单单看其俊俏面貌、尊贵气质,只怕还会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相比其他两派的静默,合欢派与万毒门之间却紧紧挨在一处,看上去关系极为紧密。秦挽歌负手而立,丰神俊朗之容貌引得不少人为之侧目,随后不由自主地沉溺在他无声媚意宣泄流出的眼波之中。无殇紧挨在他身侧,面上带着柔和笑意,正低声与他说着什么。 秦挽歌听完了无殇的话,微微一笑道:“昨日便送走了那只小狐狸,大哥若是喜欢,改日随我回狐岐山抱养一个,如何?”无殇眼前一亮,忍俊不禁道,“当儿子一样养么?” 秦挽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无殇顿时笑了起来,低低笑声带着男子明朗声线,倒是颇为悦耳。 身旁不少圣教弟子都忍不住侧目而望,毕竟素日里以狠辣毒功而出名的毒神公子无殇,少有此等和颜悦色的时候。 寻琴三妙站在秦挽歌身旁,虽不言语,但其花容月貌也引来不少目光。两位女子身后的长纯子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秦挽歌素来耳尖,闻声转过头来,似笑非笑道:“怎么,觉得无趣了?” 这话一出,寻琴与三妙的目光同时望了过来。 长纯子心里咯噔一声,讪讪笑了笑道:“不敢,不敢,只是……有些腿酸。” 寻琴忍俊不禁,道:“方才让你在分舵等候,你不听,偏要跟过来,现在倒觉得腿酸了。” 长纯子顾忌着身旁有其他三派的高手,无奈地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 一旁静观的玉阳子忽然看了他两眼,淡淡道:“听闻贵派的长纯子年纪轻轻便有一身的俊俏功夫,竟能从正派散修手中夺得与‘天琊’齐名的‘墨雪神剑’,如此人物着实令人佩服。” “墨雪神剑”的名字一出,不少人望向长纯子的目光之中便忍不住多了一丝深意。 秦挽歌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眉尖,上前一步挡在长纯子身前,清清淡淡地望了玉阳子一眼,道:“长纯子不过是运气好,不过,若论起俊俏功夫,放眼神州又有几人能够比得上玉阳子师兄?我观玉阳子师兄面色通透宛若美玉,眼底眸光温润夺目,想必‘长生心经’的功夫又精进不少吧?” 他顿了一顿,随即莞尔轻笑,“说来也是,长生堂新锐之中少了一位黎罡师弟,玉阳子师兄再无后顾之忧,自然便能全心修炼圣教法术。长纯子,你可若是能像玉阳子师兄这般定下心性好生修习合欢功法,我便再也不用担心有人觊觎你手中宝物了。” 玉阳子身后的周隐忽然盯了秦挽歌一眼,带着淡淡杀机。反倒是秦挽歌话语中的主角、长生堂内定的接班人玉阳子仍是面色淡然,甚至带着几分淡淡笑意。 秦挽歌自然将二人神色收入眼底,他稍稍动了动眉,带着几分讶然之意笑着望向周隐,“怎么,我这话说得有什么错处不成?不然的话,为何周隐师兄这般看我?” 玉阳子神色不变,回头看了周隐一眼,随即微微笑道:“秦公子所言当真是折煞我等,朽木之资,怎敢与贵派俊秀相提并论?” 秦挽歌笑了一笑,还未再次开口,忽地停住了言语。其他人也纷纷心有所感,望向了紧紧关闭的房门,下一刻,那扇门被轻轻推开,四位掌教真人迈步而出。四人之中,鬼王宗宗主万人往年岁最轻,而万毒门掌教毒手老人资历最高,老者虽然两鬓霜白,但一双鹰眼仍带着矍铄光彩。 毒手老人鹰眸之中带着微不可查的深意,淡淡看了秦挽歌一眼,随即他便望向无殇,道:“走吧。” 另一侧,长生堂与鬼王宗两派也纷纷转身告辞,凌波仙子面色无喜无悲,脚步轻盈地行至合欢派众弟子身旁,微微向毒手老人点了点头,随即率领众弟子离开。 万毒门暂避一旁,将道路让与合欢众人,凌波仙子轻轻而笑,最终寒暄数句之后启程离开。临行之前,秦挽歌向着万毒门弟子中的无殇笑了一笑,恬静之景宛若清水芙蓉,倒是在无殇心底湖畔之上泛起细细涟漪。毒手老人将无殇之神情收入眼底,待合欢众人离得远了,才轻轻招了招手,唤无殇近前。 毒手老人望着无殇嘴角的微笑,淡淡问道:“那合欢派的娃娃是同意你了?” 无殇脸上笑容愈盛,重重点头道:“不错,他亲口答应了我,还说决战之后便请凌波师叔为我二人证契礼。” 毒手老人忍不住嗤了一声:“你就不怕他跟了你之后,从此万毒门就成了合欢基业么……” 无殇微微敛了面上笑意,正色道:“师父,我相信挽歌,正如他也信我一般。挽歌他连合欢派掌教的位置都不感兴趣,更何况是万毒门的宝座?师父,您多虑了。” 毒手老人脸色不变,矍铄目光遥遥眺望青云方向,淡淡道:“……希望是我多虑了。” 远处天色渐渐昏暗,仿佛一向如仙家净土般的青云群山,也渐渐笼上了一层阴霾。 第54章 浩劫之战·上 浩劫,是在焚香谷云易岚拜山青云时开始的。 焚香谷乃是正道修真巨擘,一门之主云易岚率领弟子亲自拜山,自然礼遇非凡。若论起辈分,正道青云门、天音寺、焚香谷三派之中,当属青云门掌门天成子为尊,即便是焚香谷主云易岚与天音寺普泓上人,也需以后辈之礼前来拜谒。故此,多是青云门长老恭候大驾,而六位首座与掌教真人则齐聚玉清殿中。 云易岚拜谒过青云门天成子真人之后,又向天音寺普泓上人行了一礼,随后才入了贵座。细细算来,自六百多年前正邪之战过后,焚香谷便退回南疆之地休养生息,直到近三百年来才有不少道行惊艳之弟子走行世间,而如今这位谷主便是百多年来风头无双之辈。 普泓上人忍不住看了他两眼,心中存了淡淡疑惑,按理说云易岚执掌焚香谷不过三百年,正是年轻力胜之时,今日一见怎会如同枯槁老者一般? 乍一看去,倒是与青云掌教天成子为同一辈人…… 天成子自然也看出不凡之处,然而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并未开口询问。 云易岚与二位掌门寒暄数句,随后起身道:“如今魔教肆虐,正派基业岌岌可危,还望天成子前辈领袖天下正道,解此灾祸!”普泓深深看了他一眼,亦起身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亦是这般所想,天成子前辈德高望重,青云门又是正道翘楚之尊,领袖群雄可谓是天下苍生所向。” 天成子虽年岁已高须发皆白,但一双眼眸仍是清亮无比。他淡淡看了两位年轻后辈一眼,起身道:“既然如此,那……” 这话还未说完,忽然间一根箭矢伴着迅疾破空之声由远及近而来,“呛啷”一声没入青云门通天峰玉清殿的牌匾之中。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喊杀之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前山守护弟子的慌乱声远远传来:“魔教、魔教妖人杀上来了!” 玉清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毒手老人将长弓交予一旁的无殇,于云海广场之中负手而立,声音响彻整个青云山巅:“天成子老友,旧人登门拜访,你怎么还闭门不见?!”圣教门下按门派不同列阵左右,万毒门则位于中央,隐隐以其为尊。 一旁合欢派弟子之中,背负神剑的长纯子面上似是有些不解,偷偷拽了身侧三妙师姐的衣袖,低声问道:“师姐,毒手前辈与青云门的天成子有过节吗?” 三妙站在秦挽歌身后,美目眺望着远处如临大敌般持剑而立的青云弟子,压低了声音回道,“我曾听秦师兄说过,毒手老前辈年轻时曾在神州游历,与当时还未当上青云掌门的天成子交过手,只是胜负不甚清楚。” 她顿了顿,目光微不可查地掠过万毒门掌教,随即道:“……但今日看来,应该是老前辈输了。” 长纯子倒吸一口凉气:“天成子道行竟这般厉害?!” 三妙点头道:“很强,我猜圣教年轻高手之中少有能与其抗衡之人。” 长纯子刚欲开口询问“以秦师兄通天道行能否抗衡”,却被忽然脸色一变的三妙打断了言语,她微微皱起秀眉,低声道:“别说了,要动手了。” 远处虹桥方向传来无数声响,持剑而立的青云护山弟子纷纷松了一口气,然后在通天峰大弟子道玄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变动起来。片刻之后,焚香谷、天音寺两派弟子分列左右,正中间则是以道玄、万剑一、曾叔常等年轻精锐为首的青云门人。众人身后,焚香谷谷主云易岚、天音寺普泓上人、青云门掌教真人天成子缓步而出。 天成子冷冷盯了毒手老人一眼,道:“手下败将!” 毒手老人倒也不恼怒,只冷笑着回道:“自然是因为败在了你的手下,才会有如今的卷土重来,怎么样,老夫方才那一箭之礼,你收得可开心?”天成子脸上冷色愈浓,眼底似有刺骨冰意凝结。方才那一箭穿云破月,正正射在当年青叶祖师亲笔题写的“玉清殿”牌匾之上,更是将正中间那枚“清”字射得粉碎。 天成子冷笑两声,朗声道:“多说无益,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正道弟子,上阵杀敌!” 毒手老人冷哼数声,干枯手掌虚托,掌心上便现出一枚普普通通的青皮袋。皮袋之上似有金线缝织,淡淡光华拢聚。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张开的袋口便有数道深色气流飞涌而出,只一个照面,守在最前的青云护山弟子便纷纷惨叫出声,不到半息功夫浑身血肉尽数融化消失,到了最后,就连仅剩的骨骼都被山间微风吹碎成齑粉。 天成子眼角狠狠抽搐两下,嘶声道:“‘万毒归宗袋’!” 毒手老人仰天大笑,青皮袋离开手掌,幽幽悬在身前,一层又一层青色异光如流水般涌了出来。他的笑声张狂至极,直冲云霄,就连青云山顶的灵禽异兽也不禁战战兢兢。毒手老人着只在地上浅浅留下的一层灰烬,狂笑道:“天成子,老夫自败于你手中之后便发誓此生定要将此等屈辱十倍百倍报还于你!幸得历代万毒门祖师保佑,让老夫我成功参悟‘万毒归宗袋’内的百般妙法,今日老夫便以你青云门之血,来祭‘万毒归宗袋’!” 说罢,他猛地抬手向前一挥,喝道:“圣教儿郎们,杀——————” 云秋仙子容貌冷艳,素手轻挥之下,便有无数正道弟子惨叫倒地。场中斗法征战不断,但她似乎只盯着青云一门下狠手,莲步轻移,飞血横溅。青云门中自然也有人认出云秋仙子之身份,恶狠狠怒骂一声“妖妇”,随后一位青云长老手持仙剑力劈而下。 然而凶狠无比的剑光之下,云秋仙子却丝毫不为所动,她微微扬起头,忽地扬起淡淡笑意。出招之青云长老霎时间心头狂跳,素来清净无为的道心仿佛被极美艳、极诱惑的事物所撩拨,血脉颤抖不已,就连脑门的青筋也都蹦出不少。下一刻,施展剑光杀招的青云长老大吼一声,竟是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云秋仙子高傲抬腿,狠狠踏碎了青云长老的头颅! 颅骨脑浆混着鲜血,红白之色飞溅而出,不远处青云众位长老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而其中七脉首座之一的宁怀瑾似乎眼角狠狠抽搐了两下。他无声地握紧手掌,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云秋仙子。 极美艳的女子仿佛觉察到那一记毫不遮掩的目光,嘴角冷笑愈发浓烈。 凌波仙子面无表情,挥掌劈开一位焚香弟子,她秀眉微蹙,遥遥望着手持“万毒归宗袋”与天成子斗法的毒手老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围正道弟子趁此良机纷纷祭出法宝,作势要诛杀魔教妖妇。秦挽歌离得最近,逍遥扇横挥而出,十数位正道弟子纷纷吐血而飞,只有一两位长老侥幸负伤远遁而逃。 “师父!”秦挽歌上前道,“您在想什么?” 凌波仙子看了他一眼,淡淡掩去眼底精光,道:“我在想方才毒手老前辈的‘万毒归宗袋’。”她二人虽彼此交谈,但手下功夫仍是一刻没停,只听得身旁正道弟子纷纷惨叫倒地,倒是显得这师徒二人犹如闲庭信步般收割性命。 “若是我门中神器‘合欢铃’仍在,便可凭借此等异宝布下通天彻地的法阵,想必即便是‘万毒归宗袋’也硬抗……”她轻轻叹息,眼中有些萧索之意,“只可惜,神器遗失,下落不明,也不知我瞑目之前能否再见到祖师婆婆的遗物啊……” 秦挽歌心知恩师乃是因为毒手老人凭借“万毒归宗袋”施展绝力杀招才会联想到合欢门中的“合欢铃”,他有心好生劝慰,然而此时正邪交战分心不得,只好低声开口道:“师父,此时情形非同一般,待日后我们再回去从长计议。” 凌波仙子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打起精神迎上汹涌而来的正道门人。 秦挽歌左手现出千媚莲,右手祭出逍遥扇,两枚神兵交替施展,一时间竟是无人能挡。然而未过多久,正道长老们便注意到除去魔教四大门主与诸位隐世百年魔头以外,还有数位魔教年轻俊秀大肆屠杀正道弟子,不待他们出声令下,正道之中年轻一代的高手便纷纷祭出法宝杀了过去。 天音寺,焚香谷也都率人前来,只是焚香年轻俊秀吕顺遥遥望见秦挽歌的身影,便下意识地有些缩手缩脚。 三妙心中记挂着秦师兄对问玉师姐的愧疚,此刻见青云焚香天音三派中的年轻弟子纷纷出手,她娇躯一拧,手中“缠绵丝”织成铺天盖地的巨网,兜头向水月罩去。水月眉尖微蹙,反手拔出“天琊神剑”与之抗衡。 她身侧的万剑一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毕竟自上次狐岐山决战至今也并未过去多少时日,万一水月师妹旧伤未愈如今又强运真元,岂不危险? 然而斩龙剑还未出鞘相助,斜地里一抹碧色剑光如毒龙般刺了出来,长纯子手持墨雪神剑,冷冷道:“她们两个姑娘家动手,你一个大男人还想帮忙?”万剑一目光微微闪烁,落在了长纯子手中的神剑之上,忽地记起了月夜虹桥上那个柔婉女子的话。随后他淡淡一笑,说道,“既如此,那我便向阁下讨教一下合欢派的仙法吧。” 长纯子深深吸气,丝毫不敢放松。 此时,三妙与水月早已动起手来。水月容貌绝伦冷若冰清,一柄天琊神剑瑞光四射,随印法催动或是剑光凌厉,或是蓝芒盈天。三妙身姿窈窕面如桃花,此时抿着润泽唇瓣俏脸含霜,一双素手随心挥舞催动奇白“缠绵丝”,竟是与她斗了个旗鼓相当。 片刻之后,水月暗暗握紧手掌,做了个呼吸,她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将手掌移到天琊剑刃之旁,轻抚过后,天琊神剑耀眼蓝芒顿时如巨鲸吸水般收敛于其中。 与此同时,力斗众魔头的青云长老之中,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忽地脸色一白,望向水月的目光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水月深深呼吸,不知哪里来的微风轻轻吹动着她的鬓发与衣角,在这祥云缭绕钟灵毓秀的青云山巅之上,犹如神阙玉府中的冷艳仙子一般夺人眼目。她足下踏出七星方位,每走一步,便会现出一枚淡蓝色的太极图纹,最终北斗七星显现而出。水月持剑向天,素白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她眸光深深倒映着天际汹涌而来的乌云闪电,口中诵咒道:“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不知是狐岐之战后水月道行再度精进,还是在这青云山上施展“神剑御雷真诀”威力会更加强盛,总之,此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的肃杀情形比之当时更为厉害,原本白雾虚浮阳光和煦的青云山此时忽地黑了下去,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横在众人头顶,即便是毒手老人、凌波仙子、天成子等门派宗主也不禁微微变色。 乌云漩涡之中,电蛇飞闪而过,隐约可见璀璨雷霆正在积蓄力量。 三妙狠狠咬着牙关,却丝毫没有退缩,缠绵丝在狂风之中绽放出无穷白光,照亮了方圆所有人的脸。然而,就在天际雷霆落在天琊剑尖之时,三妙身旁忽然风声一紧,一个记忆中最为熟悉的掌心温度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挡在了身后。下一刻,水月大喝一声,绽放出无穷电光的天琊神剑狠狠劈了过来! 耀眼雷霆电芒之中,三妙深深凝望着身前的男子。 仿佛只要有他在身旁,即便刀山火海亦毫无畏惧! 秦挽歌衣衫猎猎狂舞,眉眼锐利,目光透过汹涌电芒死死盯住手持天琊神剑的女子。曾几何时,最疼爱自己的问玉师姐便是葬身于天琊剑下,葬身于她的手中! 秦挽歌仰天长啸,逍遥扇紫芒冲天而起!扇面之中描金光色飞闪而过,随即一道山岳横飞而出,短短数息之间便化作百丈大小的峰岳自上而下狠狠镇压!水月身躯狂震,险些站立不稳,经天琊神剑催动的“神剑御雷真诀”被秦挽歌突然施法现出的巨大山岳所挡,虽然电芒噼啪不断,山体也渐渐多了裂纹,可它仍然未曾破裂,依旧带着无可抵挡之势狠狠砸落下来! “咚————————” 一声巨响震在无数人耳中,道行尚浅的正道弟子纷纷惨叫倒地,七窍被震出鲜血。即便是那些修为高深之人,也忍不住脸色一白,脚底踉跄两下。单单是被余震所伤之人便有这般多,更不要提没来得及逃出山岳镇压的倒霉弟子,无数鲜血如蛇般涓涓流淌,更有无数模糊血肉溅了满地。 宁修明手持宝剑狠狠劈开一位魔教妖人,眼看此等杀招,不禁狠狠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当他的目光移到罪魁祸首身上时,心底的某个部位竟不知为何地疼了起来,就仿佛一根短短尖针扎在了柔软之处,拔不掉,摸不着,可又痛得难以承受。他捂住胸口,疼得一张俊脸也开始扭曲,身旁魔教弟子随即趁机出手,但却被一旁的曾叔常持剑斩杀。 “宁师弟!”曾叔常大声喝道,“向师父他们靠近,我掩护你,走!” 宁修明明白心中痛楚会成为自己的软肋,稍有不慎便会死在魔教妖人手中,当下点了点头,在曾叔常的配合之下向宁怀瑾靠近。 山岳之前,秦挽歌轻轻擦去溅在眉梢的血珠,笑得妖艳血腥:“水月姑娘,今日,我便拿你的性命来祭奠死去的问玉师姐。” 水月脸色微白,仍是俏脸带着冷意,“邪魔外道,死不足惜!” 秦挽歌眸光彻底冰冷:“既然如此,我便让你看看自己是如何死在我这种邪魔外道手中的!” 第55章 浩劫之战·中 “铮!” 水月喷出一口鲜血,半伏于地,仅靠身旁青云弟子搀扶与立在身前的天琊神剑才没彻底倒下去。不远处,秦挽歌正面色冷淡地挥舞着千媚莲,玉白花瓣莹莹飞绕,带着销魂蚀骨的魅惑淡香。与他抗衡之人本也是青云门年轻一代的翘楚,只可惜任他道法通天却依旧改变不了落败之势。 果然,未过多久,秦挽歌拢出曼妙花瓣,以逍遥十二式之中的“破云”将他击飞而出。 秦挽歌脸上讥讽之意愈浓,冷冷道:“还有谁?” 水月咬紧银牙,握在天琊剑柄处的素手狠狠收紧,她正准备起身与秦挽歌拼个你死我活,谁曾想一道龙吟拔地而起,璀璨碧芒铺天盖地而来。那道潇洒的白衣身影手持斩龙剑,静静站在她身前,望着秦挽歌出声道:“我来领教秦公子的高招。” 水月怔怔地望着万剑一,眸光闪烁,缱眷柔色无声凝聚。 秦挽歌轻轻看了他一眼,眼角余光扫见脚步踉跄似乎受了伤的长纯子没入合欢大军之中,随后才淡淡开口道:“青云门万剑一之威名,果然不凡。”万剑一倒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点头便纵身与斩龙剑合二为一,化作一道凌厉碧光狠狠扑来! 远处的无殇踏过血肉模糊的正教弟子尸体,微不可查地紧了紧瞳孔,随后身形一晃转眼便来到秦挽歌身旁。然而“斩相思”神匕还未祭出,一道清光便先拦截了他的去路,剑光清冽,内藏强盛“太极玄清道”之力,不由得他分心,然而就是这挡了一招的片刻功夫,秦挽歌与万剑一便双双凌空而起,于半空之中动起手来。 无殇冷冷一瞥,从那柄清光剔透的“七星剑”向上看去,随即望清那人俊秀面容。 他皱了皱眉,冷声道:“道玄!” 长门弟子道玄面无表情立于不远之处,持剑指向他,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无殇记起方才被阻之仇,冷笑道:“谁是正,谁又是邪?天生万道,世间皆法,你的道不过是所谓正道的自欺欺人,连你们自己都说服不了,还妄想教化我等?这天下素来便是强者的世界,弱者是不配被世人铭记的!到时候我圣教灭了你青云基业与正道联盟,一统神州之日,便是你们成为邪魔外道之时!” 道玄不欲与他多言,反手祭出七星剑与之厮杀起来。 这一战足足杀到了第二日,正邪双方各有死伤,但相对而言正道三派的损失则更大一些。魔教四派精锐被鲜血与胜利激得杀性再起,正派自然也想力挽狂澜,顿时又是一场胶着的战斗。 凌波仙子一掌击败青云长老,眸光横扫场中,心中默默闪过百般念头。 圣教四派联盟之中,以资历最老的万毒门掌门毒手老人为首,自己与长生堂门主、鬼王宗宗主为辅。临战之前四派之中曾细细谋划,若决战之中惊动了青云门镇山奇兽水麒麟,则由自己与鬼王宗主携手阻拦。然而一日一夜过去了,水麒麟竟毫无踪迹,就如同青云门中从未有过这一号人物似的。 她微微抬眼眺望虹桥方向,嘴角多了一丝冷笑。 希望不要是天成子老鬼将水麒麟的压轴杀招藏在最后,不然,怎么对得起圣教四派提前备好的应对之策。 凌波仙子眼角余光忽然扫见了师妹云秋仙子,然而还未来得及多想,正道青云门中的六位首座真人便已经杀到近前,焚香谷与天音寺的掌教更是全力催发法宝。凌波仙子飞快敛起心思,打起精神开始与圣教诸位高手联手反抗,短短几招过后,普泓上人面目慈悲地祭出一枚金光剔透的“轮回珠”。那金光圣洁明耀,丝毫不受圣教门下多数邪法之侵袭,凌波仙子闭了闭眼,淡淡妩媚之色如水般涌了出来。 合欢媚法,正是天音禅术的克星! 云秋仙子怔怔地望着身前的宁怀瑾,目光自轩辕剑尖缓缓向上移动,最终停在了他的双眼之处。那人苍老了许多,不再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模样,就如同丧失了太多的精气,以至于俊容憔悴,不复风流。可是他的眉宇之间,仿佛还藏着当年的英气,一如过往那般令自己深深眷恋。 宁怀瑾目光深邃地望着她,手中轩辕剑沁出淡淡紫芒,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这愈发浓烈的紫光闪在云秋仙子眼中,霎时间,当年伤在这柄“轩辕剑”下的痛苦记忆再次回涌。她咬紧了牙关,嘴角似有血迹无声流出,但那一双明眸仍是死死地盯住宁怀瑾不放。 云秋仙子双手交错,碧色花瓣凌然而出,簇拥在其身旁。她冷冷盯着面前之人,一字一顿道:“战吧!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宁怀瑾缓缓握紧开战之前宁修明递来的“轩辕剑”,涩声道: “我也……等了许久了……” “七星剑”剑芒吞吐,淡淡清色太极图凝聚于其中,道玄并指抹过剑身,凌冽剑光忽然系数收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在这青云山上施展出镇山道家剑术“七劫斩龙诀”。 面前不远处的无殇忽然皱紧眉头,丝毫不敢放松,“斩相思神匕”紫芒冲天而起,十丈以内尽是绚烂光色!然而就在“斩相思”清芒盈天之际,道玄以七星剑催动的“七劫斩龙诀”也已经到了身前! 那一道剑气带着翠色光华,凌厉剑芒尚未近身,无殇脚下的白玉砖石便已碎出蛛网裂纹。然而,无殇毕竟是圣教万毒门下数一数二的年轻高手,此等凶险时刻,他身形不进反退,犹如当年相思木下力斗宁修明的秦挽歌那般兔起鹘落近到身前! 斩相思迅疾飞驰,锋利锐芒轻轻滑过,道玄顿时脸色一变,手腕飞溅出数点血迹!若非他所着的那件墨绿色道袍亦是仙家法宝,只怕此时此刻早已腕断血涌。 道玄身形暴退数步,死死盯住无殇,冷声道:“好一把‘斩相思’!” 无殇微微勾唇,牵起一丝冷笑。他抬手唤回“斩相思”,似有深意地盯着道玄血迹斑斑的手腕,淡淡道:“倒是小觑了你这身道袍,不然的话……” 道玄暗暗吸了一口气,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身形暴起没入“七星剑”剑光之中。转眼间,无数剑芒闪烁淡淡清光,自云海广场的玉砖之中冲天而起,呼啸之声接连不断,无殇身旁未来得及抵挡的万毒门弟子顿时惨叫连连,被冲天而起的剑气硬生生洞穿身躯。随后,沾染血腥之气的剑芒如雨如蝗般从天而降,密密麻麻地坠落下来! 无殇狂喝一声,斩相思清光流转愈发耀眼,他足下猛然踏地,随即暴然而起!人与神匕合二为一,毫无畏惧地迎上了乱剑如雨,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无殇一路穿云破雾,千万剑气竟无一枚能够伤到他! 然而就在此等勇往直前之际,无殇忽地眼皮狂跳,心生危险之意。他几乎下意识地向左移开半尺,下一刻掩在千万清芒剑光之中的七星剑如毒蛇吐刺般斜窜而出,饶是无殇躲避及时,也没能彻底避开七星剑。 剑刃“噗嗤”一声,洞穿了无殇的肩膀! 道玄现出身形,不待无殇反应过来,左手蓄势已久的攻势便已然发动。危急之际,无殇身上忽然飞出一只七彩之物,迅疾破空,直接向道玄扑了过来!道玄眉头紧皱,身上墨绿色道袍骤然现出太极阴阳鱼图纹,即便那只七彩活物破空袭来,也被这太极图挡了一挡。 与此同时,他左掌攻势已落至无殇胸前! 那一击摧枯拉朽,“太极玄清道”劲力绵绵催动,如汹涌海水一般连绵不断,转眼间便以至柔至刚之攻势破开了无殇护体功法。无殇仰天喷出一口血,面色惨白如霜,然而他咬紧牙关,趁道玄收势之际双管齐下催动“斩相思神匕”与“七尾蜈蚣”! 天下奇毒“七尾蜈蚣”被刚柔并济的太极阴阳鱼所挡,它尖鸣几声,尾翼一震便飞速绕至道玄身后。然而不及道玄出招抵挡,另一侧“斩相思神匕”无声无息横切而来,尽管他危急之际施法挡住了剧毒之物,但仍被斩相思凌厉攻势所伤。 道玄身形疾闪,转眼便没入正道弟子之中,他冷冷吸了口凉气,面色冷峻地望着左肩半尺来长、深可见骨的伤势。无殇狠狠擦去嘴角血迹,朝他扬起一个血腥的狠辣之笑。万毒门弟子层层涌上,逐渐掩去无殇身形,然而那一个毒辣冷厉的笑容却深深烙在道玄心头,如阴霾一般久久不散。 此时青云山上,早已是尸横遍地、血流不止。 无数战团伴着呼啸而来的法宝锐光,响彻在这千年奇山之中,时不时还有流星般锐芒飞驰而过,留下满地残尸。在这天上地下混乱的战斗之中,当属正邪两道顶尖高手的对决最为引人瞩目,魔教四大门阀以毒手老人为首,“万毒归宗袋”凶狠毒劲吞吐,就连正道巨擘青云掌门天成子也丝毫不敢硬抗。 鬼王宗主并未祭出法宝,仅凭一双肉掌与青云门数位首座斗得难舍难分,一日一夜的力战过后仍是丝毫不露疲态。反观青云一门,六位首座如今已有两位负伤,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祭出一柄秋水长剑,面色冷冽,下手凌厉,将鬼王宗主的魔功一一接下。风回峰首座与凌波仙子招招狠辣,正邪两派弟子皆不能靠近三丈以内。余下数位青云长老并几位首座,则纷纷迎上了魔教百毒子、端木老祖等成名已久的魔头。 凌波仙子风姿绰约,音容笑貌虽不及寻琴三妙那般年轻貌美,但却自有一段成熟风韵。她的眉眼仿佛藏着莹莹秋水,无边绚烂沁润其中,柳眉如烟,耀如春华。举手投足间,香艳夺目,只让人看上一眼便心生倾慕,甘愿沉沦。然而,这无边汹涌的合欢妙法之中,普泓双掌合十低声诵佛,身侧圣洁金光牢牢将其护住,更有一枚佛家至宝“轮回珠”静静悬在身前。 任他诸天六道百般诱惑,我自寂灭心性不为所动。 另一侧,长生堂门主“枯荣幻”身法连连催动,饶是焚香谷谷主云易岚以“焚火之精”将身侧十丈之内化作无尽火域,依旧不能阻拦其身形。云易岚面不改色地催动着焚香火术,心中却是一片骇然。长生堂内下的术法内存连绵不断之力,即便玄火焚尽万物,仍是不能阻拦其生生不息春风复生之势,几番强势而攻,却依旧不能连根拔除。 反而对方本是成名已久的老魔头,资历、眼光、手段皆是极为狠辣,若非云易岚有保命手段,只怕早已将性命丢在“枯荣幻”身法之下。 云易岚并不清楚,圣教四大派系各取自无上《天书》之理。鬼王宗乃取混沌鬼力之能,万毒门乃取毒功驱御之法,长生堂乃取天地长生之意,合欢派乃取阴阳合和之理。四派法诀,各有过人之处,即便比之正道修行法诀,亦丝毫不逊色。 厮杀不断,血肉飞溅。 随着时间推移,又是一日过去了,然而令正道弟子无比不甘的是,魔教攻势连绵不断甚至如风卷潮浪一般愈发强盛。天成子剑光纵横,劈开一道青色毒气,匆忙之中放眼全场,忍不住眼角狠狠抽了一下。他再不迟疑,与天音寺普泓上人、焚香谷谷主云易岚汇合一处,随后命令正道弟子退居虹桥。 青云六景之一的虹桥,此时却变作易守难攻的天堑之地。正道三大巨擘门派与无数散仙修士,以最强精锐之势牢牢抵在虹桥之上,占据地形优势迎击魔教百般攻打。天下地上仍有法宝锐芒铺天盖地,不时尖声过后血珠飞溅,鲜活生命化作一腔绯红。 虹桥上空,斩龙剑碧芒翠意横流,不时有呛然龙吟声震四周,然而与之交手的秦挽歌却丝毫不为所动。逍遥扇横挥飞驰,扇面之上不时有淡淡描金光色闪过,随即画扇之中的山水大鹏接连现身。山岳自上而下狠狠镇压,无数水流化作水剑、水龙,自下而上汹涌而起,最后现身的那只大鹏宛若灵山佛境的八部天龙之一,羽翼遮天蔽日,钢爪闪烁寒芒! 万剑一仰天大笑:“好道术!” 言罢,斩龙剑碧芒冲天而起,龙吟声震百里直冲云霄!万剑一凌空踏足,身形暴然而起,他手中斩龙剑碧芒愈发耀眼夺目,仿佛天际骄阳光辉也尽数被逼了回去。猛然间,他整个人融入斩龙剑光之中,化作一道百丈剑芒,携带开天辟地之地狠狠扑了下来! 剑芒还未落下,秦挽歌周身便已尽是凌厉狂风,他衣衫猎猎狂舞,衣角布料似乎承受不住此等攻势,竟发出数道撕裂之声。然而即便如此,秦挽歌依旧凌空停在远处,他一双清澈眼眸,牢牢盯住因为破空之势太过迅疾以至于周身燃起熊熊火焰的斩龙剑芒,逍遥扇紫芒无声敛去,现出描金折扇原身。 秦挽歌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飞快舞出法诀,随着术法催动,他周身逐渐有绚烂光色凝聚,随即化作“风舞九天”、“满城飞花”、“江雪流光”、“月华离合”四种奇景。每一幕光色无声诱人,恍如世间最美的画卷,将山河社稷凝于纸上,刻在身旁。“风花雪月”神术一出,虹桥之前汹涌厮杀的合欢弟子顿时齐声大呼,仿佛已经能够见证万剑一葬身于此等神术之下。 下一刻,仿佛开天辟地的斩龙剑芒狠狠迎上了“风花雪月”四境妙法! 震耳欲聋的“轰”声过后,耀眼白芒顿时席卷方圆,就算是远在数百里以外的河阳城,都能远远眺望那一道横亘天际的冲天白光! 无数年轻弟子纷纷七窍流血,几位离得最近的正道门人更是在两种神术撞击的一瞬间,被余势波及,震得血肉爆裂顷刻毙命。然而,在这青云群山碎石如雨、无数人仰望震天撼地的交手结果之时,却仍有人死死盯住面前的敌人,丝毫没有分心。 云秋仙子欺身而进,手中绚烂碧色光色横挥飞舞,饶是宁怀瑾及时闪避,也不禁被削去一截断发。宁怀瑾面色冰冷,看也不看自己的断发便再度祭出轩辕剑,淡紫剑芒随着真元催动,逐渐变得耀眼夺目,仿佛一枚星辰就此诞生。他猛然而起,抡动轩辕剑狠狠向前劈去,转眼间三尺来长的剑刃携带十丈来长的剑芒猛然劈落下来! “铮!” 云秋仙子脸色一白,身躯微颤,但她却以一双素白手掌接下来这招剑术。云秋仙子屈指微弹,看似轻轻拂去兰花的举止,却令宁怀瑾脸色大变,紧接着,十余丈大小剑芒发出“嗡嗡”颤抖之声,随即在宁怀瑾难以置信的目光之中,剑芒几个吞吐过后,竟是被云秋仙子一双素手硬生生拨了回来。 回势携风带雷,竟是比方才攻势还要厉害三分! 宁怀瑾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狠瞪,右手持剑在须臾之间画出一方太极图。清色光华剔透,阴阳太极鱼生生流转不息,他左手抹过剑身,随即猛然出掌将太极图推了出去,正正迎上回劈而来的剑芒! 那一刻,耀眼华光铺天盖地涌了出来,云秋仙子鬓发狂飞凌乱,却丝毫不避开汹涌而来的余势。相反,她猛然拢出曼妙碧色花瓣驱动合欢法诀,风花雪月四景飞快凝聚,眼看又是一记杀招!宁怀瑾大吼一声,人剑合一身化巨大剑芒直冲而去! ……耀光渐渐消退,宁怀瑾僵在原地,整个人身躯颤抖,就如同见到了什么难以置信之事。 因为他手中的轩辕剑,洞穿了云秋仙子的身躯。 鲜血无声涌出,一滴一滴溅落在地。周围厮杀之声连绵不断,飞溅血肉伴着尖声狂呼,震在每个人的耳中。然而那一刻,宁怀瑾却什么也听不见,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剥夺的他的听觉。但就在这时,嘴角流出血迹的云秋仙子颤抖着开口,本应掩在厮杀之中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 云秋仙子身躯颤抖不已,毫无血色的苍白脸上却缓缓扬起一个清淡的笑容。 她说:“……当年你打伤了我,我没能骗得了你……咳,如今,我骗到你了……” 云秋仙子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便像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她身躯缓缓软了下去,刻意掐动的手势法诀也终于消散了。云秋眼前的世界逐渐黑了下去,她无声地凝望着连轩辕剑都快要握不住的男子,嘴角淡淡的笑容始终未散。 她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终于能去见姐姐了”。 第56章 浩劫之战·下 虹桥上空,万剑一身形急闪暴退,这速度太过之快以至于数道残影重重叠生。万剑一连退了十余丈才勉强止住身形,只见他面如金纸血色尽失,握住斩龙剑的右手更是剧烈颤抖。虎口之处,血迹无声滑出。他遥遥望了眼面色惨白但依旧停在原地的秦挽歌,忽然低低苦笑一声,“竟然连‘斩鬼神’真诀都奈何不了他……” 旁人或许还不知晓,但万剑一却心知肚明。“斩鬼神”真诀威力绝伦,乃是青叶祖师整理开山祖师青云子留下的无名古卷之后所开创的四式真诀之一,与至阳刚猛无双披靡的“斩龙剑”一同施展,威力更可再添七分!如今这般惊天动地的大杀招都未能彻底将其击败,可见这位魔教公子是何等的道行深厚! 秦挽歌冷冷望着万剑一自半空落下没入正道弟子之中,忽然脸色微变,喉头涌现腥甜。即便强行压下,依旧有淡淡血迹流出。三妙离得最近,低声“啊”了一下,飞快上前递来一方锦帕,随后祭出“缠绵丝”牢牢护在师兄身前,大有“谁敢上前便杀了谁”之势。秦挽歌低低咳了两声,脚下有些不易察觉的踉跄,即便凭借神兵利器“逍遥扇”施展“风花雪月”神术硬生生接下了万剑一的刚猛剑诀,也不免让他受了些内伤。 正道弟子自是不肯放过此等除魔正道的良机,尽管三妙及时唤来一队合欢弟子,但也因青云山无数战团一片混乱的缘故而未能有太多人抽身相助。她暗暗握紧了缠绵丝,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看她那双水盈盈的眼眸就要现出合欢摄心之法时,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探出,如宽慰安心一般轻飘飘在她肩上拍了拍。 紧接着,秦挽歌的声音淡淡响在耳边:“放心,这种场面还奈何不了我。” 三妙顿时放了心,微微后退至师兄身旁,与他并肩作战。 她侧目望向师兄时,却发现秦师兄整个人像是被谁点了穴道,硬生生地怔在了原地。三妙忽然有种心头一凉的感受,因为在这青云决战的关键时刻,除了合欢派的众位以外,便只有一个人能够轻易牵动师兄的情绪。 而那个人,恰恰就在场中。 “父亲!” 宁修明一路斩杀魔教妖人来到宁怀瑾身旁,然而只看了父亲两眼,便觉得他神情与往日不同。这种感觉,就好像亲眼目睹了最珍惜、最疼爱的东西支离破碎,仿佛失去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以至于转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更令他震惊的是,父亲的眼中竟然露出了少有的心如死灰之色,与少年时仅有几次目睹父亲酒醉后思念母亲时所露出的凄凉缅怀、心灰意冷并无不同! 他忍不住再唤了一声“父亲”。 然而这声“父亲”喊出之后,他才看清父亲身旁还有一个早已死去的美艳女子,她仿佛陷入了沉睡,面色温柔眉眼清丽,嘴角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宁修明几乎下意识地心口疼了一下,如同尖锥贯入,一瞬间透体而出。 “这是……”他颤抖着唇角,“……这是合欢派的云秋……妖妇?” 宁怀瑾在他颤抖着说出“妖妇”二字时,便抬起头无声盯了他一眼。这目光虽无声无息,却如同实质的尖锐匕首一般,狠狠刺了他一下。 “……不要这么称呼她。”宁怀瑾低声道。 宁修明楞了一下。 宁怀瑾没有多说,颤抖着双手将沾了血迹的轩辕剑重新交到他的手中,才颓然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青云弟子大军的方向。宁修明快步跟了上去,随后带着一丝莫名的惘然回头看了一眼仿佛沉沉睡去的女子。 身侧的风中,传来了宁怀瑾低低的声音:“至少,你是天底下最没有资格喊她妖妇的人……” 宁修明心中疑惑的迷雾愈发浓烈,可隐隐约约他像是有种预感,死去的那个女子与自己、与父亲大有渊源。可一个合欢派的妖……一个合欢派的女前辈,会与风回峰的首座以及首座之子扯上什么关系? 他脸上的疑惑还未褪去,转回身的一瞬间眼皮狠狠跳了两下,仿佛冥冥中一个声音清清朗朗地喊了自己的名字:“宁修明……” 宁修明停在原地,几乎下意识地望去心头所感的方向,随即正正撞上一个人的清亮眼眸。 那一瞬间,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全是难以自信。 因为那双眼睛,与梦中那人一模一样! “师兄……”三妙咬了咬下唇,轻轻唤了一声。 秦挽歌丝毫没有将目光收回,依旧静寂无波地望着那个人,他缓缓摊开逍遥扇的扇面,低声道:“三妙,你去守住长纯子。他方才与万剑一交手受了些伤,难保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人趁机动肮脏心思夺去他的‘墨雪神剑’。”三妙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可是师兄之命不可违抗她也不愿违抗,只得咬紧银牙叮嘱一声“师兄小心”,才握紧素手遁空而去。 三妙走后,秦挽歌便沉默了下来,他与宁修明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屏障,将所有厮杀的战团隔离开外。一切血腥、怒吼、骨肉飞溅,全都传不到他二人的眼中与心中。宁修明不知为何,觉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踉跄了一下,心口的钝疼忽然一波接着一波地抽搐了起来。而就在此时,秦挽歌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忽然间身形一晃欺身而进! 宁修明再也顾不得心头剧痛,下意识提起轩辕剑,只听得“叮”的一声,扇骨与剑刃狠狠相撞,溅出几点金色火光。秦挽歌脸色惨白如霜,可出手依旧招招狠辣,宁修明勉力阻挡,却依旧改变不了后退的结局。秦挽歌忽地擎扇一扇,迫得宁修明急退抵御,趁此机会,秦挽歌逍遥扇横挥出手,化作飞旋扇刃,千钧一发之际夺去了周围十数个想要乱剑分尸的正道弟子性命。他在十数枚刀刃之下,险之又险地夺回了云秋仙子的尸身。 半空之上,凌波仙子与玉音仙子彼此脸色微变,眼底似有悲戚一闪而过。 即便彼此争斗不已,可到底也是同一师门的师姐妹,兔死狐亦悲。 秦挽歌足下踏出曼妙莲花,一路追云逐月将云秋师伯的尸身送到了圣教大军之中,令合欢弟子好生看管。随后,他再度祭出逍遥扇一路破空而去,直追宁修明方向。他在半途之中轻轻回过头,将云秋仙子嘴角的淡淡微笑收入眼中,心酸之意缓缓从心底滋生。 也许对她来说,死亡才是一个解脱。 那么,自己呢…… 难道自己,也会步上师伯的老路吗? 他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定下心神。逍遥扇耀出绚丽紫芒,自上而下狠狠劈来,带着秦挽歌压抑至极的大喝之声:“战吧,宁修明!”宁修明被他吼出了名字,虽是短短一怔,却仍下意识地祭出了轩辕剑。 交手的瞬间,他身躯大晃,竟是情不自禁地连连后退。可宁修明望着掩在紫芒之中的那双满载痛楚的双眼,心中既茫然又无措。 父亲要我杀你,可原因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因为我是正道,你是邪教么? 还是说,真如父亲和刘师兄所言,我曾被你掳去东海流波山几经波折九死一生才失忆逃出?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会失去那一段记忆?为什么梦境中的残碎画面全是近海庭院? 宁修明头痛欲裂,仿佛成千上万根银针穿破头颅,狠狠刺进了柔软的血肉之中。他恨不得挥剑将自己的头斩下,以免彻底崩溃在这层层汹涌的痛楚之中。他渐渐握不住轩辕剑,开始痛呼,声音撕心裂肺,这痛楚来得汹涌而猛烈,以至于宁修明根本无暇注意秦挽歌眼中的水光。 以及,自己胸前渐渐迸出光芒的并蒂双心佩。 秦挽歌只静静地站在他身前,任凭无数正道弟子携手围攻,他也只是麻木地抬起逍遥扇,一招毙命,然后再度出招。他的双眼,只牢牢盯住痛得连站都站不稳的宁修明,一层水雾逐渐模糊了视线,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滑过脸颊。 几声大吼过后,七八位青云弟子惨死倒地,宁修明半跪在地上,痛得整张脸都扭曲地变了样子。可是尽管如此,他眼见同门弟子受伤惨死,狠狠咬紧了牙关,苦苦挣扎之后终究勉力祭出了轩辕剑。 秦挽歌眼前的世界被水雾所遮挡,那一道本应该躲过去的剑光却分毫不差地穿透了他的肩膀。他身躯摇晃了两下,手掌微微颤抖着抚摸肩上的伤口,眼前的模糊视线之中只有一抹血色最为瞩目。秦挽歌的一颗心,忽然间沉了下去,就如同坠上了千斤巨石,毫无抵挡地被无形之力拉进了深渊之中。 原来,少了那些缠绵记忆,你还是会和狐岐山正邪之战时那般对我出手…… 轩辕剑芒锐利无比,运使起来端的是霞光万道正气不侵,秦挽歌心中酸苦难当,眼前水雾越积越多。只是不知为何,他却丝毫不愿出手或是施展凶厉杀招,只用逍遥扇与千媚莲轮番抵挡剑气。 那一双目光穿破双方法宝对战之锐芒,深深地凝望着身前的那个人。 宁修明忽然心口再度撕疼起来,不知为何他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就仿佛那个深深凝望自己的人早已融入血脉神魂之中。他眼中的哀伤比世上最锋利的剑刃还要厉害,一点一点凌迟着自己柔软的心。 轩辕剑上的力道不知何时变得弱了下来,宁修明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困住在牢笼之中,隐约一丝亮光自头顶泻下,带来片刻的欢声笑语。他甚至有种错觉,只要自己突破那层束缚,便能将脑海中丢失的那一段记忆再度找回。 也就在此时,一道淡紫剑芒轻轻掠过秦挽歌身前,划破了他的衣襟。那人衣衫大开,露出胸前红绳尽头的一枚玉佩,霎时间宁修明贴身携带的玉佩沁出莹莹亮光,带着难以抗拒之力直冲向前,牢牢扣在另一枚玉佩之上。 宁修明望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脑海中似乎有什么画面飞快闪过,声音嗡嗡乱响。 秦挽歌的双眼望进他的眼眸之中。 那一眼,深深的眷恋! 仿佛一道雷霆劈落下来,正中他的天灵!宁修明霍然瞪大了双眼,隐约间一道崩碎脆声响在心口,霎时间脑海中无数画面疯狂涌出,铺天盖地、一桩桩一幕幕地闪在眼前。 相思木下的亲吻,南柯国中的相认,多年来的魂牵梦萦。狐岐山中的重逢,逍遥涧内的痴情,闯云舒宫,入玉女宫。碧霄宫内的师门刑罚,初雪小筑里的艰难相守,送别当晚抵死缠绵,以及施展“痴情咒”时那一记刻骨铭心的眼神…… “挽、挽歌……” 虹桥远处,圣洁“金刚降魔杵”击开面前魔教妖人,天音寺普厄大师双手合掌低声诵佛。 他抬起眼时,却不知为何遥遥望向了秦挽歌与宁修明的方向。 青云决战初初望见秦挽歌时,普厄便涩然地察觉到,自己的一颗寂然禅心仿佛枯木逢春般重新跳动起来。那一枚被压抑近百年的种子熬过多年风雨雪霜的艰苦岁月,本以为它早已生机全无,却不想在见到那人的瞬间,种子冲破一切束缚瞬间生根发芽,于寂然禅心之上开出一朵莲花。 并非金色圣洁佛门灵菡,却是邪气四溢的紫色媚莲。 他颤抖着闭上了眼,低声念了声“阿弥陀佛”。 虹桥上空的战团之中,焚香谷谷主云易岚一掌玄火迫得长生堂门主“枯荣幻”四处闪现残影,他遥遥扫了眼场中局势,望见焚香四位长老并数位年轻精锐的尸体后脸色忍不住大变。他似乎咬了咬牙,随即迅疾向天成子飞去,急声道: “天成子前辈,再不出手我等正道便要退到玉清殿了!” 天音寺普泓上人手捏宝瓶印,与凌波仙子凌空对了一掌,彼此皆是后退数步。只是凌波仙子面色无喜无悲,脸上虽有红色一闪而过,但眉宇间的妩媚之色却是愈发浓艳,反观普泓上人,他一身金丝禅袍袈裟如今被撕裂了大半,素来淡然寂静的白净脸上也被合欢媚法催引得有些面红耳赤。天音寺伤亡情况虽比焚香谷要好一些,但即便有普智师弟的“翡翠念珠”、普厄师弟“金刚杵”,以及无上佛兵“浮屠金钵”,也敌不过前赴后继以血肉之躯为他人铺路的魔教妖人。 天成子击碎“万毒归宗袋”的毒流之后,借力飞落二位掌门身旁,他咳了两声,盯了一眼正冷笑着的毒手老人,随即飞快环视场中情形。青云六位首座如今只有三位真人还在奋力杀敌,其中一位重伤几近陨落,其余长老也损失了近二十余人,更不要提普通弟子。他无声地将手掌握紧成拳,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做出了决定。 天成子身为正道巨擘之首,一有行动自然正邪两道无数人为之注目,他衣袍翻飞落在虹桥之上,随后缓缓做了一个抬手的举动。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脸色猛变,一柄秋水剑狠狠刺死魔教妖人,随即飞快落在天成子身旁。 她尽管压低了声音,可依旧语速急切:“师弟,你可要……想清楚啊!” 天成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眼下的情况……罢了,还望青云列祖列宗保佑!” 说罢,他猛地抬起右手,狠狠向前一挥! 第57章 诛仙剑阵·上 随着天成子奋力而挥,青云门通天峰后山方向顿时有滔天紫气冲天而起! 淡淡紫芒圣洁高贵,丝毫没有逍遥扇那般妖邪之感,只匆匆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敬仰感慨。随着紫气光柱喷薄而出,场中所有人手中的法宝利刃都嗡嗡作响,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毒手老人鹰眸锐利,深深凝望着那道直冲云霄的紫芒,“……‘诛仙古剑’!” 被无数目光死死盯住的青云掌教忽然凌空而起,衣角猎猎飞扬,一道耀眼白芒骤然自紫气光柱之中跃出,瞬息之间便已破空来到他身前。 天成子深深吸气,持剑,向天! 明朗天际如当时水月施展青云镇山奇术“神剑御雷真诀”那般,再度昏暗下来,风起云涌之间,仿佛连天地都对这柄神剑深深畏惧。天成子右臂早已被灿然白光遮住,虽然看不清古剑模样,但场中的魔教众人却无一人胆敢小觑!六百多年前,青云门青叶祖师手持诛仙古剑布下无敌剑阵,所到之处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如此逆天攻势,唯有当年披靡无双的黑心老人以魔兵“噬血珠”才能抵挡。 无声无息间,魔教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毒手老人,以及他手中的“万毒归宗袋”。 耀眼白芒如太阳一般,逼得天地为之变色,天成子高擎诛仙古剑,青云后山蓬勃紫气再度冲云而起。未过片刻,远处青云六峰方向竟是飞来了六道汹涌光色,与浓郁紫气汇聚一处,现出一柄百丈大小的七彩剑气。随着七彩剑气凝聚,无数单色或绚丽剑光呼啸而出,如雨如蝗一般布满在这千年青云山上。 只等持剑之人一声令下,便可戮神诛仙! 天成子脸色早已惨白如霜,仿佛催动这柄神剑需要付出无上代价,但他咬紧牙关冷冷扫了一场虹桥之前站在血泊之中的魔教妖人,心中杀意愈发凌厉。他左手以剑诀催动,右手持剑,仿佛用尽全力才挥舞动诛仙古剑向下轻轻一划。 然而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举止,却令头顶密密麻麻的七彩剑气骤然刺破长空,如离弦之箭一般狠狠劈落下来!只一个照面,魔教大军之中便惨叫不断,无数人躲避不及,直接被那剑气自头顶贯穿直接劈作两半。血肉飞溅之中,魔教弟子纷纷心生惧意,飞快向后撤退。 乱剑如雨之际,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皮袋幽幽浮出,毒手老人咬破舌尖喷出精血,溅在皮袋之上。霎时间青色气流飞溅而出,带着呜咽鬼泣之声飞向四周,细细看去,每一簇青色气流之内都有一枚通体黑色的颅骨,两点如眼睛般的鬼火喷出浓浓青烟。毒手老人脸色难看至极,仿佛催动“万毒归宗袋”花费了太多真元,然而此时诛仙剑已出,除了“万毒归宗袋”再无抵挡之法! 毒手老人狠一狠心,双手印诀飞快舞动,那半开半合的皮袋口骤然张开,无数浓墨一般的毒烟伴着层出不穷的毒虫恶兽喷薄而出。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正道弟子纷纷惨叫,不多时便只留下一具残缺不堪的尸骨,清风吹过,尸骨无声碎成齑粉。 鬼火骷髅如有灵智一般,自行迎上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七彩剑气,几番围攻啃噬,竟消磨掉大半剑气。魔教众人纷纷叫好,见场中危局渐有解除之势,再度卷土重来开始厮杀。天成子脸色一变,咬牙再度祭出诛仙古剑,然而这一次,不仅半空之中再度现出了密密麻麻剑气,就连剑气之中那柄百丈大小的七彩剑气也缓缓而动。 七彩剑气缓缓指向“万毒归宗袋”之下的毒手老人,还未落下,毒手老人便已脸色大变。一股无形之力如泰山压顶般镇了下来,即便有“万毒归宗袋”卸去大半劲力,也依旧让久经杀伐的他心生不安之意。然而此时此刻,已由不得毒手老人再行考虑什么,他望着那柄从天而降的无双剑气,狠心抬掌击在心口位置,喷出一口心头精血! 七彩剑气带着开天辟地的声势汹涌落下,虽然隔得老远,但魔教众人脚下的砖石早已无声碎成了齑粉。即便稍远一些,亦是丈余大小的蛛网裂纹。毒手老人在那天地变色的诛仙剑气打来的同时,放声大喝,抬手祭出了沾染心头精血的神器“万毒归宗袋”! “轰——————————” 玉清殿前的碧水寒潭骤然震出滔天巨浪,远处青云群山纷纷碎石如雨坠落下去,还有几个山岳被这交手的巨势所波及,整座山自上而下都裂开了狰狞巨缝。离得近的正邪两道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就连远处的人都被余波所震伤了肺腑。 然而,那枚青皮袋看似渺小,淡淡青芒却将璀璨巨大的七彩剑气牢牢挡住。天成子整张脸都变得极为难看,他张口喷出鲜血,身形摇摇欲坠。但在无数正道门人的担忧之下,他却依旧立在半空之中,犹如开天辟地的神明一般。 毒手老人施展杀招过后,整个人都在摇晃,无殇惊骇之下狂奔上前搀扶,一入手才发觉恩师手臂上的血肉系数绽开,无数鲜血透过衣袖滴落在地。毒手老人绷紧了脸,面对无殇连番担忧询问依旧丝毫不言不语。 片刻过后,他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满嘴血气地嘶声道:“……好厉害的诛仙剑!” 无殇忧心道:“师父,您……”您还撑得住吗? 他不敢开口询问,生怕结果令自己难以承受。 毒手老人深深呼吸,目光牢牢盯住半空之中踉跄的那道身影,口中却道:“无殇,一会儿若是我圣教落败,你一定要将‘万毒归宗袋’收好,待来人重返毒蛇谷参悟神器秘法,再行灭青云正道之事。” 无殇心中不安,竟从师父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临危受命之意,他咬紧牙关地望着毒手老人,道:“师父,若果真斗不过诛仙,大不了我们先退回毒蛇谷养精蓄锐休养生息,待有朝一日再卷土重来。” 毒手老人摇了摇头,他正欲开口时忽然脸色再变,一记并无多少力道的掌印将无殇送回万毒门弟子大军之中。与此同时,毒手老人头顶的天空再度亮出的莹莹七色华光,不多时又是一柄百丈大小的七彩剑气。半空之中,天成子身形摇摇欲坠,已近支撑不住的边缘,但他依旧咬紧牙关强力催动诛仙古剑,凝聚出七彩剑气。 忽然间,诛仙古剑剑身微微轻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凶厉狠杀之气透过掌心骤然没入天成子体内。上百年“太极玄清道”苦修的太极劲力几乎节节败退,被其一路势如破竹地冲破五脏六腑,直达清明灵台! 天成子大叫一声,身形再也支撑不住,自半空之中坠落下来。 就连那柄开天辟地的“诛仙古剑”也敛去了耀目光华,现出平凡石剑原身,从天成子手中轻轻滑落。 毒手老人一怔,随即仰天大笑:“天成子!你也有今日!圣教儿郎们,诛仙剑阵出不了了,给我杀!”万千魔教弟子纷纷齐声称“是”,法宝锐芒伴着呼啸风声噼里啪啦地打了过去。然而就在青云门众人惊的惊、忙的忙之时,天成子坠落的身形于半空之中晃动起来,那柄即将落地的古剑霎时间光芒暴涨重新没入他的手中。天成子握住剑柄,坠落身形持剑向下虚虚一点,随即借助微不可查的力道再度跃回云霄之上。 他的眼底仿佛有深深血丝,举手投足间也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凶狠戾气。 天成子深深呼吸,握紧“诛仙古剑”全力催动诛仙剑阵:“尔等妖孽,受死!” 毒手老人仰天狂喷鲜血,幽幽悬浮的“万毒归宗袋”敛去淡青色光华,如平凡皮袋那般坠落下去。距离最近的正邪两道人马无不为之动心,一言不发便开始抢夺起来,危急时刻淡淡清芒如水如浪,“斩相思”无边凌厉,所到之处活口尽失。 无殇冷着脸接到了那枚神兵,随即护住恩师一路杀了回去。 胜败局面已出,魔教众人纷纷溃退,向青云山下撤退而去。正道众人自然不肯放过此等良机,纷纷出手围追堵截,势要将此等邪魔外道斩杀干净。天成子强撑身体落在了虹桥之上,落地一瞬间,他双腿骤然软了下去。若非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及时出手扶住,只怕就要坐在了地上。青云天音焚香三门开始派遣弟子斩杀溃退的魔教妖人,随即开始清点伤亡情况。 秦挽歌被三妙拉住衣袖,随着圣教门下的众多弟子向山下撤退,只是在这途中,他仍是心中恋恋不舍地眺望着云海广场深处的那个人。宁修明停在原地,早已是泪流满面,只是此时正邪两道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即便他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强行压下目送他离开。 秦挽歌回过头来,狠狠擦去眼角泪痕,他刚欲开口吩咐三妙,忽然间脸色一变。 一道无声无息的暗红剑芒如毒龙吐刺般狠狠贯出,秦挽歌下意识向一旁避开,但自己身侧除了三妙还有无数合欢弟子。避无可避之时,他咬牙祭出逍遥扇,飞旋而出将剑光牢牢挡住。 吕顺在那剑光之前现出身形,他身后跟着无数焚香弟子,面色冷峻地指着秦挽歌道:“众师弟将此等狐妖余孽当场斩杀,以告慰焚香众师兄在天之灵!” 秦挽歌飞快扫了眼全场,此时圣教门下已退出云海广场,身旁九曲回廊又有屋舍殿宇,想必是青云门通天峰弟子修剑问道之所。他飞快叮嘱三妙一声,随即以一人之力占据回廊,将焚香众人牢牢挡了下来。 百忙之中,他似乎望见云海广场远处的宁修明祭剑而来。 几招过后,秦挽歌似有不支之际,毕竟他在青云山上连番力斗天琊神剑剑主水月以及斩龙剑主万剑一等年轻精锐,即便道行深厚,如今也已真元虚亏。虽是如此,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逍遥扇信手而挥,不多时焚香众弟子便死伤大半。吕顺望着大肆屠杀的秦挽歌,忽地冷冷一笑,下一刻他飞快祭出一枚赤红玉片,轰然间至阳至刚的玄火铺面袭来! 秦挽歌面色微冷,却也丝毫不惧,逍遥扇淡紫亮光曼妙而出,牢牢护在身前。就在此时,一柄暗红长剑自玄火之中无声无息而出!宁修明眼皮直跳,大喝一声“小心”,轩辕剑紫芒暴涨狠狠向前劈去。 那一瞬间,秦挽歌望见了宁修明的担忧目光,却是明白了他的举动。 然而,不远处的凌波仙子却不知情,她脸色一变,叮嘱玉女宫门人护好受伤的玉音师姐,随即身形一晃欺身而进。百般攻势被那炽热无比的玄火所挡,秦挽歌仗着耳目灵敏的优势与之抗衡,宁修明持剑上前,果真如秦挽歌预料那般击在了吕顺偷袭的暗红长剑之上。 吕顺面皮狠狠一抽,冷声道:“宁修明,你帮这个邪魔外道,是要背叛天下正道、背叛你们青云吗?” 宁修明怔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吕顺趁此良机祭出暗红长剑,将身化作锋锐剑芒再度没入玄火之中,宁修明咬了咬牙,仍是跟了上来。玄火炽热难当,一旁的青云建筑都被其点燃,黑烟滚滚遮住了视线,交手愈发险恶起来。此时此刻,凌波仙子骤然来到秦挽歌身旁,芊芊素手掐诀挡住了汹涌玄火。她微微侧过脸,正要开口时却听到身前的玄火之中有吕顺大声冷喝:“宁修明,你竟然敢背叛正道!” 下一刻,刺耳的金铁撞击之声响过,一柄泛着淡淡紫芒的轩辕剑带着难以抵挡之势骤然穿破玄火,转眼便洞穿了凌波仙子的胸口。 那一瞬间,秦挽歌只觉得浑身气血系数涌到了头上! 玄火在那一刻悄然消退,宁修明怔怔握着剑柄,傻傻地望着刺穿了凌波仙子的剑尖。 有鲜血,一滴一滴,轻轻溅落。 血色闪在宁修明眼中,终于带回了他的理智。 宁修明虎吼一声,骤然收剑向吕顺劈了过去:“你这个小人!” 然而这一拔剑,却令凌波仙子的重创更加严重,她仰天惨叫一声,浑身鲜血飞溅而出,淋了宁修明一脸。 秦挽歌颤抖着双手去捂住恩师的创伤,但仍是血流不止,他眼泪簌簌地落下来,颤声道:“师父,师父,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啊……” 寻琴三妙长纯子等人纷纷围了上来,皆是泪流满面。合欢派弟子本在溃退之中,但此时见到一门之主都伤在了青云门弟子的手中,顿时血性激发而出,祭出法宝利刃再度厮杀起来。 宁修明狠狠刺了狂笑不止的吕顺一剑,随即一掌将他打得倒地不起。然而即便如此,吕顺依旧疯狂地笑个不停,他神态癫狂地喊道:“哈哈哈!你不是最令他下不去手么!今日我就让他师父死在你的轩辕剑下,我倒要看看弑师之仇他是报、还是不报!” 宁修明浑身颤抖,勉强转过身望向秦挽歌,只见这短短工夫,凌波仙子便已奄奄一息。 “咣当”一声,轩辕剑坠落在地。 秦挽歌的声音早已带着哭声,他抓紧凌波仙子的手,哭着喊道:“师父,师父,你撑住,我这就替你疗伤!我、我这就带你回流波山!我还没、我还没……师父,你撑住啊!” 凌波仙子早已觉察到浑身气力开始消退,仿佛生机随着鲜血流了出去,她勉强抬起手,摸着秦挽歌的侧脸,低声嘱咐道:“我怕是不行了,挽歌,你带着合欢派人即刻下山,祖师婆婆六百多年的基业不能葬送在我的手上……咳,咳!” 她颤抖着将合欢传承六百余年的师门令交到秦挽歌手中,随后整个人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声音也愈发轻了下去,“我、我还没看到合欢铃被找回来……” 寻琴死死捂住嘴,眼中泪水肆虐不断。 秦挽歌握住师父的手,勉强挤出一丝笑,柔声安慰道:“师父放心,我们师姐弟几个一定会把祖师婆婆的合欢铃找回来。” 凌波仙子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后目光缓缓看着身旁寻琴、三妙、长纯子三人,她声音低微地开口道:“寻琴,你是师姐,以后我就把他们托付给你了……” 寻琴用力点头,泪水随着动作飞溅在地上,她哽咽道:“师父……师父放心,就算我死也会护好他们的!” 凌波仙子勉强抬起另一只手,三妙与长纯子知其心意,彼此含泪双双握紧恩师手掌。她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声音愈发细微起来,“你们俩,要好好听师姐师兄的话……” 三妙再也忍不住泪水,与哽咽不断的长纯子点头答允,哭声道:“师父放心,我们明白。” 凌波仙子长长舒了一口气,目光平静柔和地望着远处的那个身影,随后微微侧过脸对秦挽歌道:“挽歌,他不是有心伤我的,你莫要、莫要怪他……”秦挽歌哽咽着擦去泪水,嘴里呜咽地说着什么,凌波仙子如往日那般安慰地摸了摸他的鬓角,柔声道: “……挽歌,莫要苦了自己。” 第58章 诛仙剑阵·中 凌波仙子说完那句话,便轻轻合上了眼。 秦挽歌再也忍受不住,抱住尚有余温的恩师遗体嚎啕大哭。这声音撕心裂肺,犹如受伤的孤狼仰天长啸,震天撼地催人泪下,听者无不为之动容。宁修明身形震了几震,忽然忧思震伤心脉,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轩辕剑被鲜血笼罩,淡紫祥光也不禁多了一丝邪气。 宁修明颤抖着手,抚摸自己脸上的血迹,那是自己拔剑时从凌波仙子身上所溅出来的鲜血,如诅咒一般深深印在了他的脸上。 远处,被焚香弟子救回去的吕顺还在丧心病狂的狂笑,如夜枭般阴诡难听。 宁修明站在青天白日之下,只觉得浑身冰凉。 秦挽歌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无数合欢弟子还在浴血奋战,一些本应该逃下山夺回一命的弟子却死在了咫尺之外。鲜血如蛇般无声无息地流淌过来,浸湿了他的衣角。寻琴红着眼眶,最先定下神来,她扯了扯挽歌的衣袖,飞快吩咐道:“挽歌三妙长纯子,我们要将恩师的遗体运回流波山,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秦挽歌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那双眼不似常人那般瞳色分明,反而如狐狸一般竖直狭长。有风缓缓从他身边涌了起来,逍遥扇紫芒闪烁,更有电光流转。他轻轻松开恩师的遗体,踏着合欢弟子的鲜血一步一步朝宁修明走去,身后寻琴三人的呼唤他仿佛丝毫都听不见,眼中心中只有片刻前亲手杀了师父的那个人。 “宁——修——明——” 他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三个字,随即一声仰天怒吼,再度震动了整个青云山。 一道洁白如雪的光柱从天而降,正正落在秦挽歌身上。怒吼之声逐渐变作了兽族的嘶吼,就连秦挽歌的身后,也渐渐现出一只高达数丈的巨大白狐,皮毛莹白胜雪,六条狐尾带着流线弧度轻轻而动。 秦挽歌甩手祭出“狐玉令”,对着天涯海角六合八荒的千万生灵喊道:“青丘狐令,万狐来报!” 随着他一声令下,青云山远处的群山之中仿佛有无数光华飞闪而来,离得近了,才能看清那是一只只皮毛色泽不同的狐狸。白狐、玄狐、花狐、野狐等无数狐族纷纷奉诏而来,其中不乏一些修炼有成甚至能够幻化人形的狐狸。 “狐玉令”沁出莹莹玉光,秦挽歌猛然向前一挥,大声喝道:“杀!” 说罢,他身形一晃率先而动,逍遥扇与千媚莲双双泛出锐芒,伴着身后那只巨大的六尾灵狐杀入正道弟子之中。手起刀落,血溅五步,秦挽歌仿佛被谁操纵一般,只知道麻木地进行杀伐之举,所到之处正道弟子纷纷没了活口。 天成子将此等情形收入眼中,望见那人身后巨大白狐之时瞳孔微微锁紧,冷声道:“天狐一族!”真雩大师探明亲传弟子水月伤势并不大碍之后,远远眺望了罪魁祸首一眼,冷言冷语地接道,“什么天狐一族,不过是小小狐妖罢了,竟然也敢在青云山上为非作歹!掌门师弟,你先行疗伤,待我等出手将他诛杀!” 说罢,真雩大师亲点数位青云俊秀,令其前去伏诛邪魔外道。 远处即将撤退的万毒门弟子之中,无殇忽地回头望了秦挽歌一眼,但见他纵横厮杀神情疯狂,心中担忧之意愈发浓重。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祭出了斩相思。无殇这一出手,顿时令受伤惨重的合欢弟子匀出了片刻的喘息功夫,毒手老人脸上狠狠抽了两下,刮了远去的无殇一记眼刀,忽地目光流转,落在了面如金纸、受伤惨重的天成子身上。 毒手老人心中忽然一动,与一旁的长生堂门主交换了一记眼神。 秦挽歌一掌击开青云弟子,打得那人吐血倒地,随后不待那人反应过来,片片花瓣便如利刃一般轻盈飞过他的心口。转眼间,又是一条人命。然而不断厮杀的他却匀不出半分的精神去看死去的正道弟子,他的一双眼睛,只牢牢地盯住踉踉跄跄被宁怀瑾带回青云弟子之中的宁修明。 他骤然大吼一声,逍遥扇化作巨大紫芒狠狠劈下,一路上遇神杀神遇仙诛仙无可抵挡,直到宁怀瑾自宁修明手中夺下轩辕剑拼命布下剑罡才算勉强挡住。此时,秦挽歌身上的七尾蜈蚣被主人的滔天杀意所影响,顿时尾翼一震飞了出来,几番急闪腾挪,所到之处正道弟子纷纷惨叫出声,不多时便化作一滩血水。 远处领命前去追杀邪魔妖人的苍松不由得心中一动,暗暗道:“‘七尾蜈蚣’!” 七尾蜈蚣杀性大发,将秦挽歌方圆十丈以内尽数化作死地,即便有正道弟子侥幸躲过剧毒之物的攻击,也会顷刻间丧命于秦挽歌的凶辣手段之下。他双手叠在胸前,手捏古怪法诀仰起脸发出一声狐吟,无数正在厮杀的狐狸顿时攻势再涨。另一侧,毒神无殇骤然现身出手,只一个照面便令众多弟子损伤惨重。 天成子皱了皱眉,还未将吩咐传达下去,忽然间云海广场再度风起云涌。那原本抱头鼠窜的魔教众人竟然再度卷土重来,此等攻势凶猛无比,转眼间奉命追杀妖人的正派弟子便沦为刀俎鱼肉。甚至有些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乱刀剁成了肉酱。 天成子顿时脸色大变,抬手一挥便要再次御空而起。只是他方才伤势严重,此时一运真气,丹田之内竟是疼痛难忍,即便道行高深如他也不禁吃痛出声。普泓上人与云易岚谷主顿时连问询问,负伤的大竹峰首座被众人引到近前,亲手喂下三颗大竹峰灵丹妙药“大黄丹”才算让天成子惨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气。 此时正邪两道二度交手,彼此皆鼓着一口气希望能将敌手彻底击溃,半空之中残影狂闪,长生堂门主所到之处纷纷惨叫不断,即便一些身负道行的高手都在这玄奇奥妙的“枯荣幻”身法下吃了不少亏。毒手老人脸色虽难看的紧,但仍然祭出了“万毒归宗袋”,虽然劲力比不上与诛仙剑气抗衡时那般通天彻地,但也绝非一般常人所能抵挡。 正道众位高手不待天成子开口,便已自发出手迎敌,就连青云门一众年轻弟子也纷纷面带严峻肃杀之意,毫无畏惧之色。 虹桥一角,沾了不少血迹的少女苏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退,她修道时日尚短,又遇上这等千载难逢的正邪决战,自然心生畏惧之意。这小小的动静本无人察觉,然而落在偷偷而望之人的眼中,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田不易颇有些忍俊不禁,微微臃肿的身躯向前行了两步,低声与她说道:“你来我身旁,我保护你。” 苏茹虽知他的实力也曾入过“七脉会武”的前四之列,但因那晚狗咬之事,她心中始终耿耿于怀。苏茹冷哼一声不去理他,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万剑一的身上,只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却轻轻回荡着田不易方才那一句“我保护你”。 连她自己都未察觉,一抹淡淡微笑绽放在唇边。 忽然间,苏茹手中的仙剑激烈地颤抖起来,她猛然回过神,这才发觉不知何时掌门天成子师叔再度飞至九霄云端。青云山再度昏暗起来,只有那一柄通天彻地的诛仙古剑绽放出耀眼光芒。 霎时间风雷大作,飞沙走石,巨大的七色剑气再度凝聚。细细观察,这一次倒是比方才那两次出手更为凌厉,就连如雨如蝗的单色剑气也多了浓浓的杀机。诛仙剑气一出,长生堂与万毒门两位掌教纷纷变了脸色,不待多想便已下令撤退,然而云海广场之中,只有秦挽歌一人恍若魔怔一般依旧未曾停手。 天成子人在半空,将秦挽歌种种狠辣手段收入眼中,他心中凛然,若将此獠放过,将来合欢派必定实力雄浑!倒不如……倒不如先下手为强,将此等邪魔外道就地诛杀!他心中定了念头,百丈大小的诛仙剑气遥遥指向秦挽歌,随即无数单色或绚烂的剑芒伴随着那柄巨大诛仙剑气狠狠向他打来! 然而秦挽歌却仍旧麻木地与那群正道弟子厮杀不停,他心中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杀了宁修明为恩师报仇雪恨,可是望着那人怔怔的目光,他又下不了手。心神动荡之时,只得与身旁的正道弟子交手,然而未过多久,他忽然周身一僵,有些动弹不得。 抬头一看,一道巨大的诛仙剑气正狠狠地向他贯来! 秦挽歌心如死灰地停在原地,恍恍惚惚地望着周围惨死的尸体,有正邪两道的门人弟子,还有自己召唤来的狐狸。一只巴掌大小的幼狐静静躺在他的脚边,冰冷尸身代表着它早已死去多时,秦挽歌抱紧了它,不顾自己衣襟上沾满狐狸的血。 这本是一只自由自在的生灵,却因为自己横插一手的缘故而赔上了性命…… 他踉跄两下,呆呆地看着即将落下的诛仙剑气。周围一切声音仿佛全部消失,远处的宁修明挣开宁怀瑾的束缚,撕心裂肺地冲自己喊着什么;另一侧的无殇大哥也在急速而来,他也在张口说着什么……只可惜,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秦挽歌忽然闭上了眼,抱紧那只死去多时的小狐狸轻轻做了个呼吸。 或许死了之后,就不用再有忧愁、顾虑、伤心,与难过吧…… 忽然间,有一双手用力将他推开! 一声巨响顿时震在耳边,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声音。秦挽歌落地之后,吐出一口鲜血,七窍之内渗出斑斑血迹,看起来十分吓人。然而他却丝毫不顾自己的惨状,起身望向方才诛仙剑气落下的地方。 ……偌大的云海广场此时被震塌了大半,昔日仙家圣地的青云山此时山岩崩裂,处处皆是断壁残垣。诛仙剑气落下的巨大裂坑旁边,一点残金闪着幽幽亮光。 那是“慑心铃”,寻琴师姐的贴身法宝。 秦挽歌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片刻之后他才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 “师姐——————————” 冥冥之中,仿佛一个女子哽咽开口:“……师父放心,就算我死也会护好他们的。” 秦挽歌身形晃了晃,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 想不到寻琴师姐的话,竟是一语成谶…… 至此,魔教终于沦为溃败。正道诸家为防魔教再行卷土重来之计,只派出门中一半精锐前去追杀逃窜妖人。青云弟子纷纷领命下山伏魔,万剑一、曾叔常、水月、田不易等年轻俊秀皆仗剑而去,只杀得魔教妖人哭爹喊娘四处逃散。 途中,万剑一远远望见被合欢弟子牢牢护住的长纯子,目光流转随即身化斩龙剑芒汹涌而来。未过七招,长纯子背上长剑便已被其夺去,虽然万剑一也挨了长纯子一掌,但依旧面不改色。长纯子恨恨地盯了他一眼,可望见恩师遗体时,心中的杀机便只剩下了无声的悲戚。 罢了,毕竟是身外之物。 即便道行逆天又能如何,它终究……换不回我想要的人…… 青云门,玉清殿。 天成子被人搀扶着坐上主位,两侧贵座之上则是天音寺与焚香谷两派掌门。普泓上人面带慈悲,思及无辜伤亡的正道弟子,低声诵着“往生咒”。云易岚听完吕顺等人汇报而来的消息,脸色忍不住有些难看,但他毕竟是一门之主,呼吸之间便已定了心神。 玉清殿外一角,宁修明怔然而立,有一下就没一下地擦着轩辕剑上的血迹。宁怀瑾从玉清殿走出时,便望见了宁修明的脸色,他似乎咬了咬牙,随后走了过来。 “修明……”宁怀瑾目光冷冷淡淡地盯着他,“方才,你为何不对他出手?”、 宁修明沉默不言,许久之后他才抬起双眼,清亮眸光逼得宁怀瑾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他冷声道:“难道我要学父亲那样,亲手杀了姨母好保证自己首座之位不被……” “啪!” 宁修明话还未说完,便被宁怀瑾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宁怀瑾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他心中难于人言的创伤第一次被亲生儿子光明正大的挑了出来,然后狠狠撕开伤疤,露出内里早已腐烂不堪的伤口。宁怀瑾闭上眼深深呼吸,许久之后才转过身眺望远处青天白云,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令人猜不出喜怒哀乐。 “……不止她一人想要寻死,”宁怀瑾轻声开口,“连我也想。可我不能死,因为你母亲临终前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答应了她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他忽然仰起头,那一瞬间,宁修明仿佛看到了父亲发红的眼眶。 “这就是悲哀。”宁怀瑾道,“……我们身为正道弟子的悲哀。” 宁修明心中孤苦悲凉,眼中隐隐有水光氤氲,他抬起头远远眺望云雾群山的尽头,胸前的并蒂双心佩闪过冰凉之色。 第59章 诛仙剑阵·下 青云山麓。 圣教四派大军早已四处溃散而逃,远处青云山法宝光芒四处飞闪,时不时还有交手的惨呼声从风中传来。如此人心惶惶之际,毒神无殇尽管忙得焦头烂额,却依旧不敢放松心神。下山途中,他曾暗中留心,却见鬼王宗一脉虽然连鬼王宗主万人往都负了伤,但门中精锐却并无多少折损,相比之下长生堂、万毒门以及合欢派的伤亡情况不可谓不严重。 万毒门老一辈高手折了大半,年轻弟子十去其七,就连恩师毒手老人也因催动神器“万毒归宗袋”而真元亏损几无抵挡之力。合欢派自然更不用提,玉女、碧霄、云舒三宫之主死了两位,余下的玉音仙子也是重伤垂危,更不用说死伤大半的合欢门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下令加快行程。 这一行护住合欢万毒两派受伤高手的人马虽然个个都是高手,但此时正道穷追不舍,无殇又要留些手段以免圣教门下暗中浑水摸鱼趁火打劫,自然还是快些赶路为好。人群之中,秦挽歌面色惨白,往日里眼中的飞扬神采如今只剩下的死寂的黯然,长纯子与三妙正含泪与他说着什么,但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无殇心中不免有些疼惜,亲人家人对于挽歌而言意味着什么,旁人或许不懂但他却最为清楚。如今,那位如生母一般的凌波仙子葬身青云,就如同是把挽歌的命斩断一半。 他徒然地叹了口气,准备过去开口劝他,谁知刚迈了一步,万毒门弟子之中便有人飞快跑来,说是半途中筋疲力尽的毒手老前辈如今醒了过来。无殇深深望了秦挽歌一眼,虽有百般忧思想要倾诉但却无可奈何,只得回过身去见如今苏醒的恩师。 毒手老人被万毒门的近侍牢牢护在最中央,此时悠悠转醒,身旁倒聚集不少万毒门高手。他面色惨白,手扶胸口咳了几声,嘴中隐隐带着血气。眼见无殇走上前来,毒手老人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矍铄目光扫过全场,随即低声问道:“其他人呢?” 无殇道:“他们从别处下了山,师父放心,百毒子师叔他们道行深厚,不会有事的。” 毒手老人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不远处的合欢门人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了被三宫弟子牢牢护住的重伤昏厥的玉音仙子。他眼中似有狠芒一闪而过,轻盈飞快,若非无殇一直默默关注着恩师的神情,只怕还以为自己是眼花看错了。 无殇心头狂震,道:“师父,您莫要……” “无殇!”毒手老人面带寒意,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圣教门下弱肉强食的道理你又不是不懂,如今这等大好时机摆在眼前,只需要动一动念头便可将合欢派就此除名。你如今眼里全是儿女情长,心中可还有万毒门基业的一席之地?!” 无殇咬紧牙关,却是丝毫不退让,“师父,我不会让您这么做的!” 毒手老人脸色大变,当即便要开口训斥,只是话涌到嘴边,他眼角余光忽地扫见一个年轻身影有了动作,便暂时压下了怒火侧目而望。合欢弟子之中,三妙双手紧紧握住秦挽歌的手掌,任他失魂落魄心如死灰也毫不松手。长纯子左右看了几眼,只见此处虽已是青云山脚之地,但离河阳城仍有一段距离,若是在这路上发生些血腥动乱,只怕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凌音箫”无声无息没入手掌之中,长纯子掌心传来玉箫的淡淡温润触感,但他心中隐隐的不安却并未就此消退。“三妙师姐……”长纯子凑到她身前唤了一声,“师姐,我有些不安。” 三妙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此时师父与寻琴师姐都已不在,其他合欢派高手也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这一队人马护送三位师伯。玉音师伯重伤垂危,长纯子还年轻,唯一能依靠的秦师兄又变做了这副摸样,若连她自己也消沉下去,只怕能活着回到逍遥涧都是奢望。 三妙左手握紧师兄手掌,微微看了几眼场中局势便开口道:“有秦师兄与无殇师兄在,一时半刻应当无恙。不过,为了小心,我们还是尽管联系其他合欢门人,早日将玉音师伯与……”她顿了顿,眼圈微红,“……与师父师伯她们的遗体送回流波山。” 正说着,不远处毒手老人与毒神无殇似乎说了些什么,望过来一记清清淡淡的目光。 三妙与长纯子顿时心中咯噔一声响,脸色皆是微微发白。 好在就在这时,三妙握紧师兄的手掌动了动,秦挽歌在她讶然回望的目光中踉跄地站了起来。他脸色无喜无悲,一身潇洒蓝衣之上多是狰狞伤痕、淋漓血迹,然而就是这么一个静静而立的男子,却令远处的毒手老人皱了皱眉。 “师兄……” 三妙几乎激动地快要哭了出来。此时秦挽歌的清醒简直就是及时雨,她原本还在费尽心思地谋划若是毒手老人翻脸出手该如何抵挡,如今有了秦师兄坐镇,定会震慑那等阴狠宵小之辈。 秦挽歌并未多言,反而看了几眼便朝受伤的玉音仙子走去,只是刚迈了两步脚下便踉跄不已。好在一旁的三妙眼疾手快将他牢牢扶住,这才没有倒下去。秦挽歌来到玉音仙子身旁,望着同样伤痕累累的师伯,眼中不禁多了一丝悲戚。他盘膝坐下,逍遥扇拢出淡淡紫芒围绕二人飞旋不已,丝丝缕缕的紫色光华一一没入玉音仙子体内,转眼间后者的脸色便好了许多。 秦挽歌又输送了不少真元才停下手来,这一停手自身伤势再度席卷而来,倒是咳出不少血迹。三妙心疼地望着他,一双手飞快地擦去嘴角血丝,“师兄,你不要再动真气了。” 秦挽歌听得玉音仙子呼吸平稳之后,才宽慰似的拍了拍三妙的手,他抬头望了眼似乎正在与毒手老人争执的无殇,目光平淡之中仿佛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秦挽歌收回视线,望着三妙嘱咐道:“玉音师伯的伤势我暂时已经稳住,你的桃花雀可曾放出了?” “已经放出了。”三妙连忙点头。 秦挽歌点点头,道:“那就好,河阳城中还有一队精锐,足可保证你们安全。” 说着这句话,秦挽歌顿了一顿,手掌微微颤抖地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牌,然后在三妙瞠目结舌的目光之中,轻轻放在她的手心里。长纯子瞪大了眼睛,指着那枚令牌结结巴巴道:“‘合、合欢师门令’?!” 三妙心中顿时涌出汹涌澎湃的不祥之感,她飞快将令牌退还给师兄,一双美目也满是惊骇,“师兄,师兄,你这、这是什么意思?”秦挽歌握住那枚令牌,带着无从拒绝之势再度放回她的掌心,“拿着,祖师婆婆传下来的基业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可是……”三妙眼中忽然涌出了泪,大颗大颗地砸落下去,“可是师兄,师父明明把它托付给了你,你现在转交给我,是不是……是不是……”她那句“是不是已有了必死之心”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秦挽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鬓发,柔声道:“三妙,你天资聪颖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有你接掌合欢派我很放心。”三妙顿时哽咽出声,她抓紧了秦挽歌的衣袖,呜咽道:“可是、可是师兄,我不想要当什么掌门,也不想要什么合欢基业……” “我……我只想要你啊!” 秦挽歌眼中痛苦之色一闪而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置若罔闻道:“师父临……临终前,说此生未能找回合欢铃,三妙,日后你问鼎掌门之后定要全力搜寻合欢铃的下落,也算是对师父的在天之灵有所交代。” 他看了一眼长纯子,嘱咐道:“长纯子,如今护着你们的人都没了,你要学着长大,莫要再像从前那般跳脱骄纵。”长纯子呆呆地望着秦挽歌,忽地扑过来抓紧他的手,颤声道,“师兄……师兄!你、你想要做什么?” 秦挽歌身形颤了两下,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发抖,随后吐出几个字来。 他道:“宁……他杀了师父,我要替师父报仇。” 三妙顿时瞪大了眼睛,她死死抓住秦挽歌的手腕,还未开口说出阻拦的话,不远处的无殇仿佛与毒手老人大声吵了一句什么。无殇快步走上前来,三妙手足无措之际慌不择言道:“无殇师兄,你快劝劝秦师兄!师兄他、他要回青云山杀宁修明为师父报仇啊!” 无殇脚步僵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秦挽歌心如死灰的神情,忽然与恩师争执过后的戾气激化了心底压抑许久的情绪。无殇目光如锐利匕首一般,死死盯住了秦挽歌,甚至两只手抓紧挽歌的肩膀好让他看着自己:“你想找死?就因为……就因为他杀了你师父?” 秦挽歌被他晃了几晃却丝毫不避不躲,整个人毫无反抗又一言不发,只用那双死寂的眼睛看着无殇。无殇气得胸口发抖,一股怒火炸得不知该如何发泄,就在方才之前他还在拼死护住秦挽歌一行人,免得他们被恩师毒手老人半途击杀,如今好不容易以性命为胁迫逼得恩师做出退步,挽歌又开始自寻死路。 他胸口起伏不断,盯着秦挽歌的目光仿佛凌厉得能刮下肉来,无殇竭力压抑住心中蓬勃爆发的情绪,只可惜几番尝试都未能成功。 他抬手指着秦挽歌,冷笑道:“好,好!你有出息!你要去找宁修明报弑师之仇!但你可别忘了,有多少无辜的狐狸被你招来受死!还有,莫要忘了你师父是怎么死的?被宁修明所杀?不!她是因为你才死的,都是因为你当初不听她老人家的劝告硬要留下宁修明的性命,才会让她老人家死在轩辕剑下!” “无殇师兄!”三妙哭着喊道,“别说了,师兄心里也不好受啊!” “不,我要说!这些话我早就憋在心里许久了!你为了那个人,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现在师父死了师姐死了你开始知道伤心难过了,那以前呢?你师父罚你的时候她老人家难道不会难过?你师姐难道不心疼?偏偏你还执迷不悟,甘愿舍弃合欢派弟子的身份换他一条性命,如今呢?被你救了一命的人亲手捅死了你师父,你偏偏还要自投罗网想要回青云山,说是去报仇,谁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你为了他,连困在焚香谷的天狐始祖都不管不顾了,一门心思想要回青云门自寻死路!” 无殇愤愤地说完了这一段话,忽地眼中簌簌掉下眼泪,他声音里带着哽咽,“……你不过是、不过是想打着报仇的幌子跟他一起死罢了。” 秦挽歌目光黯然,涩声道:“……先祖,周一仙说过,百年之后会有人救出先祖的。” 无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带着几分疯狂的笑,他抓紧秦挽歌的肩膀死死摇晃,“你信他?你居然信他!好,他说天狐会在百年之后脱困,你相信了,那他当日为我卜算的‘落花流水,镜花水月’那八个字你是不是也信了?!” 他狠狠抹去泪水,上前抓住秦挽歌的手腕,“什么天罡神算,全是骗人的把戏!你明明……你明明答应过我的,等到青云决战之后就请你师父给我们证契兄之礼,你明明都已经要决定和我在一起了!”无殇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圈发红道,“现在你跟我走,从前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要为师父守灵那我就等你,什么时候丧期过了我们再行契礼,有恩师代替凌波前辈见证契礼也是一样的……” 他这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 因为秦挽歌抽回了自己的手,只站在原地,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过脸颊。 无殇只觉得整个人都像被掏空了一样,眼前的世界忽然天翻地转,他在几声惊呼过后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双腿软了下去,连站立的力气都消失殆尽。秦挽歌停在原地,惨白的脸上早已是泪痕斑斑,他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不已,仿佛在说着什么。 无殇无声地苦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泪水开始肆虐。猛然间,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力气,重新站起来甚至恶狠狠地抓紧了秦挽歌的衣襟,狰狞喝道:“你不是想死吗?去啊!杀了你师父的那个人就在那青云山上!你若有胆就去报了这弑师之仇啊!” 三妙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神情狰狞的无殇,忽然大哭道:“无殇!你在做什么!不要再刺激秦师兄了!” 无殇置若罔闻,依旧死死抓紧他胸前的衣襟,一双眼睛带着狠光。下一刻,他看见近在咫尺的苍白嘴唇缓缓动了动,说出了一句话。 秦挽歌道:“……好,我去。” 这短短的三个字犹如千斤巨石一般狠狠砸在了无殇的心上,他霍然张大了眼睛,那一瞬间所有的愤怒情绪系数烟消云散,只留下了无比浓重的惶恐。三妙一把抓住秦挽歌的衣袖,哭声喊道:“师兄,不要!” 然而秦挽歌并掌如刀,在她脖颈处砍了一记手刀,随后将昏迷过去的三妙交付给长纯子照看。三妙虽已昏迷,但那双握紧秦挽歌衣袖的手仍然拽得死紧,秦挽歌深深看了她一眼,逍遥扇凌空滑过削断了一截衣角。 随后,他便祭出了逍遥扇。 无殇在他离去的那一瞬间终于回过神来,他目眦欲裂地望着开始冲上云霄的那抹紫光,疯狂吼道:“回来!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啊——————————” 第60章 只为情故·上 青云门,玉清殿。 青云掌教天成子低低咳了几声,面色有些难看,但相比不久之前催动诛仙剑阵时的面如金纸已是好了许多。普泓上人面色慈悲,身后普方普厄以及所有佛门弟子低声诵念往生咒,超度今日陨难的正道英魂。 普泓上人身后的普方神僧格外引人瞩目,虽是佛门弟子,但正邪决战时死在他成名法宝“浮屠金钵”之下的邪魔妖道可谓数不胜数。此等凶狠程度,比之大肆屠杀正道弟子的魔教妖人亦毫不逊色。 相反,在普方身旁的普厄神僧则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尤其在秦挽歌身后出现六尾狐身大开杀戒之后,他似乎脸色都变得有些异样,言行举止愈发沉默了起来。 各派点察伤亡情况仍在继续,焚香谷谷主云易岚听完吕顺的禀报之后,头上狠狠爆出几根青筋。他一口气梗在胸口难以纾解,忽地目光一转,落在了不远处青云门风回峰首座宁修明的身上。 云易岚望着那个年轻人,不久之前秦挽歌祭出狐族令牌召唤万狐前来相助,此情此景,与当年焚香谷力战天狐一族何其相似! 他缓缓收回目光,随即不易察觉地向吕顺使了一个眼色。 正巧这时天音寺往生咒告一段落,青云掌教天成子正要开口与普泓上人攀谈之际,忽然一串笑声响在了玉清殿中。他皱了皱眉,循声看了过去。 云易岚皱眉斥道:“吕顺,在天成子老前辈和诸多正派同道面前无故发哂像什么样子!” 吕顺躬身行了一礼,道:“是师弟唐突,冒犯了众位,不过我方才记起一件有趣之事,所以才忍不住笑了出来。”他顿了一顿,目光直直望向天成子,“天成子前辈,贵派人才济济年轻俊秀数不胜数,不过最令晚辈觉得手腕出群的,则是这位宁修明宁师兄。” 宁怀瑾顿时心生不妙之意。 果然,吕顺笑了笑,随后朗声说道:“昔日狐岐之战时,我焚香一脉也与青云门、天音寺两派的诸位师兄一同出手,那时魔教力盛我等抵挡不住,为了长远打算才暂避锋芒。那一战贵派小竹峰弟子水月力斗魔教鬼王宗四大护法之一的朱雀,又与合欢派问玉妖女交手,虽然最终将妖女斩杀剑下,但却令秦挽歌发狂出手,残害无数正道同门。” 宁修明脸上抖了抖,憋回了那一句冷哼。 吕顺看了他一眼,又道:“那时秦挽歌见人杀人遇仙诛仙,就连万剑一万师兄都敌不过发狂的秦挽歌,可偏偏他打到宁修明宁师兄的身前时只是不轻不痒地将其打昏。后来之事我也不知晓,只是随谷主前来青云门参与决战时才意外地发现,原来宁师兄早已脱离了合欢派众位妖人的魔掌。” 宁怀瑾眉头狠狠跳了两下,怒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吕顺佯装告罪地向其行了一礼,才慢悠悠地看了宁修明一眼,随即一字一顿道:“……我想说,这位宁师兄怕是与魔教的秦挽歌‘私交过深’吧!” 他有意无意地,在那四个字上咬重了读音。 宁怀瑾登时大怒,轩辕剑知其心意散出莹莹紫芒,将周围数人的脸都映成淡紫颜色。他怒道:“莫要胡言乱语,平白污蔑于他!”吕顺嘴一张还要开口,忽地听见云易岚在不远处轻轻咳了一声,他顿时退回云易岚身后不再多言。 云易岚淡淡看了宁怀瑾一眼,随即望向天成子,道:“天成子前辈,此事或许是吕顺胡言乱语,如今决战,刚过还是莫要伤了和气啊……”天成子点了点头,“不错,我等正道须联力除魔……宁师弟,还不将剑收起来?身为一峰首座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宁怀瑾不情不愿地收了剑,行了一礼便不再多言。 天成子忽然望了宁修明一眼,将他唤到堂前,问道:“修明,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宁修明张一张嘴,却满是涩然之意,他顿了顿,开口道:“……回掌门师叔,不曾记得。” 一旁的吕顺嗤笑一声,道:“我说宁师兄,你在明察秋毫天成子前辈面前还有所隐瞒,当真不是与那合欢妖男有了私情?我怎么记得当时你与秦挽歌交手时,你身上的玉佩与他胸前所戴之物牢牢契合,怎么,莫非是定情信物?” 宁怀瑾握剑之手颤抖不已,若非此时在这青云玉清殿中尚有无数正道之人,只怕他早已拔剑将那搬弄口舌的焚香谷吕顺就地诛杀。尽管他强力压下了汹涌的杀气,但凌厉的气势依旧逼得吕顺后退三步。 “宁师弟……”天成子幽幽开口,声音中带着警示之意。 宁怀瑾深深呼吸,但目光依旧盯着吕顺丝毫没有放松。 天成子移开目光,随即望向宁修明,淡淡道:“修明,你有什么可解释的吗?” 宁修明心中百感交集,一会儿是父亲发红的眼眶和那句“身为正道弟子的悲哀”,一会儿又是逍遥涧流波山中的抵死缠绵。每次撞击都带来莫大的痛楚,就仿佛被劈成了两半,无数辛酸苦辣甘甜幸福混在其中。 他整个人忍不住颤了颤,随即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这一跪,玉清殿中顿时响起了一片哗然! 天成子眼角狠狠抽搐,胸口也起伏不断,显然是动了气。毕竟谁也未曾想到,刚刚结束了三日三夜的生死决战过后,执牛耳者的正道巨擘青云门会出现这种事情。焚香谷与天音寺两派还好一些,毕竟顾忌着青云门的颜面,但离得稍远一些的正道散修就没那般多的顾虑了。 一句又一句的议论传进天成子的耳中,怒意莫名其妙地涌了出来,然而就在即将彻底动怒的一瞬间他才讶然地发觉,往日里清静无为性情平静的自己今日竟然如此容易动怒。 就仿佛受了什么蛊惑一般。 天成子瞳孔骤然缩紧,想到了一个答案。 就在天成子默然思忖之时,正道散仙门派的议论声也愈发大了起来,隐隐有了鼎沸之态。忽然间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哼了一声,这声音看似不大不小,但却如惊雷一般炸在那群正道散修们的耳中。真雩大师只冷冷扫来一眼,嗡嗡的议论声便低了一大半,余下的细微之声没过多久也消散。 待她回过头之后,那群人才擦了擦冷汗,偷偷舒了口气。 这位真雩大师乃是小竹峰一脉的首座真人,道法修为功参造化,甚至论起辈分就连青云掌门天成子都要喊她一声师姐。如此有资历、有实力的正道高手,自然不是他们这些散修所能比的。 吕顺偷偷觑了眼天成子的脸色,心中想着再添一把火,于是便在云易岚的目光授意之下缓步而出,做出一副光明正大的嘴脸。他道:“青云门素来是正道魁首,我等自然心生敬仰之心,但今日既然出了这件事,天成子前辈总要当着天下正道的面亲自处置一番,免得将来传扬出去,说青云门包庇门下弟子与魔教牵扯不断,丢了‘赏罚公正’的魁首颜面啊!” 一个声音轻飘飘地从门外传来,“那不正是你们焚香谷所想的么?青云门丢了颜面,你们便可取而代之,成为新的正道魁首。” 那声音清越明朗,如鸣玉一般动听,宁修明下意识地回过头,随即瞪大了眼睛。 吕顺原本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但望清来人相貌时却几乎是下意识地连退数步,嘶声道:“救、救命!”秦挽歌瞥去鄙夷目光,嗤了一声,“脓包胆小鬼!” 此时此刻,玉清殿中的正道门人终于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大喝出声道:“秦挽歌,你这个邪魔外道竟然敢擅闯仙家圣地!” 主座之上,天成子面色不愉地盯着他,掌心似有淡淡光华汇聚。普泓上人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一眼,随后望向宁修明,他心中轻叹一声,默默念了声佛。普泓身后的普方与普厄皆望了过来,只是普方的目光带着不善之意,浮屠金钵也沁出一圈又一圈金辉;一旁的普厄似乎抖了抖,唇角微微颤动,看样子倒像是在念“秦挽歌”三个字。 秦挽歌凛然立于玉清殿中,清清淡淡道:“我既然来了这玉清殿,便没打算活着走出去。” 普方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斥道:“邪魔外道好生张狂!今日这玉清殿,便是葬身之地!” 秦挽歌看了看他,似笑非笑道:“秃驴,不怕我的‘天狐摄心术’了?” 普方似乎咬了咬牙,死死盯着秦挽歌不放,浮屠金钵金芒闪烁不停,眼看便要出手!也就在此时,天成子深深看了秦挽歌一眼,问道:“你甘愿死也要上玉清殿,所求为何?” 秦挽歌道:“我想问一个人几句话。” 天成子眉头一动,却没有多说什么。秦挽歌只当他是默许,于是缓步来到宁修明身前,此时他虽然一身蓝衣尽染血污,但依旧掩不去俊郎的眉宇,就连溅在脸上的血迹也如白雪中的红梅那般妖艳夺目。 秦挽歌走到他身前,静静望着这个跪在地上的男子,缓缓摊开了逍遥扇。 他道:“师父……师父她老人家因你而死,虽然她临终前告诉你并非故意,可我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个坎。你放心,我下手干脆利落,你不会感到疼的。等你死后,我便自尽随你而去,到时候九层阎罗殿我们一起走。你……你可愿意?” 宁修明眼中忽然就涌出了泪,秦挽歌说这话时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可他那双眼睛里却带着心如死灰的悲戚。他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握住秦挽歌的手向玉清殿外退去,边推边吼道:“你快走,你快走!这里的人没一个会放过你的!快走啊——————” 然而早有正道弟子将玉清殿门守得水泄不通,秦挽歌被他推得踉跄了两下,但他整个人却如毫无知觉一般,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声说道:“……我还没杀了你替师父报仇。” 不知为何,宁修明听完这句话便泪如泉涌,那个素日里飞扬俊俏的逍遥公子竟变成了如今心灰意冷的模样,他仰起头望着秦挽歌,眼泪模糊道:“杀了我,一切就能解脱吗?”秦挽歌怔怔地摇了摇头,他嘴角带出一丝苦笑,就连握住逍遥扇的手掌也开始颤抖起来,“……我也不知道。” 宁修明闭上眼,仰起头:“那,你杀了我吧!” 此话一出,场中所有人都纷纷变了脸色,宁怀瑾几乎连轩辕剑都握不住了,他晃了两晃,嘶声喊了一道“修明”。然而宁修明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依旧静静闭上双眼等待秦挽歌的出手。 终于,天成子冷哼一声,拂袖将秦挽歌震开。他道:“话如今问完了,尔等魔教妖人受死吧!” 宁怀瑾几乎在掌门天成子话音落下的同时便身化巨大剑芒兜头斩下,远处的吕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怎么,想杀人灭口?”秦挽歌避无可避,只得提扇迎战,只轻轻一舞折扇宁怀瑾便被狂风所阻,秦挽歌丝毫不去看他,步步生莲几步足踏彩光转眼便来到宁修明身前。 只需逍遥扇轻轻一动,宁修明必死无疑。 那一刻无数正道纷纷出手,然而或因距离缘故或是迟疑片刻的缘故,皆未能及时将其拦住。狂风之中,宁怀瑾忽然急中生智,大声喊道:“修明,你不是说他是为了‘诛仙古剑’才接近你的吗?!” 秦挽歌怔了怔,然而就是这么短暂的一瞬间,宁怀瑾便已破开飓风来到近前。 险之又险地将宁修明从扇刃之下救了出来。 秦挽歌嘴唇颤抖,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只盯着宁修明,“方才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宁修明脸色憋得通红,但却始终一言不发。秦挽歌伤神之下竟没有注意到宁怀瑾暗暗收回的那只手,还以为是宁修明心思被人戳中所以才面红耳赤起来。 宁怀瑾点了他的穴道之后,心中勉强缓了一口气,随后死死盯住秦挽歌,冷声道: “修明说你为了自己不知名的目的,不惜东奔西走寻找威力绝伦的神兵利器。一边与万毒门的毒神无殇勾搭在一处,希望能从毒神处借来‘万毒归宗袋’;另一边你又将主意打向正道三大派,出手掠夺正派弟子从他们口中得知镇派之宝的秘密。然后你开始打起了青云门遇神杀神遇仙诛仙的‘诛仙古剑’的主意,便想法设法抓了我儿!你这恶贼,今日若不杀你,便对不起死去的千万道友!” 说罢,轩辕剑绽放出无穷光亮,势要诛杀此等邪魔妖人。那群正道散修之中也有不少人方才伤在秦挽歌手中,此时见宁怀瑾率先出手,登时也纷纷加入战团之中。混战之中,秦挽歌身上逐渐再添血痕,但他那双眼睛,依旧望着宁修明。 秦挽歌问道:“方才他所说的,是真的吗?” 宁修明脸上早已鲜红欲滴,眼中泪光肆虐,他竭尽全力喊出声音,可只能发出一声又一声毫无意义的呜咽。宁怀瑾修道上百年,一身修为不可小觑,由他亲自出手封住的定穴与哑穴又岂是一时半刻就能冲破的? 秦挽歌忽然凄惨一笑:“师姐死了,师父也没了,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 第61章 虽死不悔·下 秦挽歌的声音轻轻响在玉清殿上,泪水无声坠落,砸在满是裂纹的玉石地砖上。 宁修明心口痛如刀绞,可偏偏他此时此刻动弹不得又不能言语,只能泪流不止地望着他。周围那些经历了浴血奋战的正道门人缓缓将其围在其中,秦挽歌置若罔闻,呆呆站在原地,只有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去。 “好,好!”他忽然苦笑出声,抬起头望着不远处那个面带痛苦之色的男子,“你既然负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淡淡紫芒从秦挽歌身上溢了出来,无数绚丽花瓣伴随着愈发扩大的狂风飞旋不止,方才围堵上来的青云门人已有不少人被花浪狂风刮得身形踉跄,无法前行。风凌花雨之中,秦挽歌握住逍遥扇遥遥指向宁修明,凄惨道: “……如今,只有杀了你才能为师父报仇雪恨,才能不负我的一片痴心!你放心,九幽之下黄泉路旁必然有我与你同行!” 那个“行”字一落,霎时间风雷大作,无数花瓣拢着绚丽紫芒溅射而出,不过短短片刻功夫,场中便有不少青云弟子与正道门人再添新伤。 其余数位首座真人登时大怒,不及掌门师兄下令便纷纷祭出法宝仙剑,虽则六位前辈与数位正道门人围攻一人的行为有些令人诟病,但秦挽歌于云海广场上诏令四方狐族屠戮正道弟子手段之残忍,却令场中所有人心中明朗,此人虽是晚辈但一身功法修为绝不在首座之下。 正邪之间,生死仇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哪里又有什么围攻受伤之人的诟病一说? 转眼间,秦挽歌一身染血蓝衣再添无数红梅。 龙首峰首座真人最是嫉恶如仇,下手招招要人性命;小竹峰首座真雩大师因得意弟子水月险些丧命于合欢派之事,早已对其深恶痛绝,再加之她素来对男女情爱不屑一顾,如今两个男子离经叛道相恋倾心在她眼中更是令人作呕,下手自然也是招招致命;其余几位首座真人或因门下弟子惨死广场之事迁怒于他,或因男子相恋的有悖伦理之事而厌恶于他,出招之际亦是毫不留情。 宁怀瑾面如寒冰,轩辕剑在其手中绽出无上光亮,骤然间身形没入剑光之中,一招“人剑合一”转眼便洞穿了秦挽歌的左肩。秦挽歌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数番踉跄,一个不慎,小竹峰真雩大师的剑尖便洞穿了右肩! 宁修明骤然冲破了穴道,嘶声喊道:“爹————真雩师伯————” “够了!” 一声怒吼自掌门天成子口中传出。 首座真人纷纷停了手,目光一致地向掌门师兄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起,天成子的右手中多出一道极亮的剑光。那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连同整个右臂都被其遮挡。宁怀瑾瞬间脸色惨白,倒吸一口凉气,急道“掌门师兄,你……” 天成子冷冷盯了他一眼,“宁师弟,接下来的事,你千万不要插手。” 这话一出,其余五位首座真人纷纷收回法宝仙剑,退回至远处。天成子脸色有些难看,不知是不是御使这柄千古神剑太过消耗体力修为的缘故,总之,他脸上带着肃杀冷意一步一步持剑向场中走来。那柄极耀眼的神剑被天成子牢牢握在手中,每过一处,身旁青云门人的仙剑法宝便嗡嗡作响,仿佛臣民拜谒它们的君王。 秦挽歌身躯几番摇晃,终于忍不住倒在地上,只不过他要是咬牙拼着最后一口硬气,半伏于地以手支撑。左右双肩血流不止,一身潇洒蓝衣如今早已被鲜血染红,血红之色轻轻滴落,不久之后他身旁便已积出一滩血迹。如蛇一般向四周蜿蜒的血迹,染红了他脚下的玉砖,无声无息地流淌至天成子身前。 天成子站在三步之外,居高临下地望着如今奄奄一息却依旧不肯放弃的秦挽歌,目光之中冷意微闪,忽然侧目望向宁怀瑾身后的宁修明,道:“修明,过来!” 宁怀瑾脸色大变,“掌门师兄!” 天成子目光犹如尖利锋刃,狠狠剐过宁怀瑾,方落到宁修明身上,又冷喝道:“快过来!” 宁修明咬紧牙关,唇角流出血迹,他望着不远处挣扎最后一口气的秦挽歌,忽然挣开了父亲的无形道法束缚,大步朝掌门天成子走去。宁怀瑾脸色再变,正要上前拦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时,却发觉掌门师兄手中的那柄神剑逐渐向自己抬了起来。剑尖还未对准,宁怀瑾周身便已被牢牢锁定,更有无形锋利之气密密麻麻地瞄准了周身无数穴道,使其不敢轻易妄动。 终究,那一步没能迈出。 宁修明快步走到掌门天成子面前,二话不说便跪了下去。天成子目光冷彻骨髓,缓缓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他忽然左手一挥,原本被宁怀瑾夺去的“轩辕剑”轻鸣一声自行飞舞而出,在众人头顶飞旋两圈随即稳稳插.进宁修明与秦挽歌身形之间。 二人跪在一处,瑞光剔透的轩辕剑立于中间,淡淡紫芒照亮了他们的侧脸,隐隐约约之间像是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天成子冷声道:“修明,用‘轩辕剑’杀了他!” 这话一出口,不说脸色瞬间惨白的宁修明,便是其余负伤的青云弟子们也不禁为之变色。其余几位首座脸色深沉不见喜悲,小竹峰真雩大师冷哼一声,倒是她身后的两个女弟子眼中似有不忍之色一闪而过。水月望着那个遍体鳞伤血流不止的男子,眼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悯,素手更是无声无息握住衣角。 苏茹年轻一些,心性善良,虽然玉清殿前厮杀惨重,可此时见这人为情所困以至于下场凄惨,柔肠之中也忍不住泛出一丝丝可怜。 她轻轻侧过脸,不忍再看。 宁修明浑身颤抖,嘴唇发白,脸上毫无血色,他仰起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天成子,可眼中见到的却是愈发面色冰冷的无情掌门。他颤抖着去握住轩辕剑的剑柄,只是指尖刚刚触到,便如同被火燎到一般。 秦挽歌披头散发歪在身旁,无声蔓延的鲜血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睛,他忽然悲苦而笑,低低笑声回荡四周,落入宁修明的耳中。他此时早已心如死灰,轻轻道:“……你杀了我吧,反正这世上,我已没有了亲人。” 宁修明牙齿都在打颤,两行泪水无声滑过脸庞。面前向他求死之人,曾是那般明艳夺目的逍遥公子! 那个幼时赠与定情之物辗转重逢的他…… 那个相思木下与自己深深亲吻的他…… 那个甘冒奇险也要护住自己性命的他…… 那个河阳城外席天幕地动情忘我的他…… 那个……如今恩师惨死师姐殒命心如死灰的他…… 宁修明眼中泪水再度夺眶而出,他闭上眼重重叩首,苦苦哀求道:“掌门师叔,求你饶了他吧!我……弟子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换他一条活路!求求您,求求您了!” 他不停地磕着响头,一下接着一下,声音在偌大的玉清殿中回荡不已。青云弟子们纷纷不忍再看,几个小竹峰的女弟子眼中早已是满含泪光,即便是那几位首座真人也不由得默默感叹。只是,真雩大师铁青着脸望向天成子,冷声道: “师弟,你还在等什么,莫非要宽恕这个贼人不成?” 苏茹一惊,连忙含泪上前劝道:“师父,您……” 素来宠爱苏茹的真雩大师却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喝道:“身为正道,不以身作则反而与这等下贱妖人私下勾结,按青云门规自当万剑凌迟而死!掌门师弟,莫忘了我青云门正道之首的颜面!” 天成子缓缓合眼,无视了宁修明磕出的一滩血迹与宁怀瑾愈发难看的脸色,心中逐渐做了决定。秦挽歌忽然低声而笑,抬起黑发凌乱满是血污的脸,目光一一扫过玉清殿上的所有人。 他道:“正道?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真雩大师冷声道:“我等青云弟子行侠仗义为正,你等妖魔邪道草菅人命为邪!” 秦挽歌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只是笑到一半似是牵动了伤势,不停地咳嗽起来。好容易止住咳嗽,他才露出一丝讥讽,目光带着可怜地望向那几位正气凛然的青云首座,“我是魔道,可我只杀想要我性命之人,至于你们这些谪仙般青云前辈们,手中仙剑又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他忽然辞色严厉道:“有多少人明明没有沾染多少血腥却偏偏被你们扣上邪魔妖道的帽子,不听辩解不顾冤屈一味屠戮殆尽?有多少人明面上仙风道骨背地里却做着连我们魔教都嗤之以鼻的男盗女娼之事?!你们只说我们魔教如何凶残嗜杀,可是别忘了,你们这些正派所造的杀孽一点也不比我们少……” 秦挽歌死死盯住玉清殿上的所有人,说出了最恶毒的诅咒:“我的下场,便是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正道众人的下场!” “放肆!” 一股戾气自心底轰然涌出,天成子骤然双目血丝缭绕,毫无先前仙风道骨姿态。他右手中的神剑如今更是霞光万道映射苍穹,耀眼光芒之中,天成子怒声吼道:“死到临头还敢诋毁正派清誉,今日我便要你命丧当场!” 说罢,青云门千年镇山神兵骤然放出无数瑞光,巨大的七色剑气于玉清殿上凝聚成型,霎时间风雷大作,无数细微七色剑气伴随那柄巨剑轰然打下!剑气未至,玉清殿便已塌了大半,乱石如雨纷纷坠落,无数青云门人丝毫没有料到掌门竟会突然祭出诛仙古剑,连忙避开无可抵挡的七色剑气向四周飞去。 秦挽歌丝毫不动,他仰起头望着苍穹之上即将落下的那柄巨型剑气放声而笑,这笑声苍凉至极,仙家福地般的青云通天峰上无数飞禽走兽为之动容。也就在他笑到凄凉之时,熟悉的拥抱再度出现,那个曾经心心念念的声音压过了轰然的剑气之声,盖住了乱石如雨的崩碎之音,轻轻地回荡在耳边。 他说:“别怕,我陪你。” 秦挽歌流出两行血泪,回头望向拥抱自己的那个人,宁修明轻轻抚摸他的脸,温柔笑意一如当初。远处宁怀瑾如同疯狂一般不顾倒塌的玉清殿碎木乱石,想要冲过来救人,只是诛仙剑气一经催动,中招之人便会被牢牢锁定,外人无从援手,内里破封不得。 宁修明静静望着父亲,忽然对他说了一句话。 宁怀瑾整个人怔在原地,直到被商正梁与其他风回峰弟子强行带走都没有回过神来。 他方才说:“父亲,对不起。” 宁修明抹去他眼角的血泪,忽然凑上去亲了他一口,干涩血腥的吻苦得两个人心头发酸,可是却有几分甘之如饴。宁修明抬头望着即将落下的巨型剑气,心中全无惧意,反而却如同平日里那般平静如水。 他抱紧了秦挽歌,柔声安慰道:“方才我爹说的那些话全是假的,你莫要当真。待会儿抓紧我的手,省得黄泉路上分开……” 宁修明正要去握秦挽歌的手,却被他轻轻地避开了。 那一刻,宁修明忽然浑身冰凉,仿佛万年不化的玄冰从身体中凝结而出,将浑身骨髓血肉彻底冻住。透骨冰寒之中,心口位置却生疼不已,仿佛有什么东西带着锋锐之势牢牢楔进了心头,血流飞溅生疼不止。 秦挽歌在其身前低声而笑,声音平静丝毫没有情绪,“可是……我方才确实当真了!” 不待他开口多说,秦挽歌忽然一掌将他推开,绚丽逍遥扇撞在无形气浪上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悲鸣!与此同时,诛仙剑气也已经落到了头顶! 宁修明心中一片冰凉,张口喊出他的名字。 被诛仙剑气牢牢锁住的秦挽歌仰天喷出一口血,可脸上却带着冷冷笑意: “你没资格陪我一起死!我要你……今生今世永永远远记住你对我的亏欠!” 下一刻,诛仙剑气轰然落下,倒塌半边的玉清殿颤了几颤,无数碎石砖瓦纷纷而落。那耀眼华光之中,有一道声音轻轻响起,如同伤情千年的女子为心爱之人献祭一切,又似绵延千年的痴情之音再度萦绕耳边: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无数绚烂紫芒自他体内迸发而出,轰然气浪席卷四周,宁修明被逍遥扇牢牢护住,被气浪催动直直撞上封锁身形的无形之力。秦挽歌的身形动了起来,紫芒簇拥着他向半空飞去,迎上那柄开天辟地的神剑。 他忽然低头望向宁修明。 那一眼穿破冗长光阴,眉眼温柔深藏眷恋。 宁修明犹如万箭穿心,他极力挣扎,一张俊俏面容早已变得狰狞扭曲。暂居东海逍遥涧的那段时日,他曾在秦挽歌书房之中见到过合欢三咒的记载,痴情忘情怜情三咒之中当属“痴情咒”威力最为不凡,可施展此术须得女子以一身精血为引、以三魂七魄为献祭,才能引来逆天之力。若有不凡神兵能能强行扣留魂魄,日后或许还有还生之机,可若是男子强行施展此术,阴阳逆转之威力比之女子施展的痴情咒还要厉害! 可下场必定是魂飞魄散,就连那一线生机也都荡然无存! 宁修明仰天惨叫,可他整个人却在逍遥扇的护持之下无从挣开,只能一遍又一遍借着秦挽歌术法之力冲击诛仙剑气的封锁。终于,逍遥扇猛然闪过耀眼电芒,那枚神兵在破开无形封锁的一瞬间无声无息地断成两截,而他也遥遥飞向先前风回峰弟子撤离之处。 他痛苦的声音淹没在狂风之中,可是口型落入了秦挽歌的眼中。 那个人在对自己喊“不要”。 秦挽歌忽然轻轻而笑,闭上眼缓缓念出了之后的咒语: “……三生七世,永堕阎罗。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刹那间,紫色霞光涌入轰然血气,三魂七魄自他脸上飞出,没入炫光之中。诛仙剑气自上而下携带万钧之力狠狠劈来,秦挽歌闭上眼睛,身形融入绚丽光芒,随即化作一道直冲云霄的光柱狠狠迎上了那道开天辟地的诛仙剑气! “轰————————” 青云山通天峰犹如遭受天罚一般,远隔百里之外都能望见那抹横亘天地的光柱。山顶碎石如雨如蝗,纷纷落入虹桥下的深渊之中。玉清殿彻底坍塌,青云首座与无数门人纷纷侧目而望。 渐渐地,刺眼光柱消散开来。 玉清殿废墟之中,天成子右臂连番抖动,神剑光华吞吐不定。他脸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忽然一口鲜血飞溅至剑刃之上,随即瘫倒在地。青云首座与无数弟子纷纷上前查看,无人注意到神剑之上的鲜血竟无声息地渗了进去。 昔日仙家圣地此时一片杂乱,唯有废石砖砾中的残扇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有人踉跄挣开同门的阻拦奔至近旁,双腿一软跪在残扇之前。 随即,他倒了下去。 (尾声) 正邪之战落下帷幕,魔教大败,退回西北蛮荒圣殿休养生息。 焚香谷、天音寺元气大伤,各自退回师门休养生息。然而未过多久,天音寺普厄神僧忽然圆寂,遗体面带淡淡解脱之微笑,更有一朵妖艳莲花从心口长出。有弟子云,天音寺掌教普泓曾苦叹数声,随后将遗骨舍利送入千佛塔中,日日念经诵佛以求早登极乐。 青云门中,宁修明被处以极刑,曾叔常奉命将其诛杀。长门弟子万剑一将“墨雪神剑”赠与小竹峰苏茹,随后慷慨激昂地鼓舞青云年轻精锐,苍松、曾叔常、田不易等人随他一同远赴万里绞杀魔寇。而后,他更是于蛮荒圣殿的天煞明王、幽冥圣母雕像之前硬生生刻下“万剑一”三字,虽被鬼王宗朱雀斩下一臂,却依旧面不改色勇猛无敌。 朱雀自此幽纱覆面,暗自倾心。 万剑一回山之后,不日掌教天成子羽化于祖师祠堂,门下长老整理遗容时却发觉掌门体内竟有一丝斩龙剑独有剑气。万剑一供认不讳,虽然众人苦苦哀求,可依旧被判处门规极刑。长门弟子道玄领命诛杀万剑一,后于玉清殿上继任掌门之位。 视万剑一如兄如父的龙首峰苍松为报此仇,按捺百年爬上龙首峰首座之位,其后更是与魔教万毒门“毒神”勾结,得到魔兵凶器“毒血幡”与天下剧毒“七尾蜈蚣”。而后听闻天音寺普智神憎偶然与西方大沼泽降服千百年前魔教无上凶兵“噬血珠”,苍松暗中谋划欲图夺取,却反被六字大明咒所伤。后普智重伤服下“三日必死丸”,将衣钵功法传与张小凡,并在嗜血戾气发作之际破开杀戒屠戮无辜村民,以保证自己长生之念得以实现。 与此同时,魔教四大门派暗中蛰伏积蓄力量。合欢派三妙排除万难、力败群雄,终于问鼎掌门之位,设恩兄挽歌之灵位,时时拜祭;鬼王宗实力突飞猛进,鬼王宗主万人往着手解封“伏龙鼎”之谜;长生堂玉阳子力压群雄登顶掌门,党同伐异,手腕决绝;而万毒门新任掌门毒神则收了一位年轻弟子,取名“无炎”,姓秦。 辗转百年,风云变幻,刚刚平静下来的神州大地再度掀起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至此完结,接下来会有三篇番外。 以前拜读萧鼎原著之时,就非常好奇当年那位能改变合欢派数百年来收女不收男传统的首位男弟子,会是何等的天资过人。但是在网上搜来搜去,多数诛仙同人小说皆是穿越书中叱咤风云左拥雪琪右抱碧瑶的YY之流,少有令自己心仪的佳作,于是干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虽然自己这篇文章也算不上有多好_(:з」∠)_) 说来也巧,当年玩网游《诛仙》时,我练的第一个合欢派角色的名字就叫做“秦挽歌”,于是在拿来当笔名的同时顺手就将其套用在了男主角的身上,也算是对过去八年诛仙游戏时光的一次纪念。 这篇文章写了很久很久,一是因为作者患有拖延症,二是最初情节大纲的丢失对内容衔接造成了一定的威胁。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写出了自己最喜欢的故事,尽管这篇文章不出意外地扑街了,但人之一生总是要有明知结局但却依旧傻乎乎直撞南墙的时候(笑)。 关于文章设定方面,作者自己在原著基础上稍作修改,比如说《诛仙》一文记载万毒门毒神的年龄>鬼王宗宗主,而万人往的年龄≈长生堂玉阳子≈合欢派三妙仙子……但是为了剧情,还是将他们的年龄差缩短了一些。而长纯子这个原创角色,则借鉴于萧鼎大神《蛮荒行》中的寥寥几句对话,大致是说万剑一在正邪之战时从合欢派长春翁手中夺到了墨雪神剑,于是稍加扩写就变成了文中的长纯子。 在写完“百年之后神州大地再度掀起腥风血雨”的那句结束之语时,我的眼前仿佛闪过了男俊女美的天狐族栖息地狐岐山,闪过了洞天福地云海升腾的青云门,还闪过了东海水波潋滟的流波山上的合欢派三宫……无数笔下角色一一回荡眼前,既伤感又荡气回肠。 下笔至此,心情欢喜之中又有些失落,不过不管怎么说一个故事的落幕也代表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祝愿每一位读者,都能有一份好心情。 下个故事再见。 第62章 番外·缠绵丝 金瓶儿像是做了噩梦。 梦中第一个出现的情形,是流波山逍遥涧的玉女宫。 玉女宫乃是八百年前祖师婆婆金铃夫人亲手所建,殿宇飞角明檐,金砖碧瓦,气态万千。玉色牌匾上书女子簪花小楷“玉女宫”三字,雄奇之余,还带着温婉明妍。与风格颖丽的碧霄宫,以及清淡婉约的云舒宫成三足镇鼎之势。 她缓步而来,途中不少貌美女弟子低头问安,隔三差五还有一两个相貌堂堂但眉眼风流的男弟子向她行礼。金瓶儿不动声色,缓步来到宫前,推开半遮半掩的朱漆大门,继而向殿内高达数十丈的祖师婆婆玉像鞠了一躬。 那眉目惑人的玉像微微低头,似是垂帘自己的门人后辈。 偏殿中低低传来咳嗽声音,金瓶儿心中一紧,疾步进了偏殿。 果然,合欢派掌门、自己的授业恩师三妙夫人正跪在灵位前低低咳嗽。金瓶儿端过暖茶而去,劝道:“师父,快些起来吧,地上寒意重,当心伤了身子。” 三妙夫人轻轻摇头,脸色颇显苍白,但神情却是极为复杂,她嘴角噙着冷笑,可眼中却带着伤。 金瓶儿看得清楚,师父面前的那个灵位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恩兄秦挽歌之灵位”。 她唤了声“师父”,却没有再说些什么,三妙夫人自小教她养她,又怎么会不清楚这个如亲生女儿般的徒弟的心思。三妙夫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道:“你刚刚虎口脱险,九死一生自南疆归来,我本想让你好好休息,可是……” 合欢派掌门忽地掩口低低咳嗽两声。 金瓶儿脸现担忧神色,连忙喊了声师父。三妙夫人缓缓摊开手掌,盯着玉色肌理上明显的血红,不言不语。金瓶儿抽出手绢,替师父仔细擦拭,低声道:“师父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即便不为了我,也为了师叔啊。” 三妙夫人惨然一笑:“我只恨不得现在早些殒命,早早去见天煞明王与幽冥圣母,这样,也可在九泉之下陪伴多年孤苦的师兄。” 金瓶儿握紧了她的手,哀哀唤道:“师父……” 饱含浓浓担忧与苦楚的声音,让三妙夫人缓缓叹息,她定了定心神,道:“无妨,不用担心我。瓶儿,我此次急召你前来,是有一件重要事情告知与你。” 三妙夫人顿了一顿,望着自己最为信赖的徒弟,一字一顿道:“……毒神死了。” 金瓶儿顿时满脸震惊,颤声道:“毒神……毒神他……”她忽地住了嘴,哼声道:“死得好,也省得我出手送他上路,替师父与秦师叔报了当年之仇!” 三妙夫人道:“虽然我极为痛恨毒神,恨不得在当年师兄命陨青云之际,就亲自出手送他去陪师兄,毕竟师兄当年孤身前往青云山玉清殿继而殒命的事情,有他一半的责任。但是不得不承认,万毒门那个老家伙确确实实有些手腕。” 三妙夫人道:“现如今毒神一死,万毒门群龙无首,倒是我们的好机会。他门下数位弟子,除了那个秦无炎,剩下的都是酒囊饭袋不足为惧!如今兽妖肆虐中原,毒蛇谷地处西南方向,虽与鬼王宗狐岐山,以及我派的逍遥涧成三角之势彼此牵制,但只需利用良机与兽妖之力,便能一举铲除万毒门!” 说到这里,三妙夫人气势一变,俨然从伤心坎坷命陨师兄的师妹,变成了魔教三大门派之一的无上掌门! 金瓶儿皱眉道:“可是,这等机会鬼王宗难道会错过不成?” 三妙夫人冷笑道:“他们?他们自然是要去分一杯羹的,就连毒神命陨的消息,也是他们传过来的。” 金瓶儿愕然道:“师父,那你还……” 三妙夫人摆手,道:“无妨,鬼王宗虽然势强胃口大,但也万万吞不下万毒门与合欢派两派实力,此次我会应招携手鬼王宗主,双双灭掉万毒门。至于之后……” 她冷冷一笑,不言而喻。 金瓶儿颇为担忧,道:“师父,我还是不放心,鬼王足智多谋,绝不逊色于毒神,又怎么会轻易让我们捡了便宜?师父,师父还是三思而后行啊……” 三妙夫人侧过脸去,道:“不必劝我,过了此时良机,日后又哪来的机会能够一举铲除鬼王宗与万毒门?瓶儿,我心意已决,你尽快打点门人弟子,举全派之力联合鬼王宗弟子前往毒蛇谷!” 金瓶儿还要开口,三妙夫人已经转身下了诏令:“你退下吧!” 那眉目绰约的女子深感头疼,可是又不能打消师父的主意,只得叹息离开。她走出偏殿,目光不自觉地流连在正殿当中的祖师玉像上,此刻,偏殿之中低低传来三妙夫人的声音: “待我灭了万毒门与鬼王宗,继而一统魔教,便杀上青云门毁了诛仙剑,将风回峰上那人的灵位焚烧殆尽!” “到时候,我便来陪你。” “师兄……” 第二场梦境,是兽妖之乱中她随师父率领合欢精锐门人弟子,前往毒蛇谷协助鬼王宗,借兽妖大军以及双派之力灭万毒门。 但下一刻,无数择人而食的兽妖们放下了死伤的万毒门弟子,转而向合欢派与鬼王宗的人马厮杀过来! 一个措手不及,玉女宫的玉筝师伯与玉磬师伯便双双陨难,余下的合欢派弟子也瞬间伤亡惨重。即便是身怀九天异宝紫芒刃的她,也在无数前赴后继看似永无止境的兽妖大军的强势攻击中受了重伤。 危机关头,是师父三妙夫人以肉身替她挡住了致命一击。金瓶儿大惊失色,险些哭出来,合欢派没了还可以再建,可若是师父没了,那该怎么办? 三妙夫人勉强提着一口真元,带她来到鬼王宗门人弟子的角落当中,金瓶儿眼睁睁地看着鬼王满是诡异笑容地舍弃了自己宗派将近一半的弟子,从兽妖大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无数惨叫声中,三妙夫人的伤重之声低低传来: “瓶儿,你天赋极好,若是合欢派灭门于此,我、我绝没有脸面到九幽之下去见师兄……” 她紧紧抓住金瓶儿的手,嘱咐道:“瓶儿,我合欢派的复兴重担就要靠你了,日后若是可能,你千万要投身鬼王宗,将祖师婆婆遗留的至宝‘合欢铃’夺到手,这样复兴合欢才能有望……一定要记住,明白了么!” 金瓶儿死活不肯离开,但三妙夫人却用尽最后力气将她送出去! 风中隐约传来低低笑声: “师兄,我来陪你了……” 她突然从梦中惊醒,随即低低抽气,身旁忽有男子冷漠声音问道:“怎么,金仙子做了噩梦?” 金瓶儿抬起头,脸上已经尽是妩媚笑意,“怎么,鬼厉公子是在担心小女子么?” 鬼厉哼了一声,不予回答,道:“既休息好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离开最后一丝黑暗,跨过最后一棵弯曲的老树,鬼厉和金瓶儿终于走出了这片黑森林。 作者有话要说: 【缠绵丝】这个番外是以金瓶儿的梦境来阐述的,时间是在兽妖过后,金瓶儿奉鬼王宗主之命带领鬼厉前往十万大山的镇魔古洞,途径黑森林。按照我的想法,或许这才是金瓶儿在合欢灭门之后投身鬼王宗的原因,当然,这仅代表我个人的观点~ 第63章 番外·斩相思 红颜远,相思苦, 几番意,难相付。 十年情思百年渡, 不斩相思不忍顾! 毒神不知自己是第多少次轻轻诵出这四句诗了。 梦中挽歌风华依旧,可是自己却已两鬓双白年华不再。 斩相思锋刃清晰倒映出此时的苍老容貌,无殇缓缓合眼,却没有将斩相思收起来。 秦无炎跪坐一旁,默不作声地煎茶煮水,最终捧着一杯香茗递到师父手边,道:“师父,少思少忧,喝杯茶吧。” 无殇叹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云雾茶,开口道:“许是最近老了,总是喜欢回忆过去。”他一饮而尽,缓缓苦笑,“这茶他曾是那般喜爱,可我不管喝了多少年,还是觉得苦。” 秦无炎道:“茶不苦,苦的只是人心。” “人心……”无殇微微阖眼,“人心……人心这个东西,谁又能说得清楚?青云山麓我被你师祖打昏带回毒蛇谷,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我苦了这百多年,风回峰上那人死了这么多年,合欢派的三妙也因青云山麓之事记恨了我这么多年,孰是孰非一句‘人心’又岂能概括周全?” 秦无炎低眉道:“师父莫要担忧,三妙夫人身为一派掌门,总是要顾忌许多,这样一来她便不值一提。至于青云山上那位,天煞明王幽冥圣母面前,自有那人的功过得失。” 无殇缓缓道:“也不知我死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秦无炎忍不住唤了声师父。 无殇低低笑出声来,也不知牵动了哪处伤势,引得咳嗽不断,秦无炎鞍前马后照顾半晌,才算勉强止了咳。无殇勉强笑道:“无炎,我死之后你那几位师兄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你,记得要早作打算。” 秦无炎低头,眉宇之间一片淡然:“若是师兄们好生讲话,我也不会为难师父辛苦教出来的弟子,若是……” 无殇阖上双眼,低低而笑:“你心思缜密道行又高,门中精锐弟子数你最适合接掌万毒神印,身后之事我也不多想了,是死是活就由你们去争去抢罢了。”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愈发听不清晰。 秦无炎脸上并无异色,只是依旧煎茶烹水,待到良久之后毒神呼吸逐渐细微下去,他才缓缓停住双手,静静地看着这个百多年前搅弄风云如今却安然长眠的老者。他闭了闭眼,缓缓起身叩了个头,低声道:“师父,一路走好。” “……愿秦师叔能与你泉下相见。” “师父,你叫无殇,为什么要给我取名叫‘秦无炎’呢?秦是谁的姓氏?” “秦是师父生命中最重要之人的姓氏,而‘无炎’……是因为师父无颜再去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在我的理解范围内,秦无炎一身蓝衣风流潇洒,皆是由毒神教养。 第64章 番外·轩辕剑 青云门,风回峰。 曾叔常照旧来到风回峰后山,那古朴洞口周边的藤蔓已经萎谢,枯黄颜色与周遭苍翠树木颇有些格格不入。他缓缓近前,在离洞口七步之遥处停下脚步,略略沉吟,道:“宁师弟,小书说你今日有些饮食不调,我来看看你。” 一道苍老声音自洞中响起:“没什么大碍,不必牵挂。” 曾叔常微微皱眉,道:“师弟……” 那苍老声音低低笑了两下,随即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音,片刻后声音渐低,方道:“我这些时日总是梦见他,他依旧年轻潇洒,朝我走来,想来我的大限也就是这几日了……” 曾叔常忍不住上前两步,急道:“师弟,你莫要……” “我知道!”那苍老声音猛地拔高,随即低沉下去,“我知道……当初既然答应了他不要寻死,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我便会如约而行。正如他所言,从今往后永永远远记住对他的亏欠,带着无尽的悔恨度过余生。” 那声音仿佛长叹一记,缓缓道:“我苟活了多年,如今终于要到了去见他的时候了。” 曾叔常皱眉,待要开口,忽地听到先前苍老声音道:“小书说最近神州兽妖肆虐,风回峰也开始接纳山下百姓以及正道众人了。”曾叔常道:“的确如此,不过师弟莫要担心,师兄我已经下了命令,风回峰后山乃是寻杂人等不可入内的禁地。除了我与小书,万万不会有第三人前来打扰师兄你的。” 那人沉默片刻,淡淡道:“我近日总是喜欢回忆过去,一晃百余年,也不知道当年的旧人如今怎么样了……” 曾叔常道:“万师兄的事情我早已告知师弟你了,如今龙首峰出了一位年轻弟子,依旧是斩龙白衣,风姿极似当年的万师兄……掌门师兄一切安好,只是为了不久之后的兽妖浩劫难免会再度前往幻月古洞请出诛仙古剑……”他顿了一顿,“至于魔教中人,如今长生堂已被灭门,余下三大门派暗中蛰伏,只是据可靠消息称,万毒门的毒神已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这涵义已然明朗。 那苍老声音顿时沉默下去,良久之后,方传来一声喟叹: “红颜远,相思苦,几番意,难相付。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斩相思不忍顾!当年毒神的法宝神匕,就是他命名的……想不到一转眼,连毒神都死了……” 曾叔常忍不住唤了一声“师弟”。 那苍老声音静默无言,缓缓道:“小书的道行如何?” 曾叔常提到自己的儿子,眼中情不自禁地多了些许欣喜:“虽比不上小竹峰的陆雪琪以及通天峰的萧逸才,但如今的道行也已经修炼至玉清顶阶,想来不出百年便会突破至上清境界。” 那苍老声音言语中多了些放心:“那便好,日后你也好放心将风回峰交到他的手中。” 曾叔常轻轻一叹,道:“他自幼从你处学道,虽然性子活跃,只爱看书不爱修炼,但只要你发话他便会认真听进去。而后他又得你亲赐‘轩辕剑’,自然是不敢让你失望的。” 那苍老声音像是低低笑了一声:“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曾叔常却道:“儿子生得再好,若是没有师弟自幼苦心栽培,也不会成器。” “是啊,小书如今也已成器,我风回峰也有了接替之后,如今我也能安心地等待……” 那满是黑暗的洞口,幽幽传来老者的声音:“……等待,和他九泉之下再度相聚。” 河阳城南,相思之木。 他踏着金色的夕阳缓缓而来,面前的相思木树冠葱郁,如虬龙一般的树干向四周蔓延,随即没入途中。远处西方晚霞璀璨明艳,圣洁金色铺天盖地,就连翠玉般的树枝也被镀上了一层曼妙的金辉。树上繁花似锦朵朵绽开,一阵清风拂过,青碧如玉的树叶沙沙作响,更带着醉人的花香。 他走得近了,才发现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着潇洒蓝衣负手而立,如墨般长发被清风缓缓撩动。只一个背影,便有说不尽的风流潇洒。夕阳洒下万丈金辉,他衣衫随风轻动,那金辉仿佛流动一般闪烁不停。 那人仿佛听到了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霎时间,千万繁花纷纷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结束,全文完结,感谢观阅~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